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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二章 荊朝雲之謀

  皇城,西苑。

  中海子龍船上。

  帝後不可能久居帳篷中,隆安帝又因養心殿的陰影,不肯待在其餘宮殿內,就隻有搬遷至西苑湖上。

  龍舟就如一座小型宮殿般,遊弋在中海子之上。

  尹後一身素淡的春衣,面上非但不施粉黛,甚至暗中還以處理過的薑汁抹面,這讓她看起來蒼老瞭十歲不止。

  一場地龍翻身,砸斷瞭隆安帝的腰椎,讓他癱瘓在床,便溺失禁……

  這樣的晴天霹靂,雖然沒有讓他徹底萎靡不振,卻也讓這位英明天子,性格發生瞭極大的變化。

  本就生性苛刻的隆安帝,如今愈發嚴苛不近人情。

  其實也能理解……

  任誰命運如此坎坷,一心為瞭社稷黎庶,結果卻落得這樣一個悲慘的下場,都不會心平氣和。

  而隆安帝能漸漸恢復理智,冷靜下來,已經算是不錯瞭。

  隻是連韓彬、林如海等從前的天子近臣,如今都愈發感覺到壓力,天子仿佛變成瞭一個沒有感情的帝王。

  尹後也愈發謹小慎微,處處做的滴水不漏。

  即便是代天子持朱筆禦批,也完全按照天子之意來落筆,不多一字,不減一字,更不多說多問。

  朱批罷,就服侍隆安帝用藥用膳,之後還要誦經祈禱。

  數日下來皆如此,慢慢恢復成瞭取得隆安帝信任的第一人……

  “娘娘。”

  一滿頭白發但精氣神看著很好的老人乘小舟渡上龍舟後,進殿內先與尹後見禮道。

  尹後笑道:“荊相來瞭,裡面請,皇上等著瞭。”

  荊朝雲躬身謝過後,又道:“娘娘也要保重鳳體才是。”

  尹後含笑應下,引著荊朝雲往內行去,至龍榻邊站定。

  整個內殿,都被濃鬱的熏香充斥著。

  荊朝雲當然知道這是為甚麼,或許眼前的天子愈發嚴厲不近人情,便是為瞭維持帝王之威。

  隻是,又怎麼可能維持的住?

  眼下外面已經謠言四起,道天子得位不正,弒父囚母,獲罪於天,才終得今日之禍。

  這種傳言,極有信眾。

  不然,為何單單天子罹受此難?

  聽說地龍翻身前寧國公賈薔已經進宮預警,結果被天子錯過,這難道不是天意?

  帝王的根基,都因此動搖。

  盡管林如海下辣手,很是處置瞭一批傳謠之人。

  可越是如此,士林清流私下裡傳的越狠。

  市井百姓間更是如此。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怎麼可能禁絕的瞭?

  隻不過這些事,都在瞞著天子罷。

  荊朝雲近來成為天子邊的紅人,起復為保和殿大學士,位份甚至還在林如海之上,與韓彬平齊。

  當然,荊朝雲至今未分管任何朝事,隻在隆安帝身邊聽用。

  但便是如此,對新黨而言,也如鯁在喉,膽戰心驚。

  任誰都看得出,朝廷的風向,要變瞭……

  “皇上,新任欽天監監丞張道子匯聚十八位精通風水相術的風水師,堪輿皇城風水後,發現皇城風水較國朝鼎定之初,已經發生瞭極大的變化。”

  荊朝雲見禮罷說道。

  隆安帝目光森然,轉過頭遙望東側皇城方向,眼中唯有厭恨,過瞭好一會兒後,他方緩緩問道:“何等變化?”

  荊朝雲道:“自景初十九年,因皇城失火,焚燒瞭三大殿,工部建言,砌高墻以緩風勢,故而皇城內城墻普遍加高。另外,皇宮裡院院相套,再加上溪溝水流過於平緩,幾乎成瞭死水,時日一久,便成瞭困頓紫薇之勢。張道子甚至說……”

  “說甚麼?”

