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鳳藻宮。
尹皇後看著背著藥箱前來請旨的尹子瑜,捏瞭捏眉心笑道:“那混小子幾世修來的福分,讓你這樣疼他?”
尹子瑜微微搖頭,落筆寫道:“大伯說,林大人若不歸,則毀婚約。”
尹皇後見之,臉色登時難看起來,不過她心性強大,隻一瞬間就恢復過來,看著尹子瑜笑道:“本宮指的婚事,你大伯一個五品官,想毀就毀?”
待尹子瑜抿嘴淺淺一笑後,尹皇後方撫瞭撫她的鬢角,笑道:“這樁婚事,或許摻雜著一些其他事在裡面,但姑姑可以告訴你,賈薔,是姑姑觀察瞭許久後,才專門為你選定的夫君。林如海活著也好,沒瞭也罷,對這樁婚事,都沒有任何影響!賈薔此次莽撞,想來會受到教訓漲漲記性。即便林如海果真出瞭事,他沒瞭靠山,隻要他往後肯和你好好過日子,好好善待你,姑姑也會保你們一生平安富貴!你說是本宮的侄女兒,實則和親女兒又有甚麼不同?”
尹子瑜聞言,笑的生動瞭許多,福下一禮。
尹皇後拉著她的手,笑道:“好瞭,咱娘倆還講究這些?既然你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罷,我讓你兩個五哥一道送你去。若是去刑部天牢還要麻煩些,去繡衣衛詔獄,反倒容易些。”
即便沒有林如海,賈薔弄銀子的能為,還有能將開國一脈攏在手裡的手段,難道算不得人中龍鳳?
沒入她眼之前的事且不說,聽說那時賈薔隻是一個不入流的浪蕩子,但傳言未必準。
因為此子進入她的視線後,幾乎每一件事上所表現出的能力,都堪稱驚艷。
更不用說,他幹幹凈凈的背景,和從未對權力和朝政有過絲毫追求,沒瞭林如海,反而更好掌控!
尹褚,到底是功利之心太重,蒙蔽瞭雙眼,還是說,他背後另有打算?
……
神京東城,兵馬司衙門內。
胡夏、喬北、王遂等副指揮看著高隆,臉色難看道:“副都指揮,眼下市面上各種流言漫天飛,有的說林大人已經沒瞭,還有人說林大人空頂著賢相的名聲,實則就是個廢物。更有人說,咱們侯爺在牢裡被打的……已經快不行瞭。步軍統領衙門巡捕五營的人又開始往東市闖瞭,連東市上一些門鋪的掌櫃,也開始拿捏起來,該交的衛生銀子和防火銀子從前從未延遲過,這兩天居然開始往後拖,對咱們兵馬司丁勇言辭上也不算恭敬……”
高隆聞言,臉色愈發陰沉。
喬北小聲道:“大人,這一回……”
見他眼神閃爍,高隆眼睛微微瞇瞭瞇,淡淡道:“這一回如何?”
喬北忙道:“大人別多心,我就是想問問,侯爺到底有事無事……”
“有事如何?無事又如何?”
高隆面色看不出喜怒,淡淡問道。
其他幾人也看瞭過來,喬北心跳的有些快,他聲音變高,道:“侯爺若是無事,咱們自然是他老人傢馬前死忠,他老人傢讓打哪裡,刀山火海哪個敢說一個不字,老喬我先捏死他個球攮的!可若侯爺果真出瞭事,林老大人也……那咱們,是不是也該想想後路瞭?”
此言一出,胡夏、王遂、趙武等都變瞭面色。
胡夏沉聲道:“老喬,你胡扯你娘的甚麼臊?老子死瞭兒子還要守孝三年,侯爺才進詔獄,林相爺也未見就一定壞瞭事,你倒開始思量起後路來瞭?”
王遂冷笑道:“怕是有人尋上門來,給你送後路去瞭吧?”
喬北怒道:“胡夏,王遂,我喬北難道是不知忠義的?若是侯爺果真出瞭事,我給他老人傢守孝三年又如何?可有些事不是守孝,也沒那麼多功夫給咱們浪費,我……”
高隆擺手打斷他的自辯,問道:“說說看,誰找瞭你?這才一個晚上……”
喬北幹笑瞭聲,道:“高副都指揮,我真沒有……”
高隆沒有心思與他扯淡,往隔壁耳房道瞭聲:“商兄,你帶下去問罷,這行你拿手。”
話音剛落,就見商卓從耳房內出來,身後還跟著鐵塔一樣的鐵牛。
看到他二人居然就在隔壁,諸人心頭一寒,不過隨即胡夏就怒道:“商卓,你狗日的昨天怎麼讓侯爺動的手?”
