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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五章 還有脈

  入夜。

  運河之上,賈傢樓船。

  黛玉房內。

  出瞭山東,進入江南境內,沿途不再是大片大片的荒野,多瞭許多人煙。

  暮春的江南,也比北地暖和的多,到瞭一年中最舒適的時候。

  夜晚開著窗,也沒甚麼涼寒之意。

  即便外面淅淅瀝瀝下著春雨……

  不過黛玉俏臉上的神情,與煙雨江南顯然不合,顯得過於凝重瞭些。

  她看著賈薔擔憂道:“若是這樣說來,那爹爹豈不是很危險?”

  賈薔笑瞭笑,將黛玉削瘦的肩膀攬入懷中,望著窗外的煙雨夜色,微笑道:“你太小瞧先生瞭,我昨晚才收到京中加急送來的一封信。信上先生叮囑我勿要沖動行事,他已經設法,為我再爭取一年的光景,從容佈局。林妹妹雖為先生親女,卻還是不如我知先生。先生和我不同,我呢,常常將計劃策劃的自以為細致周全,可後來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有意外發生,原先的計劃也就用不上瞭,計劃總沒變化快。

  我原以為大傢都是如此,畢竟人算不如天算,是不是?

  可後來我慢慢發現,如先生、半山公還有薑傢那個老鬼、揚州的齊太忠這些當世頂尖高手,他們的佈局,才是真正的從容不迫。設下一個願景,而後就一步一步堅定不移的實施下去。

  先生能說出讓我寬心的話,就說明他已經佈好大網,並且將要收網。”

  黛玉聽著雖感到光彩,可還是擔心,道:“果真不會有危險?都說伴君如伴虎……”

  賈薔嘴角浮現出稍許冷笑來,道:“天子若無災病,先生或許會有危險。不過他若無災病,也不急著除去我。如今他癱瘓在床上,靠阿芙蓉續命,一天能清醒幾個時辰都未知,憑此也想威脅到先生?”

  黛玉很是不解,道:“可是,他是皇上啊……”

  賈薔搖頭道:“若是開國太祖,或是世祖那樣的馬上皇帝,自然可以為所欲為。但是後繼之君,除非想要亡國,否則又有幾人能恣意任性?再者,我相信先生必有手段對付他。”

  黛玉怔怔的看著賈薔,賈薔見此,忽地低頭在她櫻唇上啄瞭口,黛玉回過神來,輕輕敲瞭他一下,道:“我原想不明白,爹爹還有你都如此用心盡力的為朝廷出力,皇上為何還容不下你。可現在有些明白瞭,薔哥兒,你對皇帝,竟無分毫敬意?”

  賈薔聞言笑瞭笑,道:“他想殺我,還讓我對他有敬意?其實也不然,他能一心想要推行新政,解民之困,哪怕本意是為瞭他李傢江山萬萬年,我都對他心懷三分敬意。可是他終究無容人之量,容不下我這個驚才絕艷的天縱之才,就不免讓人不恥瞭。”

  “呸!”

  黛玉忍笑啐瞭口,嗔道:“不知羞!”

  既然賈薔如此篤定林如海不會出事,那她也就放下心來。

  賈薔哈哈一笑,將她摟的更近瞭些,感受著清瘦玲瓏的嬌軀,蠢蠢欲動。

  黛玉俏臉漸漸暈紅,卻不想這樣早讓他欺負,岔開話題道:“那你接下來要幹甚麼?”

  “幹你!”

  賈薔附耳輕聲壞笑道。

  黛玉大羞,舉起小拳頭打瞭兩下,星眸似能凝出水來,覷著他道:“好好說話!”

  聲音酥沁入骨。

  賈薔嘿嘿一笑,雙手環抱著她,眺望夜色道:“當然還是該幹甚麼就幹甚麼,隻不過不用那樣急躁瞭,可以從容些也縝密些佈局。但也絕不能懈怠,總不能讓先生庇護一輩子罷?”

  黛玉將螓首靠在賈薔肩頭,輕聲道:“薔哥兒,你上回說齊傢那位老神仙,果真能醫好先生?我總覺著……爹爹怕是堅持不瞭許久瞭……”

  聽著黛玉失落消沉的聲音,賈薔頓瞭頓,道:“你放心,必是有用的!先生自己也有求活之志,一定能想法子,從繁重的政務中脫身出來。”

  黛玉略略好奇道:“可是,大行新政,不是爹爹畢生之志麼?我怕他會……”

  賈薔笑道:“若無我,自然會如此。可我多次勸先生,新政大行天下,不是說強行推下去就算完事瞭。前朝也多有變法事,可結果如何?終難逃人亡政息的下場。想化解此困局,沒別的法子,唯有活的時間長些,多看上十年二十年,然後再選好接班人。”

