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傢太夫人並未留許久,甚至沒等鳳姐兒張羅起大席來,隻讓人上瞭碗壽面,大夥一起用瞭,又和尹子瑜各送瞭壽禮後,前後也不過半個時辰,就匆匆離去瞭。
等送別尹傢祖孫後,眾人重回大花廳落座。
王夫人臉色依舊難看,卻沒再說甚麼話,也未借口離開。
這倒是讓人暗自新奇……
倒有聰明些的人還記得,因為王子騰還在……
“老太太、太太、侯爺,前面老爺打發人來請侯爺過去,舅傢老爺在前書房候著呢。”
正當賈母讓鳳姐兒趕緊上菜時,林之孝傢的進來說道。
眾人目光看向賈薔,賈薔擺手道:“告訴二老爺和舅傢老爺,今兒就不見瞭。”
林之孝傢的見賈母、王夫人都沒吭聲,感覺到氣氛不大對,就不敢多說甚麼,應下瞭就離去瞭。
等林之孝傢的走後,賈母遲疑瞭下,見王夫人臉上的悲憤幾乎遮掩不住,心裡一嘆後,勸賈薔道:“要不我讓人抬瞭你去?”
賈薔奇道:“又沒甚麼正經大事,抬我去做甚麼?”
賈母頓瞭頓後,不說此事瞭,又問寶釵道:“你娘怎不見瞭?”
寶釵笑道:“這我不知道……多半是回去準備生兒禮去瞭。”
眾人笑瞭起來,迎春行大,最先站起來,拿出生日禮物,是一把扇子,俏臉含羞道:“實在是太匆忙瞭些,沒能好生準備。薔哥兒莫要嫌棄……”
賈薔哈哈笑著接過扇子,道:“好禮好禮!正巧夏日將至,此禮與‘雪中送炭’豈非有異曲同工之妙?”
迎春聞言高興壞瞭,抿嘴笑著退下。
迎春後,探春上前,送的卻是一副字,賈薔展開一看,眼睛一亮,隻見上面寫道:
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隻似無。
偏坐金鞍調白羽,紛紛射殺五單於!
好個颯爽豪氣的三姑娘!
賈薔笑道:“將來我必要超過霍驃騎的!”
探春忙道:“功業上必會超過,還要長長久久,百歲千壽!”
賈薔笑著應下後,探春退下惜春上前,惜春抿著嘴,手裡拿著一個繡起的荷包,賈薔原以為惜春是要拿她的女紅作業當生兒禮,正伸出手去接,沒想到惜春還避讓瞭下,沒好氣嗔瞭他一眼後,打開荷包,取出裡面一物,眾人看去,竟是一塊梅花玉的平安扣。
見到是此物,連賈母都有些動容瞭,惜春抿著嘴,遞給瞭賈薔。
賈薔留意旁人面色,早就看出瞭此物必是有來歷的,先接過來後,看向一旁的黛玉。
黛玉俏面上亦有唏噓色,輕聲相告道:“這是四妹妹娘親留給她的平安扣。”
賈薔聞言面色微微一變,就想推讓,卻聽惜春小大人般的語氣說道:“薔哥兒,往後可要仔細著,不要頑皮。戴上這個,就能平平安安,不會再讓人打板子起不得身來,知道瞭麼?”
賈薔遲疑瞭下,將平安扣當面掛在脖頸前,拱手笑道:“謹遵四姑姑之命!”
這麼正式,惜春一下繃不住,回頭小跑到迎春身邊,埋頭藏瞭起來。
大夥兒都笑瞭起來,唯獨王夫人看著賈薔身前的平安扣,覺得有些刺眼。
三位姑姑送完壽禮,如今和賈薔平輩的寶釵、湘雲就想上前,不過這時林之孝傢的又來瞭,神情有些為難稟道:“老太太、侯爺,老爺打發人進來,說舅傢老爺還在前書房等著,想見見侯爺……”
賈薔大感掃興,道:“去告訴二老爺和舅傢老爺,就說我今日行走不便,連坐也坐不得,總不能趴在榻上見外客罷?”