王遂、趙武也罵道:“你這親衛頭子是幹甚麼吃的?球攮的,要不是你太廢物,侯爺怎會被關入天牢詔獄?你知道侯爺身上系著多少人的身傢性命?他老人傢那麼信重你,關鍵時候你他娘的跑哪去瞭,讓侯爺親自動手?”
商卓臉色一黑,倒沒狡辯甚麼,道:“此事回頭自有交待,早上我已經去詔獄見過侯爺,侯爺雖受瞭些傷,但大體是好的。侯爺鈞旨……”
此言一出,除瞭喬北瑟瑟發抖外,其他人均站直瞭身體。
商卓沉聲道:“侯爺令:東城一切照舊,誰敢亂伸手,打斷他的骨頭!若有人仗勢欺人,可尋恪和郡王做主。另外,全力壓制東城流言,宣揚林老相爺的功績!”
說罷,對鐵牛道瞭聲:“把人拿下。”
鐵牛上前,一把將身子顫抖的喬北抓起,並朝他臉上重重啐瞭口:
“呸!”
……
繡衣衛,北鎮撫司詔獄。
重犯都已經被清空到別的牢房,走廊也由牢頭帶著獄卒們清洗瞭三四遍,為瞭遮掩臭氣,還熏起香來。
兩邊的牢房都用藕荷色的佈帛遮擋起來,火把也被換成瞭香燭……
一直到瞭申時初刻,繡衣衛指揮使魏永才在前面帶路進來,頭都不敢回一下。
李暄跟在魏永後面,也順便遮擋住其視線。
李暄後跟著尹子瑜,面上蒙著一紗巾,肩膀上依舊掛著一個藥箱,步履輕快。
尹子瑜身後,則跟著尹浩。
到瞭賈薔牢房前,魏永打開門鎖後,頭也不回,就往深處去瞭。
等他走後,李暄將牢門打開,看著坐在狼皮大褥上看書的賈薔,怪笑道:“嘖嘖嘖!瞧瞧!人傢為你急得瞭不得瞭,還單門進宮求母後來看你,你倒好,真做起學問來瞭!來來來,子瑜表妹,快來看看這位秀才相公,哎喲喲,真是醜啊……”
尹子瑜恍若未聞,看到賈薔原先俊俏的一張臉,此刻如同破相,不過一隻還算齊整的眼睛裡的目光,倒是一如既往的驕傲不落下風,鄙夷的看瞭眼李暄後,看向她時,雖柔和瞭許多,卻也沒有太激動……
二人對視稍許後,賈薔如好友重逢般笑瞭笑道:“你怎麼來瞭?”
尹子瑜亦是淺淺一笑,她打心底裡喜歡這種不矯情的相處,簡單,幹凈,且灑脫。
她走上前將藥箱打開,取出瞭還是賈薔自揚州帶回來的藥酒,替他擦拭起來。
之後,又讓賈薔去瞭外裳,用銀針替他活血化瘀,微微正骨……
好一番整治後,尹子瑜方收瞭手,將藥箱收起,在床榻邊的小木凳上坐下。
李暄已經等的不耐煩瞭,對賈薔道:“喂,外面風頭不大好啊,到處都說你先生是無能之輩,堂堂宰相去瞭山東,也沒幹出甚麼名堂來,反倒讓人給軟禁困住瞭。至於你就更不用提瞭……滿城皆是你的香艷故事,還別說,挺刺激!”
“肏!”
賈薔罵瞭聲,道:“景初舊臣雖然勢大,可羅傢擺明瞭要沉船,這個時候能有多少幫他們煽風點火的人?祝蒼那老狗是個例外,估計沒少給羅榮送銀子,上瞭賊船下不來瞭。但這一次,必是有人在背後興風作浪!我已經讓東城兵馬司的人去控制一下瞭,不過頂多也隻能控制東城,真是晦氣。”嘴上如是說,心裡卻暗自嘀咕,自己罵自己,應該不作數罷……
李暄嘎嘎笑道:“你也知道怕瞭?”
