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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八章 薑,還是老的辣!

  入夜,夜空如洗。

  宣府鎮城女墻之上,看著格外清澈的夜空,和強外並不算遙遠之地,密密麻麻的帳子,還有隱隱傳來的牛羊聲。

  賈薔披著一件鬥篷,倚著女墻,輕聲道:“讀書時,酷愛邊塞詩,卻不曾想,有朝一日也會披甲持戟為國而戰,倒也有趣。”

  董川站在一旁,面色隱隱木然,看著這一刻瀟灑不羈的賈薔,他承認感到瞭欽佩和艷羨。

  相比於這位炙手可熱的少年權貴,他雖然年紀相仿,可境遇卻相差的越來越遠……

  董川聲音有些嘶啞,緩緩道:“我自幼在宣府長大,這裡的一磚一石我都熟悉,可惜待瞭十多年,也沒遇到這樣一次大戰。子揚好福氣。”

  華安笑瞭笑,道:“能殺的這麼痛快,多虧瞭良臣。”

  董川沉默稍許後,他直視著賈薔的眼睛問道:“寧侯,你相信侯傑和范傢裡通敵國,要裡應外合開城門獻鎮城麼?”

  其實這句話顯得很多餘,但他還是問瞭。

  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打擊,讓董川的內心受到的沖擊太強烈。

  仿佛一夜之間,董傢不僅在宣府的根基盡毀,甚至朝不保夕……

  賈薔看著董川,輕聲道:“於理,我覺得也不應該。不止侯傑和范毓並不應該,我認為大燕任何一個百姓,都不應該當賣國賊漢奸!但是,范傢招出的事,招出的人來看,范傢的確這樣做瞭。而范傢勾結侯傑盜賣武庫軍械,更由不得我不信。董川,你知道今日有多少宣鎮士卒,死在宣鎮武庫自己的兵器上的?成百上千!這個時候,你說我該不該相信?”

  董川聞言,面色晦暗下去,心如刀絞。

  他是知道,宣鎮有往草原走私商貨的過往。

  甚至,也知道范傢有往草原上販賣些兵器鐵器的黑歷史。

  九鎮邊城,每一座都少不瞭這等事。

  但他沒想到,宣德侯府走後,范傢和侯傑的膽子會這樣大,賣空瞭半座武庫。

  簡直喪心病狂!!

  不過即便如此,董川仍不信,范傢和侯傑會裡通敵國,準備獻城,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們的根基都在大燕,都在宣府,他們怎麼會那樣做?

  然而,正如賈薔所言,這些,都已經不重要瞭。

  賈薔見他無比痛苦,忽地笑瞭笑,道:“董世兄,你又何必自尋苦惱?他們獻不獻城重要麼,就憑盜賣武庫一罪,他們就是有一萬顆腦袋,都不夠國法砍的!”

  董川苦笑一聲,道:“如何不重要?若他們僅僅是因為貪錢做出的勾當,那是一回事。可若是裡通敵國,那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是他們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宣德侯府董傢從沒有收他們一兩贓銀。

  可若是後者,那董傢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瞭……

  賈薔拍瞭拍他的肩膀,道:“不必擔心,就目前為止,范傢、侯傢那些人,仍未說出甚麼對宣德侯府不利之事。雖然年禮送的重瞭些,你們董傢離開宣府時賣地賣宅子,范傢給的銀子也高瞭些……不過我做主,將那些都劃瞭去。因為我覺得,幾千兩銀子的年禮,賣地多給的那二萬兩銀子,還收買不瞭你們宣德侯府。他們范傢應該是想結個善緣,不讓關系斷瞭。

  范傢、侯傢可恨,宣德侯府坐鎮宣府多年,未能打壓懲治他們,也有過錯,但我仍不希望看到此案擴大株連。或許我年輕幼稚瞭些,不過我本心確實願意相信,世守邊關的董傢,和他們是不同的。董傢有過,但應當無罪。”

  董川聞言,這一刻當真紅瞭眼,險些落下淚來。

  他已經堅信,如其父所言,宣府此次之大敵大亂,就是一次針對董傢的絕殺。

  雖然不清楚背後老賊是如何說動韃子在這個時節動手的,但就環環相扣的陰謀來看,如今顯然已經有許多人認為,這一次就是董傢為瞭軍功,故意招惹起的戰事。

  畢竟大戰一起,淮安侯又暫時難以服眾,按理來說,朝廷最好的選擇就是讓宣德侯董傢重回宣鎮,為國禦敵。

  一旦在此國戰中立下大功,宣德侯府積功封公,成為軍中第一門,便是順理成章之事。

  但董傢的“奸計”被將死的趙國公識破,宣德侯生生被按死在京城,回不瞭宣府。

  惱羞成怒的董傢,就想來記狠的,讓舊部和姻親與敵人裡外勾結,破瞭宣鎮。

  不過這等“毒計”,又被朝廷派來的天使欽差寧侯賈薔所破,斬瞭董傢的舊部、姻親。

  從思路上來看,這一連串簡直縝密的毫無破綻。

  而這個時候,賈薔一言就能決定董傢存亡!