  荊朝雲嘆息一聲道:“張道子說,先帝之所以突然駕崩,便與此煞相幹。”

  隆安帝眸光波動瞭稍許後,問道:“如何化解此煞?”

  荊朝雲道:“九重深宮,若大興土木改動,非十載不能建其功……”

  “嗯?”

  隆安帝聲音如同冰渣子一樣,沉聲道:“十載?莫非要等朕也暴斃歸天後,才能化解的瞭?”

  荊朝雲忙道:“皇上放心,張道子另有良策可化解。”

  隆安帝沉聲問道:“甚麼良策?”

  荊朝雲道:“張道子帶領諸風水先生堪輿京城各處,於西郊之處,發現風水盛地!彼處有連綿不斷的西山秀峰,如玉泉山、萬壽山、北海等,自流泉遍地皆是,在低窪處匯成大大小小的湖泊池沼,有生生不息聚龍養脈之勢!若是能在那裡興修一座園子,作為皇上避喧聽政之處,對皇上將養龍體,有極大的好處!”

  隆安帝聞言,卻沉默下來,一旁尹後高興道:“若果真如此,那這園子要修,一定要修!”

  又看向隆安帝道:“臣妾知道皇上知道國事艱難,心疼銀子,想多留些給百姓買糧食。可臣妾這回要任性一回,便是將傢俬都變賣瞭,砸鍋賣鐵也要給皇上修!”

  隆安帝看瞭眼尹後,目光柔和稍許,卻也是一閃而逝,問荊朝雲道:“要多少銀子?”

  荊朝雲道:“老臣當時就叫來工部侍郎,並請來內務府營造司的掌儀司,仔細算瞭番,按張道子他們的規置,約數三百萬兩上下。”

  聽聞此言,隆安帝嘴角抽瞭抽,尹後也啞口無言。

  幾十萬兩她還能想想法子,三百萬兩……

  砸鍋賣鐵都不夠。

  卻聽荊朝雲笑著道:“皇上、娘娘莫憂,這筆銀子,臣以為不必動用國庫。臣知道,皇上愛民如子,絕不會為瞭園子耽擱百姓的生計。可這筆銀子,皇上自己就有!”

  隆安帝看著荊朝雲,漠然不語。

  荊朝雲歷三朝相二帝,幾番起落的人,此刻看著隆安帝的目光,也不禁心底發寒。

  他忙道:“臣絕非妄言,皇上,您莫非忘瞭皇傢錢莊?”

  隆安帝聞言皺瞭皺眉頭,一旁尹後輕聲道:“荊相,天傢對皇傢錢莊並無插手之權。不是不能,天子為天下至尊,若想辦,甚麼事辦不得?但規矩就是規矩,壞瞭規矩,就亂瞭分寸,不可輕為。”

  荊朝雲笑道:“娘娘賢明如此,當真為天下之幸。不過,老臣從來最重規矩,又怎會去破壞規矩?”

  尹後聞言笑道:“那荊相所言之意是……荊相,皇上龍體乏瞭,快要歇息瞭,你有話就直言。本朝不是景初朝,皇上也不是先帝,不需要那麼多彎彎繞繞。皇上聖心獨運,也不需要臣子循循善誘。”

  這話讓荊朝雲眼角跳瞭跳,再看向隆安帝,忙跪地道:“是老臣昏聵瞭,罪該萬死。”

  “說正事。”

  隆安帝先是贊許的看瞭尹後一眼後,冷冷說道。

  荊朝雲道:“就老臣所知,寧國公賈薔將內務府錢莊轉為大燕皇傢錢莊後,對先前內務府錢莊所承諾的股本股息仍然承認。按他的算法,錢莊分十成股,一成股又分一百份股。一股本金二萬兩,每年股息分紅三千兩。而天傢,獨占六成股。按賈薔給出的算法,一年分紅就有一百八十萬兩!”