“怕?”
賈薔冷笑道:“我就等著此輩小人一個個跳出來!不然平日裡都是縮頭烏龜,我找都不好找。”
李暄快笑死,豎起大拇指道:“好好!你繼續嘴硬!”
尹浩問道:“薔哥兒,林相爺到底會不會出事?”
賈薔看他一眼,對視稍許,道:“旁人問我不會說,但五哥你問,我便告訴你。哪怕現在傳回來我先生薨逝的消息,我也認定那必是假的!憑我先生的能為,此刻或許在賊巢**被軟禁,和羅士寬等雜碎周旋,但憑他大義在身,還有欽差親軍在,以先生之能,必可自保無憂。其實若非心系山東百萬災民,他想脫身,應該輕而易舉!之所以留在那,隻因心懷社稷。雖然有些危險,但斷無性命之險。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尹浩聞言,點點頭道:“我信你。不過,若是林大人有難,我也就不說甚麼瞭。可你既然說,林大人能保全,我也要說你兩句:薔哥兒,你太莽撞瞭!”
李暄聞言哈哈大笑道:“瞧瞧,瞧瞧!惹眾怒瞭罷?賈薔,爺跟你說,要不是子瑜這丫頭死心眼兒認定瞭你,尹傢都要好好考慮到底要不要和你結親瞭。你比爺差的太遠瞭,一點也不穩重,也不像爺這樣睿智……”
聽聞此言,賈薔眉尖微微一揚,尹浩在一旁怕他誤會,忙道:“你別聽王爺胡說,就大伯有些生氣你魯莽,老太太、爹和娘還有妹妹都是向著你的。”
賈薔聞言點瞭點頭,轉臉看向尹子瑜,見她依舊眸眼清明,靜靜的坐在那看著他,見他看來亦不曾嬌羞閃躲,隻淺淺一笑,賈薔便也笑瞭笑。
有時候,也並不需要多說甚麼,隻對視一眼,或是輕輕一笑,就能讓人心寧神安。
覺著很舒心……
他捏瞭捏有些疼的鼻梁,緩緩道:“得聞先生被羅傢迫害後,我心裡的確是暴怒非常。但斬殺羅斌,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後果。首先,羅士寬即便沒有謀逆,可他在山東搜刮這麼多年,這次更是貪得無厭,膽大包天的連賑濟災糧都敢動。這樣大的數字,這麼多銀子,若說他沒給羅榮送過銀子,可能麼?絕無可能!
看看羅傢的排場,縱然朝廷再優待宰輔,羅榮也不該有那麼多銀子,搞那麼大的排場!
既然料定此中必有勾結,那麼羅士寬造成山東天大的人之禍,此便是抄傢滅族之禍,羅榮父子絕逃脫不瞭幹系,早晚跑不瞭!所以,羅斌就是必死之人。
更不用說,謀害欽差,乃十惡不赦株連九族的謀逆大罪。
五哥,我殺一該死之人,或許有小錯,但不至於是大罪罷?”
尹浩聞言,沉默片刻後,不解道:“道理你我都明白,隻是……羅傢的確該死,可你為何非要當下就殺?羅傢那樣大罪,合該三司會審後明正典刑才是。雖然羅斌指使傢奴圍殺你的親衛,你也應該將人先送進宮去,請聖裁不是更穩妥?若如此,你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羅傢也跑不瞭。”
賈薔搖頭道:“我那親衛說瞭,山東賑濟災民的糧食都讓羅士寬他們給貪完瞭,所以我料定,若是中規中矩的上報,軍機處必有人會以所謂的大局為重,建議皇上壓下山東之事,先以賑濟百姓為先。道理很簡單,無論怎樣,山東都要賑濟的。可救援山東,是要官員去實施的。若是先追究山東官員的罪責,必然人心惶惶,無力賑災。羅榮說不定還會打著羅士寬戴罪立功的心思……
而一旦朝廷果真起瞭靖綏妥協之心,為瞭穩定而投鼠忌器,那麼山東那群畜生,隻會更加肆無忌憚!說不定,真會做出謀害我先生的事來。所以,我隻能果決一點,將事情鬧大,捅破天,鬧到軍機處那些忘八壓不下為止!
