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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何以殺功臣?

  “父親大人,王爺究竟想做甚麼?咱們傢付出瞭那麼大的代價,幫他做成瞭那樣大的事,也不過是一塊封地,帶著做些營生罷。如今倒好,那些官兒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罵爛瞭,結果翻手就是一億畝養廉田!

  還有那些泥腿子百姓,隻要是個人過去,就有五十畝地種……咱們反倒不值錢瞭。”

  石碑胡同,趙國公府敬義堂上,薑傢二爺薑平面色不大好看,同坐在虎皮高椅子上,老成一塊地瓜般的薑鐸埋怨道。

  今日整個神京城都快炸鍋瞭,任誰也未想到,賈薔會有如此大的魄力,舍下如此大的本錢,來討好天下官員,討好天下百姓。

  隻是這般一來,武勛們似乎就有些不大高興瞭……

  他們是押下闔族性命滿門富貴賭的賈薔,得到的雖滿意,可如今文官和庶民也有這樣的待遇,那就不是很受用瞭。

  薑鐸聞言,卻是連眼皮子都沒睜開,隻將幹癟沒牙的嘴往薑林處撇瞭撇,示意薑林作答。

  薑林看著自傢二叔,心裡有些無奈。

  打江山易主之後,薑傢的危機算是真正過去瞭,祖父薑鐸一生站隊天傢,最後瀕死避難,又晃瞭一招,終算是保全瞭薑傢。

  危機解除,薑保、薑平、薑寧甚至早先因一句“薑傢軍”而被圈起來的薑安都平反瞭。

  除瞭薑保如今在老傢準備帶隊去爪哇外,其餘三人都回瞭京。

  作為趙國公府的嫡長孫,薑林自然知道這三位叔叔沒一個省油的燈,好在,他也非當日的他瞭……

  “二叔,給文官的,隻是公田,是天傢施恩於他們的,和封國完全是兩回事。封國是咱們薑傢世代相傳的,咱們傢可以在封國內委派官員,建立軍隊,可以收稅,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

  可文官隻能派些人去種地,且就算是軍機大臣,也不過三萬畝罷瞭,咱們一個封國,何止十個三萬畝?”

  薑平才智平平,聽聞此言,一時皺眉不言。

  倒是薑寧,呵呵笑道:“林哥兒,話雖如此,可是文官們若有銀子,仍可以繼續買地,買十個三萬畝也行。倒是咱們傢,想要多些田,就不是花銀子就能辦到的事瞭,要用人命去開疆。到頭來,仍是咱們給文官和那些泥腿子們賣命……”

  薑林聞言頭大,道:“四叔,不是替他們賣命,是給咱們自傢……”

  他不信這些道理這三位叔父不懂,索性不再繞圈子,問道:“四叔,莫非你們是有甚麼想法?”

  薑寧看瞭眼依舊閉眼不搭理的父親薑鐸,笑道:“我們能有甚麼想法?他能拿出一億畝良田出來給文官,薑傢不多要,五百萬畝總行罷?林哥兒,你還小,許多事不明白。咱們傢的封國在另一處島上,雖未見到底如何,但想來肯定不如爪哇。不然西夷紅毛鬼也不會占那一處,賈薔也不會占那裡為秦國,是不是?咱們傢的封國是生地,爪哇的地是熟地。要五百萬畝,讓人耕種上幾年,傢底就厚瞭,也好建咱們薑傢的趙國!”

  薑鐸忽然睜開眼,看著薑林咂摸瞭下嘴,道:“你給這些忘八肏的說說看,攝政王為何要給文官分田,給百姓送田?”

  三個年歲都不小的薑傢二代們,聽到這熟悉的罵聲,一個個不由既尷尬,又熟悉……

  薑安比從前沉默瞭許多,看瞭看薑鐸,又看瞭看薑林,沒說甚麼。

  薑林亦是微微抽瞭抽嘴角,不過心裡卻有些激動,因為薑鐸已經不再用這樣訓斥豬狗的語氣同他說話瞭,顯然,趙國公府的繼承人已經有瞭……

  他沉吟稍許後,道:“回祖父大人,孫兒認為,攝政王此作法有三重深意。其一,是向世人證明,開海一路大有前途。其二,向天下官員士紳們表明,二韓隻會以新法壓制苛勒他們,而攝政王卻能以外補內,孰高孰低,一目瞭然。其三,開海需要丁口,不然地隻能撂荒。攝政王拿出這些地分給官員,官員自會想辦法派人去種。否則隻靠德林號一傢,亦或是靠朝廷之令來施行,花費太高,非二三十年難以建功。”

  “完瞭?”

