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重回校場邊時,許多人都已經離去。
尤其是賈政請來的那些文官,走瞭大半。
對他們來說,賈傢這套做派,還是太“潮”瞭些,接受不能。
好在,有五皇子恪和郡王一直大口吃著,直呼痛快,另有開國功臣一系的鎮國公府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府一等子柳芳、定城侯府二等男兼京營遊擊謝鯨並神武將軍之子馮紫英等人,亦是大快朵頤。
涮完火鍋再吃涮羊肉,一個個肚子和無底洞一般,惹得不少沒胃口的,也跟著大吃起來。
如此,才沒讓賈政的心跳出嗓子眼兒。
送別都察院左都禦史趙東山、趙博弘父子時,賈政還道惱道:“實在怠慢至大兄瞭,近來西府多事,一時沒顧得上理會這邊,沒想到竟如此不周全,讓至大兄見笑瞭。”
趙東山卻搖頭笑道:“寧侯少年得志,又乃武勛將門,行事偏武略些,還是可以理解。存周,吾弟東林不在官場,是東盛號的東傢,今日還留在裡面,多半是有事要和寧侯相商。我不在裡面,還望存周老弟能代為周旋一二,感激不盡。”
賈政忙道:“此為兄弟分內之事,至大兄不必外道。”
等送走趙傢人後,賈政再回校場邊,卻愈發發覺沒有插話的餘地。如此富貴之地,怎好滿口言利……
李暄、牛繼宗、柳芳、齊筠、馮紫英等一眾王孫公子,團團將賈薔圍住。
賈薔在裡面,指著齊筠道:“萬香樓的產業,原是齊傢的產業,不過如今我在裡面有一半的股本,也算是東傢。除此之外,牛傢、柳傢因先前償還虧空時,讓我多拉瞭兩車金銀器具,還完虧空富餘的錢財,我也沒還他們,就拿出來在西城八傢萬香樓裡入瞭股本,他二傢也算是東傢。
不過,牛傢、柳傢隻吃股息,不參與日常事務。我也是如此,雖然占萬香樓一半的股,但我本身也不怎麼參與經營,都是托付給瞭齊傢。人傢就是以營商起傢,太上皇都贊他傢老太爺會做買賣。誰若覺得自己更高明,可以另起爐灶。除此之外,你們若果真想做這個,也都可以和德昂兄商談。
但是醜話提前說好瞭,投進去後,隻吃股息,全當給傢裡添個進項。沒人能成日裡帶人進去大吃大喝,都這樣做,買賣也沒法幹瞭。誰傢子弟若果真吃不起,可以來尋我,我請他吃個夠!”
合夥的買賣,最怕的就是幾個人都當成自傢的生意,拼命的往傢撈,或是帶人大吃大喝簽單,到頭來,必是一地雞毛。
賈薔醜話說到前面,願意入股的自然可以入,還真有不少聰明人……
隻看賈傢今日的聲勢,能參一股的,就不會猶豫。
賈薔也願意分出一部分利益去,以祖宗情分為紐帶,去勾結世交,隻是門檻。
這是個幾千年來都以人情世故為主流根基的世情社會,沒有這個,也就沒有瞭信任的基礎。
但在此基礎上,想看看到底能不能蓋起結實的大廈來,還要看利益的粘合夠不夠。
酒樓乍一聽起來不怎麼起眼,但鋪開規模後,卻是一個堪稱暴利的行業!
尤其是當下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工。
且這些人傢門第,誰傢在鬧市裡還沒幾傢門鋪?
當人工和房租不是問題時,盈利幾乎就是不需要考慮的事……
等談完俗事後,安定侯府襲二等男胡深忽然對賈薔道:“寧侯,不知今日排演青龍山大戰的戲班子,是京裡哪一傢戲班子?”
不用賈薔開口,柳芳就奇道:“先前薔哥兒不是說過瞭麼,不是旁傢,正是賈傢太平會館裡養的戲班子。你也想給祖宗排一出?那你得排隊,我們都還在等著呢。”
一眾公候府第出身的開國勛門當傢人紛紛笑著附和道:“極是極是,總要有個先來後到罷?”
胡深聞言,拱手笑道:“原該如此,隻是這月二十一,是先祖百歲冥壽。雖子孫不肖,未能光耀祖宗門楣,卻還是想安排一場大戲,在坊內連演三天,供街坊百姓觀看,以告慰先祖在天之靈。”
眾人聞言,登時對這個胡深刮目相看,他這是想借此宣揚宣揚胡傢祖宗的大功啊!
也是,若再不宣傳宣傳,民間百姓怕都忘瞭他們祖宗的功勞瞭!