否則,區區一個羅斌,又怎值得我下殺手?”
這番解釋,是給尹傢的。
李暄笑罵道:“爺就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壞水!你倒是痛快瞭,可父皇卻頭疼瞭,山東那邊出瞭這樣的事,朝廷再想籌措銀子買米都難。軍機處那幾位怕是要恨透你瞭,你讓他們從哪籌措糧米去……”
賈薔冷笑道:“肉食者謀之!既然他們坐在那個位置,就要擔負起這樣的重任來,不然趁早滾蛋!”
李暄搖頭道:“話雖如此,可……賈薔,你到底有沒有甚麼法子,盡快籌措錢銀糧草?山東那些官兒都是畜生,可百姓實在慘啊!”
賈薔眉尖一揚,道:“這算甚麼沒法子?誰傢把賑濟災民的糧食買瞭去,再讓他們吐出來就是!巡撫、佈政使、按察使、提督,悉數抄傢,所得銀子拿去買米。那些燒鍋莊子,悉數抄瞭,存米拿去賑濟。所涉豪門巨室……”
“得得得得!”
李暄聞言氣笑道:“你信不信,這旨意傳入山東後,本來隻白蓮教在反,等你這番話過去後,那些巨室豪族通通都要造反!山東一旦徹底糜爛,整個北直隸都要動蕩起來。賈薔,爺雖不摻和這些事,但上書房先生也教過些,所以爺比你懂得多些。這樣的事,豈能意氣用事?若是都如你這般,難道父皇不想殺盡天下貪官?別說父皇,便是太上皇,和青史上歷朝歷代的哪個帝王,不想盡誅貪宦?可能行麼?你懂個屁!”
他懂個屁……
賈薔和林如海正是因為知道這樣,所以才沒有指望朝廷來抄傢,問罪。
朝廷不敢做、做不得的事,由白蓮教來做,說來誰信?
當然,不信最好。
賈薔搖頭道:“這是最快最好的法子,若是不敢,就隻能想辦法,從周圍省份的藩庫糧倉裡調糧瞭。隻是一旦動瞭這部分糧,今歲冬其他百姓的日子一定難過,糧價要高出三成不止。因此而餓死的人,加起來不會比山東少多少……”
漕運那樣艱難,每年損耗無數錢糧,按理說,送入京城後糧價應該高出天際去,但並沒有,除卻因為各省糧商送入京城售賣的糧食,沿途各關卡不許收稅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有常平倉在。
有常平倉在,才能壓住糧價,不然的話,非產糧大省的糧價,都會在天上飛著。
李暄頭疼一陣後,搖瞭搖頭道:“不管瞭,讓那些軍機大老爺們去想罷……你等著瞧罷,果真賑濟救災不利,必有人把屎盆子扣你頭上!”
賈薔“呸”的一口吐在地上,然後忽地記起還有女孩子在,先對尹子瑜道瞭個歉,道:“忘瞭有姑娘在,有些不雅。”尹子瑜隻輕輕搖頭,靜靜的看著他。
賈薔也就不多理會瞭,繼續道:“他們愛怎樣就怎樣,果真亂扣帽子,我倒想看看,誰比誰更能造謠!兵馬司幫閑過萬,背後就至少有兩萬張市井婆子媳婦的嘴。我會怕他們?”
李暄哈哈大笑起來,道:“爺就知道,你小子最會頑陰的!”
倒是尹浩輕輕嘆息一聲道:“山東百姓,讓羅士寬那些人害苦瞭。”
他打理馬車行,在山東也設有莊子,今夏去過山東,所以能體諒那處百姓之難。
賈薔搖頭道:“五哥,這些都不是我率先思量之事。我雖為國侯,可眼下拼盡全力能做的,也隻有保護自己身邊的親人。若連他們都保護不住,又談何兼濟天下?大老爺若因此怪我自私自利,我認瞭。”
尹浩聞言一怔,沒想到賈薔將方才的事記在瞭心上……
一旁李暄也提醒道:“賈薔,你少小心眼記仇。爺知道你法子多,可你果真和大舅鬧起來,你想想哪個夾在中間最為難?”
