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府後街,香兒胡同。
賈薔在榮府經歷瞭一遭讓他開瞭眼的大亂鬥後,覺得還是回到舅舅傢,純潔一下心靈才好。
隻是推開院門,就看到尤三姐正滿臉歡笑的同劉大妞一邊說笑,一邊往鐵鉗子上穿著羊肉,興高采烈的模樣。
又有尤二姐在院子裡,看小石頭騎著一匹木馬,咯噔咯噔的頑的歡快,她也笑的暖心。
院子一角的遊廊下,雞籠旁,春嬸兒和尤老娘一邊剝篩檢著不飽的谷子喂雞,一邊話著傢常。
劉老實則坐在一邊石墩子上,用磨刀石磨著一把刻刀,地上滿是碎木屑,顯然,小石頭騎著的木馬便出在這裡……
一隻灰貓懶洋洋的躺在不遠處的臺階上曬著太陽……
看到賈薔進門,一傢人連貓都站瞭起來。
賈薔先是皺起眉頭,有些好奇的看著尤傢人道:“你們怎麼在這裡?”
尤三姐面色有些漲紅,看向一旁不語,尤二姐更是低下頭,不敢看賈薔,尤老娘也訥訥不知該說甚麼。
劉大妞氣笑道:“她們怎就不能來?都是這麼大的侯爺瞭,說話也不過過心!”
上前見賈薔眼圈都有些黑,眼睛裡也有血絲,心疼道:“這又是忙瞭一宿?有甚麼事交給你姐夫去,他皮實能熬!你瞧瞧你瘦的,再熬下去,病倒瞭也是鬧著頑的?”
賈薔笑道:“姐夫本來就跟瞭一宿,剛又勞他出去辦公差去瞭……姐姐不說我都沒想到,是該讓姐夫休息休息瞭。也是沒法子,手下如今最靠得住的,就是姐夫瞭。”
劉大妞聞言心裡高興極瞭,面上卻說:“他有甚麼能為,就吃的多!”
春嬸兒過來罵道:“放你的屁!鐵牛怎麼沒能為瞭?連薔哥兒都說瞭,鐵牛還救過他的命哩!”說罷,轉頭問賈薔道:“薔哥兒,你甚麼時候給你姐夫升個官兒啊?”
“閉上你的鳥嘴!”
劉老實本來沒想說話,就看著賈薔笑,聽到這登時大惱,開口罵道。
平日裡都是春嬸兒一天將他罵上八百遍,可一旦劉老實惱瞭開口罵人,春嬸兒立刻就老實瞭。
隻是還是狡辯瞭句:“我不過白話兩句,和外甥開個頑笑也不成?”
“滾滾滾!男人的事用你老娘們兒開口?”
劉老實氣的不輕,黑著臉罵道。
春嬸兒哼瞭聲,卻不給這個老實男人繼續發火的機會,又回到雞籠邊坐下,面色如常的繼續和尤老娘說起閑話來,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賈薔嘿嘿笑瞭笑,得瞭春嬸兒一記白眼後,道:“上回不都說過瞭麼,我倒想著給他升官兒來著,他自己不幹,非隻當個吏目。時日還短瞭些,回頭再說,我還沒想好怎麼安排姐夫的前程。”
春嬸兒倒也沒怎麼上心,道:“我看還是算瞭,這些日子我瞧著那夯貨一天比一天過的高樂,想來跟著你幹更帶勁,也別升什麼官不官瞭。我指望這個夯貨給我掙誥命,還不如指望小石頭,將來指定比他爹強!”
說著,忽然見尤氏一傢人都不自在,便想起一樁事來,道:“薔哥兒,如今尤老娘一傢住咱們隔壁,成瞭街坊鄰裡,每日過來串門兒,倒也熱鬧。不過她們傢有一難事,你能不能幫著解決瞭?對你來說,不過芝麻粒兒的小事。”
聽她說這話,劉老實雖然皺瞭皺眉,卻沒再罵她,讓春嬸兒和尤傢人都放下瞭心。
賈薔淡淡笑道:“甚麼事啊?”
春嬸兒見他這般,便把話敞開瞭說,道:“薔哥兒莫憂,若是仗勢欺人的事,我一開口你舅舅早就罵瞭,實在是連你舅舅都看不過眼去瞭。這二姐兒啊,當年說瞭一門親,和一勞什子皇莊的莊頭,姓張。原本是天作地和的好事,可誰曾想,這張傢小子才長到十九歲,就成日在外嫖賭,不理生業,傢私花盡,父親攆他出來,現在幹脆在賭場存身。他老子都不認他瞭,沒瞭進錢的地方,居然跑來勒逼二姐兒掏錢。她一傢子三個娘們兒,如何擋得住一個浪蕩子?還是我聽到瞭動靜,讓你舅舅出去罵跑瞭。可這也不是長法兒,所以尋思著,好不好幹脆將這親也給他退瞭。不然,豈不是生生讓二姐兒往火坑裡跳?”
賈薔聞言,看瞭眼牽著小石頭手的尤二姐,又看瞭看舅舅劉老實,見他也沒說甚,就點瞭點頭,道:“回頭我讓人去處理一番就是……”
劉老實叮囑道:“讓他簽個退婚文書就是,給他些銀子,莫要欺負他,不值當。”
賈薔點頭應下,尤老娘歡喜不盡,忙張羅二姐三姐回傢取銀子,賈薔一邊擺瞭擺手,一邊往外走道:“現在不用,等辦妥瞭再說。”
劉大妞見他要走,急道:“這早晚才來一會兒功夫,你往哪走?”
