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兒和鴛鴦到來時,榮慶堂上正吵的熱鬧。
賈赦怒意滿滿道:“簡直是笑話!逼人還錢,倒成瞭善心瞭!天下還有這樣的道理?”
聽到此言,鳳姐兒心裡便是一聲冷笑,她這位公公,如今終是有人能治住瞭,說話裡再不敢夾雜著不三不四的淡話!
賈薔還未出聲,見鳳姐兒和鴛鴦到來,便先住瞭口,對賈赦冷笑道:“你且先問問,昨兒我有沒有打發人來問。”
賈赦問鳳姐兒道:“昨兒這孽……咳咳障咳咳咳……”脫口而出一個字後,後半個字卡到喉嚨處,才想起賈薔牙尖嘴利之毒辣,想咽回去,可已經說出一個字瞭,咽回去豈非更加顏面掃地。
這不上不下喉嚨裡如同卡瞭一個蛋,讓他劇烈咳嗽起來,倒是在咳嗽裡,把那個“障”字給噴瞭出來。
一雙老眼還往賈薔處瞄去,唯恐這刺蝟開始炸刺……
不想,賈薔除瞭輕蔑的瞥瞭他一眼後,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有,這讓賈赦既海松瞭口氣,心裡又覺得很是羞惱,壓下咳嗽後,問熙鳳道:“昨兒有人來尋璉兒?”
熙鳳“嗯”瞭聲,道:“我都不曉得是誰的人,隻婆子進來問瞭,我回瞭人不在,沒想到是薔兒派來的。若是知道,必讓人仔細去找找。”
上頭賈母已經在招手,道:“鳳哥兒過來。”
鴛鴦回到賈母跟前耳語瞭幾句,也不知說瞭甚麼,賈母憐惜的招瞭鳳姐兒過去,笑道:“我就說怎一天沒精神,原是沒見到你這辣椒。你啊,往後受瞭甚麼委屈隻管來尋我,這賈傢的爺們兒能指望上哪個?尤其是那璉兒,院子裡的騷狗也比他體面。臟的臭的隻管往屋子裡扒,你放心,回頭我必讓他給你賠不是。”
鳳姐兒聞言,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還強笑道:“原不該擾瞭老太太清靜……”
王夫人淡淡道:“好瞭,此事回頭再尋璉兒說。年輕的哥兒哪傢不是這樣,都愛偷嘴,你也莫太難過。說正事……”
鳳姐兒憋屈的將眼淚收瞭,賈母輕輕拍瞭拍她的手,笑道:“回頭必與你出氣,且等等罷。”
鳳姐兒聞言,差點又落下淚來,強笑道:“老祖宗放心,我沒甚麼事瞭。”
賈母目光落在鳳姐兒臉上,在眼淚沖刷去粉後,那幾道淺印子上凝瞭凝,不過到底沒再說甚麼,她目光落到賈薔面上,道:“你既然說,這般做法有好處,卻不知好處在哪裡?”
賈薔有些無奈的呼出口氣,道:“先前在這裡吃飯,桌面上都已經說瞭很明白瞭,我也沒想到,到現在有人還沒反應過來。老太太也就算瞭,你是內宅中人,誰料兩位大老爺也不明白?”
賈政皺瞭皺眉道:“軍中的事,那日我原沒怎麼聽仔細瞭,薔兒你再說一遍……”
賈薔看著他道:“王部堂執掌豐臺大營,想要徹底抓住兵權,就得換將,不然,他隻能被架空。可王傢手裡沒甚麼可用的武將,隻能從開國功臣一脈裡去選。依照王部堂的意思,是讓我先生在追繳虧空上網開一面,拿這個當人情,再加上賈傢的體面,以此來收買那些開國功臣將門們。隻是我同他說明白瞭,這種收買即使能得逞一時,終究不會是長久之法。因為虧空早晚要還,今日網開一面是人情,來日不得不還時,就成瞭仇恨。所以,就先按我這法子去做。當時不是都同意瞭嗎?這會兒跳腳做甚麼?”
賈政老臉一紅,看向高臺上,就見賈母目光不善的看著他。
賈赦一揮手道:“我們讓你按著你的法子幹,可曾答應過讓你逼的那些世交破傢舍業變賣祖產還虧空瞭?你這樣做,豈不是在替賈傢結仇?”
賈薔嫌惡的看瞭他一眼,皺眉道:“你去鎮國公府牛傢和理國公府柳傢問問,他兩傢現在是感激我還是在恨我。”
賈母想不明白,道:“他們兩傢還感激你?”
賈薔道:“當然感激!因為兩傢這種做派,宮裡天子大為感動,認為他們心懷忠義,特意賞賜瞭朝珠和禦筆。開國勛貴裡,有這樣光彩體面的,近十年來除瞭賈傢也隻有他們兩傢瞭,誰還敢說他們被逼的破傢舍業?
另外,還請派人去通知王部堂,簽發文書,請鎮國公府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府一等子柳芳,前往豐臺大營任將官!這樣的大將,用起來才無後顧之憂。
如此一來,連前程都有瞭,這也叫結仇?”
頓瞭頓,賈薔對賈母道:“到底有沒有結仇,等年節送節禮時,自然看得出來。”
賈母追問道:“那大老爺說,修國公府和平原侯府,還有幾傢都上門來問,逼他們變賣傢業還虧空,是不是賈傢的意思,又怎麼說?”
