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瞭客院,賈薔打發人去請還留守在鹽院衙門未回京的禦醫前來。
因他出手大方,銀子紅封給的豐厚,所以兩位禦醫也較給面子,一般不會拒絕他。
派人去請後,賈薔就沒在此多留,而是去見瞭如今代掌鹽院衙門的侍禦史陳榮。
二人商談瞭一個時辰後,賈薔離開,回瞭內宅。
“呀!爺回來瞭!”
聽到腳步聲,香菱回頭看去,見是賈薔進來,登時歡喜叫道。
賈薔目光在她身上誘人的弧度處頓瞭頓,看向她笑道:“怎又在洗衣裳?交給浣洗嬤嬤去洗不就好瞭?”
香菱嬌憨俏美,眼神純真,笑道:“是裡面的小衣,有爺的,有小婧姐姐的,還有我的!屋瑞安瞭暖氣後,冬日裡洗衣裳就一點也不受罪瞭,連熏籠和湯婆子都用不到瞭。”
這個時代,尋常的揚州百姓取暖,都是在銅盆裡裝滿麥麩,點的半燃半不燃,蓋上蓋後任其漚,以此取暖,當然,不會有多暖和。
富貴人傢則用熏籠和湯婆子,湯婆子自然好解,與熱水袋無二。
至於熏籠,則是一種放瞭熏香可盛銀霜炭的扁平籠子,點著後又香又暖。
不過花費太高,也不如暖氣恒溫。
賈薔點瞭點頭,問道:“你娘可還好?”
香菱嘟瞭嘟嘴,不過隨即又笑道:“雖是病瞭場,可郎中瞧過後說,反倒是好事,把肚子裡的心邪鬱氣散瞭,養好瞭往後就好瞭。多虧瞭林姑娘幫忙哩,林姑娘人真好,讓吳媽媽幫我……爺回來是要換衣裳麼?咦,爺要穿這個?”
見賈薔拿著自京城帶來的那件雪狐鑲邊青紅捻金猞猁皮鶴氅出來,香菱驚奇問道。
這間大氅,原是王熙鳳想賄賂他,從而自他身上得到烤肉秘方時送的。
秘方自然是沒有秘方,不過以鳳丫頭要強的性子,送出去的東西,自然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這華貴的大氅本是她為她弟弟王仁準備的,十分奢華。
落到賈薔手中,他原沒打算穿,隻是今夜有重頭戲,他不得不穿。
香菱連忙擦幹凈手,幫賈薔穿好大氅,系好錦帶,待穿戴妥當後,再一看,整個人都怔瞭怔,小聲笑道:“爺,你可真俊俏……”
俗話說的好: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往日裡賈薔衣著素淡,常穿月白儒衫,最多換一身淺青色。
不是說不好看,隻是這般穿更能體現賈薔的風骨氣度。
而眼下這一身,華麗奢貴,顏色鮮艷,卻是更能將賈薔的風流神秀體現出來。
見香菱癡癡的看著他,賈薔輕笑一聲道:“今晚回來找你,犒勞犒勞你。”
“哎呀!”
雖房中隻有二人,香菱驟然聽聞此虎狼之詞,還是羞的花容失色。
本來純真無邪的杏眼中,多瞭分女司機才有的神韻。
快被教壞瞭……
眉心一點朱砂痣,嘴角含羞帶嗔,卻又乖巧不拒。
賈薔決定還是先出門辦正事吧,不然今天就出不去瞭……
不是他好色,隻是香菱太乖……
……
“薔哥兒?你站著!”
剛從忠林堂出來,賈薔就準備出門辦事,結果還未走出穿山遊廊,就聽後面傳來一道喝聲。
他回頭看去,就見黛玉站在不遠處忠林堂門廳下,淺帶薄笑的望著他。
也是巧瞭,今日賈薔剛換上一身新皮裘,不想黛玉今日亦著新裝。
隻見她披著一件銀狐淺紅色羽紗面薄氅,裡邊是一件品月緞繡玉蘭飛蝶衣,流雲鬢間簪一鑲珠寶鎏金碧玉簪。
似是月宮仙女落凡塵,那雙星眸含情,靈秀動人,怎是人間可見?