隻憑他們自己一張嘴,便是天天吹又能吹幾傢?
賈薔見胡深拱手求來,便含笑點頭道:“既然是先安定侯的百歲冥誕,那自然沒甚說的,先以安定侯傢為急罷。”
最後一句話,是對賈蕓所言。
賈蕓笑著點頭應下道:“知道瞭。不過侯爺,這連演三天,怕是不好義演……”
賈薔聞言勃然變色,厲聲斥道:“胡吣甚麼?安定侯府胡傢和我傢乃世交之族,你再瞎扯……”
不等他罵完,胡深忙上前勸道:“寧侯雖高義,但戲班子的花費嚼用沒道理讓寧侯來承擔……”
賈薔卻不容拒絕,斬釘截鐵道:“若隻是為瞭閑暇取樂,那諸位世伯世叔想請戲班子演幾天,我肯定不會充門面硬逞強。但咱們這些人傢,祖上都是換命的交情。給老祖宗過冥壽唱戲,我這個後輩還收銀子,這不是在罵人麼?若是胡叔非要掏銀子,那還是另請高明罷!”
原以為賈薔、賈蕓唱雙簧的眾人,這才看明白,原來賈傢並非隻認銀子。
先前見他和一眾人張口銀子閉口銀子,而心生不滿的許多人傢,此刻也扭轉瞭形象,紛紛贊揚起賈傢來。
這讓在後面看著的賈政,大松瞭口氣。
而原本還等著這些高門勛貴打發走後,再一起高樂頑鬧一宿的馮紫英等人,沒想到這些糙老爺們兒居然始終賴著不走,賈薔隻客氣一句,竟又往寧安堂吃茶去瞭,馮紫英、蔣玉涵、柳湘蓮見時間實在不早瞭,沒法子,便決定先告辭,改日再聚。
實在熬不過這些老滑頭……
但王守中沒走,因為東盛東傢趙東林也沒走。
他先前一直不知道,趙東林之子居然拜瞭賈薔為師,此事對恒生王傢,實在不是好消息。
這會兒見趙東林不走,他怎麼肯走?
賈政勸賈薔去偏廳待客,賈薔也不大想走動,寧安堂裡正熱鬧,怕是還要準備一頓晚飯……
眼下仆役們開始收拾殘局,他就和趙東林並王守中往一邊走去,在馬棚附近尋瞭個清靜空地坐下,恪和郡王李暄自認不是外人,便一直跟著看熱鬧……
趙東林看瞭李暄一眼後,發現他著實沒有這個覺悟,無可奈何下,隻能開門見山道:“寧侯,東盛號見過貴傢德林號的佈和綢緞,顏色實在鮮艷,比先前寧侯賣給東盛號的紅,更好看!不知寧侯是否願意兩傢合夥來做?”
賈薔略略好奇問道:“趙傢打算怎麼個合夥法兒?”說著,還擺瞭擺手,讓王守中稍安勿躁。
趙東林咬瞭咬牙,道:“如果德林號願意以染坊和方子加入東盛,東盛願意讓出三成的股本!”
這絕對不是一個小數字,所謂的德林號,其實不過一個剛起步的染坊,就那些缸甕水槽,加起來瞭不起也超不過三千兩銀子。
而天下八大佈號之一的東盛,三成股本值多少銀子?
百萬之巨都打不住!
光那份遍及天下的鋪貨渠道,各省各州府的門鋪佈號,就不知道值多少銀子!
賈薔先前賣一個方子,也不過三萬兩銀子,就算他有十個方子,加起來也才三十萬兩。
這三十萬兩,怕是東盛號三成股本一年分的股息都不止!
趙傢這等魄力,別說賈薔,連王守中都大吃一驚。
即便讓他來做主,都絕無可能下這等狠心!
要知道,同為天下八大佈號,恒生號一年的純利,除去各處人情孝敬打賞外,能落下五成都不錯瞭!
若是割出去三成,豈不是隻落兩成?
賈薔看著趙東林,心思百轉,覺得趙傢今天的行徑處處古怪,天上掉下這麼大的餡餅,他怎麼敢隨便就吃進肚子裡,不過,倒也不必急著拒絕,他笑道:“趙東傢,因博安之故,你我兩傢當初那點過節早就化去瞭。但此事甚大,我也不好短時間內做出決定,請容我考慮一二。”
趙東林笑瞭笑,道:“原是應有之意,寧侯慢慢考慮就是。”頓瞭頓,又道:“博安心地簡單純善,一心癡迷織造,卻不通人情世故。俗話說的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既然已經拜得寧侯為師,還請寧侯多多擔待。”
說罷,也告辭離去。
賈薔看著賈政送他離去的身影,瞇眼打量瞭好一會兒,王守中在一旁有些擔憂道:“薔哥兒,你不會果真想和趙傢合作吧?他傢可不怎麼靠譜……”
賈薔笑罵道:“你傢靠譜?當初要不是我有防備,早被你傢那黑心掌櫃給陰瞭!”
