離棉波大約一小時車程的大山裡,一個隻有一條主街的山清水秀的小鎮上,有一座青石灰瓦的大宅格外顯眼。大宅占瞭整個小鎮差不多四分之一的面積,規劃規整,建築宏大,與天然不事雕琢的小鎮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
今天大宅門口車水馬龍,不斷有山民們平生未見的豪華汽車駛入大宅。雖然今天是集市,但在主街上熙熙壤壤買賣交易的山民們並沒有人關心那座與他們仿佛兩重人間的大宅裡面正在發生著什麼。
又一輛窗戶擋的嚴嚴實實的黑色奔馳箱型車停在瞭大宅門口,輕輕地按瞭兩下喇叭,大宅沉重的鐵門悄無聲息地打開瞭。車子平滑地啟動,駛入院內。威嚴的大鐵門隨即緊緊關閉,把院子裡的一切都嚴嚴實實地隱藏瞭起來。
大宅由多進院子的平房組成,隻是在高大圍墻的四角有四座三層高的碉樓。碉樓的窗戶很小,可以隱約看到裡面有人影晃動。
大宅第三進院子的正房是一座足有二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這是主人平時有重大宴客活動時的場所。今天,這裡人頭攢動,房子的中央一張精致的紅木臺子上擺放著一個寶塔形狀的巨大的生日蛋糕。
今天是大宅的主人耶蓬的五十大壽。耶蓬傢族是在棉波一帶威震四方的八大傢之首,傢族的產業遍及方圓幾十公裡。當年曾經是連政府都要禮讓三分的地頭蛇。
不過最近幾年耶蓬的日子不大好過,威風也遠不比幾年前瞭。自從頌韜政府上臺,強力推行掃毒,一向天高皇帝遠的棉波地區也納入瞭政府的視線。
開始耶蓬還不大當回事,歷屆政府嚷嚷掃毒也不是一天兩天瞭,就算是聯合國出錢出力,最後也還是雷聲大雨點小,不瞭瞭之。所以,當頌韜政府派人勸他棄種被當地人稱為金苗的罌粟、改種其他經濟作物的時候,他也隻是虛與尾蛇,並沒有動真格的。
雖然種植罌粟確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本地的老百姓畢竟世世代代以此為生,棄種不是說一句話那麼簡單。再說,誰知道這個頌韜會不會像以往的歷屆政府一樣,喊幾天口號之後就悄悄地偃旗息鼓瞭。
可頌韜還真的和歷屆政府都不一樣。政府勸說人員來過之後不久,就有消息傳來,大批的軍隊進駐瞭棉波一帶,同時還來瞭大量政府人員,挨傢挨戶勸說山民毀掉金苗改種糧食和其他經濟作物。政府不但出錢賠償瞭所有被毀掉的將要成熟的金苗,而且在當地建立瞭輔助機構,提供種子技術,幫助山民改行。甚至連山民收獲的農產品的收購都一手包辦起來瞭。
看來這個頌韜是動瞭真格的瞭。軍隊進駐不久就傳來瞭驚人的消息,收購金苗的三大金主有兩傢公開宣佈和政府合作,金盆洗手瞭。唯一剩下的一傢龍坤也是風聲鶴唳、偃旗息鼓。
三個月之後,就在離此地不遠的大山裡發生瞭一場激烈的槍戰,據說持續瞭幾天幾夜。最後,龍坤本人銷聲匿跡,他的得力臂膀、親弟弟濛沖被政府捉去,大張旗鼓地判瞭無期徒刑。金苗生意至此土崩瓦解。
此後在政府的高壓和強力推動下,山民們逐步適應瞭以種植糧食和其他經濟作物為生的新生活,徹底告別瞭百多年來以金苗為唯一生計的日子。
而曾經因金苗生意興盛而顯赫一時的八大傢也從此虎落平陽。雖然傢產還在,生意也隨波逐流慢慢轉型,但已經是威風不再瞭。
