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慶堂上。
賈母執黛玉的手一道上瞭高臺軟榻,又挨個仔細看瞭看賈傢姊妹並子瑜、寶釵、寶琴等。
最後奇道:“還短瞭不少人?蘭兒他娘呢?還有寶玉傢的怎也沒回來……”
黛玉不開口,似笑非笑的看向賈薔。
賈薔幹咳瞭聲,道:“大嬸嬸和秦氏在小琉球尋瞭處觀音菩薩的道場,發下宏願,祈福去瞭,怕是要一年光景。至於寶玉媳婦……老太太別看我,和我沒甚麼相幹。那位在小琉球上練瞭一營女兵,不亦樂乎。正好島上新定,有專門的女子作坊,她那一營女兵正合用,就讓她留在小琉球瞭。”
賈母聞言看向黛玉,黛玉頷首笑道:“確實如此,薑英姐姐如今威風著呢,帶著一千餘人,結陣放對,聽說連那些男兵都不懼。”
聽聞此言,賈母、賈政的臉色卻難看起來。
國公府的嫡孫媳,帶一群女兵和男兵放對,傳言出去,寶玉還怎麼做人?
黛玉自知失言,不過如今以她的身份地位,卻也不需要找補甚麼瞭,她同賈母笑道:“老太太倒也不必多怪,如今小琉球上人最金貴,處處缺人手。如今有全部都是女子工匠的工坊,效用很不錯。
不止她們,連我們這些知點文識點墨的,這段時日也都派上用場,抄錄些名案卷宗。小琉球現有丁口三四十萬,每日還在源源不斷的進新人。多虧瞭薑英姐姐的女營,解決瞭大難處呢。你老若怪,就怪薔哥兒罷。誰讓他折騰到這個地步……剛才,我爹爹去碼頭迎我們,上瞭船就直接南下小琉球瞭。也是薔哥兒說那邊著實放心不下,托爹爹去照看。”
此言一出,賈母、賈政、薛姨媽等聞言無不面色駭然,連薑英也顧不得瞭。
林如海是誰?
那是當朝軍機宰輔,隆安帝“遺命”輔政托孤大臣!
真正的朝廷巨擘,頂瞭天的大人物!
居然,跑去小琉球?!
林如海在大燕能主宰億兆人口的命運,去小琉球能做甚麼?
管那三四十萬流民?
賈母滿是不解的看向賈薔,這不是在坑老嶽父麼?
不過賈母到底不全是沒見識的老太太,忽地腦子裡一亮,臉就白瞭,看著賈薔有些哆嗦道:“莫非,還有不大穩妥的事?”
賈政等也都是遭過難的,一聽也明白過來。
賈薔笑著擺手道:“和你們不相幹……若是擔憂,不若翻過年,送你們去小琉球。”
他可沒心思再與賈母等解釋一通,太水。
除瞭讓她們日夜擔憂驚懼外,也沒甚用處。
“呀!還去?”
卻是迎春最為吃驚。
賈薔回頭看向她,笑瞇瞇道:“二姑姑不喜歡那裡?”
迎春有些羞赧,也有些壓力,輕笑著解釋道:“好是好……沒傢裡安寧。”
湘雲倒是豪氣笑道:“若是傢裡都搬過去,也不是不行。那裡也有安寧的地兒,我們去過!”
賈薔笑道:“且先好生過年罷,翻瞭年,二嬸嬸肯定還是要過去的,孩子在那邊。其他的,愛去逛的再去,不愛去的在傢也沒甚。”
賈母聞言方寬下心來,笑問諸姊妹道:“這次出去,可開瞭眼瞭?連我也沒見過海是甚麼個模樣,你們倒比我還長瞭見識。”
一群女孩子們,開始嘰嘰喳喳興奮的說起海邊見聞。
甚麼海之大,不知幾萬裡啦……
甚麼瓦藍藍的天上飛海鳥啦……
椰子好喝,貝殼很好看,螃蟹好吃啦……
沙灘踩著很舒服,趕海很有趣,日出很壯觀啦……
這一說就停不下來,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的說瞭小半個時辰。
說到最後,湘雲眉飛色舞發宏願:“明年我還去!日後要是能京裡住半年,小琉球住半年,就極好啦!”
黛玉笑道:“怪道你叫雲,趕緊上天罷!”
眾人哄笑罷,賈薔樂呵呵道:“日後的事,誰又說的準?不過我聽說那邊忙的緊,人手著實缺的厲害。主要是缺通文識墨的,女工太多,識字的女管事更少。回頭你們在京裡頑夠瞭,還是早早過去幫忙才是。
便是不耐和人打交道,幫著教一些小孩子認字也是極大的幫助。也是實在沒法子,萬事開頭難。”
湘雲聞言一下得意瞭,手舞足蹈道:“看罷看罷,我就說行!”
寶釵將她拉扯著坐下,嗔道:“雲兒愈發頑皮瞭!”
