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寧安堂。
見過舅舅一傢,賈薔回至內宅。
時隔大半年,又重見瞭尤氏、尤三姐、邢岫煙和妙玉。
許是忙碌日久,如今回傢,心情輕快下,倒有功夫打量起幾個女孩子來……
和前世一水的網紅臉美人,幾乎分辯不出甲乙丙丁不同,賈薔覺著他身邊的姑娘,都各有千秋特色。
尹後那種氣場強大到極點,集睿智精明和美色於一身的絕代芳華算一種,黛玉讓人見之忘俗,一雙星星點點的星眸便是她澄凈如水晶般的心腸,還有子瑜的靜韻透徹,寶釵的藏拙守愚,端莊內媚,可卿的幽媚妖嬈……
每一個,都如此不同。
每一個,都讓賈薔流連忘返。
而眼前的幾個女子,卻又有不同。
尤三姐的桀驁難馴,是她如何遮掩都遮掩不掉的。
傢裡原也有這般性子的丫頭,晴雯。
但晴雯再潑辣,再心氣高,她也隻在丫鬟裡潑辣。
即便心氣高,她也不過是想當個姨娘。
可尤三姐不同……
她一眼看去,就能看出是個不願比人低的。
唯一欣慰的是,她雖不願比人低,雖潑辣桀驁,但她從不欺下。
便是身邊的丫鬟婆子仆婢們,也未聽說過她有打罵的現象。
真論起來,尤三姐才是最接近賈薔前世那個時代女性的女人。
隻是這種“不願低頭為人下,也不願欺負人”的性子,在當下卻是如此另類,尤其是她的身份……
不過單論顏色,尤三姐當稱得上當世拔尖兒。
柳葉眉,水杏眼,瓜子臉,櫻桃口,再配上那潑辣的精氣神,頗為不同。
妙玉又是一番滋味,有出傢人的清冷,又有俗世的傲嬌。
誰傢清苦出傢人會有婆子丫頭服侍……
模樣嘛,自是極好。螓首蛾眉,清水芙蓉。
但眼底那一抹不甘化外的波瀾,給這個出傢人憑添幾分紅塵未盡。
邢岫煙就不多說瞭,倒比妙玉更似紅塵之外,超然如閑雲野鶴。
連尤氏,都美艷養眼……
“無禮!”
被賈薔打量瞭一圈,邢岫煙風輕雲淡,恍若不知。妙玉娥眉輕蹙,似帶薄惱。尤三姐則梗著修長的脖頸啐瞭聲。
坐在賈薔身邊的李婧大感好笑,道:“爺沒回來前,三姐兒你一日三問,快化成望夫石瞭。怎如今回來瞧見瞭,看一眼就成無禮瞭?”
“呸!”
尤三姐俏臉漲紅啐瞭聲,就要反駁,卻被尤氏按下。
尤氏問賈薔道:“爺,老太太可還好?傢裡人都還好?”
以她的輩分,原也隻該叫一聲國公爺,這一聲爺,愈發顯得她心中的卑微。
這姊妹倆也是有趣,一個絲毫不怕,一個怕到骨子裡。
賈薔先前糾正過幾回,這會兒也懶得再說,隻應道:“好,都好。”又同尤三姐笑道:“正是因為心底無私,所以才能坦蕩欣賞。賞美人如賞明月,並無褻瀆之心。”
見其果真眉眼目光坦蕩清明,尤三姐心裡反倒有些難過……
李婧在一旁笑道:“老太太她們原是要南下小琉球的,如今大概又接到信兒瞭,折身回京瞭。算算時日,下月就該到京瞭。太太她們倒是要晚些,怕是要到年跟前才能回來。”
賈薔與她笑道:“差不離兒正好趕到你生孩子。”
李婧“嘖嘖”道:“爺離京前,還隻李崢、晴嵐一雙兒女,如今……二奶奶生瞭一個哥兒、平兒姑娘生瞭一個姑娘,香菱也生瞭一個哥兒。鴛鴦也有瞭……再加上,兩個大奶奶……還有我肚子裡的,老天爺,爺一年就有小十個兒女瞭?”
數到最後,李婧自己都驚笑起來。
尤氏等則先後被“十個兒女”和“兩個大奶奶”給震驚瞭,尤其是後者。
可卿是大奶奶,且也都知道她和賈薔的事……
那另一個大奶奶是誰?!