  薑鐸斜著眼看著薑林問道。

  一旁薑平附和道:“林哥兒,你這說瞭半天,也沒說到咱們武勛吶。”

  薑林看出薑鐸的不滿,臉一熱,同薑平道:“二叔,攝政王對咱們已經算是扯平瞭,不可能再提地的事……”

  薑鐸精力是真不濟瞭,連罵人的氣力也沒瞭,他“唔”瞭聲,止住瞭薑平的開口,道:“此事很簡單,除瞭林小子說的那三點外,賈小子還要拉上天下官紳,以平衡晉商、鹽商、粵州十三行,平衡天下商賈。那些野牛攮的,甚麼都敢賣。”

  薑寧聞言一怔,楞瞭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隻是……

  “父親,商賈的確不可信,若不加以制約,必成大害。可是同去出海的,已經有江南九大姓瞭,他們……”

  薑鐸鼻子中輕輕發出一道哼聲來,蔑視道:“那群忘八肏的,一個個都快老朽掉瞭,不成器的很。若沒有揚州齊傢那個老狐貍,他們連賈小子這趟車都趕不上。指望他們?沒看到賈小子拉上瞭整個大燕的官員一起上馬?這小東西鬼精的很,在海外以商賈制衡勛貴,再以官員士紳制衡商賈,拉一派打一派平衡一派,帝王術頑的溜!

  你們都不是他的對手,看在老子的面上,他不會為難你們。規規矩矩的在薑傢封國裡,隨你們作威作福。哪個想跳出來和他扳手腕,自己先把褲腰帶解下來掛房梁上去,省得老子費力。”

  薑平面色有些不自在,道:“父親大人說的哪裡話,若想和他扳手腕,又何必站他這邊?就是尋思著,這麼大塊肥肉,沒咱們武勛的份兒……”

  薑鐸以幹枯的手托著土豆一樣的腦袋,一直未開口。

  正當薑平等以為有希望時,卻聽他嘟嘟囔囔道:“還是不能留啊,這群忘八肏的可能真不是老子的種。太蠢瞭,太蠢瞭……”

  薑平等面色一變,然而為時已晚,薑鐸目光從三人面上依次看過,沉聲道:“老子昨晚上做瞭一個夢,夢見祖墳著火瞭,老子的老子娘在墳裡喊疼呢。你們仨回老傢,在祖墳邊兒上結廬,代老子守孝三年……”

  薑平三人聞言面色劇變,一個個面無人色,都懵瞭,可是連給他們開口的機會都不給,薑鐸皺眉問道:“怎麼,不願去?”

  薑平手都顫瞭起來,道:“父親大人,何至於此?”

  薑安也咬牙道:“父親大人,彼輩得位,全靠薑傢。如今不過問他要點地,他一萬萬畝都舍出去瞭,薑傢要五百萬畝不算過分罷?再者,我等又非是為瞭自己,是為瞭薑傢,何以畏懼成這般?”

  薑鐸連解釋都不想解釋,老成枯枝一樣的手擺瞭擺,罵道:“老子就知道你個小雜種本性難改,大燕軍隊在你心裡仍是薑傢軍……滾,趕緊滾。要不然老子讓你連守祖墳的機會都沒有。”

  話音罷,薑林起身拍瞭拍手,門外進來四個力士。

  薑平等見之絕望,原以為他們的好日子總算來瞭,誰曾想……

  守祖墳,那是人幹的事麼?

  ……

  “老爺子,何至於此?”

  待薑傢“歸京三子”再度被發配後,賈薔自內堂出來,看著薑鐸笑道:“你老該不是故意給我唱堂會罷?你放心,隻要不是扯旗造反,看在你老的面上,總會容得下他們的。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拿功臣開刀的。”

  今日他來薑傢造反,探望薑鐸,未想到看瞭這樣一出大戲,不過想來也是薑鐸有意為之。

  薑鐸癟瞭癟嘴,看著賈薔道:“你以為歷代開國天子為何愛殺功臣?”

  “因為太貪瞭?”

  賈薔呵呵笑道。

  薑鐸幹啐瞭口後,罵罵咧咧道:“可不就是貪?一群忘八肏的,都以為天下是他們一道打下來的,不是皇上一個人的,要完銀子要宅子,要完宅子要女人,還想要個世襲罔替的富貴前程,沒個知足的時候。所以,也別總罵開國天子愛殺功臣,那是他們不得不殺!

  今兒讓你看這麼一出,就是讓你知道知道,薑傢子弟會這樣,其他人也必會走上這條蠢道!

  賈小子,你的路數老子看來並不十分高明。這次你就給那麼大的,往後加恩加無可加時,看你如何自處?

