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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與人做刀

  “陳大人?!”

  揚州知府李沐還未下樓,看到樓梯來人,面色登時一變,忙以下官禮拜道:“下官見過陳大人。”

  來人正是自鹽院衙門趕來的巡鹽侍禦史陳榮陳勉仁,他進來後,先看向賈薔,見其無事,目光又掃過一圈,在薛蟠和齊符兩個傷者身上頓瞭頓,隨後才對李沐頷首道:“李知府怎會來此?”

  李沐苦笑一聲道:“下官聽聞此間有擾亂造事者,因此特來此查看。”

  “哦?那查看的結果如何?”

  陳榮目光又落在賈璉身旁的劉三爺身上,眉頭不由一皺。

  李沐雖須發皆白,年歲大陳榮十歲不止,可陳榮官高一級,且前途明顯不可限量,故而官場上,李沐仍需敬畏陳榮,欠身道:“大人,此間不過小兒頑鬧,他們自己已經調解妥當,用不著揚州府衙出面瞭。”

  陳榮聞言一怔,看向賈薔道:“掌院大人和總督大人聽說你被人仗勢所欺,特意命我帶瞭兩隊鹽丁來看看。薔哥兒,有何不平處隻管道來。你在京中屢受太上皇和天子嘉贊,太上皇每每為你撐腰,不讓你受委屈。如今來到揚州府,更沒人能讓你受委屈瞭。”

  此言一出,珍珠閣上無人不驚駭。

  在場的齊傢人和原本還想討回些顏面的劉三爺,更是一言不敢多發,心中驚懼,唯恐成瞭鹽院衙門內那兩個大佬打擊的箭靶!

  和普通人以為林如海和韓彬是為賈薔出頭而恐慌不同,齊筠之所以也一陣心悸,是因為他愈發確定,朝廷要變故鹽務大政,韓彬初至金陵,放著總督衙門不去梳理,就連夜趕至揚州,是有大圖謀的。

  這會兒陳榮如此說,分明是韓彬想借賈薔這把刀,趁機插進齊傢。

  縱一時還不會抄傢問斬,可一旦給他機會,早晚要出大事!

  齊傢雖然向來手段高絕,極善自保,但是,正如林如海所言,幹鹽商的,就沒一個屁股上幹凈的。

  除卻販賣私鹽不說,還有暗地裡豢養的足足三百多人的江湖隊伍,皆是由所謂的江湖高手和亡命之徒構成。

  在販賣私鹽這一暴利行當中,每一步都伴隨著血腥氣,那才是真正的江湖風雲。

  而這些事,其實都經不起真正查處……

  哪怕齊傢背後站著許多巨擘大佬,供奉瞭那麼多年的“神位”,但那些人遠在京城,鞭長莫及,哪裡護得住韓彬的垂直打擊?

  齊筠隻盼,賈薔果真有平和之心,方才所言非糊弄他們,能將此事饒過。

  但別說齊筠,就是徐臻,一顆心都提到瞭嗓子眼兒,連半成信心也無。

  畢竟,換做是他,也沒理由去拒絕做日後軍機首輔韓半山手中的刀!

  然而,讓他們既驚且喜的是,賈薔居然莫名道:“師叔,何故興師動眾?不過一些小事罷,如今都處置妥當,也需師叔堂堂四品大員蒞臨?”

  陳榮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目光,卻不知是該責備、該失望,還是該欣慰,要知道,賈薔拒絕的是一條什麼樣的道路……

  那是連他都渴望得到的機會啊!

  韓半山之勢,景初舊臣最多再壓三年,三年之後,勢力一飛沖天!

  做他手中的刀,到時候豈有不青雲直上之理?

  不過,既然賈薔如是說,他也就不再多事,深深看瞭賈薔一眼後,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解決罷,隻當我們這些老的多事,白擔心一場。”

  賈薔哈哈笑道:“師叔哪裡話,師叔能來,小侄我感激不盡。也正是有我先生、半山公和師叔這樣的長輩在,我才有底氣站於此地,與人化幹戈為玉帛,哪裡會以為你們多事。”

  陳榮不欲與他在此地多言,隨便叮囑瞭句早些回衙,就和李沐一道離去。

  等陳榮、李沐等離去後,齊筠一個箭步上前,深深作揖拜道:“多謝良臣兄寬仁大量,多謝良臣兄寬仁大義啊!”

  賈薔上前一步扶起,道:“我說瞭,隻是一件小事。我薛大哥果然出瞭事,也隻讓你弟弟抵命罷瞭,不會無故牽連齊傢,德昂兄實不必如此。”

  這時終於有揚州名醫被請來,現場為薛蟠、齊符救治後,二人都隻是受瞭些不會危及生命的傷,臥床數日也就差不多瞭。

  看著周圍嘈雜不已的聲勢,如同觀賞馬戲一般看著他們,賈薔嫌鬧,對徐臻道:“尋個安靜之地罷。”

  徐臻忙道:“還是先回明月舫吧,那瑞安靜些。”

  賈薔點頭,沒理會劉三爺的挽留,一眾人一道折返明月舫。

  珍珠閣內一眾嫖客們,無不嘖嘖稱奇:

  看來揚州府真來瞭條過江猛龍哪!

