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大明宮。
幹清門。
賈薔被內侍引至此時,除卻隆安帝並數位軍機大臣外,另有宗人府大宗令忠順親王、六部尚書、大理寺卿等重臣。
看到賈薔進來後,諸多王公大臣紛紛看向瞭他,眼神各異。
但殿內氣氛,著實不像是慶功……
見禮罷,隆安帝淡淡道:“賈薔,有人彈劾你,以邪道惑亂國策,邀買人心。更使番邦小國蔑視大燕,以小利而忘大義,其罪不輕。你怎麼說?”
賈薔聞言,苦笑兩聲,道:“臣幼年讀書嘗聞腐儒誤國,本以為這等貨色離臣極遠,沒想到,竟是層出不窮。”
“寧侯,有事論事。皇上既非要恩準你自辯,你規規矩矩自辯就是。汝隻嘗聞腐儒誤國,可得聞妖邪禍國?”
說話的,是新晉禮部尚書蔡文,亦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之一。
這等人,自有其從政之觀,便是隆安帝都未嘗能動搖其心中之氣,更遑論賈薔?
還是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蔡文才未直接引經據典,釘死賈薔。
賈薔看向蔡文,疑惑瞭下,拱手道:“不知閣下是……”
“……”
養心殿內,君臣皆面色古怪起來。
見蔡文臉色驟然陰沉,賈薔再拱手道:“莫要誤會,本侯還從未登過朝堂,所以不曾識得大人。你大可當我孤陋寡聞便是。”
林如海回過頭來,淡淡道:“這是新任禮部尚書,蔡文博安公。”
賈薔往林如海方向欠瞭欠身,以示領會,繼而問蔡文道:“朝堂推行新政,恰逢這二年天時有變,本侯世受皇恩,因此想方設法弄些糧食回來,即便不算功勞,也當不得禍害二字罷?怎麼就扣上瞭一頂又一頂的帽子?”
蔡文搖頭道:“寧侯不必狡辯,汝雖年幼,但心智極高,又何必明知故問?早聞寧侯一心想要去海外開疆拓土,對南洋番邦肥沃之土垂涎三尺。今以糧米為餌,誘得人心浮動。你這瞞天過海之計,謀算之大,令人心驚。此刻,又何必裝傻充愣?”
朝堂之上,的確有智計高絕之輩。
賈薔搖頭道:“蔡大人說本侯對南洋諸國垂涎三尺,對,你說的沒錯。但這和此次糧食又有甚麼相幹?這次糧食,是內務府用真金白銀買來的……”
“你還敢狡辯!”
沒等賈薔說完,蔡文便聲色俱厲的喝道:“那是你內務府的真金白銀麼?以一個莫須有的錢莊之名,搜刮江南之烈,青史罕見!以苛勒商賈之銀,威逼友邦小國賣糧,焉是清白之糧麼?那是散發著銅臭骯臟下作之糧!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林如海連此二言都未教過你?”
賈薔臉色難看起來,皺眉道:“甚麼叫散發著銅臭骯臟下作之糧?你老夫子吃著朝廷的俸祿,住著朝廷賜的官宅,老傢的地連稅賦都不用交,全傢凍不著餓不著,有朝廷發的祿米,自然不用吃商賈買來的糧。可你去山東看看那些災民,去甘肅看看那些災民,還有天下吃不飽飯的百姓不計其數!你能替他們做主,不買糧商賣的米?
蔡大人,你若能將碗中食捐給他們,把你傢的衣裳宅子都捐給他們住,那本侯認為你志向高潔。你辦得到麼?辦不到。就算你是當世聖人辦得到,可你全捐瞭又能救幾人?你憑甚麼剝奪百姓活下去的權力?”
蔡文沉聲喝道:“你莫要胡攪蠻纏,山東、甘肅大災,朝廷自有賑濟,本官何曾剝奪過他們活下去的權力?”
賈薔氣笑道:“今年是救過來瞭,明年呢?明年若不止這二省大旱,再出現兩省呢?”
前世他活著的那個時代已經很開明瞭,但也曾從影視書籍資料上看到過,改革開放之初,遇到瞭多大的阻力。
多少人寧肯一直窮著,一直看著百姓餓死,也要堅持他們的主義。
但書籍影視上看來的終歸隔著一層,可笑一陣也就罷瞭,眼前親身所遇,直觀感受哪裡是可笑,分明就是可恨!
果然,蔡文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冷聲道:“果真再有大旱,朝廷自有對策,戶部就該備好存糧,卻不是你一個勛貴該插手的事。不在其位而謀其政,事涉番邦,無禮部公文,妄自做主,僭越也!若人人都類汝之行為,朝廷還不亂瞭套瞭?你為一己私心,擅自做主,焉敢多言?”
賈薔皺眉道:“內務府有對外行事之權,此行純粹為商事采買,並不涉及兩國邦交,幹你禮部何事?”
蔡文冷笑一聲,卻不再搭理無知小兒,對隆安帝拱手道:“皇上,臣非迂腐不化之人,亦鼎立支持新政。臣知道朝廷缺糧,亦是朝廷之艱難,但皇朝國運豈能操於豎子之手?內務府不可再持於彼荒唐之輩!寧侯賈薔所為,或能解一時困厄,然若大力褒贊,朝野上下勢必認為,若是能從海外便能輕松采買到糧食,賺的金銀,又何必再行新政?