尤氏一傢愈發覺得不該多留要走,賈薔卻打瞭個哈欠道:“和你們不相幹……”又對舅舅一傢道:“一會兒再過來,薛傢正巧也搬到這個胡同瞭,他傢大哥臥病在床,我過去看一圈再回來。”
劉大妞聞言恍然,笑道:“我道是甚麼,原來是她傢。我們知道,前兒人傢就過來瞭,還送瞭好些東西,我們要還禮,人傢又死活不要,說她哥哥和你比和她還親,倒像是親兄弟。你當我們好端端的穿甚麼肉串兒,原是一會兒要請她母親和她過來吃席的。”
賈薔扯瞭扯嘴角,也沒多說甚麼,道:“行罷,你們自己好好處。”
說著,又打瞭個哈欠,揮揮手出瞭門,在親衛跟從下,往薛傢走去。
……
“呀!侯爺來瞭!”
雖是一個胡同,但薛傢的宅子顯然比劉老實一傢的院子精致的多,因日頭很好,薛姨媽和寶釵竟然都在遊廊下坐著閑話,不遠處,鶯兒坐一張小杌子上打絡子,最先看到賈薔,驚喜笑迎道。
賈薔看著她,也忍不住笑道:“怎見你十回,你回回都在打這頑意兒?”
鶯兒俏臉一紅,反把絡子往身後一藏。
賈薔一怔,寶釵已經走來笑斥道:“不許無禮。”鶯兒抿嘴一笑退到一旁。
雖如此,也不能同賈薔說,這絡子原是補汗巾子用的……
寶釵見賈薔一臉倦色,微笑道:“你見天兒忙著連覺也睡不好,怎這會兒過來瞭?”
賈薔先與後面站起來滿臉堆笑的薛姨媽問候瞭聲“姨太太”,方對寶釵道:“正好去舅舅傢坐坐,看他們忙著穿肉串兒和羊肉鍋子,也沒我伸手的餘地,問瞭才知道,是要還你們一個東道。我就過來看看薛大哥,如何瞭?”
賈薔話音剛落,就聽遊廊盡頭的一個房間傳來大罵聲:“個球囊的禿驢,看你薛大爺不砸爛你的嘰霸鳥頭!”
寶釵聽她哥哥這粗話,俏臉登時飛紅,避開眼神不看賈薔。
後面薛姨媽氣的大罵,賈薔則似覺得日光照的有些耀眼,或是因為陽光下,寶釵白的有些耀眼,因而微微瞇起瞭眼睛。
想來是因為春天來到,所以寶釵隻穿瞭件素色蘇繡雲紋褂,身上披一件白色明綢蘭花褙子。
臉上顯然未塗抹脂粉,頭上亦不見金翠,素淡之極。
隻是配上那平靜淺笑中含羞的淡泊氣質,竟令人生出一股艷極之美來。
薛姨媽這時罵完薛蟠,走來對賈薔笑道:“你給他打發來的說書先生,這幾日他都聽入迷瞭。聽到高興處就亂叫,聽到不高興處則大罵,魔怔瞭一樣。聽說那勞什子白娘子被打傷後,他愈發發瞭狠,說要不是這書是你寫的,他非把寫書的人也一起罵個痛快。薔哥兒,原來你還會寫話本兒故事?”
賈薔淡淡笑道:“隻是在船上閑暇無聊時,頑笑之作。”
薛姨媽誇道:“哪裡還算是頑笑之作?我聽說江南那邊更流行,各大戲班子都在唱這出戲呢。”
賈薔搖頭道:“我文筆粗糙,哪裡寫得出戲文來?林妹妹幫我寫瞭大半,我隻寫瞭些小提綱。”
寶釵笑道:“極是極是,林中客嘛。”
薛姨媽搖頭道:“還是你們年輕人會頑……”
裡面屋子,薛蟠亂叫的聲音已經蓋不住瞭,一個四十來歲的說書女先從屋裡出來,與賈薔見瞭禮後,告辭離去。
賈薔對薛姨媽和寶釵道:“那我過去瞧瞧。”
薛姨媽和寶釵均含笑點頭,賈薔便往裡面行去。
推門而入,就見薛蟠枕著一個錦靠,看到賈薔登時高興壞瞭,道:“好兄弟,你可算來瞭!”
又埋怨道:“怎這多天也不見人?也不知道過來轉轉……”
賈薔隨手從裡面拉瞭把椅子,反過來放在門口有陽光的地兒,坐在上面趴在椅背上,打瞭個哈欠道:“這麼些天,連個囫圇覺都沒睡,昨兒又和人打瞭一宿,喊打喊殺的,哪有功夫過來轉轉。我瞧你中氣十足,氣色也比從前好瞭許多,可見凡事有弊就有利。再安生養些時日,又能出來挨打瞭……”
薛蟠聞言噎瞭半天,不理這個,急巴道:“昨兒又打殺瞭一宿?快同我說說……咦,你坐門口做甚麼,進來坐啊。”
賈薔搖瞭搖頭,道:“這邊日頭好,再說,你屋子裡一股騷氣,你在裡面幹甚麼瞭?”
薛蟠聞言,老臉難得一紅,不過也不拿他當外人,開始說起才得瞭個丫頭多麼好……
他顧自說的高興,過瞭一會兒,正納悶賈薔怎連點言語也沒有,卻見寶釵從旁邊走來,沖他豎瞭豎食指,還瞪瞭他一眼。
然後拿瞭件大氅,輕輕蓋在瞭賈薔身上。
原來,賈薔竟不知何時已經沉沉睡瞭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