  ……

  回到明月舫,賈薔見薛蟠一直悶悶不樂,便當著齊筠等人的面笑道:“齊符這小青皮打瞭你,如今也受瞭教訓,和你傷的一般,總不能因為他一個半大小子混帳,就殺他滿門吧?我也做不到這點啊。”

  薛蟠沒想到賈薔直言出他的心事來,臊瞭個大紅臉,隻是還是咽不下那口窩囊氣,委屈叫道:“我連招惹都沒招惹他一下,這球攮的就從後面摸過來狠狠砸我一傢夥,還不讓我起來,拿著凳子狠狠的砸,你就讓鐵頭砸他一下,這般輕易就放過瞭?”

  賈薔擺手,沒讓齊筠再鞠躬作揖賠禮,而是對薛蟠笑道:“薛大哥,你不信問問鐵頭,他最實誠,他那一下,是不是比齊符打幾十下都狠?”

  鐵頭在後面嘿嘿獰笑瞭聲,道:“薛大爺,我是照著你的傷勢下的手。他年紀太小,身子骨也不算結實,打人都沒力氣,揮幾下也就沒勁道瞭。可我那一下不同,若不是見薛大爺你沒傷到根本,我那一下就能砸出他的腦漿來,至少打碎他的頭蓋骨。以薛大爺和我們爺的交情,我還能讓你吃虧?”

  薛蟠聞言,斜眼去瞄唬的這會兒還沒緩過勁兒來的齊符,見這小子被他一盯就直打哆嗦,嘿嘿樂道:“知道你大爺我的厲害瞭?”齊符心裡罵他祖宗八輩……

  賈薔問道:“還生氣不生氣瞭?”

  薛蟠哼哼瞭聲,道:“算瞭,就當半道遇到瘋狗,憑白給咬瞭口。”

  賈薔呵呵一笑,也沒說他說錯話,對臉色不大好看的齊筠道:“既然熊孩子不懂事被嬌慣壞瞭,吃點苦頭也不算壞事。今日情形如何,德昂兄當心知肚明,我也不說虛的,我不願與人作刀,是因為我沒有半山公他們那樣崇高的道德,隻是一個自私之人。”

  齊筠忙道:“良臣兄過謙瞭,如你這樣的人都自私,那天下可還有公道之人?”又臉色難看道:“我齊傢歷代皆懷敬忠君父之心,旁的不說,報效的銀子堆也能堆出一座銀山來。不想半山公卻如此視我等為眼中釘,肉中刺!他難道不知,在我等鹽商之前,朝廷每年收到的鹽稅,還不足如今的一成!”

  見齊筠如此憂憤,賈薔挑瞭挑眉尖,提醒道:“德昂兄,此事你也莫怪半山公,他才是真正沒有一分私心的。你們每年所課鹽稅的確不少,於國於朝廷也算有功,可你要明白,這些銀子出自何處?這些都是天下百姓們,吃高價鹽湊出來的銀子,真正的鹽血銀子。如今的鹽稅政策,一層又一層的官爺太多,你們每一個都要孝敬,可孝敬的銀子又不能你們憑白變出來的,最後還是落在百姓身上。半山公歷經縣州府省,豈能不知此間弊端?所以,才不畏背後多大的利益幹系,準備變一變章法。從大義上來說,他沒有絲毫瑕疵之處。德昂兄,我私下裡勸你,最好說服齊傢不要阻攔變革,不然不管你背後勢力多大,都難擋大勢所趨。”

  齊筠並才聽懂的陳澄、李霄、彭秀等人無不面色大變,齊筠面色慘然道:“照良臣兄之意,我等鹽商之族,竟已步入絕境死地中,無回天之力乎?”

  賈薔微笑道:“這些都是我個人的猜測,不過就算我不說,其實你們各傢自己心裡也都清楚……至於是不是絕境死地?我以為,倒也未必如此。”

  不管心裡信不信賈薔之言,此刻齊筠都滿臉誠色問道:“請教良臣兄,生路在何處?”

  賈薔道:“這個話題若說下去,三天三夜都未必夠用。德昂兄若果真有興趣聽我胡言亂語幾句,待來日得閑時可來鹽政衙門尋我。今日先說另一件小事,徐臻……”

  徐臻得聞點名,“唰”的一下站直,看向賈薔。

  賈薔笑瞭笑,道:“將先前你我所謀之事,說與德昂兄他們聽。以後,他們都是你的大主顧!”

  ……

  鹽院衙門,忠林堂。

  與林如海商議瞭許久後,韓彬忽地笑道:“如海老弟也擔憂你那侄孫心口不一?”

  若是賈薔說的正直不阿附,結果做出的又是另一種結果,那……就太讓人失望瞭。

  而無論是韓彬,還是林如海,仕宦多年,見過這樣自作聰明者,不計其數。

  皆小人耳!

  不過,林如海卻搖頭微笑道:“旁人不敢擔保,但是薔哥兒,知道他雖不久,但這個孩子,不一樣。”

  韓彬哼瞭聲,道:“你這是救命恩人當前,也誤瞭眼神。老夫就不信,他這樣的年歲,這樣的出身,這樣的經歷,會果真不入官場!老夫給他梯子他不登,非要自作聰明來這一手,品性堪憂。如海老弟你放心,看老夫幫你好好敲打磨煉他一番,總能成些器。”

  林如海不去辯解什麼,隻是笑瞭笑,正這時,就見王管傢前來稟報:“老爺,陳大人回來瞭!”

  林如海眉尖輕輕一挑,道:“勉仁可帶回瞭齊傢人?薔哥兒何在?”

  王管傢賠笑道:“老爺,隻陳大人一人回來瞭。”

  林如海聞言,呵呵笑瞭起來,看向眉頭皺起的半山公韓彬。

  總有些人,不在這世俗規矩算計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