李暄在一旁“嘎”瞭聲,很是打量瞭王守中幾眼。
王守中登時不知該說甚麼瞭……
賈薔笑著拍瞭拍他的肩頭,道:“放心就是,若王傢能給出同等條件,我必首選王傢!隻要你一直執掌恒生號,我就願意首選恒生號為合作夥伴。”
王守中一張帥臉都糾結成苦瓜瞭,他怎麼可能許出三成的純利去?
可若不給,果真讓趙傢得到瞭賈薔手裡的那些方子,那才是真正要動搖恒生號基本大盤的大事。
好在賈薔又哈哈一笑,道:“不過我暫時沒有出手德林號的打算,若是合作,我更願意同孟堅兄你合作!”
王守中總算海松瞭口氣,抹瞭把額頭汗後,連忙道:“既然如此,那回頭我立刻和傢裡商量商量,看看該如何同你德林號合作!”
王守中剛走,又有嬤嬤急急尋來,同賈薔道:“尹傢太夫人要走瞭,老太太請侯爺速速回去相送。”
賈薔忙往後宅去,見李暄還跟著,便好意提醒道:“王爺,你已經成親瞭,是成年外男瞭,不好進後宅的。”
李暄不滿道:“這算甚麼,你能見我母後,能見本王王妃,我就不能見見你傢內眷?”
賈薔呵呵一笑,道:“禮法如此。當然,你若果真想進,我也不攔你。就是不知道太夫人老太太怎麼說……”
“咦,你還真是陰險卑鄙啊!”
李暄罵完,又轉瞭轉眼珠,道:“賈薔,我還不知道你這麼能賺銀子,居然有那麼多買買營生。你既然有此能為,不如來內務府幫我如何?”
賈薔笑道:“隻要王爺能說服皇上,能讓皇上下旨給臣,臣自然領命!”
說罷,笑瞭笑一轉身進瞭二門。
李暄一張圓臉上,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又往寧安堂方向看瞭眼,也不知在想些甚麼……
……
中堂外,抱廈廳前。
此時誥命已經走瞭七七八八,隻餘南安郡王太妃、史傢兩個侯夫人、王傢王子騰妻李氏等人。
這些人與賈母一道,簇擁著尹傢太夫人並恪和郡王妃一道站在門廳下,繼續說著閑話。
黛玉已經再次被喚瞭出來,被尹傢太夫人牽著手,乖巧的站在那。
看到賈薔到來,尹傢太夫人拉起黛玉的手,對他道:“薔哥兒,老身要接我孫女兒往傢裡去住段日子,你可答應不答應?”
賈薔聞言,先看瞭眼抿嘴含羞的黛玉,隨笑道:“這自是她的福分,不過傢裡先生身子骨不大好,怕是一時半會兒缺不得端茶送藥的,妹妹去瞭老太太傢裡,也難心安。不如等先生身子骨養好瞭再去?”
尹傢太夫人笑罵道:“也是個精猴兒!罷,那就再等些時日!”
說罷,放開瞭黛玉的手,與賈母告辭道:“快莫相送瞭,老姐姐若得閑,不妨往傢裡去坐坐。雖不如府上富貴,也有幾樣新茶可吃。皇後雖不大喜歡外朝命婦去尹傢,但老姐姐你去,必是無妨的。”
賈母喜之不盡,笑道:“若得閑,必然前去相擾!”
又閑話幾句後,尹傢太夫人和恪和王妃各上瞭一座綠呢小轎,先由健婦抬至二門外,再換八抬大轎,自寧國正門而出,回府上去瞭。
等送走尹傢太夫人,南安郡王妃的八抬大轎也離去瞭。
待賈薔重回中堂時,就聽賈母在問保齡侯夫人朱氏和忠靖侯夫人趙氏道:“你們老爺呢?這樣的日子,來瞭這麼多客,連皇子王爺都來瞭,他們就這樣忙,比皇子王爺還忙?”
朱氏和趙氏臊的不行,上回雖然兩傢顏面掃地離開,可隨後賈母卻派人往兩傢一人送瞭一萬兩銀子。
若非如此,怕是今日連朱氏和趙氏都不會來。
賈母也懶得再理會這兩傢糊塗種子,擺手道:“罷罷,既然你們如此能為,往後也少登我們賈傢的門,去罷!”