  隻要他在范傢、侯傢等人的供詞上,得到些他想見的,這對賈薔來說,輕而易舉。

  如此,董傢就絕無幸存之理!

  趙國公後,董傢便是當仁不讓的元平功臣之首。

  董傢也不可能將軍中位置讓給開國功臣一脈,所以,兩傢是天然對立的。

  董傢垮臺,絕對能讓開國功臣占到好處。

  然而董川卻沒想到,賈薔會這樣做。

  光明磊落至斯……

  他大禮單膝跪拜下去,聲音哽咽道:“多謝寧侯公道!此大恩大德,我宣德董傢必不敢或忘分毫!!”

  賈薔呵呵笑著將他攙扶起來,道:“我並未做甚麼,也沒想得到甚麼回報。長輩們做事都是以利弊為先,我也不指望你父親能報答我。老一輩到底還存著門戶之見,有開國、元平之分。你父親果真想報答,我也不敢要。但是,我們這一代不同。子儀,還有子揚,我希望到瞭我們這一輩,胸懷能更開闊更磊落些。

  大燕之外,仍有無盡的山河,無盡的財富權勢,仍有無數的異族之敵等待我們去征戰。我希望到瞭我們這一代,能夠擯棄前嫌,不再內鬥,不再互相打壓,而是齊心協力,為我華夏再拓土萬裡。讓我大燕之民,成為真正的天朝上邦之民,再不受窮苦之困。我們的人民,活的太艱難瞭。

  此,便為我心中所想,亦為我平生之志!”

  星辰之下,看著賈薔雙眸明亮,說出這番前無古人的曠世之志。

  在董川、華安眼中,賈薔豈是凡人?

  恍若謫仙。

  這一刻,二人心中敬服如神!

  這無關權勢,無關地位,無關所有外在之因,隻緣此人高潔皓遠之志,皎皎如明月當空!

  如此人格魅力,豈能不讓天下英雄折腰?

  賈薔將拜下的二人攙起後,轉過身來,微笑著眺望神京方向。

  也不知薑老鬼知道他沒順勢將董傢錘死,會不會直接氣死……

  ……

  石碑胡同,趙國公府。

  敬義堂,內堂。

  薑林坐在床榻邊,看著瘦小如幼兒的祖父一直昏睡著,心裡難過之餘,又對其驚鬼神般的手段,拜服不已。

  董傢向來以穩健踏實為道,一步步走來,似乎隻等著趙國公府敗落,就能按部就班的上位,成為軍中第一傢。

  可誰能想到,他祖父大人老到這個地步,卻是一出手,就將董傢打落塵埃。

  舊部和世交姻親裡通敵國,犯下誅九族之重罪,董傢這一次必然難逃一死!

  祖父果然厲害啊!

  可惜,這株庇佑瞭薑傢數十年的老松樹,就要老死瞭。

  薑林知道,薑傢許多人其實都盼著薑鐸早死。

  抱怨他壓的眾人太久,還自廢武功,老糊塗老悖晦瞭。

  若不然,以薑傢在軍中之勢,何懼區區一個董傢?

  但薑林不想薑鐸老死,他知道,祖父薑鐸沒瞭,薑傢才會真正頹敗下去。

  沒瞭祖父鎮壓著,一切聲勢繁榮都是虛的……

  看著薑鐸一臉老斑,瘦小可憐的模樣,薑林忍不住紅瞭眼,落下淚來。

  心裡想著祖父故去後,薑傢的出路……

  正思慮間,忽聽一道罵聲:“好球攮的,都盼著老子早點死不成?還沒咽氣進棺材,你倒先哭上瞭!”

  薑林聞言忙回過神,慌忙擦去眼淚,看到薑鐸正看著他怒罵,一時間覺得無比親切。

  可又想到,這樣的日子許是沒幾天瞭,又忍不住大哭起來。

  薑鐸看著幼孫這般慟哭,眼神卻漸漸柔和起來。

  高門大傢子裡,能有一個真心為老人哭哀的子孫,其實很不容易的……

  “哼哼。”

  薑鐸笑瞭兩聲,道:“好忘八孫子,還沒到哭的時候,你急甚麼?”

  薑林情緒恢復瞭些,抹去眼淚跪地道:“老祖宗,孫兒實在舍不得您,恨不能將自己的壽元,都給瞭您。若沒您,這國公府也不算國公府瞭……”

  見其又哽咽起來,薑鐸一時間覺得很是欣慰,不枉他苦心積慮埋伏一場,他掙紮坐起,幹喘瞭兩聲勻瞭勻氣後,道:“老子雖沒日子瞭,但也不在這幾天。林哥兒,如今外面都怎麼說?”

  薑林聞言忙將朝中對董傢的猜疑說瞭遍,最後興奮道:“老祖宗,董傢這回徹底完瞭!”