  黛玉聞言想瞭想,覺得也有道理,心下歡喜,輕輕踮起腳尖,在賈薔唇角親瞭親,誇贊道:“你真有法子。”

  賈薔得意的哈哈大笑,其實心中卻有一分擔憂。

  想讓林如海“偷懶”修養,隻這番話其實是沒太大作用的。

  隻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阻礙新政的人都消失。

  可賈薔著實想不出,如何才能夠徹底擺平荊朝雲、何振並諸多舊黨巨擘的法子來。

  唯有心中期盼,林如海能有神機妙策,搬開絆腳石,功成身退。

  “爺,姑娘,床鋪好瞭……”

  看著臨窗緊緊相擁的賈薔、黛玉,紫鵑和鴛鴦俏臉都有些泛紅。

  鴛鴦因為還要回去伺候賈母,所以名分不是妾,而是通房,房裡人,跟在黛玉名下。

  莫要覺著這是慢怠瞭,實則跟在黛玉名下,絕對比一個妾更得利。

  鴛鴦也知道內中深淺,所以來到這邊後,就盡心服侍……黛玉。

  黛玉雖有些羞,可她是當傢太太,正經國夫人,也就強撐起,讓她進來服侍。

  賈薔笑瞇瞇的擁著黛玉,在她耳邊壞笑道:“今晚你在上面。”

  黛玉回身敲瞭下他的額頭,輕輕咬瞭咬唇角,啐瞭口……

  ……

  皇城,西苑。

  海子龍舟上。

  看著躺在地上雙目緊閉已經沒瞭鼻息的林如海,韓琮跪地大哭起來。

  一身許國這四個字,太多人在用,可又有哪個當真做到?

  唯有林如海!

  韓彬亦是滾下眼中熱淚來,在他看來,林如海是用盡餘生最後的精力,替新政徹底掃平瞭道路。

  並且,以一死,抹平瞭逼宮的後患。

  此等無雙國士,為何就這樣早早離去?

  痛煞人心!

  張谷、李晗二人同樣唏噓不已,暗自垂淚。

  雖有不少政見不合,但兩人對林如海的尊敬,從未少過。

  而龍榻附近,尹後震驚的都有些懵瞭。

  但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壞事瞭。

  賈薔若知此事,豈不要發瘋?!

  而且對她來說,也是莫大的損失……

  再看向隆安帝,這位消沉瞭數日的帝王,這一刻仿佛又恢復瞭地龍翻身前的精氣。

  他雙眸圓睜,死死的看著地面上的林如海,目光震驚的不敢相信。

  心中劇痛之餘,先前所積攢的猜忌、仇恨乃至殺機,紛紛灰飛煙滅。

  這一刻,林如海又成瞭他最信任倚重的肱骨之臣!

  這時,就見十多個太醫並宮中四大杏林聖手老供奉魚貫而入。

  可領!

  內侍們將林如海抬至一張軟榻上,王院判帶人與隆安帝見禮,隆安帝怒道:“都免瞭!甚麼時候瞭,還講究這些虛禮?快看看朕的林愛卿!”

  王院判最先上前,仔細診瞭診脈後,面色凝重起來,再趴在心口聽瞭聽,臉色愈發難看,起身後搖瞭搖頭。

  卻也不敢就此下結論,對身後一老者道:“徐供奉,還是你老過過手罷。”

  老人一言不發,上前診起脈來,診瞭好一陣後,起身搖瞭搖頭,遲疑稍許,道:“李老,你最精通相脈,還是你來罷。”

  李老供奉皺眉顫巍道:“既然已是死脈,又何須再診?”

  聽聞此言,原見連續兩人都搖頭的一眾君臣,心也徹底涼瞭。

  隆安帝開始思考起,到底該由誰來接林如海的位置,以及,該如何處置賈薔……

  一場地龍翻身,朝廷損失豈是“慘重”二字可以形容?

  再也經不起折騰瞭。

  他若敢生事,不容原諒。

  另一邊,韓琮對李老供奉沉聲道:“再復診一次。再診一次,就可下醫案瞭。”

  李老供奉聞言,隻得上前,拿起林如海有些發涼的手腕,聽瞭起來。

  君臣眾人雖已經放棄大半,可仍就將目光看瞭過來。

  隻是診脈之初,就見李老供奉搖瞭搖頭,韓彬、韓琮不由心如刀絞,仰天長嘆。

  不過李老供奉依舊按照基本的醫德,耐心的診瞭下去,隻待三十息過後就可下定論。

  然而在第二十九息時,原本木然死寂的脈搏中,忽地一個微弱的跳動,讓他白眉猛地一揚,高聲道瞭句:“不對!還有脈!!”

