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這就是你以前的傢?”
神京西城,寧榮街後街,一座普普通通,甚至顯得有些破敗的小院內,閆三娘略顯震驚的問道。
她一直以為,賈薔出身顯貴,沒吃過苦受過罪呢。
賈薔看著窗幾欄桿,俯身下去,撥弄瞭下粗糙的爐架,和一個瓦甕,輕聲笑道:“這是,我爹娘住的地方。”
這裡的點點滴滴都未變,李婧派人保護的很好。
也不知百年後,此處會不會成為後世子民打卡的地方……
李婧在身旁笑道:“爺在這住瞭沒幾天……”
閆三娘輕呼瞭口氣,笑道:“我就說,爺住這裡忒受委屈瞭!”
李婧好笑道:“因為又過瞭些時日,爺為寧府狗賊所迫害,連此地都住不得瞭。”
閆三娘聞言大怒,道:“你是做甚麼吃的?倒有臉說!若我當時在,保管一魚叉叉死那狗賊!”
李婧也不惱,笑瞇瞇道:“你以為,那混帳是怎麼死的?”
閆三娘語滯,不理這貨瞭。
在京城逛瞭兩天,她已經能清楚的感覺出,李婧對這座都城的掌控瞭。
堪稱恐怖……
再聽她這樣一說,就知道那狗賊必是死在李婧手裡瞭。
賈薔隻作未知身邊女人鬥法,他站起身來,環視一圈後,笑道:“走罷,再去苦水井那邊看看。”
李婧忙道:“爺,去青塔那邊,讓她看看舅舅他們住的地方就是……”
賈薔搖搖頭,笑道:“苦水井那邊是金沙幫的老巢,真正算起來,那才是我的起傢之初。”
今天是閆三娘的生兒,她不要金銀首飾,也不要其他,隻想讓賈薔領著她,去他常去的地方多逛逛。
來的晚瞭,卻仍不想錯過……
聽完這番話時,李婧都震驚瞭。
這海盜是假的吧?
不過也有些感動,陪著一道走瞭圈兒……
從寧榮後街出來,又前往瞭苦水井那邊,一路上,賈薔的話都不多,由李婧與閆三娘講述著這些年,賈薔在京城的經歷。
尤其是從賣烤串起……
閆三娘並沒有覺著這有甚麼下九流,反而靈光大開,同賈薔道:“爺,海裡面有好些吃的,也能烤瞭來賣啊!生蠔啊,海參啊,海蝦啊,還有些魷魚……”
賈薔呵呵笑道:“回頭就讓人搞起來。”
至金沙幫總舵,早已是人去樓空,隻有兩個年邁的不願離京的老人在看守院子。
時已深秋,滿庭枯葉也無人去掃,十分淒涼。
不過李婧心情還是很好,同賈薔頑笑道:“爹爹幾回險死,都是爺想辦法尋高人給救瞭過來。上回死活要回這裡等死,沒想到又被救瞭回來,如今漸漸居然養好瞭。要不是孫姨娘十分要緊,爹爹早就要去小琉球見李崢瞭。”
孫姨娘有千手觀音之稱,一手暗器獨步江南,對用毒一道也頗有心得。
如今她是留在賈薔身邊最重要的守衛力量。
尤其是即將乘舟南下,林如海甚至親自出面尋瞭李婧,讓她務必確保萬無一失。
賈薔聞言點瞭點頭,道:“再等等罷,聽說孫姨娘這二年新得瞭兩個弟子,皆天賦高絕,已經繼承瞭她的衣缽?”
李婧笑道:“是,一個叫楊倩,一個叫陳紅伊。我見過,都是天賦高絕的姑娘。孫姨娘和夜梟內諸多前輩都說,如她二人這樣天姿的人,江湖上原就是百年不世出的驚艷之才,如今竟還都是女娃,愈發驚奇。孫姨娘則認為,將來武功天下第一,必出自此二人之中。”
賈薔聽著玄乎,笑道:“真的假的?我怎麼像是在聽話本兒一樣?”
李婧笑道:“隻說一事爺就明白瞭……孫姨曾將二人送去德林軍中打熬,讓她們見識見識軍陣之利,以免將來遇事時慌瞭神,不知軍陣中的路數,尤其是火器之利,會出現大疏漏。二人去後,很是遭到瞭些小覷。後來二人約練姐夫……”
“單挑?”