而見賈薔緩緩走來,黛玉眸眼中亦是目光閃爍。
她初見賈薔時,賈薔已脫離寧府,雖然也落瞭不少的身傢,但吃穿用度根本無法和賈寶玉甚至賈環、賈蘭相比。
不是他穿不起,是他沒想過把銀子花在吃穿用度上。
所以,一直以來,賈薔在黛玉眼中的形象,都是一書生。
然而現在,賈薔穿著那件雪狐鑲邊青紅捻金猞猁皮鶴氅,身量修長挺拔,目如朗星,面若冠玉,眉眼間帶著書卷氣,但整個人卻又如東升之旭日,朝氣勃勃。
文武雙全!
豈不正是閨閣少女心中的佳婿模子……
賈薔自穿山遊廊下走來,二人對視稍許後,黛玉輕聲笑道:“以前怎不見你穿過這一身?”
賈薔笑道:“來前二嬸嬸送的,讓我遇事讓著璉二一些。平日裡不愛穿,太厚重瞭。如今不是天冷起來瞭麼,就找出來遮寒。”
黛玉聞言“噗嗤”一笑,道:“薔哥兒,你又在我跟前弄鬼。你當我信你?”
她也算摸清一些賈薔的脾性,最不耐穿這種華貴的衣服,用他曾經的話來說,和花錦雞一樣。
如今怎會變瞭?必是有事發生。
賈薔微笑不言,黛玉沒好氣嗔他一眼,卻不深究,而是道:“我聽香菱說,這幾日你早出晚歸,都大半夜快天明瞭才回來?”
雖未問什麼,但也差不離兒瞭。
賈薔笑道:“謝謝林姑姑的關心,往後我一定按時回傢。”
“就這?”
黛玉煙眉蹙起,顯然不很滿意。
不是她多事,她也非多事之人。
隻是在她的生長環境裡,即便在傢受寵如賈寶玉,也絕不敢夜不歸宿。
還有那賈璉,除非是出外做公事去瞭,否則也不可能。
因為正經大傢公子,出去應酬是有的,但想在外面眠花宿柳,當傢裡沒規矩瞭不成?
哪有那樣恣意的……
賈璉如今在揚州府算是公幹,且已成年,自賈薔處得知賈府一幹爺們兒的德性後,林如海沒精力也沒心思去理會。
黛玉自然就更不好說什麼瞭……
但賈薔不同,拋卻親戚情分外,他還是林如海的弟子。
憑這一點,黛玉也好警醒警醒他,不許走上歪路。
賈薔看著她不滿的眼神,也清楚這一點,想瞭想後,笑聲說道:“林姑姑,這幾日忙碌,是在做正經事呢。”
黛玉也正經:“你原說過,金銀不過是拿來用的,卻貪不得。否則,便不是人使金銀,人倒反成瞭金銀的傀儡。這些,你都記不得瞭麼?”
賈薔聞言,見她將他曾經說過的話都記得,眼中閃過一抹暖色,輕聲道:“我是在幫姑祖丈做事,他身子不好,若強撐著病體去做公事,身子骨熬不住的。我還年輕,熬幾夜不妨事。”
黛玉聞言,登時動容,失神的望著離她一步之遙的賈薔。
他……
卻不想賈薔忽然得意笑道:“也別太感動,姑祖丈不僅是你爹,也是我先生。回京之後,我還指望著抱他老人傢的大腿,在他老人傢的大樹下好乘涼呢。怎忍心讓他在小小揚州府裡熬壞瞭身子骨?”
黛玉回過神來,聽他這般說,沒好氣的冷哼一聲,但這道冷哼聲,卻怎樣也冷不下去。
聲似金珠落玉盤,卻遮掩不住語氣中的綿綿感動之情。
她的身世,讓她對賈薔之舉,格外動容。
黛玉其實和王熙鳳一樣,打小被爹娘充作男兒養在膝下。
隻是從結果來看,鳳姐兒是粗放型的散養,所以連書也沒讀過。
黛玉卻不同,才多大一點,就請瞭科甲進士當做啟蒙西席。
在一部紅樓中,恨不能生為女兒身的男人隻有一個,便是賈寶玉。
可恨不能生成男子的,卻有不少。
探春恨不得生成男兒身,那樣就能掃清賈傢沉珂,振興榮國。
王熙鳳恨不能生為男兒身,是因為她想品嘗權勢的滋味。
而黛玉心中,又何嘗不想成為傢裡的頂梁柱,為父分憂,為林傢承嗣香火?
隻是想的再多,可天賜女兒身,她又能如何?
