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
大明宮養心殿,西暖閣。
軍機大學士小朝會。
軍機補齊之後,隆安帝雖仍日夜操勞,但相比前些年殫精竭慮事必躬親,如今至少庶務上清閑太多。
不過每十日,仍要召開一次小朝會,由各軍機大學士將所理政務簡明扼要的說一遍。
不僅說與隆安帝聽,也讓其他數位大學士心中有數,以避免權臣擅政。
“吏部諸官,尚書、左右侍郎、左右二丞、左右參議、郎中、員外郎、主事、司務並諸多錄士、經承共二百三十六人,罷一百二十一人,貶四十三人,升五人……”
韓彬前面已經將其他中央五部的罷免升遷情況大致說瞭遍,皆無異議,最後說到其分掌之吏部。
動靜之大,罷免人數之眾,還是讓人大吃一驚。
林如海倒是淡然,他比眾軍機早入京一年,執掌戶部之處,就已經大動幹戈,從上到下清理瞭一遍。
其實官還是那些官,但斬一批,重新上一批,新人就會聽話,就會拼命的按指示來辦事,背後的牽扯也沒那麼多,效率自然也就高瞭。
韓彬說完,臉色並不很好看,對李晗、張谷、左驤等人道:“工部、刑部、兵部罷免的人太少,換湯不換藥。都不要自視甚高,衙門裡的官,當得太久瞭,知道怎麼表忠心應付你們。真論起敷衍應對求活的能為,你們未必比得過他們。過瞭這一茬,他們該怎樣還是怎樣,甚至做的更卑鄙下賤。媚上而欺下,修飾出一篇好看的公文來糊弄人。這種事,官場上屢見不鮮!便是老夫,也都吃過不少虧。
這一點,你們要向如海學,既然上一批已經爛到根子裡瞭,就不要怕得罪人,也不要怕垮臺,年底收官之際,哪有那麼多事?正該趁著這個機會,狠狠清掃幹凈屋子。所謂新政新法,終究是要靠官員推動的。若是連官員自身都是妖邪,那還推甚麼?從根子上就立不穩!”
林如海微微頷首道:“元輔此言大善。要與他們多說說,皇上為何要革新大政。都是十年苦讀熬出來的,能入六部者,論學識皆是人中龍鳳,不可能聽不明白。”
韓彬沉聲道:“隻明白不行,還要讓他們知道他們身上的擔子,要有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之擔當抱負!如今衙門裡那些官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生出這樣的感念,他們做官,不為升官,就為發財,幾無例外。所以才要更換新人,要大膽提拔年輕官員,那些抱負志向還未被酒色財氣腐蝕抹平的官員!這種官員不多,但也絕不會找不到!”
林如海點頭道:“有的,或許入迷途未深,尤其是還未掌權當官的那些,還可以教過來……”說著,他又同隆安帝和韓彬笑道:“如今戶部常務都教由左右侍郎去理,臣每日裡尋些官員來談話,反復的談,倒也有些用處。”
隆安帝笑道:“愛卿操勞瞭。”
韓彬不笑,點頭道:“這樣就對瞭,但僅此仍不夠,還要有獎有罰……這些是下一步的,今日且不說。”
張谷、李晗、左驤面色沉重的記下後,回頭自然要下重手。
林如海將戶部事說罷,張谷、李晗、左驤又依次將工部、兵部、刑部事說罷,禮部因由韓彬兼著,所以先前已經說罷。
最後,則是禦史大夫竇現講述這十日禦史臺的彈劾奏折。
“彈劾元輔……”
“彈劾林大人……”
“彈劾張大人……”
“彈劾李大人……”
“彈劾左大人……”
“彈劾趙國公……”
“彈劾寧國府一等侯賈薔……”
“彈劾寧國府一等侯賈薔……”
“彈劾寧國府一等侯賈薔……”
眾人面色不變,眼中卻閃過好笑。
賈薔在內務府搞瞭個錢莊,攪動風雲,可得罪的人更是海瞭去瞭。
不說那些被迫失地的,就是京城和各地的錢莊,和他們背後之人,也絕不願意看到內務府跑進來分一杯羹。
先前還沒反應過來,亦或是短暫懾服於賈薔的淫威,可如今賈薔已經出京瞭,彈劾起他來,自然再無顧忌。
一時間,彈劾賈薔的奏折數,比其他人加起來都多……
隆安帝也是頭疼,問道:“竇大夫,隻需說說看,賈薔到底有甚麼問題。是犯瞭十惡不赦之罪,還是做下甚麼罄竹難書的勾當,讓那麼多人,非要誅其首以安天下!”