賈薔聞言變瞭面色,嚴肅問道。
李婧點點頭,笑道:“一對一,單挑。姐夫敗瞭,被那位蒯鵬取笑後,蒯鵬又上,也被打敗,而且敗的心服口服。”
此事連閆三娘都知道,樂不可支道:“我原以為是受限於擂臺規矩才敗的,後來蒯叔說,若不論擂臺規矩,他早成死人瞭。論氣力她們自然沒法比,可她們暗器又毒又準,兩人都擅長峨眉刺,速度極快,挪移身法讓他們根本看不清。”
李婧接道:“如今欠缺的,就是點江湖經驗。不過也快瞭,夜梟裡的各位前輩都是傾囊相授。不過……”
忽見李婧欲言又止,賈薔“嘖”瞭聲奇道:“不過甚麼?你跟我還遮掩甚麼……”
李婧幹笑瞭聲,提醒道:“爺,這兩個姑娘都十分單純,一心向武,生的又極好……爺您……”
賈薔無語道:“你看我像是色中餓鬼麼?兔子都知道不吃窩邊草,更何況是保護我的人?”
這話,李婧連一個字……別說字瞭,連字的偏旁都不肯信。
她有些好奇,賈薔是怎麼說的如此大義凜然的……
賈薔被她打量的有些不自然,幹咳瞭聲,道:“好瞭,此處看罷,再去旁處看看罷。”
……
入夜。
陪閆三娘、李婧逛瞭一日的賈薔,得瞭尹浩傳信後,到瞭西苑。
因知道賈薔不喜入皇城,所以才定在西苑的水雲榭。
是一處居於水上的亭軒,在亭內觀望水雲榭四周的風景,視野寬廣,雲水和亭臺樓榭遙相輝映。
千百盞宮燈點燃,不遠處金秋園的楓葉如火。
恍若天上人間。
今夜,不僅尹後在,尹傢太夫人,尹朝夫婦,還有尹浩、尹瀚亦在。
如今尹傢人再看賈薔,當真有一種夢中感覺。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年輕人,幾番折騰,眼瞧著就要連命都保不住瞭,反手卻將江山都握在手中。
先前的情形多險,滿天下人,宗室、勛貴、文武百官、清流、士紳……人人喊殺!
關鍵是,連天傢都容不得他。
誰都以為他兇多吉少,結果人傢不走瞭……
“近來忙,未去給老太太請安,你老身子骨還好?”
賈薔當仁不讓的坐於上坐,另一邊則是尹後和尹傢太夫人齊坐,下面兩列才是尹朝夫婦和尹浩夫婦並尹瀚。
不是賈薔拿大,隻是這個時候擺出國禮來,有些事就不用去應對瞭……
和天傢講那些?
而尹傢太夫人,則一如過往那般明睿,笑道:“好,好!如今諸事順心,你們也都各自有各自的事,不必擔心三長兩短的,一切都好!”
賈薔微笑道:“尹傢有你老這樣的老封君,是尹傢的福分。知道你老人傢心裡必是惦記著大房,且放心,在小琉球打熬幾年,成器的,都會有出路。不成器的,也會一輩子衣食無憂。全都是,托瞭你老的福。”
尹傢太夫人聞言大喜,就要起身見禮,賈薔忙讓人攔下,吃瞭口茶後,目光望向亭外不遠處的萬歲山,道:“造化弄人,誰也未想到會是今日的局面。但各人的命運,各人的下場,都是他們自己走出來的。明日就要出京瞭,此次出行在外,怕是沒有二年光景不能回來,老太太且保重身體。”
尹朝悶聲道:“你如今都到瞭這個地步,何須出京?就坐鎮神京,一步步來就是瞭。”
見眾人目光看來,尤其是二子,尹朝有些羞惱啐道:“別以為老子不懂,如今他最強的勢力除瞭小琉球就是京師。其餘各省,我看也有限的很。果真遇到有歹心的,起大軍圍攻之,被壞瞭性命,豈不萬事皆休?”
又看向賈薔等道:“我可不是為瞭你,就是擔心子瑜那丫頭,和她肚子裡還未出世的孩子。”
賈薔頷首笑道:“勞嶽父大人掛念瞭。不過沿途各省都已經提前派人去暗中駐守瞭,不會出岔子的。再者,隨行兩千德林軍,連兩大京營都能滅瞭,更何況一些屑小之徒?”
尹朝聞言,扯瞭扯嘴角,道:“既然你早有準備,那也還則罷瞭。隻是……京中朝政,你一概撒手不理……古來昏君都沒這樣幹的。林如海如今身子骨也愈發調養過來瞭,還有瞭兒子……”
“二弟,你在渾說甚麼?”