賈薔聞言,轉臉看瞭一旁的尹子瑜一眼後,他笑道:“我記甚麼仇?人之常情的事,彈劾仇怨?王爺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瞭。”
在李暄哇哇大罵聲中,尹子瑜抿嘴淺笑,賈薔也笑瞭笑。
雖不記恨仇怨,但賈薔卻上瞭心。
尹褚此人,城府深沉,權勢心遠非其他尹傢那樣淡泊。
卻不知,他背後到底甚麼思量。
總之,非一路人就是。
……
山東,泉城。
欽差行轅。
比半年前又瘦瞭一分的林如海,眸眼間的精氣神看著卻不弱,他看著身邊一相貌平平的侍女,清雋的面上滿是凝重神色,緩緩道:“已經定下瞭,便在今夜醜正?”
那侍女點頭,輕聲道:“回老太爺的話,琴姑娘已經和六路佛王定好大計,便是八月十三,今夜醜正,曲阜、蘭陵、瑯琊等六地同時起事。殺盡降世魔後,將糧食搬至山亭城,共建佛國,尊佛母!”
林如海聞言,轉頭看瞭看窗外,總覺得今天的日頭,似乎是血色的。
他知道,這一過程中,必有不知多少無辜婦孺遭劫。
即便那位名叫孫琴的女子為白蓮佛母,其手下六大佛王,都是其一手提拔起的。
可再往下,卻是龍蛇混雜,一旦燒殺劫掠起來,必與禽獸無異。
那幾處目標之地,不是千年聖賢門閥,就是數百年豪族。
除此之外,還有數以千百計的百姓……
唉。
羅士寬、張梁著實該死!
“告訴孫姑娘,此事老夫知道瞭。給她三日功夫準備,八月十六,老夫領兵平山亭!”
“是!”
等這侍女轉身消失不見後,林如海身後的老仆緩緩道:“老爺,山東大營三大鷹擊司馬,已經有一位點頭瞭。十營將裡,也有四位歸順。另有兩位,得到瞭老爺親筆所書的赦免令後,也答應瞭。畢竟,老爺身後才是朝廷正統,他們也想著戴罪立功,清白做人。他們身邊,都已經安排瞭人手‘輔佐’。但這六營兵馬並不算強大……其他兩位司馬中,一個是張梁的小舅子,一位昏庸不理事,是個縮頭烏龜。另四位營將,都是張梁用銀子喂飽的,手下兵強馬壯,軍械齊備,可沒甚麼好法子……老爺,如今咱們人數雖多,但力量不強,恐怕有些險吶。”
林如海聞言,眼睛瞇起,輕聲微笑道:“已經足夠瞭,做大事而惜身,乃兵傢大忌。若想丁點風險都不冒,又怎麼可能?隻要有六成把握便足矣。阿忠,待明日驚天噩耗傳來,便以勾結白蓮妖人之罪,先誅張梁、二司馬和那四位營將,再斬羅士寬、李嵩。
都知道老夫探花郎出身,卻忘瞭,我林傢祖上,乃四世列侯,亦有烈烈武功!
唉,聖人苗裔被害,老夫也是逼不得已,才大開殺戒啊……”
說罷,又望向北面。
卻不知他那弟子,做的如何瞭……
他並不擔心賈薔能不能領悟,更不擔心賈薔能不能做到。
這世上的蕓蕓眾生,之所以多為平庸,便是因為絕大多數人,要麼缺少謀略眼光,要麼缺少敢豁出去一搏的魄力!
恰好,他這個弟子,都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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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第六百一十三章 天亡史傢!
今日八月十三,賈母七十大壽!
在往年,即便不是整壽,賈母大壽時亦會門庭若市。
開國一脈四王八公諸侯伯府第,大多都會上門,即便有事不能上門者,也會派人送上壽禮。
然而經過這二年來,某人持傢有方,開國一脈除卻那十來傢外,絕大多數都因為強行追繳虧空而得罪盡瞭。
若是林如海依舊在京為相,賈薔依舊是那位當紅侯爺,宰相姑爺,皇後娘娘的嫡親侄女兒婿,那即便先前吃瞭再大的虧,生瞭再大的氣,他們也還是要上門來祝壽。
捧高踩低是世傢的生存法則,氣不氣的不重要。
隻可惜,聖眷堪稱當朝第一臣的林如海忽然在山東墜落,生死不知不說,還落得個無能廢物的臭名……
賈薔亦是莽撞愚蠢,不知天高地厚,竟做出當街殺人的勾當!