竇現淡漠道:“皇上,大多數都是口無憑證者,所以臣才押下不理。賈薔在內務府的做法,算是替軍機處做瞭擋箭牌,這一點,臣還是明白的。”
隆安帝呵瞭聲,道:“既然大多數是空口白話,那自然還有真憑實據的?”
竇現點頭道:“是。直隸巡按禦史上奏,寧國府襲一等侯賈薔侵擾地方,於湖城趙傢莊占地霸民,役民為奴,並擄走五十村婦。此事,有湖城知府並武邑知縣聯名保奏,確認無誤。”
賈薔好色之名,京中老少咸知。
他能幹出這樣的事來,似乎不算冤枉……
隆安帝皺瞭皺眉頭,道:“也是有意思,賈薔先前才上折子,說湖城知府貪婪無度,三節兩壽讓湖城八縣三十四鄉的大小官員一次不落的與他送禮,生孩子納小妾也是次次不落的操辦。官員給他送禮都送的精窮,也就愈發發狠的搜刮地方。官員給他起瞭個諢號,叫劉老虎。賈薔帶著內眷在趙傢莊住著,這劉老虎帶著衙役去護衛,送瞭多少好東西去,讓賈薔派人唬瞭去……就這,他也有臉讓鄉老給他建生祠。這些,巡按禦史絲毫不知麼?”
大燕的官員能做出這樣的事來,比賈薔少年慕艾更讓人相信。
竇現沉默稍許後,緩緩道:“看來,禦史臺也要上下刷新吏治瞭。不過,還有一樁彈劾……更駭人!”
隆安帝皺眉道:“甚麼事?”
竇現輕輕呼瞭口氣,沉聲道:“榮國府二房太太,皇貴妃生母王氏,寫血書控訴族長賈薔,殺兄奸嫂,淫迫嬸母,謀害祖父。更仗勢欺人,苛勒榮國府長房妻離子散,逼走賈璉,通奸賈璉妻,圈禁王氏。罪惡滔天,淫威至此,天理難容!因以血書,請誅此賊!”
“轟隆!”
殿外,一聲冬雷炸響!
……
“這聲音震動四野,天地變色,唯獨那誅仙奇劍卻仿佛是誅滅滿天神佛的無情之物一般,依舊毫不容情地向張小凡擊來,眼看著張小凡就要成為劍下亡魂,粉身碎骨。忽地,天地間突然安靜下來,甚至連誅仙劍陣的驚天動地之勢也瞬間屏息……”
“那在歲月中曾經熟悉的溫柔而白皙的手,出現在張小凡的身邊,有幽幽的、清脆的鈴鐺聲音,將他推到一邊。仿佛沉眠瞭千年萬年的聲音,在此刻悄然響起,為瞭心愛的愛人,輕聲而頌:九幽陰靈,諸天神魔,以我血軀,奉為犧牲……”
“她站在狂烈風中,微微泛紅的眼睛望著張小凡,白皙的臉上卻仿佛有淡淡笑容。那風吹起瞭她水綠衣裳,獵獵而舞,像人世間最淒美的景色。”
“張小凡的心沉瞭下去。突然,他張開瞭口狂呼,卻被狂風逼瞭回來;他瘋瞭一般躍起撲向碧瑤,卻被神秘氣息彈開,血紅的雙眼中流出瞭紅色的淚,淌過他的臉頰。那個風中的女子,張開雙臂,向著滿天劍雨,向著奪盡天地之威的巨劍。”
“……三生七世,永墮閻羅,隻為情故,雖死不悔……”
運河之上,二樓官船內,賈薔用低沉的聲音說著故事裡最淒美也最讓人心痛的那一幕,周圍的抽泣聲早已此起彼伏。
黛玉哭的難以自已,她終究還是那個黛玉……
至於可卿、齡官等,更是泣不成聲。
三生七世,永墮閻羅,隻為情故,雖死不悔!
賈薔見效果好的有些過瞭頭,剛要開口講個笑話,卻被熟悉他的黛玉先一步拿繡帕堵住瞭嘴。
隻見黛玉淚眼婆娑著瞪著他,警告他不要破壞情境和氣氛……
正巧李婧上來尋賈薔,說船到濟寧瞭,先前去打前站的人回來,定城侯世襲二等子山東提督大將軍謝鯨率部於碼頭等候。
黛玉等忙催促道:“快去快去!”