  一旁尹後遲疑稍許提醒道:“荊相,賈薔許諾的分紅,是三年之後。如今那錢莊都還未運行……”

  荊朝雲笑道:“雖未運行,可年前不是已經給宗室發過一回紅利瞭?他也曾承諾,今歲就會發些股息,這總沒錯罷?”

  尹後聞言沒有開口,暗中皺瞭皺眉頭。

  話雖如此,可還沒等內務府錢莊開門,朝廷就將人趕瞭出去。

  內務府錢莊落到李時手裡,一文錢沒掙到,還賠瞭幾十萬兩。

  這會兒拿原先的承諾來兌現,著實不厚道。

  隻是,尹後自知不能再為賈薔說話瞭,不然是禍非福,對賈薔如此,對她也如此。

  見尹後不開口瞭,荊朝雲笑道:“其實賈薔若是不同意,也不當緊。臣去化緣,去尋出這三百萬兩來。隻是,這皇傢錢莊,就得拿出來。老臣知道此事必會得罪寧國公,但為瞭皇上的龍體,為瞭大燕的江山社稷,老臣雖死無憾!”

  隆安帝淡漠問道:“荊卿準備從何處化緣?”

  荊朝雲笑道:“晉商。晉商原就是國朝最先操持錢莊的商人,拿皇傢兩個字去換,老臣相信,絕對能換回三百萬兩,甚至更多些的銀子!”

  隆安帝聞言,沉默稍許後,看向尹後,淡淡道:“皇後怎麼說?”

  尹後笑道:“若是旁的事,臣妾自不敢多嘴。但涉及到皇上龍體,臣妾自然責無旁貸。稍後就書信一封,加急送去給賈薔,叫他盡快將銀子拿出來。天大的事,也邁不過皇上的龍體!”

  隆安帝緩緩道:“也別三百萬兩瞭,先叫他拿一年的股息,剩下的,明年再給。”頓瞭頓,卻又搖頭道:“先別急,去請林如海來,朕問問他的意見。”

  說話間,眸光陰冷。

  ……

  “放煙花?放甚麼煙花?”

  運河上,賈傢樓船一前一後揚帆行駛著,此刻已是夜深,跟到這邊兒來的鳳姐兒等瞭許久也未等到放煙花,因而忍不住問道。

  未想賈薔比她還納罕,反問瞭句。

  鳳姐兒恨的咬緊後牙根,道:“先前連放瞭三晚上的焰火,怎麼著,老娘來瞭就不放瞭?”

  見她氣的臉都黃瞭,一眾姊妹們吃吃笑瞭起來。

  黛玉沒好氣的輕輕敲瞭賈薔一下,道:“人傢懷著身子呢,你仔細氣出個好歹來……”說罷同鳳姐兒道:“果真沒瞭,不是你來瞭才不放的。”

  “噗嗤!”

  一旁寶釵生生笑出聲來,姊妹們也無不捧腹。

  鳳姐兒顫著手指瞭指賈薔,又指瞭指黛玉,“悲慘”道:“你們兩個……真是夫唱婦隨,合起來欺負我這個小寡婦!”

  眾姊妹快笑瘋瞭,探春笑的一喘一喘的,道:“二嫂子你瘋瞭,你多咱成瞭……你瘋瞭!”

  閆三娘看著熱熱鬧鬧的這一大傢子,當真熨帖之極,心裡最後一點擔憂也沒瞭。

  不過,她雖享受此刻的傢人感覺,卻也知道,她不會在這裡待許久。

  她終將歸於大海之上,這是她的願望,也是她的使命。

  望著坐在一堆女兒傢中間笑意吟吟的賈薔,閆三娘目光都快化瞭。

  大海是她的戰場,是她向往之地,但從今天起,這個男人所在之地,才是她的傢。

  “砰!”

  “啪啪啪!”

  船隻行駛至兩岸沒瞭煙火的狂野之地時,忽地,一束煙花升空,綻放出千百點星光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