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皇城。
西苑。
龍舟上,尹傢太夫人滿面笑容,絲毫看不出對面之人是個殘廢,還是她的女婿。
姿態神情都畢恭畢敬。
隆安帝對這個老婦人也有幾分敬意和好感,當初他最艱難時,就是這個老太太傾盡全傢所有相助於他。
更難得的是,每次重賞都不受。
隻一個一品夫人誥命,還是禮部連上三次尊號都不受,隻道無功難受祿,最後還是皇太後出面才定下的。
皇太後是出瞭名的喜怒不定難搞之人,對他這個皇帝兒子都看不上眼,可對這個親傢老太太,卻是高看一眼。
由此可見,這位老太太的為人。
“每每請太夫人進宮,太夫人總是不就。這些年來除瞭年初大朝進宮賀拜外,進宮次數屈指可數。倒是先前為瞭賈薔那個混帳進宮一回,今日太夫人怎就進宮來瞭?”
隆安帝難得頑笑一句。
尹傢太夫人笑的燦爛,道:“皇上日理萬機,老身這樣的閑雜老太婆,怎好不知輕重隨意進宮叨擾?皇上看在娘娘的面上厚待尹傢,那尹傢就更要知本分,不能讓皇上勞心勞力。尹傢上下哪個不深沐皇恩?若仍不知本分,就是自己折福瞭。”
隆安帝聞言動容,也不知想到瞭甚麼,隱隱激動道:“莫說天下萬民,便是天下食君之祿的臣子們,能有太夫人一半忠敬,朕又何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聽聞此言,一旁尹後微微變瞭變面色,鳳眸中浮現出擔憂的目光。
如今隆安帝一旦激動,情緒就容易失控。
尹傢太夫人則仍舊不動聲色,細語和聲道:“皇上,老身聽聞,凡古之聖君,無不遭遇萬千坎坷者。必是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吃常人絕不能吃之苦,捱多少豪傑也無法忍受之痛,歷經劫難方稱得上一個聖字!這個聖字,非臣子所賀封,非番邦所諂獻,更不是自己所封,而是上天所賜,是億萬黎庶百姓所敬!天意如何,老身不知,但民意如何,老身為尋常一婆子,如今都知皇上以萬金之軀,替京城百萬生靈擋下傾天之災!如今多少戲臺、酒樓、茶館都是傳頌皇上之聖明賢德?京城多少道觀、佛寺在傳頌皇上乃昊天上帝之子,西方佛祖轉世?這些,皇上隻要派人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便是坊間三歲孩童,如今亦知我大燕出瞭個千年一出的聖君吶!皇上,您是代萬民受苦呀!”
隆安帝信瞭,第一回有人說時,他隻是覺得可笑。
第二回有人說,他漸漸沉默。
第三回,他也覺得可能是真的。
到現在,他已經開始深信!
不然,為何未傷及旁人,隻傷瞭他這個聖君?
至於宮裡死瞭不少內侍宮女
那些也算人?
如何配與他相提並論?
所以,他就是聖君,代萬民受過,合該受到敬仰稱頌!
尹後在一旁看著隆安帝,心裡有些難過。
她明白隆安帝的心境,若不尋出這樣一個借口來寄托,便是身上的痛不能要瞭他的命,心中的炙恨也會焚毀瞭他。
隻是,到底可憐
隆安帝漸漸平靜下來,沉默稍許後,道:“太夫人今天進宮,可是有事?”
尹傢太夫人笑道:“是為瞭尹褚之事”
隆安帝聞言眉頭微微一蹙,道:“尹褚之事,尹褚甚麼事?”
他心裡有些不痛快瞭,以為尹傢太夫人是來退官的。
卻聽尹傢太夫人笑道:“蒙皇上隆恩,擢升他去當瞭大理寺寺卿。老身同他說,既然是皇上欽點,那他就該死心塌地本本分分的給皇上當差,萬萬不能辜負這份皇恩,不然老身也認不得他。”
隆安帝聞言心情登時大好,笑道:“太夫人比皇後還開明些,皇後聽聞朕要升她兄長的官,還很是不願意,求瞭幾遭。可如今朝廷多遭罹難,正是用人之時。後族有才幹者不出力,何人為朕效命?”
尹傢太夫人笑道:“娘娘也是為瞭避嫌,畢竟連老身這樣沒讀過甚麼書的無知婦人,也聽說過外戚之禍,所以素來將傢裡約束的緊。不求他們有多大能為,可以為皇上分擔多少差事,隻要他們莫要做出醜事,讓皇上、娘娘臉上無光即可。”
隆安帝頷首笑道:“論後族操守,尹傢當為世之表率。不過,也不必矯枉過正。尹朝則罷瞭,外甥隨舅,李暄和他舅一個德性。但尹褚不錯,在吏部當瞭十幾年的五品小官,也能本本分分從不出錯,殊為難得。”
尹傢太夫人卻道:“皇上,老身原不該自揭短處,壞自傢子弟的前程。隻是,一來怕辜負皇恩,讓皇上失望,二來也不想看尹傢子弟走上岔路。”
隆安帝收斂神情,不解問道:“太夫人何出此言?”