賈薔笑道:“那還怎麼說?當然不是賈傢的意思。這些銀子和賈傢一文錢的幹系都沒有,問賈傢的意思做甚麼?即便是我先生,也是奉天子之命追繳戶部虧空,銀子又不落在賈傢和林傢口袋裡。人傢牛繼宗看的就很明白,對外宣稱當年太上皇和皇上看臣子有難瞭,這才好心借瞭朝廷的銀子給咱們,如今朝廷艱難瞭,咱們還銀子不過是本分事。這個道理,原該三歲孩童都明白,怎麼有些人就是不明白。欠債還錢當無賴,反倒成瞭被逼瞭?”
賈母被他繞糊塗瞭,隻道:“不管再怎樣的道理,也不好果真逼人傢變賣祖業還虧空。人傢都告上門來要說法瞭,咱們賈傢總不能把人都得罪盡瞭。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賈薔笑道:“再有人登門,老太太就明白告訴他,西府管不瞭東府的事,哪個不滿,讓他們直接來東府尋我算賬就是,我等著他們。”
“……”
賈母隻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王夫人忍不得瞭,緩緩道:“薔哥兒,雖是東府、西府是兩房,東府還是長房,可在外面人眼裡,東府和西府都是賈傢。你得罪瞭人,旁人不會隻以為是東府得罪瞭人……”
賈薔挑瞭挑眉尖,側眸看向王夫人道:“太太,你是明白人。隻是,打大姑姑進宮當瞭貴妃起,賈傢就勉強算是皇親國戚瞭。所以,最該在意的應該是天傢的利處。假如我和先生的差事沒辦好,貴妃在宮裡都會受到影響。哪怕不說貴妃,便是王部堂,我和先生不幫他篩選出一批真正有魄力的營將,你以為他能坐穩豐臺大營大將軍的位置?”
說完,又看向賈母,道:“老太太,賈傢的情況你心裡是明白的,二老爺……當的是清貴官,於朝堂鬥爭上,摻和的不多。大老爺……呵呵。我當然不算甚麼,但先生卻是歷經宦海浮沉的官場老人,所以外面的事,若有不明白的,可以先問他。先生素來感念老國公和老太太對他的恩情,難道做起事來,還會害賈傢?”
這話比前面一百句話加起來都頂用,賈母終於拍板瞭,道:“既然連你先生都點頭瞭,那你自去做罷。外面再來人,我就讓他們去東府尋你。”
賈薔笑瞭笑,點頭道:“好。”
賈母看著他笑,倒也覺得這個重孫的確是生的好,寶玉和他比起來,別的都好,就是臉有些大……
她忽然奇道:“平日裡不三請四請,你斷不會上門,今兒是怎麼瞭,你來做甚麼?”
賈薔搖頭道:“本來就是想讓人去王傢,告知王部堂,他需要的將領已經給他尋到兩個瞭,讓他心裡都底,莫要再跑去求人。”
賈母聞言,心裡居然有些熨帖,看著王夫人笑道:“我瞧薔哥兒說的也在理,果真巴巴兒的去求人,人傢反倒未必看在眼裡。不如讓薔哥兒這樣去折騰罷,肯主動給皇帝還銀子的,就短不瞭忠孝之心,這樣的人使起來,豈不更放心?”
說著,還給王夫人使瞭個眼色。
王夫人聽著雖然覺得有些刺耳,不過看到這個眼神,便明白有更大的事要說,就按下此節,笑道:“老太太說的是,老爺昨兒還在說,原不覺得薔哥兒如何,如今卻愈發不同瞭,可見是有大出息瞭。”
賈赦在下面聽的簡直又驚又怒,他本身不過一等將軍爵,賈薔堂堂超品侯,又是賈傢族長,根本可以不必理會他。
他隻盼著賈母這個國公夫人的身份,可以壓賈薔一頭,誰料賈母如今居然轉瞭性兒瞭,反倒誇起賈薔來瞭。
這讓他如何能氣平?因此重重怒哼一聲!
王夫人話音剛落,這邊大伯子就怒哼一聲,讓她登時尷尬起來,眼中閃過一抹羞怒。
賈薔卻呵呵看著賈赦道:“大老爺也別惱,你放心,你在戶部虧空的那五千兩銀子,先生用自己的銀子替你還上瞭,不會逼你變賣祖業去還的。隻是我倒沒想到,大老爺這樣金貴的人,居然還有借銀子過年的時候。”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般,引爆瞭榮慶堂。
賈母等人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作為榮府承爵人,享有兩代榮國公傳下來的偌大一份傢業,居然淪落到去戶部借銀子過年的地步?!
最丟臉的,是借的銀子,居然還是讓賈傢的姑爺給還上瞭!!
賈母老眼圓睜,看著堂下面皮臊紅,無地自容的幾乎想尋一條地縫鉆進去的大兒子,幾番張口,都不知道該罵甚麼。
賈政臉色也難堪之極,不僅有對兄長的責備,也有些自悔,若不是賈傢的傢業都在二房,或許賈赦就幹不出這麼丟臉的事瞭……
看著賈赦花白的頭發,賈母嘴唇動瞭動,終咬牙道:“記得,把銀子,給你妹婿還上,知道瞭嗎?”
賈赦咕噥道:“原是因為旁人都借瞭,我若不借,旁人必會來尋我借,才……”
這狗屁理由,賈母連聽都不想多聽,擺擺手道:“你們都下去罷。”
賈赦、賈政兄弟二人幾掩面而去,賈薔也一並跟著要走,隻是還未出門,就聽賈母叫道:“薔哥兒先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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