沒想到,她做不到的事,如今賈薔替她做到瞭。
不僅救瞭她爹爹的性命,還為其父奔波操勞,孝敬於他。
這怎能不讓她大為感動?
眼見黛玉目光都快化瞭,賈薔有些吃不住瞭,幹笑兩聲道:“林姑姑尋姑祖丈還有事吧?那快去吧,姑祖丈就在裡面,別讓他老人傢等急瞭。”
“……”
黛玉聞言,噗嗤一笑後,嗔他一眼道:“要你囉嗦!”
不過,到底沒再多言。
又看瞭某個無趣的傻子一眼後,轉身進瞭忠林堂。
目送她進屋後,賈薔呵呵一笑,也轉身離去。
此時,日已西斜,時候不早,他還有大事要做。
……
齊園。
草堂。
若是賈薔此刻再入此園,入此草堂,非得驚掉下巴不可。
鹽院衙門內的暖氣安裝瞭也不過短短數日光景,雖然賈薔未曾刻意叮囑匠人們保密,但這些日子以來,匠人們一直都在鹽院衙門勞作安裝,幾無人出門。
可即便如此,齊傢的草堂內,依舊用上瞭暖氣,並不比鹽院衙門晚兩天。
更離奇的是,草堂四面窗戶上,窗紗和窗紙都已經撤去,換上的,居然是透明的玻璃……
大燕內務府雖也產玻璃,但始終做不到純凈透明,所以如今的玻璃多為西洋所進,價比黃金。
至少,賈傢兩座國公府都還未用上。
而齊傢卻已經先行數步……
揚州府,是齊傢的揚州府,可見一斑。
溫暖如春的草堂內,齊太忠倚在藤椅上,看著窗外的夕陽餘暉,輕笑瞭聲。
笑聲中雖無絲毫輕鄙之意,然而落在站在一旁的齊萬年耳中,卻十分不是滋味。
齊太忠沒有看他這賣相頗佳的長子,心中嘆瞭聲,問道:“你還沒想明白麼?”
齊萬年沉聲道:“父親,你常年教導我,咱們徽商,自古便有祖訓。不論何時行商,都不可違背。你為何……”
齊太忠不置可否,問道:“年紀大瞭,記不大清瞭。你說說看,徽商祖訓都是哪些啊……”
齊萬年皺瞭皺眉後,沉聲道:“徽商祖訓共有九條,是曰:斯商,不以見利為利,以誠為利;斯業,不以富貴為貴,以和為貴;斯買,不以壓價為價,以衡為價;斯賣,不以賺贏為贏,以信為贏;斯貨,不以奇貨為貨,以需為貨;斯財,不以斂財為財,以均為財;斯諾,不以應答為答,以真為答;斯貸,不以牟取為貸,以義為貸;斯典,不以情念為念,以正為念。
父親,祖訓頭兩條就告誡我等不以見利為利,以誠為利。不以富貴為貴,以和為貴!那白傢素來對咱傢恭敬,為何不能對他傢講誠與和?”
齊萬年到這一刻才知道,昨夜將他叫至此,與齊傢眾人和賈薔談瞭半宿聚鳳島,居然隻是為瞭掩人耳目!
他本以為,是他兒子齊筠鼓動瞭他父親齊太忠,想通過賈薔為齊傢多留一條退路。
沒想到,目的竟然是暫時安撫住白傢,瞞過白傢!
他堂堂齊傢之主,居然成瞭掩人耳目的道具!
齊太忠聽出長子的怒意,他微微側過頭來,看著滿臉怒意的齊萬年,淡淡問道:“你的腦子,你的心機和城府,都被白傢那個騷狐貍給迷惑住瞭麼?徽商九訓,訓的是行商手段,不是立世之本!好蠢的東西,連個守成的族長都做不好。跪門口去,我不叫你起來,不準起來。”
若是平穩年景,齊萬年這樣天資平庸的人,或許還能做個守成之輩。
可逢此百年未有之大革新之際,齊太忠親自掌舵,都覺得水流激蕩湍急,稍有不慎,便是傾覆之憂。
這等時候,齊萬年這樣空有一身好皮囊的愚魯之主,就不適合齊傢瞭。
齊傢之主,可以不必太聰穎,可以不必殺伐果決,但卻一定要看明白形勢。
若做不到這一點,齊傢必毀於其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