尹傢太夫人嘆息一聲道:“老身是尹褚的母親,看著他長大,他是甚麼樣的性子,老身再清楚不過。看著沉穩本分,可心裡卻一直想著升官,他官心很重吶。老身雖不知外面的事,可也知道,這做事當和做人一樣,得守住本心才行。他若能像半山公、林相爺他們那樣,以為皇上當差做事,為社稷謀福祉為先,那就算讓他做再大的官老身都不敢多言半句。可老身觀他,就是想當官,這樣不成。能當個從三品的大理寺卿已經到頭瞭,真的到頭瞭,可萬萬不敢再給他升官吶!”
隆安帝聽瞭半天,見尹傢太夫人焦急的模樣,沒忍住笑出聲來,道:“可真真是這天下間,還有怕兒子當官當大瞭的?罷罷,此事朕心裡有數,看在太夫人的面,且讓他多當幾年大理寺卿罷。就怕尹褚知道瞭,會埋怨你老封君壞他前程!”
尹傢太夫人笑道:“他連甚麼是前程都不知道,若生怨意,那就讓他生去罷。”
隆安帝奇道:“升官難道不是前程?”
尹傢太夫人笑道:“他安安分分的當差,勤勉忠敬,事事以皇上為先,能做到這點,才是臣子最大的前程。若隻是為瞭當官而當官,那就是個糊塗祿蠹,算不得明白人。”
隆安帝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道:“太夫人若為男子,武英殿內當有一席之位,朕看,可為元輔!”
尹後在一旁見之,有些欽佩瞭看瞭眼自傢母親,嘴角微微上揚。
大理寺。
新官上任的尹褚身上官威更重瞭,坐於官衙內,看著左右屬官,顧盼之間,生出豪氣來。
即便看著面前堆積如山的卷宗,也毫無懼色。
為宦數十年,在五品官位上一坐就是十數年。
他已經不叫一步一印穩打穩紮瞭,他是將公事手段都刻進瞭骨子裡,又豈會懼怕案牘之勞?
隻是,當他打開第一個卷宗,看到案件時,眼神就凌厲起來。
隻見卷宗首頁寫道:金陵馮淵枉死案,復斷!!
對賈傢瞭解的已經夠多瞭,尹褚又如何不知此案?
這會兒牽扯出來,被人放在第一個卷宗呈上來與他,這其中安的甚麼心,不問而知。
他目光深沉的看瞭眼大理寺左少卿,淡淡問道:“朱少卿,此案是何要緊大案,要當大理寺頭等要案來掌斷?”
大理寺左少卿朱興賠笑道:“回大人,此案也是巧瞭,正好陳大人升任戶部尚書前,就斷在此處。原本此案早已結案,成瞭鐵案。可近來新法大行,金陵處馮傢聽說若有舊日冤案亦可鳴狀,就一紙狀書將薛傢重新告來,不但如此,連先前金陵知府賈雨村也一並狀告瞭。此案在江南影響很大,好些人抗拒新法,就想看看此案到底如何查辦,朝廷是果真有信心治民之安,為民伸冤,還是”
尹褚聞言,目光愈發深沉,知道這位朱興有問題。
但其背後之人如今用的正是陽謀,又事關新政,他如何敢輕視?
因而問左右道:“按大燕律,此案當如何復斷?”
典客署大理寺丞躬身道:“按大燕律,此案當傳問當事人,包括原告、嫌犯、受害人並原金陵府衙諸案牘屬官。還有,賈雨村。如今在兵馬司負責倒夜香的賈雨村已經拿問,就他交代,當時是榮國府二房賈政並王子騰親筆書信於他,讓他赦免薛蟠,他才草草結案。所以此案又涉及王子騰並賈政,皆需傳問。”
朱興“憂愁”道:“其實原本以賈傢、王傢在江南的根基,這等事絕不該發生。隻是後來發生瞭驚天變故,賈傢、王傢、史傢、薛傢等金陵四大傢族,被寧國公鐵面無私一網打盡,大義滅親。如今才被人翻起瞭舊賬據說現在南邊已經傳開,可謂是世之矚目啊。”
大理寺右少卿鄭華拱手道:“大人,此案之棘手處,就在寧榮賈傢。對大理寺而言,亦是一樁考驗。下官懷疑,此案怕是江南抗拒新法之人,故意挑出和朝廷打擂的。咱們大理寺,擔子不輕啊。”
朱興亦拱手道:“此案事關新政權威,更涉及我大理寺掌斷之公正與否。到底該如何查處此案,還請大人示下!”
尹褚聞言,垂下眼簾,淡漠道:“此案本官尚未清楚始末,且待思慮一日再議,退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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