尤其是這一兩年,山民中興起瞭什麼橙巾團,據說和頌韜政府打得火熱,連國王都對他們另眼相看,耶蓬這樣的地頭蛇自然也就再也無法對他們發號施令瞭。
本來以為日子就這樣過下去瞭,當年顯赫一時的八大傢漸漸地流為殷實的山民。他甚至考慮過加入橙巾團,即使謀不到一個發號施令的位置,至少也不要在將來讓自己的子孫成為人傢發號施令的對象。
誰知就在不久前傳來瞭驚人的消息:WY城裡發生瞭軍事政變,頌韜政府被推翻,他本人甚至被通緝,連國都不能回瞭。
還沒等耶蓬從這讓人震驚的消息中回過味來,就聽說在棉波駐紮瞭三年多的軍隊忽然撤瞭。他開始還不信,派人去看,回來報告說確實已經人去樓空。不要說軍隊,連那些曾經遍佈山區村鎮的政府輔助機構也一個個名存實亡。這讓耶蓬聞到瞭一種不祥的氣味。
果然,就在前些天,一個自稱阿堅的斯文男子找到他的府上,說要和他合作。而這個阿堅的背後,就是那個銷聲匿跡已久的金苗生意頭號大金主龍坤。阿堅的話說的很直白:頌韜倒瞭,軍隊撤瞭,龍坤又回來瞭。希望耶蓬挑頭把金苗生意重新做起來。
耶蓬這一下為難瞭。和當初政府勸他帶頭棄種金苗時一樣,他拿不準龍坤這次回來究竟能不能立的住腳。龍坤固然不好惹,但山民們包括他自己都已經適應瞭沒有金苗生意的新生活,這也是千真萬確的現實。要讓大傢再調頭談何容易。
於是他和當初應付頌韜的說客一樣,采取瞭拖延、推搪的策略,不拒絕,但也不跟進,隻是在一邊冷眼觀望。
他和龍坤打交道多年,瞭解他的為人,原先還有點擔心他的人會苦苦相逼,做好瞭和他軟磨硬泡的準備。反正局勢不明朗,他是不會下水的。再過半個多月雨季就過去瞭,到時候就是想種金苗也過瞭季節。這樣,他有差不多半年的時間可以從容觀察事態的變化。這是關系身傢性命的大事,他絕不會貿然行事。
可龍坤似乎也並不著急。那個阿堅來過兩趟以後就不來瞭,直到前天,那個阿堅再次出現在他的府裡。他以為阿堅又是代表龍坤逼他改種金苗的,誰知阿堅根本就沒有提金苗的事,而是說,過兩天就是耶蓬的五十大壽,龍坤要給他大辦壽宴。
耶蓬一再推辭,說自己過生日一定請龍坤大駕光臨,但不敢勞動龍坤為自己辦壽宴。阿堅倒是直言不諱地說:“龍爺就是想借耶蓬先生這塊寶地,邀請本地有頭有臉的鄉紳見個面,和大傢敘敘舊。”
耶蓬心裡像明鏡似的,龍坤此舉來者不善。自己在棉波一帶也算是個頭面人物,龍坤借自己祝壽的機會把附近的鄉紳聚齊在這裡,大傢給自己面子,肯定都會來。但龍坤見瞭大傢要說什麼可想而知。那個時候,不管自己願意還是不願意,大傢都會認為自己和龍坤是在同一條船上的人。自己就算不想認賬也說不清楚瞭。
可是,龍坤這麼一個“小小的善意請求”他也實在拉不下臉來拒絕。而且據他以前和這些黑幫集團打交道的經驗,他們向你提這樣的要求是給你面子。如果你不識好歹,竟然敢駁他的面子,那麼你會很慘。他們要做的還是會做。但你已經被他們劃入他們的對立面瞭。前面會有吃不盡的苦頭在等著你。
所以,耶蓬雖然一百個不情願,但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瞭龍坤的要求,答應他來給自己操辦一個隆重的壽宴。
這次壽宴完全都是由龍坤的人一手操辦的,從邀請的客人到聚會的內容安排,以至於一應應用物品,全部都由龍坤的人辦理,當然是用他耶蓬的名義。耶蓬甚至覺得自己變成瞭局外人,變成瞭龍坤手裡的傀儡,任由他隨意擺佈。