寶琴則“陰惻惻”的提醒:“雲姐姐,薔哥哥說的未必作數,可你惡瞭林姐姐,那必是作不得數的哦。”
“嘎!”
湘雲臉上的得意一滯後,轉頭去央磨起黛玉來:“林姐姐~林姐姐~”
黛玉“嫌棄”的推開後,笑啐道:“少人來瘋!”又同賈母道:“時候不早瞭,該用飯瞭。”
賈母歡喜的拉著黛玉的手起身道:“好好好!我都歡喜傻瞭,都忘瞭。玉兒如今愈發長進瞭,去小琉球那邊,可是管事瞭?”
黛玉笑道:“我能管甚麼事,並沒有。”
鳳姐兒在一旁嘆服道:“到底是宰相千金,讀過書的不一般。林妹妹在香江時還好,隻管我們這一大傢子。到瞭小琉球,方顯出真能為來。好些事,那邊都尋她來拿主意。她也必能想出好法子來,將事情辦的妥妥當當的。要我說,真算得宰相之才瞭!”
見賈薔都看瞭過來,黛玉紅著臉啐道:“少渾說!又不是我一人的功勞,還有子瑜姐姐,寶丫頭、三丫頭她們一並出主意。”
賈母稀奇道:“前面的大事,你們也能拿主意?”
黛玉搖頭道:“還是那些女作坊,那麼些女人做事,男管事們也沒經歷過這些。薔哥兒定下的規矩又極嚴,敢叨擾者直接打死。所以他們就傳到裡面來問話。起初鳳丫頭出面,後面我們也一並想主意瞭。也是磕磕碰碰的,遇到瞭事再想法子化解。”
賈母聞言明白過來,嗔怪賈薔道:“怪道你讓她們還去,你倒會使喚人!”
賈薔哈瞭聲,也不言語,一傢子說說笑笑的往園子裡去。
重入大觀園,上瞭後山山脊凸碧山莊。
今日是十六,月兒正圓。
雖晚秋夜風清寒,耐不住諸人歸傢,興致高揚,並不怯寒。
站在山脊上,隨也隻幾丈高的小山,此刻卻有登高俯視的感覺。
大觀園內早已點滿瞭玻璃風燈,星星點點。
天上一輪皓月,山下沁芳湖水中,亦倒映一輪水月,上下爭輝,如置身於晶宮鮫室之內。
倚欄桿觀景,月明燈彩,人氣香煙,晶艷氤氳。
微風一過,愈發令人神清氣凈。
賈薔尋一角落坐著,看一堂熱鬧,也不多言,隻是微笑。
姊妹們說話問他,他就答應一嘴。
直到尹子瑜坐到他身邊,與尹後有七成相似的俏臉上,氣韻卻截然不同。
見尹子瑜淺笑望著他,賈薔揚起嘴角,輕聲笑道:“路上可累?”
尹子瑜微微搖頭,坐船而來,怎會累?
她一雙靜韻清神的眸眼看著賈薔,遲疑稍許,還是拿出手抄本,以墨碳筆書道:“爺欲反乎?”
賈薔笑道:“怎會問這個?”
尹子瑜眸中浮現擔憂之色,落筆道:“想不出第二條生路。”
賈薔搖瞭搖頭,道:“不反黎庶,不叛蒼生。”
這八個字,讓尹子瑜一怔,過瞭好一會兒,方明白過來。
不反黎庶,不叛蒼生。
但是,卻未說不叛天傢和朝廷……
“放心,不會叫你為難的,我心裡有數,你還不瞭解我?且信我罷。”
尹子瑜緩緩頷首,明眸內蒙上的那一層擔憂,緩緩散開。
愈是讀的書多,愈知今日之險。
不過,既然賈薔如是說,她信之便是。
“咦,東府大嫂子她們怎沒來?”
黛玉同賈母等說瞭好一起子話,連金陵被抓,半步被救之刺激過往都聊瞭遍,最後看府上諸人缺瞭尤氏和尤三姐姊妹,便笑問道。
賈薔回話道:“送去小琉球瞭。”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眸光滿是深意,道:“好端端的,怎送去那邊瞭?”