尤氏強笑瞭聲,語氣盡量若無其事些問道:“兩個……大奶奶?蘭哥兒他娘……也有瞭?”
話裡沒有嘲諷,唯有艷羨和心酸,簡直溢於言表。
這個世道,女人最大的依靠,一是父親,二是丈夫,三就是兒子。
她父親沒瞭,丈夫死瞭,身邊連個兒子也沒有。
但凡能有一個,也不至於每日裡心驚膽戰,怕落不到一個好下場。
李紈原本和她差不離兒,不,原本就比她好些,有個賈蘭傍身,總有個活頭。
賈傢也不會薄待瞭她。
未想到,如今竟又懷上瞭……
再看看她自己……
賈薔擺擺手,道:“且不說這個……”他見尤三姐滿滿幽怨的看著他,問道:“遼東那邊可有信過來?”
尤三姐嗔他一眼,不過還是答道:“來瞭。姐姐說她在遼東很好,又懷起瞭。”
“賈璉呢?如今甚麼德性?”
賈薔隨口笑問道。
一屋子香氣暖人,讓他生出懶洋洋的感覺。
他自不會渾來,妙玉、邢岫煙也不是任他渾來的人。
尤三姐許是能允,但沒個名分也萬萬不能。
所以,就這樣說說話也好。
尤三姐哼瞭聲,道:“還能怎樣?好瞭兩個月,又開始胡孱起來。不過到底對姐姐不差……”
賈薔淡淡問道:“有沒有想回京的念想?”
不知為何,尤三姐心裡忽然感到一絲絲壓力,看著賈薔,聲音輕柔瞭些,道:“並沒有呢,他們在遼東很好。”
賈薔笑瞭笑,道:“等下回寫信,你可以告訴二姐,就說我說的。再過二三年,賈璉就回來罷。和鳳姐兒辦瞭和離,榮府這邊的傢業,可由他和二姐的子嗣繼承。我的兒子,前程自有我來操持。”
眾人聞言心思各異,獨尤氏震驚之餘,愈發心酸。
原本鳳姐兒看著比她還要慘些,誰知道,如今就飛上枝頭變鳳凰瞭!
和離之後,明顯是要給個說法瞭……
尤三姐點瞭點頭後,也不說話瞭。
賈薔看瞭看外面的夜色,道:“都去歇息罷,往後五年我多半都在傢裡待著。年底傢裡人也大都回來瞭,又和往常一般瞭。”
尤氏姊妹和邢岫煙、妙玉紛紛起身告辭離去。
等她們走後,李婧笑道:“爺也不留下兩個侍寢?”
賈薔瞪她一眼後,輕輕呼出口氣來,牽過李婧的手握瞭握,輕聲道:“這次傢眷們都回來,閨女也回來,李崢卻要留在小琉球。誰都不能真正保證,就一定不會出事。果真有萬一之難,咱們都沒瞭,李崢,就要代咱們扛起這片基業,還要替咱們報仇!你不怨我罷?”
李婧聞言,抿瞭抿嘴,眼中當然有心疼和思念,卻還是紅瞭眼圈搖瞭搖頭道:“爺這般做是對的。不過,果真咱們出瞭事,這座京城也必保不住瞭。有整個神京替咱們陪葬,也不算虧!”
聽她咬牙發狠,賈薔笑瞭笑,道:“別緊張,出事的可能微乎其微,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
李婧搖瞭搖頭,嚴肅道:“孫婆婆說,爺如今執掌皇城內衛,又管著繡衣衛,看似權勢無雙,可也自絕於朝廷,自絕於武勛。她推測,武英殿會點兩廣總督葉蕓入閣,這倒是其次,怕還會讓忠勤伯楊華重掌步軍統領衙門。往後再想尋漏洞進城,幾乎不可能。
等京營也全部輪調出去,從九邊往回調人,對咱們來說,愈不是好局面。所以孫婆婆叮囑我,萬萬不可大意。
那些官爺好面子,若尋得機會,絕不會放過爺。
夜梟一定要隨時準備好應變,她還想請爺示下,一旦事情突發,有人昏瞭頭不惜魚死網破也要動手,夜梟能不能提前動手?”
賈薔笑道:“當然可以。不過如今中車府死傷殆盡,繡衣衛也在手中。再加上夜梟和金沙幫,敵人想不驚動咱們就動手,可能性微乎其微。果真有個意外,夜梟就按路數對付就是。有些人,我雖尊重他們,但總不能伸著脖頸等他們來砍。”
李婧一揮手,發狠道:“賊廝鳥們敢想瞎瞭心,我就殺他們全傢!”