尹後聽尹朝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登時變瞭面色,厲聲喝道。
真當是嶽父老子,就能端起長輩的架子不成?
尹朝撇撇嘴道:“有甚麼不能說的?都化傢為天下瞭,再一味護著,早晚成禍事。這會兒早點說開瞭,說不得以後還會感激我。那林如海,也不似當初看著的純良。”
賈薔與還想訓斥的尹後擺擺手,而後同尹朝微笑道:“以嶽父於小琉球之見,比大燕內陸如何?”
尹朝搖頭道:“完全不是一道局。那邊沒黑沒白的幹,是個人都在出力,連女人都沒一刻得閑的……有生氣。大燕,還差些。便是南邊那幾個省,一路走來看著,窮的地方還是太多。百姓日子過的艱難……”
賈薔微笑道:“嶽父看得出,我先生自然也看得出。小琉球之生機勃勃,爪哇之肥沃,西夷諸國之局勢,如今先生都看在眼裡。所以,不會出現嶽父擔憂的不忍言之事。好瞭,今日是傢宴,隻議傢事,不談其他。”
“王爺……”
一直未開口的尹浩忽然開口喚瞭聲。
賈薔眉尖一揚,看過去問道:“五哥有事?”
尹浩有些艱難的開口,緩緩道:“……皇上,想見你。”
此言一出,水雲榭內氣氛陡然冰寒。
莫說尹後、尹傢太夫人,連尹朝都動手拍瞭一巴掌:“黃湯灌多瞭?”
不是他們無情,他們正是關心李暄,這會兒才巴不得賈薔忘瞭這一茬。
等將來賈薔實現瞭他囊括四海,完成古往今來第一偉業,天下再無人能動搖其地位分毫時,李暄或許還能得一條生路,做一世普通富貴閑人。
這會兒提出來,不是提醒賈薔將尾巴處理利落麼?
好在,賈薔臉色並未變的難看,他細細想瞭想後,搖瞭搖頭,道:“算瞭,還是不見的好。這會兒見,不論我說甚麼,他心裡終究是不信的,哪怕面上掩飾的再好。你告訴他,讓他好生將養好身子骨,隻有活的夠長,將來才能看清楚,我到底是為瞭一己之私,是苦心積慮謀劃大燕的江山,還是一心向外。”
……
將近子時,尹傢一傢人才出瞭西苑,折返回朱朝街。
到瞭萱慈堂,晚輩們正要退下,尹傢太夫人卻叫瞭住。
尹朝臉色有些難看,道:“母親,這些事,他們小孩子傢,就不必摻和瞭罷……”
尹傢太夫人擺手道:“都大瞭,如何還不能知道?再者,你瞞能瞞得瞭?越是覺得醜事,越要敞開瞭說。多少不幸,都在於愚蠢的隱瞞。”
說罷,讓尹浩、尹瀚也坐下。
孫氏剛坐下便開始抹淚,道:“原當他是個好孩子,從不在外面偷嘴。秦樓楚館都未去過,外面那些謠傳,也隻當是惡毒辱罵。誰曾想,一個親姑姑,竟……”
幾個小輩恨不能將耳朵堵死,一個個低著頭,心裡也都糾結的不行。
尹傢太夫人臉色凝重,看著孫氏道:“此事沒那麼簡單,原也是陰差陽錯。說來都是天意……”
說著,便將地龍翻身那天,賈薔和尹後無意間合在一起的事隱晦的提瞭嘴。
最後道:“王爺提兵回京,以董卓之勢壓服神京。太後選擇與之結盟,也是沒法子的事。
可等到人傢想走,偏朝廷那起子蠢貨不讓走,鬧到現在這個地步,也就愈發沒得選擇瞭。
王爺和娘娘這般做,不是因為色令智昏,是為瞭少流血。
若非如此,你們想想看,不拘是天傢、朝廷還是天下,要死多少人?!
歷來改朝換代,可有死這麼點人就辦成瞭的?
娘娘將事情說的明白,又道既然是天傢之事,也就無所謂輩分不輩分瞭。
再者,她和王爺永遠也不會過於明面上。”
說罷,同尹浩、尹瀚等道:“之所以將這事告知你們,也是你們姑姑擔心你們兩個學尹江、尹河那兩個糊塗種子,白白葬送瞭前程不說,還累得一傢吃掛落。這番苦心,你們明白?”
尹浩、尹瀚忙道:“明白,再不敢行蠢事。”
尹朝沉默許久,問尹浩道:“你和小五還常見面?”