人心一亂,新政將將鋪展開的大好局面,勢必毀於一旦!此等投機取巧之策,豈能上得臺面?誰人不知,寧侯一心攻於海外,妄圖以劫掠之法強國。其本心或是好的,但過於輕狂荒唐,更不合聖人以仁為本的治國之道!皇上,絕不可為眼前之利所迷惑。”
這話,引得不少人頷首點頭,深以為然。
賈薔一時扯瞭扯嘴角,不過沒等他開口,就聽林如海淡淡笑道:“他山之石,亦可攻玉。蔡大人對皇上和我等軍機也太沒信任瞭,眼前小利……其實也不算小利瞭,當然,即便是能解國傢之難的糧米,也不能更改朝廷新政大計。新政之根本所為何事?無非吏治二字。吏治不清,莫說賈薔隻搬回些糧米,就是搬回一座吃不盡用不完的金山,朝廷也隻會越來越窮,百姓也隻能越來越艱難。
這一點,皇上與軍機處皆有共識。所以,對賈薔之行為,皇上和軍機處都無心表彰。甚至民間百姓,和尋常官場之上,知道這些糧食是賈薔弄來的,都寥寥無幾。”
對上林如海,蔡文到底恭敬些,卻仍半步不讓道:“林相,汝分掌戶部,下官敢問林相一言,朝廷救命之糧,焉能寄托於商人之手?賈薔行事前,可曾上奏過朝廷?”
不等林如海開口,賈薔忽地一笑,道:“其實朝廷若是不要,也沒關系的。蔡大人可能搞錯瞭件事,這些糧米運回來,不是無償送給朝廷的,是要賣給朝廷的。內務府錢莊的股賣瞭兩千多萬兩銀子,不是拿來做善事的,是因為錢莊值這個價錢,要賺比這個更多的錢。
糧米生意,就是它的第一樁生意。即便朝廷要,也是要給銀子的。本侯說過,這是純粹的商事。
蔡大人既然覺得廉者不受嗟來之食,那很好啊。這些糧食回來,燒鍋成酒賣出去,不說十倍的利,五倍的利總是有的。隻此一項,皇上就能成為天下第一巨富,宗室、勛臣和江南那些采買錢莊股的大戶,第一年就能分得大量分紅。
蔡大人,他們會感激你的。”
說罷,賈薔對隆安帝道:“皇上,內務府錢莊事,臣早先得瞭皇上旨意,由臣全權負責,而內務府有對海外采買之權,臣無妄言罷?”
隆安帝點瞭點頭,賈薔笑道:“既然臣不算擅自妄為,皆在臣的職權內,那就好辦瞭。臣不願以此事亂瞭朝廷風紀,臣以為蔡大人所言都是正言,所以,臣不賣瞭。臣即刻派人手八百裡加急去告訴江南九傢,剩餘的糧食不買瞭,臣多的是賺錢的營生,沒必要因此惹出這麼多麻煩來,更不敢因此亂瞭新政人心。
皇上,臣告退。”
隆安帝看瞭賈薔稍許,微微抬瞭抬下巴,賈薔看都不看因他掀桌子而面色驟變的蔡文等人,轉身離開。
“賈薔,先等等!”
張谷、左驤等養氣功夫稍差一點,站不住瞭喊道。
主要還是因為賈薔行事向來沒甚規矩可言,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果真派瞭八百裡加急退瞭糧食,他們哭的地方都沒有。
隻是方才他們袖手旁觀,任蔡文帶節奏攻訐,這會兒賈薔理他們個鳥蛋!
等賈薔闊步離開後,張谷忙出列拱手急道:“皇上,這糧食怎麼能退?眼下朝廷正急缺糧米,這是救命的糧食!!”
隆安帝皺眉道:“可是蔡卿等人所言,也是有道理的。朝廷百官,亦多有非議。此事,且再議議罷。”
說罷,隆安帝起身離去。
隆安帝去後,李晗、張谷、左驤等忙圍住林如海,道:“林相,務必讓賈薔暫且冷靜,先不急著派人南下。時間原就緊急,耽擱不得!”
林如海搖瞭搖頭,道:“此事還要看博安公他們怎麼說?老夫亦覺得,他們說的也有道理。”
李晗等人看向蔡文,蔡文沉聲道:“我等亦非堅拒糧米,隻是茲事體大,不得由內務府妄自為之。內務府錢莊當交由朝廷來管治,與海外交道,亦需六部齊力合作管轄。事關國體,豈能由幾個年輕人妄為?”
李晗、張谷等人又看向林如海,林如海笑瞭笑,一言不發,拄著拐杖離去。
……
養心殿內。
隆安帝、韓彬、林如海看著面無表情的賈薔,都笑瞭起來。
賈薔看瞭一圈,忽地皺眉道:“皇上,今日之事……”
隆安帝搖瞭搖頭未言,一旁韓彬道:“今日事不是小事,此次功勞太大,可朝臣們大半不知,原本就算聽說瞭,也隻當兒戲。如今果真有不計其數的糧食入瞭大燕境內,這樣大的事,百官卻隻是旁觀,他們心中自是意難平。而且,所言也有幾分道理。賈薔,你也別賭氣,你不在朝廷官場上,不知此中自有此中的規矩。天下新政,終究要靠他們施為。”
賈薔仍是不解,問道:“甚麼意思?”
林如海淡淡笑道:“此事太大,百官之意,是想讓內務府交出錢莊,糧米采買之事,也要由朝廷來負責。”
隆安帝、韓彬的目光凝視著賈薔,賈薔頓瞭頓笑道:“可以,沒問題。左右也是交給戶部,臣放心的下。”
林如海搖瞭搖頭,道:“並不是放在戶部,而是另設一衙堂,從六部調人,專責此事。”
賈薔聞言看著林如海的目光,笑瞭笑,道:“可以。”
他還是小瞧那些人瞭,或者說,高看那些人瞭。
原以為隻是信仰不同……
結果,終究還是利益動人心,更何況,還是如此大的利益。
不過,他們是不是也太小瞧他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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