  薑鐸幹癟的嘴巴扯瞭扯,看著薑林嘆息一聲道:“你這小忘八雖是個孝順的,可到底沒甚麼腦子。”

  薑林自動過濾掉那些醃臢人的話,皺眉道:“老祖宗,都到這一步瞭,董傢還能挺得住?”

  薑鐸靠在枕靠上,嘆息一聲道:“你不知道董輔那雜毛小子的厲害,當初老子在宣府,怎麼修理他,他都能忍過去,而且還變得越來越謹慎縝密,越來越棘手。所以,宣府那邊的事,牽扯不到董傢多少。”

  薑林聞言面色變瞭變,又仔細一想,緩緩點頭道:“老祖宗說的是,董傢離開宣府時,竟舍得將幾十年積攢的傢業全都賣瞭,和宣府再無幹系,就憑這個,多少人也做不到。可是……”

  薑林疑惑道:“即便牽扯不到多少,可賈薔去瞭宣府,殺瞭范傢傢主和宣府副總兵,查抄之下,總能尋到些和董傢牽扯上的罪證。這樣大的事,哪怕沾上一丁點,董傢也少不瞭被問罪。京裡這邊本就都懷疑這一回就是董傢做的孽……宣德侯府又怎能化險為夷呢?”

  薑鐸哼哼瞭聲,搖頭道:“這裡面名堂很多,還有宮裡的聖意在。既然董傢果真沒有沾染許多,那麼就是皇上收攬人心的好機會,不會放過的。皇上,終究要真正抓緊兵權的。還有,就是賈薔那個小雜毛,又豈會遂瞭老子的心意?”

  薑林吃驚道:“可是董傢壞瞭事,對開國那一邊是極好的事啊!”

  薑鐸看著薑林搖瞭搖頭,嘖嘖道:“你這是武大郎放風箏,出手就不高。人傢一心帶著大燕兵馬征戰海外,根本懶得在內部鬥。雖然想法幼稚瞭些,也有些可笑,但憑這份志向,就比你們這群忘八肏的高明不知多少。再說,那小雜毛處處提防著老子,又怎會隨我的心意走?不過嘛,都以為這是老子最後一次出手,往後就黔驢技窮瞭。嘿嘿嘿……”

  聽著薑鐸臨閉眼昏睡前的那幾聲笑聲,薑林忽地後背都有些涼。

  這還不是最後一回?

  薑林忽然覺得,他這個姓氏,真的姓的太對瞭!

  這薑,終究是老的更辣!

  正當他高興的有些合不攏嘴時,剛睡下的薑鐸忽地又睜開眼,看著他道:“把嘴管牢實瞭……另外,老子還忘問瞭,賈傢小子幹下那麼一出,林如海又幹下那麼一出,如今朝廷上下都是怎麼說的?可是罵聲一片?”

  薑林忙道:“沒有,倒是都在罵恪榮郡王,說是因為他貪瞭賈薔的內務府錢莊,才惹出這麼多禍事來……”

  薑鐸聞言眼神凝瞭凝,道:“你是說,官員在罵李時,還是百姓在罵?”

  薑林道:“是清流官員們。”

  薑鐸聞言笑出聲來,閉上眼連連搖頭罵道:“好球攮的,這些書生雜毛鳥,真是一個比一個狠,沒他娘的一個省油的燈,還真是熱鬧吶!”

  ……

  皇城,鳳藻宮。

  今天年初二,因皇後沒有歸寧省親的機會,所以就將尹傢太夫人並秦氏、孫氏、喬氏和尹子瑜都接進宮裡來團聚。

  李暄自告奮勇當小二,跑前跑後,端的熱鬧,連隆安帝都撥冗得閑過來略略坐瞭一坐。

  待送走隆安帝,尹後招呼娘傢人落座後,尹傢太夫人看著元春陪坐,笑道:“聽聞娘娘傢的哥兒,這回又做下好大的事,可瞭不得呢!”

  秦氏笑道:“老太太又開始瞭,真是走到哪誇到哪!我就不信,就那樣好?”

  孫氏笑道:“可不就是和戲裡演的一樣?”

  尹後看著孫氏笑道:“二嫂子如今是滿意瞭?當初本宮指婚時,你可是哭狠瞭。”

  孫氏有些羞臊道:“過去的事,娘娘何必多提?”坐在尹後身旁的尹子瑜微微淺笑。

  尹傢太夫人笑道:“也不盡是誇贊,那孩子到底不聽話。囑咐瞭一百回,戰場上刀槍無眼,讓他離遠點,他到底不是正經軍中武將。他倒好,跑到城墻頭上和韃子拼殺起來。”

  李暄在一旁自責道:“外祖母,都是我的不是……”

  尹傢太夫人奇道:“怎還和你有幹系?”其她人也都唬瞭一跳。

  李暄慚愧道:“都是我平日教誨的多瞭,讓他一心隻記得忠君報國,誰料教出瞭這麼個缺心眼子……”

  “呸!”

  滿殿哄笑啐罵聲中,李暄落荒而逃,今日他四哥請他去王府吃飯,推脫不掉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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