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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透露

  賈薔很坦然的將他和賈傢的恩怨說瞭遍,包括從他舅舅劉老實口中得知的其父母之死因。

  還有榮寧二府裡的那些醃臢事……

  “我看到的,就這麼多,其餘還有許多耳聞之事,就不多言瞭。”

  賈薔足足說瞭一個時辰,方住瞭口。

  林如海並未如賈薔預料中那般面色大變,動容失色,目光始終平靜。

  賈薔忽然明白過來,其實翻開史書,哪一朝哪一代的世族乃至皇族,不是藏污納垢之所在?

  林如海學通古今,又豈會因為那些醃臢事所震驚?

  不過,林如海終究還是嘆息一聲,道:“寧府之事,我不甚瞭解。榮府裡,原本以為老太太……”搖瞭搖頭,身為榮府之婿,他不好多說什麼。

  頓瞭頓後,林如海問賈薔道:“依你之見,賈傢必敗?”

  賈薔點頭道:“若是賈傢上下都是遵禮守法之輩,憑先祖遺留之餘蔭和底蘊,縱再得百年富貴也不是不能夠。隻是,我觀他們驕奢之氣日盛,嚼用日繁,進的少,出的多,再加上治傢不嚴,奴仆倒比主子的派頭還大,主子但凡有一分,他們便要半分,有時甚至能貪去大半。長此以往,就是一座金山也不夠敗的。更何況,賈傢長輩們恣意揮霍先祖餘蔭,香火人情,這才是真正要命的。”

  林如海“哦”瞭聲,問道:“此話又怎講?”

  賈薔搖頭道:“他們以為先榮國留下的人情關系是無盡的,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卻不知那些寶貴的人情,用一次就少一次,畢竟,先祖們已經不在瞭。姑祖丈面前,我說句放肆之言,西府二叔祖用瞭大量先榮國留下的人情,將王傢王子騰和一個賈雨村推上位,實在是得不償失,尤其是後者,實乃狼子野心忘恩負義之徒!”

  一直面不改色的林如海這次卻第一次深深皺起眉頭來,不僅如此,甚至離開瞭背靠坐起身子來,直視賈薔沉聲道:“薔哥兒,你是說,雨村?”

  賈薔點瞭點頭,將能說的事大致說瞭遍,最後道:“究竟是真是假,姑祖丈隻需派人前往賈雨村第一次為官之地,查一查那裡有無封氏一族,封氏是否有一姑蘇甄氏的女婿,是否曾丟一外孫女。賈雨村曾受人如此大恩,結果恩人孤女落難時,卻做到如此地步,可見其心性之涼薄。”

  林如海面色難看的緊,眉頭也始終不松開,甚至不願再開口。

  賈雨村和賈傢人不同,是他親自相中且考慮過,以為可以栽培之人。

  這些年也暗查其官聲,反饋回來的消息都十分不錯,官聲頗佳。

  怎會如此?

  可是,賈薔連恩怨人的姓氏和來歷都說的這般清楚,顯然非信口開河,若是真的,那就真的太可恨瞭。

  要知道,他臨終前上的那道遺折裡,舉薦的人除瞭陳榮,便是賈雨村瞭。

  若此人如此忘恩負義,人性差至此,他可就當真瞎瞭眼瞭!!

  遺折裡舉薦賈雨村,原就想著,待他故去,黛玉隻依靠外祖母一族未必保險。賈雨村算得上黛玉的啟蒙恩師,再加上舉薦重恩,總也會看顧一二。

  可有甄英蓮前車之鑒,還能指望賈雨村庇護黛玉?

  “姑祖丈……”

  賈薔見林如海面色難看的緊,想勸說一二,卻見他搖瞭搖頭,淡淡道:“薔哥兒,此事你做的好。賈雨村原是你林姑姑開蒙的西席,我見他才學高明,故而舉薦他於存周兄,並為其開走門路,助他為官。本以為會是一大助力,可若此人果真這等人性……我和存周都要謝你舉發他,不然,要被此人騙慘瞭去。明日我就會打發人去盂城,查明此事。若屬實,自有計較。時候不早瞭,你且去歇息罷。明日,還要去梅園赴宴。”

  賈薔聞言站起身來,道:“是,姑祖丈。”

  ……

  揚州北城,馮傢大宅。

  馮健面色苦澀,看著盛怒而來的陳榮道:“勉仁兄啊,馮傢這一次真是……冤哪!誰能想到,賈傢一分房子弟的地位,倒比正經國公府長輩的地位更尊崇?這世上,又有幾人有那位小友的際遇?馮傢真是……”

  陳榮陰沉著臉,心裡也憋火的很,沉聲道:“無論如何,先趕緊將那勞什子清河幫處置幹凈瞭。一起子上不得臺面的下三濫,烏合之眾,你們馮傢養那些東西作甚?!”

  馮健說不出話來,其子馮程躬身道:“陳大人,非我馮傢自甘墮落,實在是揚州府情況復雜。諸徽商豢養無數亡命之徒,若馮傢無自保之力,難免為人暗算瞭去。”

  陳榮聞言大怒,厲聲道:“那設局害人,攔路劫道,也是為瞭免為人暗算瞭去嗎?你馮傢為瞭區區三千兩銀子,就願與人當狗?”