賈薔笑道:“我把平康坊七十二傢青樓都查抄瞭,救出清倌人大幾百人,多是知文通墨的,另外還有丫鬟之流二三千。這些人裡,尤其是識字的那一批,都是極好的錄事文員。可要大用前,得洗脫身上的風塵氣。尤三姐性子剛烈桀驁,最適合教訓那些人。我就托付瞭她,去管教那些人,再送去工坊吃半年苦,也就差不多瞭。回頭你們再去小琉球,手下就有能用的人瞭。”
黛玉好笑道:“你也是想絕瞭,甚麼樣的人都敢用,也不怕外面人啐你。”
賈薔呵呵笑道:“如我這般當世英雄,自然是譽滿天下,謗滿天下。罷瞭,隨他們去罷。”
看著周身靈秀氣息的黛玉,如一泓秋水所化,賈薔目光漸漸炙熱。
黛玉不動聲色的白瞭他一眼,身子也有些發熱,趕緊不理他瞭。
好在這時鳳姐兒帶著林之孝傢的,引著一眾婆子丫頭,提著食盒進來開始擺飯。
此時已是二更時分,風清月朗,上下如銀。
大半年光景,賈母還是頭一回吃上一頓團圓飯,胃口大好,多用瞭一碗。
待飯罷,已是子時,賈母同黛玉等道:“早二日就叫人將園子都拾掇出來,晾曬的晾曬,熏香的熏香。今晚你們也別回東府瞭,就在這歇下罷。”
黛玉等笑著應下後,賈母、薛姨媽並賈政等就先告去瞭。
寶玉雖一萬個不想走,可眼下他都成親瞭,自然留不下。
好在看到賈薔也要回,心裡受用瞭些。
隻是他自然不知道,賈薔不是一個人回,而是同黛玉、子瑜一道折返寧安堂……
三人有太多的話要說……
……
翌日清晨。
寧安堂,內堂。
一張黃花梨十柱拔步花卉床上懸著的天青織金帳無風自鼓,一陣陣淺淺的翠鳥嬌啼不斷傳出。
直到最後一陣疾風驟雨,啼鳥悲鳴數息方止。
好一陣後,終於,賈薔赤著身子下瞭床榻,一臉的神清氣爽,志得意滿。
候在湖光山色屏風後的紫鵑和南燭聽聞動靜後,都赤紅著臉進來,紫鵑服侍賈薔更衣,南燭服侍尹子瑜穿衣。
至於黛玉……她不急,還要睡一場回籠覺。
踩在金絲錦織珊瑚地毯上穿戴齊整後,賈薔就著一隻蓮瓣紋雞心小碗吃瞭盞茶,回頭與螓首埋在錦被裡不肯抬頭的黛玉打瞭聲招呼道:“妹妹且在傢休息,我和子瑜進宮瞭,爭取早去早回。”
黛玉也不起身,隻在錦被裡“唔”瞭聲,算是知道瞭。
昨晚聊的太久,又被這混蛋給得逞瞭……
賈薔嘿嘿一笑,與同樣俏臉暈紅的子瑜一道出瞭門,用瞭點早飯後,一道進瞭皇城。
……
九華宮,西鳳殿。
尹後滿面愛憐,喜之不盡的握著子瑜的手不放開,坐於鳳榻上,看瞭又看。
待看到她滿面紅潤時,自然知道昨晚發生瞭甚麼。
看賈薔時不動聲色的白瞭眼,隨後拉著子瑜問瞭好些話。
殿下,李暄看著賈薔,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賈薔瞥他兩眼,莫名其妙道:“瞪我做甚麼?”
李暄生生氣笑,咬牙罵道:“好球攮的!還有臉子問朕?來來來,你給爺說說,你先生,朕的顧命大臣,軍機處大學士,哪去瞭?!”
聽聞此言,高臺鳳榻上的尹後都側目看瞭過來。
賈薔呵呵笑著解釋道:“此事當真是臣先生臨時起意,昨晚上臣都未想到他會來碼頭迎接,還隻乘瞭一頂小轎,就帶瞭四個長隨。聽說他現在要走,連臣都大吃一驚。問明白後,才知道竟是因為和韓彬等割袍斷義瞭。因為韓彬他們一夥子,分明都查明瞭何澄、李晗幹的那些忘八事,居然要壓下去。嘖嘖嘖,這和景初舊臣有分別麼?臣先生何等風骨之人,一氣之下,就掛冠而去瞭。不過畢竟受天傢恩重,此次南下,也不全為瞭置氣,還要督導明歲災糧賑濟之事。”
李暄聞言咧瞭咧嘴角,笑罵道:“你就扯你的淡罷!算瞭,你們師徒和武英殿鬥法,朕也插不上手,到底還沒親政。
不過你下手的時候輕些,別把他們折騰毀瞭。尤其是西南那邊,何澄在那邊幹瞭不少年,換個人去怕是更麻煩,你且容他一陣。
說來也是頭疼,要是不當這個皇上就好瞭,咱倆還能一起和他們過過招,狠狠拾掇他們。
如今,反倒不好出手瞭。”
賈薔聞言連連搖頭道:“皇上多慮瞭,臣下甚麼手?臣素來規矩本分。”
李暄差點沒笑死,道:“你還規矩本分?隨你罷。對瞭,有一事知與你。李晗今日一早上瞭一本,還是輪換京營和九邊軍鎮的事。他要將豐臺大營和西山銳健營一並調出京畿,調邊軍入神京……不過母後沒準,朕也覺得不妥。你以為呢?”
賈薔呵呵笑道:“皇上,下回他再弄這些動作,你和太後娘娘千萬別攔著。人想找死,皇上雖為帝王貴胄,也攔他不住的。”
李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