賈薔氣笑道:“你們這提起褲……過河拆橋不認人啊!”
一堆手帕丟來,賈薔抱頭而逃!
賈薔走後,到底惹人笑瞭場,先前那種悲到極致的韻味終究還是散瞭些……
探春欽佩道:“薔哥兒怎有如此才思,真是瞭不得!”
湘雲道:“他不是說,這是一個叫蕭鼎的古人寫的麼?”
黛玉笑道:“誰知道真真假假,也不必理會許多。隻是這故事……真是讓人很落瞭一海碗眼淚。”
寶琴笑嘻嘻的看著黛玉道:“林姐姐便有些像……陸雪琪!”
黛玉啐道:“說我像碧瑤直說便是,何須忌諱?”
不過到底不願多說這個,太悲情。
她雖也願為賈薔擋劍,但更願陪他白頭到老。
看瞭看窗外,山色漸青,不似北地那樣枯黃,黛玉笑道:“再往前走,就要到江南瞭,快到瞭呢。”
鳳姐兒最是感慨,一雙丹鳳眼仍泛著紅,看著窗外景色卻沒說甚麼。
那年,她一如這些姑娘一般的年歲,乘舟北上,何曾不是抱瞭做一個極好的讓人交口稱贊的當傢太太的抱負而來?
卻不想,日子會過成如今這個模樣。
可卿走到鳳姐兒身邊問道:“二嬸嬸當年進京時,這景也是如此麼?”
鳳姐兒微笑道:“當年那景,也是極美的呢。隻是,和如今卻不大一樣瞭。”
景也是,人也是。
……
濟寧府碼頭上。
山東大營提督大將軍謝鯨帶著一營兵馬列於碼頭上,看到賈薔從船板上下來後,哈哈大笑聲迎上前去,大聲笑道:“寧侯,多日不見,可還好?聽說在直隸被賊人截船,咱差點忍不住提兵北上!”
賈薔笑道:“謝叔,你可拉倒罷!無旨帶兵出防省,你腦袋還要不要瞭?”
謝鯨又是一陣大笑後,道:“這一路行來,可還太平?要不咱派一隊兵馬上船,聽你調派?”
賈薔提醒道:“謝叔,你還是省省罷。如今盯著咱們的眼睛不知有多少,即便沒事,他們都恨不得雞蛋裡挑骨頭,挑出咱們的不是來。果真私調大軍,那豈不是把刀把子遞到別人手裡?”
謝鯨是極忠勇之輩,但也是大大咧咧的世子子。
這類衙內出身的軍二代,通性就是視天下律法為兒戲,畢竟江山都是他們祖宗打下來的,好似也有他們的一份……
聽出賈薔的敲打來,謝鯨倒是沒膨脹,哈哈笑著抓瞭抓大腦袋,道:“這是看到寧侯你來瞭,歡喜傻瞭!寧侯,還是上岸,咱們去城裡一敘?有甚麼要緊的該叮囑的,你也多給咱說說!不然,不知甚麼時候就被京裡那群元平忘八給陰瞭去!”
賈薔搖頭道:“我身份不合適,上岸一敘已經有些過線瞭。謝叔,旁的你都不必理會,隻需把山東各處的土匪強盜清理幹凈,保證山東平穩,就是大功一件。其餘的任何事,都不要去參與。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適合遊俠去做,不適合軍方去管。軍不幹政,是保全自身的最好原則。果真有看不過去的事,可上書皇上,切莫自誤。”
聽他說的鄭重,謝鯨點點頭,道:“成,這面咱雖也明白些,但沒那些人精。有你和林相爺幫著指點指點,咱也不怕被人陰瞭去!還別說,外面的世道比京裡亂的多。看不過眼的事也太多,那群忘八實在是太黑瞭。”
賈薔提醒道:“山東大營不是斷公正的地方,但剿匪的時候,誰是官誰是民誰是匪,大將軍心裡能有數嘛。”
謝鯨聞言登時大喜,哈哈笑道:“到底還是讀書人厲害,他奶奶的,有理,真有理!!”
賈薔笑瞭笑,道:“不要做的太過就是瞭……行瞭,話不多說,我上船南下瞭。皇上就給瞭一個月的假,大半功夫都在路上,耽擱不起。”
謝鯨也不強留,一揮手,後面親兵牽來不少豬羊雞鴨,趕上瞭船。
賈薔見之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帶人上瞭船,繼續南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