賈薔嘿嘿笑瞭起來,道:“好好好!婧姐發話瞭,說殺他全傢,就殺他全傢!”
李婧嗔瞭賈薔一眼,又不無懊惱的低頭看瞭眼好大的肚子,惱火道:“偏傢裡沒人時,這樣大個肚子,不中用!”
賈薔哈哈笑道:“哪裡就非要床笫之歡?爺已經過瞭膚淺的階段瞭。走,咱們去歇息罷。你一個人在京裡累瞭這麼久,如今我回來瞭,你也能休息休息瞭。”
他將李婧抱在腿上,撫瞭撫鬢間的發梢,在她唇上親吻瞭下。
李婧卻歉意搖頭道:“爺還是一個人歇息罷,我有身子後睡眠淺……得一個人睡。”
她不好說這次有瞭身孕後,也不知怎地老是排氣……
若是晚上睡在一起,“咚咚咚”個不停,日後她還怎麼做人?
賈薔不知這些關節,卻體諒孕婦不易,關心道:“可要緊不要緊?看太醫瞭沒有?”
說話間,李婧就有些忍不住瞭,站起身來,道:“哪裡要緊?我都知道……爺你快歇息罷,我回房睡去瞭,困!”
說罷,幾步出瞭門,於抄手遊廊上沒走幾步終於忍不住瞭,“卟”的一聲……
然後俏臉滾燙,輕輕跺腳,一手掩著鼻子,一邊心虛的回頭看,發現賈薔沒跟出來,才雙手在空氣中亂揮舞瞭幾下,趕緊回房去瞭。
賈薔躲在門後,無聲的哈哈大笑著。
笑罷,往前院走去。
空落落的院子,一個人睡還是有些不大習慣,總會想起黛玉她們……想念。
今晚還是和外甥小石頭對付一宿罷,明天津門船隊回返小琉球,他決定讓舅舅一傢跟著前往……
東路院,上房。
燭火下,尤氏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倔強的尤三姐道:“你當我是那不要臉的,非要你去爬床,賣妹求榮?你若願意嫁給別個,我明兒就給你準備嫁妝,遠遠的嫁出去拉倒!偏你是個死心眼兒,眼高倒高,認定瞭薔哥兒不嫁。既然如此,眼下就是最好的時候。他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跟來,小婧又大著肚子,這會兒你不去,等那好大一傢子回來後,你就是想再有這樣近前的機會也是白想!
小妹,咱們姊妹三個,數你顏色最好,也嬌慣著你,都以為將來你命最好。可如今你看看,二姐兒雖跟瞭個沒出息的,可薔哥兒既然發話,日後榮府還給他們,二姐兒以後就是榮府的女主子。再看看你,還隻顧在這犟著!早晚連通房丫頭都比不上,你的好才多著呢!”
一邊啐罵,一邊打量。
她這個妹子,生的是真好,又會打扮,一件群青環胸菱花邊大袖裙,叫她穿的又翠又艷,風情無限。
當真是萬人也不及……
尤三姐被尤氏一通訓斥,也動搖瞭本就等的煎熬的心,低著螓首輕聲道:“他不喜我的性子,我又能如何?”
尤氏聽出話風來,登時大喜,道:“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你放下身段,好生小意服侍他一回,難道還怕他不動心?”
尤三姐輕啐瞭口,道:“我可不想叫他輕賤小覷瞭去……我也不會那些狐媚子瀅婦手段!”
尤氏嘆氣惱道:“罷罷,為瞭你的下半生,我也豁出去瞭。你且等著,我換身衣服,隨你一起去。”
尤三姐:“??”
尤氏隻作沒看到,換洗瞭身衣裳後,也是一身嬌艷,並不比三姐兒遜色多少,還更豐潤些。
拉著木起臉的尤三姐,帶上銀蝶、炒豆,去瞭寧安堂。
隻可惜,走到門口碰到值夜的婆子才知道,賈薔沒在後院休息,去前面舅太爺的院子安歇瞭……
尤三姐松瞭口氣,尤氏心中卻是悲鳴,上天待她何其薄也!
京裡發生瞭甚麼事,她大概也知道瞭些,賈薔獨將她和三姐兒留在京裡,可見未當成自己人。
下一回,若再有這樣的事,她怕是連好死都難落得……
不行,絕不能再錯過機會。
今日不成,還有明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