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炎氣散盡。
到底時已入秋,秋老虎的尾聲也將盡。
賈薔與舅舅老實一傢和鐵頭、柱子兩個夥計一道在前院用晚飯。
雖然不用再去出攤賣烤肉,但每日裡的配料活計,都要這些人全部出動。
當然,除卻給金沙幫配烤肉調料外,賈薔在中間夾瞭許多私貨。
金沙幫買來的原料,原本就有一多半不是用來調配烤肉調料的……
“表姐,明天我要去書鋪裡買些書,午飯不必給我準備瞭。”
吃罷飯菜,賈薔放下碗筷後,對劉大妞說道。
劉大妞應下後,又問道:“薔兒,你一個人去?”
賈薔輕笑道:“自是一個人去。”
劉大妞道:“我瞧今日來尋你的那些貴人們,一個個身邊都跟著長隨。薔兒,你是不是也帶兩人?”
賈薔呵呵笑道:“不必瞭,我付不起月錢。我和他們身份不同,暫時還不需要。”
此話剛說罷,鐵頭、柱子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後,齊齊張口道:“大爺且慢,此言差矣!”
“噗!”
春嬸兒一口湯面沒咽下,給噴瞭出來,怒罵道:“你們兩個睜眼瞎的下流種子,裝你娘什麼讀書人?差點沒噎死老娘!”
鐵頭和柱子二人不愧和鐵牛一般長大的把兄弟,任春嬸兒啐罵無動於衷,卻都直勾勾的看著賈薔。
鐵頭口才好柱子許多,便由他開口,支著一張幹瘦猙獰的黑臉,賠笑道:“大爺,咱雖沒讀過甚書,可卻也看過不少大戲。那戲裡都說瞭,君子不站墻根兒裡,危險哪!大爺說自己不貴重,我覺得不對。隻看如今有多少人指著大爺您吃飯,就知道您到底貴重不貴重瞭。不提金沙幫那夥子,就說舅舅、舅母,還有鐵牛他一傢三口,要是沒大爺您幫襯著,這會兒怕早就堅持不下去瞭。
有一事,之前我和柱子決定這輩子都不說出去,如今卻沒甚瞭。當初鐵牛為瞭給嫂子和小石頭買藥,沒少問我們借錢,雖然不多,每次都隻是幾百錢,加起來統共也沒十兩碎銀子,可要是沒這些,嫂子和小石頭怕也扛不到大爺您出現,是不是?
所以,您這一身擔待大瞭,貴重著呢!”
柱子連連點頭附和道:“我爹娘沒得早,可鐵頭他娘還活著,也是托瞭大爺的福,才過上幾天好日子的。”
賈薔擺手,制止瞭二人繼續往下說,他道:“鐵頭哥,柱子哥,你們的心思我明白瞭,隻是……首先,我不是菩薩心腸,擔不起太多人,之所以幫你們,原因很簡單,因為你們是我姐夫的兄弟,雖沒甚血緣親情,但我看你們比血脈手足還親。我舅舅、舅母待你們也和自傢骨肉無異。若非這些,你們的死活,又與我何幹?
知道你們是闖蕩慣瞭的,不大適應做安分的活計賺錢養傢,想當我的長隨。可我不能答應你們,因為眼下我雖清閑,然而往後日子長瞭,必定要奔波,甚至還會遇到許多危險……”
鐵頭和柱子一聽急瞭,連道:“咱最不怕的就是危險!”
賈薔擺手笑道:“你們莫要以為我是在故意激你們,因為沒必要,我說的都是實在話。以你們和我舅舅一傢的關系,我更願意看到你們踏踏實實的多賺上些銀子,然後娶妻生子,安穩的生活。我幫不瞭普羅大眾,但身邊的人,能幫的總還願意幫上一把,也算是相遇一場的緣分。至於身邊長隨,若果真需要,我花些銀子,再去尋幾人就是。”
此言劉老實一傢都覺得有理,鐵頭卻急瞭,拉著柱子跪下,大聲道:“我和柱子雖和大爺認識時候不長,可戲文裡都說瞭:白首如新,傾蓋如故。言以身托人,必擇所安。大爺就是我們值得以生死相托付的貴人!
大爺的好意我們明白,若是不知道,豈不成瞭畜生?隻是求大爺知道,我和柱子在碼頭上廝混十來年,並非純做苦力,多是上船為商傢押船護航,這麼些年來,哪年不與水匪惡霸?甚至是和盤剝水道的官傢都檢動動刀見過血。我兄弟二人做安分營生的本領一般,卻著實都練瞭一身保人護航的本領。若隻留在傢裡做些繁瑣活計,心裡也實在不痛快。所以求大爺信我兄弟一回,讓我們給大爺當個長隨吧!”