  馮程聞言面色一怒,不過哪裡敢多嘴,眼下全靠陳榮這位侍禦史來周全,被馮健一聲呵斥後,躬身請罪。

  陳榮不欲理他,隻對馮健道:“希賢兄,立刻將清河幫解散,該送大牢的送大牢,有人命的償還人命,你那位族侄也一並送去發落。這個時候,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

  馮健聞言,面露為難之色,馮珂雖然隻是一個族侄,他卻與馮珂先父一起長大,馮珂父親臨終前,曾將馮珂托付與他。

  也因此,馮珂實是在他傢,和其長子馮程一起長大。

  馮珂接掌清河幫,原也是馮程一力舉薦,因為馮珂對馮程忠心耿耿。

  若讓他親自送馮珂入大牢,甚至上斷頭臺,他於心何忍?

  見馮健猶豫,陳榮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希賢兄,言盡於此,我也不再贅言。如今本官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可以將人收進鹽院衙門大牢。何去何從,你好自為之罷。”

  說罷,起身離去。

  馮傢傢主馮健聞言大驚,忙要勸留,隻是陳榮已大感失望不願多留,徑自離去。

  怪道揚州分明匯聚江南精華之地,結果本土郡望之族隻能靠賣冰存活,反倒外鄉之人,守著鹽田大發橫財。

  隻從今日之事便可看出,什麼叫做“做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義”!

  也是奇瞭,這些年,難道他們就沒見識過鹽院禦史大人的手段?

  難道那些滅門之禍沒有降臨到自己身上,就果真不知道痛?

  揚州八大鹽商,除瞭黃傢一直不變外,這十幾年輪換瞭整整三茬兒瞭,哪一回不是血流成河?

  馮傢莫非以為不理鹽務,鹽院衙門就管不到他們頭上瞭?

  天真,幼稚!!

  陳榮失望離去後,馮健猶豫道:“若不然……”

  話未說盡,其長子馮程就躬身道:“老爺,明面上清河幫可以解散,也可送幾個替罪羊進監獄,左右司獄都是自己人。可若如陳大人所言,那咱們傢卻是自毀長城瞭!前一陣聽說鹽院衙門裡連棺材都準備好瞭,那些大小鹽商們一傢一傢的眼睛都快紅瞭,就盼著趁那位死後的半年功夫裡,狠狠大賺一筆。賣一引私鹽出去,頂得上十引官鹽!他們手下哪一傢沒招攬亡命之徒,若咱傢真毀瞭清河幫,禍事來瞭,連自保之力都沒有。再說,珂弟連傷都沒傷著賈傢人,就要賠一條命出去?哪有這樣霸道的事!如今三堂伯在金陵應天府做同知,我馮傢也不是毫無根底的鄉紳,在官場上,亦有人扶持。”

  馮健聞言緩緩點頭,可還是擔憂道:“那若是鹽院衙門發怒……”

  馮程有些得意一笑,道:“若陳大人不是侍禦史,代掌著鹽院衙門,咱們倒真要小心些瞭。可如今那位林大人半死不活,難道陳大人會對我馮傢下狠手?”

  馮健聞言啞然失笑,搖頭道:“你真能算計,連為父的好友都算計到裡面瞭。”

  馮程躬身請罪道:“兒子這般也是無奈,總不能讓老爺這樣的清正之人去理會這等俗務。”

  馮健點頭道:“起來罷,那就按你說的辦……對瞭,面子上的事還是要做一做,另外,那三味書屋的房契也趕緊給人送瞭去,莫要小氣。”

  馮程呵呵笑道:“老爺放心,這等事上,再不會出差錯。”

  ……

  鹽院衙門,西路院客房。

  金沙幫眾給李福擦洗完換好新衣後,李婧入內。

  今日賈薔與李福的談話,她其實在門外都聽到瞭。

  幾回想推門而入,終究還是忍下瞭。

  因為賈薔把他們這些江湖人身上的“傻氣”給她掰碎瞭說瞭個透徹,還點明瞭,若不能打掉李福的傻氣,往後絕不可能重用的。

  不然,他們打下的產業,怕不夠李福往外散的。

  仗義疏財不是壞事,可不分好賴的往外散銀子,那隻能是蠢。

  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爹,感覺怎樣瞭?”

  李福畢竟在床榻上躺瞭數年,雖得寶藥相救,珍貴滋補藥物也不斷,可一時半會兒還站不起來。

  李福看著李婧,眼神有些復雜,等金沙幫眾下去後,聲音低沉的問道:“日後,金沙幫就算是賣給官傢瞭?”

  李婧在床榻邊的一把椅子上緩緩坐下,搖頭道:“我們爺說瞭,他不會做官的。爹爹,你身子骨不好,先不想這些瞭,好好養身子重要。”

  李福聞言,沉默片刻後,聲音沙啞道:“婧兒,這些年,爹其實沒有白活,還是為下瞭幾個能交命的好漢的。既然咱們如今欠瞭人的命,就隻能拿命來還。我說幾個名字和地方,你代我寫幾封信送出去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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