  永遠不要低估人心的貪,你哪怕把你所有的都給瞭他們,他們依舊會覺得你不公,你瞧不起他們,對不起他們,得罪瞭他們。

  人心不足啊!莫說他們,便是百姓也是如此。

  為何自古以來,臣子封疆叫替天子牧民?

  民就是牲口!不約束著些,必得寸進尺,出現大亂。民如此,臣亦如此。”

  賈薔笑道:“老爺子,你的意思我明白瞭。不會隻加恩的,朝廷將漸漸起用秦律。儒傢講’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可是到底讓百姓如何知道,甚麼是’可‘,甚麼是’不可‘,卻未說明。

  為甚麼不說?後來我才漸漸發現,若是讓天下人都知道甚麼是’可‘,甚麼是’不可‘,那士紳官爺們又怎麼辦?

  他們要不要遵守’可‘與’不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說的倒是好聽,然而自漢朝儒傢獨尊始至今,何曾有過這樣的公正?

  刑不上大夫嘛。

  但秦律不同,秦律是真正連官員貴族也一並約束在內的,是讓天下人都知道甚麼是’可‘,甚麼是’不可‘的律令!

  施恩罷瞭,就該立威瞭。”

  薑鐸聞言,沒有眉毛的眉頭皺瞭皺,道:“全放任不好,管的太狠也未必是好事……”

  賈薔哈哈笑道:“不急著一下推出來,隔一二年加一些,隔一二年加一些。老爺子,這些事你老就別操心瞭,好好休養著,我還等著給你老加封封國的那一天呢。你這精氣神兒耗費的狠瞭,熬不到那天,多虧?”

  薑鐸嘎嘎笑瞭起來,笑罷嘆息道:“唉,賈小子,你要快些啊。早些拾掇平穩瞭,早點登基。老頭子我,堅持不瞭太久瞭。”

  見賈薔眉頭皺起,神情沉重,又擺手道:“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要死,我自己心裡有數,如今一天裡還能清醒上兩三個時辰,隻可惜,有一個時辰是在夜裡醒的,要起夜……說話呢,還有些精氣神。等甚麼時候說話也說不清瞭,那就真的不行瞭。

  行瞭,你去正經忙你的罷。別每日裡在太後宮裡舍不得出來,賈小子,那位才真正是不省油的,你仔細把燈油都耗在裡面瞭。”

  賈薔:“……”

  ……

  “老嶽,最近花銀子有些狠瞭。”

  回至秦王府,賈薔於寧安堂上翻瞭會兒賬簿後,讓李婧將嶽之象尋瞭來埋怨道。

  嶽之象呵呵笑道:“近來是花費不少,主要是為瞭將京城肅清幹凈,還要收買各府邸的線人,沒線人的就安插進去。再有就是宮裡那邊……龍雀至今未肅清徹底,怕是很長一段時日內都難。王爺,若無必要,最好不要入宮。哪怕進宮瞭,也不要沾水米,更不要留下過夜。大風大浪都挺過來瞭,若是在陰溝裡翻瞭船,就成笑話瞭。”

  賈薔沒好氣覷他一眼,道:“我尋你來對賬,你倒好,反倒指派起我的不是來。”

  嶽之象道:“也就這半年,花用大些,之後就會好許多。不將方方面面徹底安穩妥當瞭,內眷回來王爺也不放心。再者,過些時日待林相爺到京城後,王爺還要奉太皇太後、皇太後南巡。沿途各個省府,眼下就要派人出去做準備瞭。”

  賈薔聞言點點頭,將賬簿丟在一旁,道:“如今你算是得瞭意瞭,先生同我說,你天生就是幹這一行的,一生興趣就想建一個監察天下的暗衛。隻是你心裡要有數,這東西好用歸好用,也容易反噬。一旦反噬起來,後患無窮。”

  嶽之象點瞭點頭,道:“所以將夜梟分割,分成兩部,最好是三部。兩部對外,一部對內,專查夜梟內違反傢規的事。而這三部,立三個總櫃,互不統屬。如此,當可行成制衡之勢。”

  賈薔揉瞭揉眉心,道:“此事我記心上瞭,再細思之。十王宅那邊如何瞭?除瞭那幾傢外,有沒有勾搭上大魚?”

  嶽之象點瞭點頭,道:“王爺猜的沒錯,還真有大魚!不過眼下他們還沒有起事的跡象,仍在悄摸的四處勾連。馮傢那一位,還真小瞧他瞭,八面玲瓏。上到王侯權貴,下到販夫走卒,真叫他勾連起一張大網來。金沙幫內都叫他滲透進去瞭……”

  李婧聞言,臉色登時難看起來,正想說甚麼,賈薔呵呵笑著擺手道:“意料之中的事。由他替咱們搜索一遍,考察一遍,也是好事。繼續觀察起,務必不使一人漏網。”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