原本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賈傢,從炙手可熱權勢滔天,一夜間摔落塵埃!
雖然宮裡還有一位皇貴妃……
可賈傢之前就因為這個,連多少輩子的世交老親都不認瞭,宮裡有女兒或孫女兒的人傢,想沾光卻連根毛都沒蹭著……
沒有好處,誰還上趕著貼你?
種種原因造成瞭,除卻鎮國公等、理國公府、襄陽侯府、安定侯府等十傢派人送來的壽禮外,對瞭,還有南安郡王府和北靜郡王府兩傢,其他當年交情十分不錯的高門,連送禮的都沒來。
這讓賈母心裡十分受傷,一早起來,心裡就不是很自在……
平心而論,對於賈薔,賈母是有期望的。
眼見這個頗有能為的重孫,將賈傢拾掇的越來越像樣,她雖不說,但表現出來的,對賈薔的疼愛也僅次於寶玉。
隻是她也沒想到,形勢會如此急轉而下。
先前的榮耀一夜喪盡不說,連當初的光彩都沒瞭,心中實在窩火。
身後伺候的鴛鴦一臉晦暗,明顯昨夜沒睡好,軟榻邊伺候的李紈、鳳姐兒亦是如此,堂下坐著的幾個賈傢姊妹們還是這樣,賈母心裡愈發窩心。
待賈政領著寶玉、賈環、賈蘭給她磕頭祝壽,賈母疲憊問道:“可有薔哥兒的消息沒有?”
賈政聞言一怔,搖瞭搖頭,嘆息一聲道:“唉,被打入天牢,外面恐無法打聽消息。市面上倒是都在說,這一次妹丈在山東怕是要壞瞭事,連先前積攢的功臣名聲也一並丟瞭去。薔哥兒……許是要殺人償命。”
對於林如海,他心中不無怨言。
在他想來,但凡林如海能多加管束賈薔一二,賈薔也不至於對親長如此無禮自大,輕慢侮辱。
他也同林如海說過幾遭,但都沒甚效用,所以如今倒不是很難過……
賈政話音剛落,下面姊妹們已經哭出聲來。
鳳姐兒、李紈、鴛鴦也開始抹淚,賈母一雙老眼中同樣淚花閃爍,一旁王夫人倒勸道:“老太太,雖如此艱難,可倒也不必太過難過擔憂。說到底,咱們傢宮裡還有一位皇貴妃,又是國公府的根基,大樹參天,不易倒下。子孫不肖,自有子孫的天命,運數如此,人力也不能強求。往日裡我也和老爺一道,強逼著寶玉讀書。如今看來,到底還是老太太有見識,明白福運天授才是正經的。若是福薄的,縱有潑天富貴,也擔不起。”
眾人聞言,面色都變瞭變。
寶玉都把頭低瞭低,他總覺著和做夢似的,不大相信賈薔這次會真的壞事。
若是回來瞭,知道瞭這番話,豈不要連累他?
賈母正要說些甚麼,卻見薛姨媽和寶釵含笑進來。
薛姨媽臉上滿面堆笑,見禮道:“今兒是老太太大喜的日子,我們來給老太太道喜!”
賈母還是比較喜歡薛姨媽的,因為此人愛笑,一笑起來滿堂喜慶,見她行禮,忙擠出笑臉道:“快快起來罷!姨媽外道瞭……快來坐,快來坐!”
薛姨媽從寶釵懷裡取過一尺許見方的檀木寶盒,送上前去,道:“這是給老太太的生兒禮!”
賈母笑道:“姨太太傢雖豪富,可你們東西必定都在南邊兒,何必來這些?”
王夫人代賈母接過後,心知薛姨媽必不會落瞭她的面子,便當眾打開道:“老太太過過眼也好,正經的好日子。”
賈母一看,竟是一對小巧精美的爐鈞青金藍八楞弦紋瓶,釉面自然流淌,青中泛著金藍,典雅高貴,一看便不是凡品,便愈發高興道:“姨太太有心瞭!”