尹浩搖瞭搖頭,道:“他很少露面,不過看起來,還不算差,許是真想開瞭……”
前面一句聽著還好,可聽完後面的話,尹朝破口罵道:“想開個屁!那小子最是奸猾,我就上瞭他的當。你是豬腦子啊,這種事能想的開麼?你在宮裡離他遠點,真以為宮裡都在你手裡握住?再走近些,連你都要倒黴。”
尹瀚遲疑道:“爹,薔……王爺不會那麼狠心罷?”
尹朝脫去靴子就往尹瀚腦袋上來瞭下,道:“他是不會這麼狠心,可他都不在京裡瞭,林如海要辦你們,你們扛的住?娘的,都是嶽父老子,那邊恨不能把江山托付,爺這邊連根鳥毛都沒有……”
他倒不是在意這一官半職,就是覺得忒厚此薄彼瞭些。
尹傢幾輩子就兩個女兒,全給禍禍瞭,還不認賬……
尹傢太夫人提醒道:“此事娘娘也同我說瞭,她說王爺原準備封你個官爵,可娘娘說,小五的事就壞在你手裡,你若看好龍雀,哪裡有今日之禍事?所以哪裡還敢托付你大事,好好當你的混帳浪蕩子去罷!”
“……”
……
翌日清晨,天還未亮。
西苑明月樓二樓。
李婧、閆三娘入內,正見剛剛起身的賈薔,和一身薄裳的尹後。
看到此刻面若桃花整個人散發著慵然春韻的尹後,美艷妖嬈的似一顆熟透瞭的水蜜桃,再搭上其極貴的身份……她二人恍惚明白,賈薔為何癡迷於此瞭。
不過在外面,兩人也不敢多言甚麼,頂多腹誹兩句,與賈薔稟道:“王爺,龍舟已備好。九華宮太皇太後鳳輦已經前往碼頭,還有寧王李皙,也已經’送‘瞭過去,該出發瞭,林相爺並諸文武皆到瞭。”
賈薔點點頭,問道:“趙國公來瞭沒有?”
李婧搖頭道:“未曾。”
賈薔笑瞭笑,道:“這老貨,這會兒八成正忙著挖坑呢。罷瞭,不耽擱他的正事。出發罷!”
……
西苑,勤政殿。
賈薔攜尹後進來後,滿朝文武相迎見禮。
賈薔親自將林如海攙扶起後,笑道:“一應朝廷政事,就托付與先生瞭。三年大旱,終於得到瞭緩解,熬瞭過去。邊患已平,百廢待興。國事繁雜,先生受累瞭。”說著,躬身一禮。
林如海又將賈薔攙扶起,微笑道:“哪個讀書人,初心不是匡扶社稷,濟國安邦?平生之夙願也,何來受累。且王爺出行在外,亦是為瞭國事。王爺盡可放心出行,朝廷大事會穩妥料理。每日裡朝政批折,也都會派快馬送至禦前。”
天下大政,又怎麼可能真由他來自決……
賈薔笑道:“那我也是挑著學習學習,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好。”
呂嘉在一旁笑道:“王爺太過謙虛瞭。”
賈薔搖瞭搖頭,不再多言,看向薛先、陳時等五位王侯,並靖海侯閆平等六位大都督,道:“大燕百萬大軍之革新,就托付與諸位瞭。尤其是軍中蘭臺之難,本王深知之。
但再難,也要堅決執行下去。果真有自認為兵強馬壯,愈與朝廷為敵者,諸位也不必客氣。
繡衣衛拿不下的,還可調德林軍去伐之!太平盛世,大燕容不下擁兵自重之輩。
諸君,拜托瞭!”
見賈薔躬身禮下,諸大都督齊齊跪下,沉聲道:“願為萬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賈薔沒再謙遜甚麼,叫起後,笑道:“萬事皆定,多餘的話也不必贅述,本王這就啟程瞭。諸卿也不必相送,國事為重。”
目光環視一周後,賈薔攜尹後出門,乘龍駒鳳輦,在德林軍護衛下,直出承天門,行禦道,於禮樂聲中,出皇城,至青石碼頭,登上瞭龍舟。
站於龍舟上,賈薔看著碼頭上林如海等文武百官恭送而來,笑瞭笑,卻並未多停留,與身邊商卓微微頷首。
商卓回頭大喝一聲:“王爺有旨:開船!”
“開船!”
龍舟拔錨,起航!
看著漸行漸遠的碼頭,和漸漸遠去的神京城,賈薔回至殿內,看著臨窗而立神情悵然的尹後,笑道:“等我們再回來的時候,天下又將不同。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