不過,生日當天,當受到邀請的客人們陸續到達的時候,龍坤卻不知道為什麼遲遲沒有露面。耶蓬站在大廳裡迎接著一撥接一撥的客人,和那些熟識的不熟識的客人挨個寒暄。龍坤的能量確實不小,方圓百裡之內有頭有臉的人物今天全都到瞭。不僅曾經獨霸一方的八大傢一個不少,連近年來陸續崛起的一些新生勢力也都露瞭面。
不過當寬敞的大廳變得熙熙壤壤,耶蓬在摩肩擦踵的賓客中窮於應付的時候,隱隱感到有什麼不對。他在屋中梭巡瞭幾遍才猛然意識到哪裡不對頭:滿屋的賓客中居然沒有一個女賓。連他自己傢的女眷都不知道被龍坤的人安排到什麼地方去瞭。這讓他感覺到瞭一絲詭異的意味。但到底是否有什麼危險,他一時倒也想不清楚。
大廳中央響起瞭一陣喧嘩,身著禮服的阿堅出現在人群中間,他高聲宣佈耶蓬的五十大壽生日聚會正式開始。他講瞭幾句開場白之後,由來賓代表致辭,然後就輪到壽星佬講話。在四周熱熱鬧鬧的氣氛中,耶蓬心不在焉地講瞭幾句言不由衷的場面話。他的話音還沒有落,滿屋的來賓就開始吵吵嚷嚷要切蛋糕。
當身穿潔白制服的傭人用托盤捧著餐刀出現在人群當中、眾人翹首以待等待著在巨大的蛋糕上開刀的時候,阿堅忽然高高舉起瞭雙手,大廳裡一時間一片寂靜,不知阿堅會有什麼助興之舉。
隻見阿堅右手向外一伸道:“今天有一位大傢的老朋友也來為耶蓬先生祝壽,現在,我們請他來為壽星佬切蛋糕!”
他話音未落,眾人就面面相覷,不知道今天的壽宴為什麼如此反常,壽星佬明明就在眼前,卻要假他人之手來切生日蛋糕。不知是什麼人居然有這麼大的面子。
就在大傢還在狐疑之際,在阿堅手指的方向,圍成一圈的人群忽然閃開一條通道,兩個黑衣墨鏡的彪形大漢前面開路,一個佈衣佈鞋的黑大漢笑瞇瞇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人群中開始出現瞭一陣騷動,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黑大漢走到人群的中央,朝耶蓬行瞭個禮,又朝大傢拱拱手,高聲說:“各位,久違瞭!龍坤借耶蓬老先生這塊寶地與諸位見禮瞭!”
龍坤兩個字一出口,大廳中的眾人頓時面面相覷,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有人開始悄悄地向屋門口挪動。可當他們看到大廳已經是大門緊閉,門口站著兩個同樣黑衣墨鏡的彪形大漢的時候,趕緊又溜回瞭人群。
龍坤對大廳內眾人的大驚失色似乎熟視無睹,他笑嘻嘻地伸手從托盤上拿起亮得耀眼的餐刀說:“耶蓬老先生今天大喜,蒙老先生看得起,我龍某人就在這裡越俎代庖瞭。”說完,舉起亮閃閃的長刀,在半人多高的蛋糕上象征性地切瞭下去。接著就隨手把餐刀交給瞭身旁的傭人。
傭人顯然早已被分派瞭任務,他們熟練地把碩大的蛋糕切成小塊,裝在盤子裡一個個地分派給耶蓬本人和來賓。
龍坤手裡也拿著一塊蛋糕,他興奮地咬瞭一口,揮舞著雙手高聲地說:“各位,今天到場的不少是我龍某人的老朋友瞭。大概大傢都沒有想到今天會在這裡見到我吧?大概早就有人說龍某人已經死瞭、燒成灰瞭吧?哈哈,我龍坤今天又回來瞭!