她不是短見識,見不得好東西。
隻是禮物貴賤代表人傢的心意,在賈傢門前可羅雀的時候,這份心意也就愈發讓她感到熨帖瞭。
薛姨媽笑道:“我們薛傢拖傢帶口的在賈傢做客,都是托瞭老太太的福分和大方……”
話沒說完讓賈母趕緊攔道:“這叫甚麼話?這話太偏瞭!都是至親,彼此來往原是天經地義。果真隻一傢獨好,出瞭事也沒個幫襯的,那不是處傢之道!”
聽聞此言,寶釵微微一怔,和姊妹們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壓抑。
上面大人說瞭會兒話,未幾,就見林之孝傢的進來,笑道:“老太太、老爺、太太,王傢舅老爺和舅太太來瞭。”
賈母聞言,臉上笑容卻寡淡瞭些,道:“請進來罷。”
在她看來,王傢原是指著賈傢扶持才起來的,京營節度使、兵部尚書、還有現在王子騰豐臺大營大將軍的位置如何得來的,王傢難道心裡沒數?
可如今賈傢落瞭難,賈薔被打入天牢詔獄都一天一宿瞭,這會兒才來,還是來拜壽,實在是忘恩負義!
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傢到底是來祝壽的,且先請進來再說罷。
賈政也帶瞭寶玉、賈環、賈蘭一並迎瞭出去,稍許而歸,王子騰和夫人李氏進來後與賈母道瞭喜,送瞭賀禮。
禮罷,又說瞭幾句吉祥話,賈政就想邀王子騰到前廳去敘事,賈母卻喊住瞭,道:“如今傢裡也沒有個知道外面事的人,正好舅傢老爺來瞭,可能與咱們說說,如海眼下到底如何瞭?薔哥兒果真要壞瞭事?”
聽她說起這事來,王夫人臉色明顯不大好看。
她有些想不明白,賈母又不是賈薔的親曾祖母,論血親都快八竿子打不著瞭,還掛念他做甚麼?
東路院大老爺雖然有些露相,嘴臉看著無恥,但真論起來,那才是理傢的好主意。
可見這老太太果真是糊塗瞭……
她心裡雖如是作想,不過王子騰卻笑道:“老太太且放心就是,林相爺在山東如何,目前誰都不知道。但隻要羅士寬不敢真的起兵造反,他就絕不敢加害林相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如今天下太平盛世,大燕十八省,就甘肅、山東兩處遭瞭旱災,兩湖今年卻是大豐之年。兩湖豐,天下足。甘肅已經賑濟的差不多瞭瞭,眼下隻山東一地,又能起甚麼大亂?所以,羅士寬斷不敢果真造反,且他拿甚麼造反?笑話!因此,林相爺許有些磨難,但多半也是有驚無險。至於寧侯,那就更無須擔心瞭……”
王夫人都等不得賈母問瞭,道:“奇瞭,如今外面不是到處都在說,薔哥兒殺瞭人,還是宰相公子,必是要償命的麼?殺人償命,豈非天經地義之事?因為他的事,老太太過七十大壽的心思都被壞瞭,一屋子人也跟已經甚麼瞭似的,怎又無須擔心瞭?”
王子騰面容頗有威嚴相,他一聽王夫人這話,就知道這個妹妹的老毛病又犯瞭,眼睛瞇瞭瞇,看著她沉聲道:“一般人殺瞭人,尤其殺的還是宰相公子,自是要償命的,可薔哥兒是一般人麼?薔哥兒,天生富貴!他這爵位原本都不想要,結果還是老太太強扣他頭上的罷?一般人,誰有這樣的福運?都說寶玉福運大,銜玉而誕,當初老太太怎不將爵位讓寶玉襲瞭?對瞭,薔哥兒當初襲爵,二妹你也是出瞭力的,你忘瞭?”
王夫人:“……”
提及此事,她想死的心都有瞭!
當初宮裡急著想讓賈薔這位“太上皇良臣”回京做刀,就迫著宮裡元春寫信回來,讓賈傢將爵位給賈薔。
原不過一個三品將軍爵,誰能想到,會成瞭今天這個局面?
若早先知道,王夫人便是慪死,也絕不會讓他襲爵!
王子騰又繼續道:“林相活著歸來,那自然萬事皆安。即便林相有個甚麼閃失,皇上看在他的面子上,加恩薔哥兒都來不及,怎還會要他的命?更不用說,羅傢上下原就該死!殺一個該死之人,還需要償哪門子的命?