朱氏、趙氏忙說瞭好一些場面話,無外乎尋瞭些理由,為史鼎、史鼐哥倆開脫,見賈母一個字都不願多聽,隻能羞臊而去。
二人走後,王子騰夫人李氏忙解釋道:“我傢老爺近來一直在城外豐臺大營整軍,沒有回來,所以……”
賈母笑道:“我又不是眼瞎耳聾的糊塗老婆子,正經事和偷懶我還是分得清的。”
等李氏安心坐下後,黛玉便上前請辭瞭,賈母原是一萬個不準,她便道:“原該多住幾日,陪陪老太太解悶兒說話。隻是打發回傢的人回來說,爹爹已經連續兩天兩夜沒正經睡覺瞭,姨娘並不能勸服,所以實在不敢再住下去。”
賈母聞言大驚,道:“這還瞭得?”
也不再相勸,隻叮囑賈薔好生送回傢。
黛玉卻笑道:“寧安堂那邊還有滿堂貴客,薔哥兒如何能離得開?他若走瞭,全指著二舅舅勞累瞭。左右又不是出遠門兒,我乘車自己回便是。”
賈母不放心,叮囑賈薔要多打發些人送,賈薔自無不可。
王夫人也關心瞭兩句,微笑道:“大姑娘可將今日收的禮收好瞭?”
黛玉回道:“暫且放在四妹妹那,不急著拿回去。姊妹們若有喜歡的,讓她們挑選幾件。老太太和太太若也有喜歡的,理應孝敬。”
賈母和王夫人並李氏都笑出聲來,賈母道:“你有這個心就是好的。”
王夫人也笑道:“我們不缺這個……”說罷,又問道:“連金冊也一並放那裡瞭?”
黛玉點頭笑道:“是呢,金冊貴重,不好帶在身上,隨處走動。”
王夫人對賈母笑道:“到底是大瞭,原我還想叮囑兩句,要她放好金冊。”
賈母笑道:“可不是就大瞭麼……”
又說瞭兩句後,黛玉拜別瞭賈母、王夫人,賈薔送她於二門前,上瞭那輛帶去揚州,又自揚州帶回來的翠蓋珠纓八寶車後,一路送出角門,由八名親衛護送著,往東面佈政坊而去。
待目送馬車遠去後,賈薔又折返回寧安堂,繼續陪牛繼宗、柳芳等人,說說祖宗交情,再談談合夥的買賣……
這一天,他真真是使出瞭渾身的氣力,去交際四方來客,倒比在立威營的包圍中廝殺一場還要累……
……
夜色已深,大街上除瞭偶有行人匆匆穿行外,幾無閑人。
自寧國府駛出的那架翠蓋珠纓八寶車,不疾不徐的行駛在長安大街上。
八騎寧國親衛四散在馬車周邊,防護的沒有任何破綻……
然而剛過隨泉坊,要轉入興道街,忽地,從街邊沒有一絲燈火光線的小巷內,傳出一陣沉悶的馬蹄踩踏聲。
可惜此八騎寧國親衛,皆是商卓招攬的江湖高手,若是出身邊疆軍伍的高隆招募的手下,一定能聽出,這馬蹄聲到底不同在何處。
然而等這八名護衛發現到底哪裡不同時,已經遲瞭……
隻見一騎全身上下披著重甲,連座下戰馬都披著厚甲的重騎兵,已經借著巷道內一箭之地的距離,將速度提瞭起來。
“敵襲!!”
擋在馬車前的親衛厲聲呼嘯一聲後,迎著重騎兵就沖瞭上去。
隻是,在重甲披身且已經奔跑起來的重騎兵前,所謂的江湖高手和紙糊的差不多,一擊而飛。
撞開瞭眼前唯一的護衛,重騎兵絲毫不停,繼續加速,朝著響起一道驚呼女聲的馬車沖擊而去。
“砰”的一聲,這駕翠蓋珠纓八寶車,險些被撞翻。
而見馬車竟然未被撞翻,這重騎兵顯然也是有些意外。
不過他並不是很在意,面盔下的臉上閃現出一抹殘忍的獰笑來,隨手將掛在腰間的一個“酒甕”取下,打開木塞後將“酒”灑在馬車上,而後更是將“酒甕”順著一刀劈開的車窗丟進瞭馬車內,隨即在其他七名護衛拼死打馬殺來前,取出火折子一口吹著,哈哈大笑中隨手丟進瞭馬車……
“轟!!”
熊熊大火,沖天而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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