  ……

  一刻鐘後。

  龍舟正殿內,隆安帝頭下枕起錦靠,微微抬高上半身,看著韓彬等人。

  此刻林如海被送往偏殿救治,各種名貴藥物,各類醫傢典籍如流水般送往偏殿中。

  隻是情況始終不樂觀,就李老供奉斷言,即便救瞭過來,短時期內,也沒有清醒的可能……

  “元輔,一場地龍翻身,讓朕罹受此難。朕代天下人受此難也則罷瞭,可是……郭愛卿慘死,左卿重傷昏迷不醒,元輔也斷瞭一臂,如今連林愛卿都……”

  “此等國難,蒼生何計?社稷何計?大燕的江山,何計?”

  看著隆安帝滿面痛苦,韓彬心中同樣在滴血,但他卻知道,此刻絕不能流露出絲毫悲觀,林如海用性命將隆安帝的心性扭轉過來,絕不可再頹敗灰喪回去。

  他沉聲道:“皇上,此番天災,應該是上天給皇上與臣等最後的考驗。雖然損失之慘重,令人心如刀絞,但也不是沒有收獲,而且,是能化難成祥的收獲!”

  隆安帝看向韓彬,道:“元輔且細言!”

  韓彬道:“其一,皇上以萬金之軀代民受過。此事會傳揚天下,戲曲、詩詞、話本傳奇以及朝廷的邸報等等,還有以京城各大寺廟、道觀為源頭,傳播天下方外之地,再由他們,傳之萬民。邸報朝廷可負責,其餘的,皆由賈薔去辦。此事……此事林大人昨日就佈置妥當,寫急信南下,讓賈薔以當務之急頭等大事來辦。皇上之德望,必將會空前高漲。”

  聽聞此言,隆安帝面色復雜之極,眼睛微微濕潤,仰頭嘆道:“朕願用這些德望,換林愛卿康復。”

  嗯……

  這話韓彬等隻聽聽,連捧哏都沒去當。

  韓彬繼續道:“皇上,還有第二樁壞事變好事,那就是借此妖言大案,將荊朝雲、何振等景初舊臣,徹底鏟除!!這些人也是瘋瞭,獲罪於天無所禱也這樣喪心病狂之言都敢說得出口,心中對皇權無絲毫敬畏,巴不得社稷動蕩,黎庶蒙難,方能顯出他們在景初朝時的’英明‘。將此等鼠輩一掃而空,今後新政再無聚結合謀的阻攔!沒瞭荊朝雲居中為魁首,外省各地之阻攔也將淪為一盤散沙,彈指可滅!”

  隆安帝聞言,沉默片刻後,淡淡道:“彼輩奸賊,辜負皇恩,朕必誅之!”頓瞭頓又道:“元輔,荊朝雲等不必多提,如今林愛卿生死未定,郭松年……唉,郭松年也死瞭。天下財賦,何人可掌?”

  新政所為,無非是刷新吏治,再者就是豐盈國庫。

  官帽子抓緊瞭,錢袋子裝滿瞭,順帶著能解民之苦,這就是聖德仁政瞭。

  如今吏治倒是容易些瞭,可錢袋子誰來管?

  韓彬嘆息一聲道:“昨日臣與如海長談,他告知臣,他身子骨未必能堅持太久,若驟然去世,可將戶部事托付於陳榮。”

  “大理寺卿?”

  隆安帝眉頭一皺,問道。

  韓彬點頭道:“正是,林如海在揚州任巡鹽禦史時,陳榮為侍禦史。這些年,將林大人的本領學瞭個七七八八。既然林大人說他可靠,那總得來說應該不會差。”

  一旁韓琮道:“前夜臣去西殿尋林相,見他一直在奮筆疾書,便問他何事如此操勞?林相也是告知於臣,他身子骨不大好,許是堅持不瞭多久瞭,就將戶部諸事列個條陳,未來三年要緊的事,盡量都寫出來,方便後繼之人盡快接手……”

  說這番話時,韓琮聲音沙啞低沉,看得出,他十分悲痛。

  眾君臣沉默稍許後,韓彬沉聲道:“那就讓陳榮頂上來,蕭規曹隨!其實未來三年,戶部最重要的,就是盡可能多的籌備糧食,度過天象災難。隻要度過這三年,新政之下,大燕國內的糧食,就足矣百姓食用!而銀子,就在林大人方才所言,晉商錢莊處入手。鑄幣之權,絕不容輕落於商賈之手!”

  “皇上,是不是派人叫賈薔回來。林大人膝下無子,獨女出閣,如今這般……以防萬一之時,身旁總要有人。”

  尹後忽然開口說道。

  隆安帝想也未想,搖頭道:“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