林之孝傢的聞言看向賈母,賈母神情那叫一個煎熬,可自忖終究說服不瞭賈薔,嘆息一聲道:“你去給老爺和舅傢老爺說,侯爺身子行不得坐不得,隻能趴著,如何好見客?今兒就不見瞭,下回罷。”
賈母說完,王夫人臉上就已經落下淚來。
若賈薔先前沒見尹傢太夫人,那她也不會覺得太過怎樣。
可賈薔方才剛剛拄著拐站著迎見瞭尹傢,現在倒拿這個說嘴,又將王傢當做甚麼瞭?
可給她這個賈傢當傢太太留一分臉面不曾?
林之孝傢的不敢多留,趕緊去回話。
見氣氛愈發凝重,寶釵遲疑瞭下,還是上前,展開繡帕,露出一雙鞋來,送給賈薔為壽禮。
縱然眼下氣氛不大對,可眾人看到這壽禮還是隱隱吃瞭一驚。
黛玉更是忍不住想笑,俏臉忍的辛苦,眸眼中的笑意卻是藏不住……
如果另一個兼祧妻的位置不曾被尹傢得瞭去,那說不得她還要吃味許久,嗆酸她兩句。
可如今正位皆齊,其餘的,她也並不上心瞭。
隻想想日後寶釵給尹子瑜充當才人贊善,要在東府當差,見瞭她還要行禮,黛玉心裡就覺得好笑。
而感到黛玉促狹的目光,寶釵白皙的俏臉上,也是浮起一抹讓人驚艷的羞紅,隻作不知。
鞋子當壽禮,原不算甚麼,內宅閨秀們送生兒禮,本不過字畫或是鞋襪。
可問題是,大傢今天才知道賈薔的生日,她就拿出來一雙鞋,這鞋能是今天做的麼?
好在湘雲向著寶釵,沒讓她接受太久眾人目光的探究,就背著手上前,笑瞇瞇道:“薔哥哥,你猜我送你的甚麼禮?”
賈薔認真想瞭想,道:“莫非是……襪子?”
湘雲笑道:“那並不是!再猜猜?”
賈薔笑道:“是衣裳麼?”
湘雲笑道:“衣裳倒是有,不過還沒縫好哩!”
賈薔搖頭道:“那我哪裡知道?總不能打白條,等衣裳做好瞭再送罷?”
湘雲皺鼻嗔瞭下,然後俏皮的將背後的手反正過來,往前一推,笑道:“給你!”
見到湘雲送的禮,眾人都驚呆瞭,竟是她的那塊金麒麟!
那是湘雲襁褓時,她爹娘留給她的!
這個,連賈薔都知道,他忙擺手道:“你也是胡鬧!這個豈有送人的道理?快快收好瞭!”
湘雲不高興瞭,道:“四妹妹送的,難道比我這個不同?或是你瞧著她那個貴重,我這個不好?”
賈薔頭疼道:“兩回事……”
湘雲哼瞭聲,道:“分明是一回事!你待四妹妹好,待我也好。我們年歲雖不大,可別人待我們好壞我們還是拎得清的!”
她雖大大咧咧,尋常委屈都不放在心上,過瞭也就過去瞭。
但對於恩情,卻看得極重。
知道若無賈薔,她的命運斷不是眼前這樣,因此感激至深。
賈薔笑道:“心意我領瞭,隻是這物什實在太貴重。四姑姑的玉佩,我也隻給她留著,等她長大瞭再給她。如今你已經大瞭,留著好當念想。”
湘雲搖頭道:“那些念想都在心裡,不在這個。薔哥哥,你留下罷。”
見他執意不肯收,湘雲神情都開始有些落寞瞭。
黛玉看著賈薔,輕聲笑道:“那就收好瞭,等雲兒想看時,往東府去看便是。”
賈薔這才點瞭點頭,笑道:“那就謝謝史妹妹瞭!”