說罷,兩人一起磕起頭來。
賈薔見之微微皺眉,便在此時,在傢中甚少說話的劉老實忽然道:“薔哥兒,既然鐵頭、柱子有這份心,你就留他們在身邊做個長隨吧。賈傢東府那畜生未必會消停,你一個人在外面逛,我也不能放心。你留傢裡的時候,他們再回來幫我們做事便是。”
賈薔聞言,目光打量瞭鐵頭和柱子兩人好一會兒後,方微微頷首。
……
“大爺,您怎麼買這麼些書啊?”
“大爺,您還不讓咱跟著,要沒咱跟著,這些書你哪裡抱得動誒?”
宣武門內,西單牌樓,過瞭小石橋便是一條翰文街,這一整條街,販賣的都是文房四寶和各式文集。
鐵頭和柱子二人每人懷抱好高一摞書,一邊小心翼翼的走,一邊樂呵呵的“埋怨”。
原先在寧國府時,賈蓉為長,稱為小蓉大爺,賈薔年次,則被稱為薔二爺。
如今賈薔脫離寧府,單立門戶,縱因傢有舅長,不便稱為老爺,也當改稱為薔大爺。
賈薔呵呵道:“若無你二人跟著,我自會請個幫閑,尋一架大車,幫我送回傢去。”
京城繁華,自有百業興。
大街上多有如後世“棒棒”一般的挑夫,以幫人挑貨為生。
又有各樣的大小車,或人力牽拉,或牛馬牽拉,可載人,亦可載貨,十分便宜。
賈薔本勸二人也尋一大車來拉書,隻是二人非要執拗他們可出力,這會兒一人抱著好高一摞書,看人都費勁。
賈薔笑道:“還是去叫一架大車來吧,省錢不是這樣的省法。況且街上人多,指不定出來兩個渾人,你們這般抱書,又如何護我周全?”
原本堅持不雇傭大車,想顯擺他們存在感的鐵頭聞言,連忙道:“到底是大爺想的周全,我們都是石頭豬腦。”
罵完自己,就趕緊在路邊叫瞭架車,和車夫談好價錢後,將書放在瞭馬車上,報瞭地址,讓車夫先送回傢。
鐵頭和柱子二人陪著賈薔又逛瞭半晌,到瞭午時,見賈薔在一處名喚醉仙樓的酒樓前停下,又轉向入門,二人抬頭看瞭眼酒樓華貴的大門,不由都有些膽怯。
他們都沒想過,這輩子能進這樣的酒樓裡吃飯。
“幹什麼呢?還不進來?”
賈薔回頭見二人沒跟上,便納悶問道。
鐵頭和柱子這才幹巴巴的笑瞭笑,一起入內,卻仍是輕手輕腳,舉止拘謹。
然後就聽到賈薔竟與掌櫃的要瞭間最貴的頂樓包廂,不算吃喝,隻包廂費就要十兩銀子,二人都驚呆瞭。
十兩銀子什麼概念?
一戶尋常百姓四口之傢,半年的生活嚼用也不過如此。
二人懵懵然的隨賈薔並掌櫃的一並上瞭三樓“蘭”字包房,看到包房墻壁上掛著許多字畫書帖,擺放著各式名貴古董傢俬,桌幾椅凳貴妃椅皆是上等檀木,雕花雅致,房間內幽香撲鼻。
待臨窗邊設一黃花梨大幾案,上擺滿瞭紙墨筆硯。
透過窗幾,可觀望大半個繁華的西單大街。
包房內還有兩個如花美玉的婢女侍立,準備為客人服務斟茶倒酒。
當然,這些都需要款爺們隨手打賞的,花銷也不會低……
鐵頭和柱子哪見過這等陣仗,一個個黑臉發紅,連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擱瞭……
然而賈薔大致看瞭圈後,面色卻依舊淡淡。
論這種唬人的東西,前世夜總會做的更爐火純青。
今日前來,不過是想看看當今天下的頂級酒樓,到底是什麼樣的格局。
點瞭幾個菜後,兩個美色婢女先端來茶水漱口,鐵頭和柱子大紅著黑臉,接過茶盅後就一起仰頭幹瞭。
賈薔因前身在寧國府過慣瞭富貴日子,因此知道規矩。
他就著茶漱口罷,見鐵頭和柱子恨不得鉆桌子底下的模樣,輕聲笑道:“這有什麼難為情的?水本來就是茶水,難道喝不得?這有些講究,也隻是講究,並非王法。”
說完,對兩個忍笑的婢女道:“你們先下去罷,我們自己來就是,不大習慣有人伺候。”
兩個婢女一直都在或明或暗的瞄著俊俏的不像話的賈薔,聽聞他這般說,雖失望,卻還是退瞭下去。
能在頂層包廂吃飯的人,她們自忖惹不起。
等她們下去後,鐵頭和柱子齊齊長松瞭口氣,差點癱在椅子上。
兩個不是省油的燈,青樓窯店沒少逛,但何曾見過如此陣勢?
賈薔沒管他二人,自顧看起這座頂級酒樓的格局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