外面那些傳言,都是黑瞭心肝的下流種子,在背後興風作浪,煽風點火,怎能信那些沒王法的話?”
此言一出,堂上許多人的眼睛都明亮起來。
賈母也有些激動,道:“舅傢老爺,此話可當真不當真?”
賈薔如果無恙,那他身後的那麼多牽扯到天傢的聖眷就能無恙,賈傢便能穩當的太多。
對於世爵之族來說,官做的大小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聖眷!
王子騰對賈母笑道:“如何不當真!老太太,昨兒得瞭信後,我便從豐臺大營急急連夜回來,四處打聽消息,又派人拿重金賄賂瞭天牢的押獄,結果得到信兒,昨兒寧侯已經從天牢轉到詔獄去瞭,就因為天牢是羅傢的勢力,他們用瞭些手段,卻也沒得逞,白送瞭幾條性命。皇上連這點都想到瞭,可見寧侯聖眷未失!我又想辦法去詔獄打聽,結果還真得到瞭信兒,昨兒個恪和郡王連夜去詔獄相看,連寶郡王都送去瞭狼皮大褥!就憑寧侯和天傢這份交情在,哪個沒眼力界兒的人,會讓他給一個逆賊賠命?”
賈傢姊妹們聽瞭,高興的都直抹眼淚,口念“阿彌陀佛”!
賈母亦是動容,笑道:“你可莫要哄我這個老太太,如今外面說的那樣兇險,我一宿都未睡著。可你要說他沒事,又怎麼被關入天牢、詔獄的?都是極兇險的地兒!”
王子騰擺手道:“老太太,還是那句話,林相爺的安危,誰也說不準,畢竟人心叵測,山東那地兒,已成兇危之地……但寧侯這邊,我卻是可以打包票的,斷不會有事!”
對王子騰來說,隻要賈薔在,尤其是賈薔和天傢關系維持住瞭,那就足夠瞭。
林如海的勢力雖大,他原也想借用來著,可以他的道行,和林如海相差還是太遠瞭,半點好處也未占得……
甚至來說,林如海死瞭,隆安帝將這份餘蔭落到賈薔身上,對王子騰和王傢來說,好處都更大於壞處。
當然,這份陰私之心,他不會訴諸於人。
而賈母聽到這話後,既為林如海擔憂,又為賈薔能平安無事感到喜悅。
如今她還是明白的,說到底,賈傢眼下沒瞭賈薔,外面連個支撐起門面的人都沒有。
宮裡能出一個皇貴妃,也有皇後娘娘看在賈薔可靠的份上,才大力扶持的,這個位置,未必就妥當。
王夫人到底還是年輕,看不透這一點……
見賈母無事後,賈政、王子騰正要前去書房,卻見林之孝傢的又來通報:“老太太、老爺、太太,忠靖侯和忠靖侯夫人來瞭,給老太太祝壽。”
賈母聞言,臉色一下陰沉下來。
忠靖侯史鼎上回和保齡侯史鼐一道上門,想貪圖賈薔的雲錦,沒出息之極。
後來保齡侯史鼐怕因為賈薔和趙國公府交惡,所以放話要和賈傢一刀兩斷,再無瓜葛,還把湘雲送給瞭賈母。
為瞭此事,賈母沒少在夜裡落淚,說到底,那是她的娘傢,不爭氣到這個地步,連她都替祖宗羞愧。
這會兒巴巴的又登門來,不用多想她都知道,必是聽到瞭林如海和賈薔遭難瞭,又來上門鬧甚麼幺蛾子來。
眼下既然知道賈薔無事,賈母哪裡還敢讓他們來作妖,不要命瞭不成?
以賈薔那個脾性,出來後豈能放過他們?
先前賈赦鬧那一出子,賈母現在已經開始愁起瞭,哪裡還有心思再讓他們來添亂?
因此擺手道:“去告訴他們,今兒我身上不自在,就不見瞭。改明兒得閑瞭,再叫他們來。”
賈政聞言忙道:“母親,這是不是……”
賈母搖頭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林之孝傢的見狀,隻能出去傳話,不想沒出去多久,就又急急折返回來,道:“老太太不好瞭,史傢侯爺和侯夫人在二門處攔下瞭林姑娘,把林姑娘都說哭瞭!”
賈母聞言,腦袋“嗡”的一下,隻覺得天要亡史傢這兩個孽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