湘雲這才重新歡喜起來,恰好鳳姐兒滿面含笑的引著一眾媳婦丫頭,拎著食盒過來。
飯菜的香氣溢出,讓人精神一震。
又有薛姨媽也趕瞭來,手裡拿著一個包裹,被賈母笑著迎瞭上去,和王夫人一並坐起。
媳婦、丫頭們忙著張羅飯桌擺席面,薛姨媽拿出她準備的生兒禮,滿面笑容道:“這原是準備好的,正想尋個甚麼好日子送給哥兒,沒想到撞到瞭今天。也是巧瞭,才做好沒幾天功夫。哥兒瞧瞧,可喜歡不喜歡?”
說著,她展開包袱,拿出一件寶藍色傢常錦緞袍子。
賈母端詳瞭下,“哎喲”瞭聲,笑道:“好俊的針線功夫!這是哪個做的?”
薛姨媽看向寶釵,笑道:“寶丫頭閑來無事的時候,一天做一點,勉強也算入目罷,當不得老太太的誇。”
賈母嘖嘖瞭兩聲,目光頗有深意的看瞭眼有些坐立不安的寶釵。
寶釵起身對賈母,並她身旁抿嘴淺笑的黛玉道:“薔哥哥幫我傢,尤其是我哥哥良多。所以早先就做瞭這身衣裳和鞋,聊表心意。”
黛玉笑道:“嗯嗯,是呢是呢,寶姐姐很有心意。”
寶釵:“……”
賈薔嘿瞭聲,問黛玉道:“妹妹送我甚麼生兒禮?”
黛玉沒好氣道:“我能送甚麼,今兒早上才知道,甚麼也沒有!”
說著,目光和賈薔對視瞭稍許。
賈薔聞言非但不惱,反倒眼睛明亮的嚇人,嘿嘿笑瞭笑,道:“很好很好,原該如此,原該如此!”
黛玉聞言,心裡既歡喜賈薔明白他的心,又暗啐這壞傢夥不知道又胡思亂想甚麼,因而扭過頭去不理他。
眾人看這雙小兒女互動,正覺得嘴裡都要塞滿瞭,卻見賈政竟然親自前來,眾晚輩們忙起身相迎。
賈母看到賈政進來時,賈薔微微蹙起眉頭,就覺得剛剛舒緩些許的頭又開始疼瞭,因而問道:“你不在前面自尋清靜自在,來這裡做甚麼?”
賈政也是煩惱,苦笑道:“子騰聞薔哥兒受瞭廷杖,身子不適,實在放心不下,想要來看看。再者,今兒還是薔哥兒的生日,也該來見見。”賈政自己也不是很自在。
賈薔聞言,皺眉道:“有這個必要麼?”
賈政忙道:“就在外面候著呢。”
賈薔卻還是搖頭道:“不必麻煩瞭。”
賈母看到一旁剛勸好瞭些的王夫人面色漲紅,眼中眼淚再度落下,嘴巴緊緊抿起,手上更是將佛珠攥的手背青筋暴露,心裡一嘆,她自知說不動賈薔,就拉瞭拉身旁的黛玉,沖她使瞭個眼色。
黛玉卻知賈薔不是針對王子騰,因為賈薔曾告訴過她,王子騰是個可用之人,也算是個明白人,那麼針對的是哪個,自然也就明白瞭。
不過她太瞭解賈薔瞭,若他果真不想見,壓根兒不會說三回,先前就一口堵絕瞭。
再三推脫,不過是為瞭敲打某人罷。
眼下火候應該差不離兒瞭,因而看著賈薔輕聲笑道:“都到外面瞭,怎還不見一見?”
賈薔恍然,正色道:“妹妹說的好有道理,那就,見一見!”
在一片取笑聲中,黛玉沒好氣白他一眼。
賈薔看著黛玉,呵呵一笑,那份顯而易見的寵溺,卻讓許多人覺得,還沒吃飯,就已經飽瞭。那些珍饈的香氣,似乎也不香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