這幾年我龍某人也和大傢一樣度日如年啊!可惡的頌韜毀瞭我的產業,抓瞭我的弟兄,連我的親弟弟都被他們判瞭無期徒刑。搞得我龍某人是無傢可歸、四處遊蕩。
不過,現在我們是苦盡甘來。他頌韜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過他也會有這麼一天!他也會被推翻,他也會被通緝!現在,政府裡那些和我們作對的人統統完蛋瞭。我龍某人又可以大展身手瞭。“
龍坤說的口若懸河,看瞭看周圍,見所有的人都在聚精會神地聽他講話,禁不住得意地一笑,忙裡偷閑把手裡的蛋糕全部塞到嘴裡,抹瞭抹嘴又繼續說瞭下去:“前些天我的弟兄已經和各位透過風聲。我龍某人回來瞭,大傢就不要再種什麼大米山藥瞭。種那些勞什子有什麼出息?還是跟著我龍某人種金苗。我包大傢日進鬥金。”
龍坤此言一出,下面頓時議論紛紛,人人面有難色。龍坤把眾人的表情看在眼裡,嘿嘿地一笑道:“我龍某人在這個地方混也不是一天兩天瞭,大傢都是老交情,我不會讓你們吃虧的。種植金苗的種籽我免費提供,收成瞭我出最高價收購。對岸出一百,我就出一百五。永遠比他們高百分之五十。有錢大傢掙,我龍坤說話算話!”
說到這裡他停頓瞭一下,掃視瞭一下四周,觀察眾人的表情,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高聲道:“雨季快要結束瞭,大夥回去趕緊下種,否則就來不及瞭。今天在這裡各位就登個記,需要多少種籽我明天就派人給你們送去。地裡還有莊稼沒收的,就不要收瞭!該拔的拔,改燒的燒,趕緊下金苗種吧!如果你們自己舍不得處理,那也沒關系,我派人去幫你們。”
說著他的眼睛在人群中掃瞭半圈,看到瞭站在人圈裡面的阿堅,他大聲說:“阿堅,你的人準備好瞭嗎?入手夠用嗎?”
阿堅點點頭,挺起胸脯道:“龍爺放心,我們早就準備好啦!”
龍坤滿臉笑意地點點頭道:“好,明天就開始。不過,地裡的莊稼毀瞭我也不讓你們白毀。你們報個數字,讓阿堅核實一下,我按市價賠償。”
人群中的議論聲越來越高,今天到場的人都是來給耶蓬祝壽的,誰也沒有想到會碰上龍坤這個活閻王,更沒有想到他會在這裡發號施令,並且限時限刻、刻不容緩。
八大傢來的歲數大一點的都連連搖頭,但敢怒不敢言。而一些年輕人個個眼露不忿。
龍坤早把大夥的反應看在眼裡,他也不生氣,詭異地一笑道:“好啦,龍某人的話說完瞭。攪瞭大夥的雅興,我在這裡給大夥賠個不是。”
說到這裡,他鷹隼一樣的眼睛掃視著周圍,指著大廳盡頭的一扇大門說:“今天特意在下面給各位準備瞭點小節目,給大夥助助興,也算是給耶蓬老先生的賀禮,請大夥一定賞光哦!”
說著他曖昧地笑笑,拉起耶蓬就向那大門走去。屋裡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龍坤到底在耍什麼把戲。知趣的人默默地跟在龍坤後面向大門走去。有的人心知宴無好宴,轉身想要開溜,卻見迎面一排黑衣墨鏡的壯漢,也不說話,隻是氣勢洶洶地擋住瞭這幾個人的去路。大傢這才明白已經別無選擇,隻好跟著大流走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