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人?”
賈薔沒想到春嬸兒竟有這樣的事業心,他想瞭想,搖頭道:“招人自然是可以招人,但眼下還不是時候。”
春嬸兒不解道:“眼下還不是時候?這是為甚?”
賈薔隻微笑著重復瞭遍:“還不是時候。”卻沒有解釋理由。
他自然不能說,以他舅舅這一傢的管理能力,實在無法照應好幾傢分店,到時候難免生出是非來。
銀子賺不瞭許多,麻煩鬧出許多,還不如暫時不開。
他先前邀請賈蕓入夥,並非是一時動瞭慈善之心……
春嬸兒卻急道:“那甚時候才是時候,眼下買賣這樣好,不趁熱打鐵,當心以後連屎都吃不到熱的!”
聽聞如此樸實之言,賈薔默默的放下瞭筷子,頓瞭頓,輕聲道:“我主要不想讓舅舅、舅媽太累,往後好日子還長,坐著收銀子的機會多的是,你們要是早早累毀瞭身子骨,豈不是因小失大?眼下銀子夠用就好。你放心,很快就能招人瞭。”
春嬸兒見賈薔俊秀的不像話的臉上滿是認真之色,還有那一雙平靜沉穩的丹鳳眼,不知怎地,她素日裡嗷嗷罵人的心勁兒都散瞭,心氣一頹,便有些氣餒,沒好氣道:“好吧,左右都是你的買賣,你都不著急,我們也不熱臉貼冷屁股,上趕著著急瞭。”
劉大妞嗔怪瞭句:“娘,你說什麼呢?薔兒是有孝心,他知道你們累,今兒特意讓我去李傢佈鋪給傢裡一人扯瞭幾尺好佈,一人做兩身好衣裳。”
春嬸兒聞言氣道:“這不年不節的,做甚新衣裳?”雖如此,臉色到底好看瞭些,不過嘴上依舊沒能停下來。
哪怕是賈薔出錢,可對過瞭半輩子苦日子的春嬸兒來說,這種做法還是敗傢子糟踐錢的行為。
耳邊聽著春嬸兒絮絮叨叨指責、劉大妞一旁袒護、劉老實悶聲不言、鐵牛憨厚傻笑結果吸引瞭火力過去慘遭痛罵,因為他耗佈最多……
感受著這頗接地氣的平常傢人的生活氣息,賈薔抬頭望著天上的皎皎明月,嘴角浮起一抹淺淡的微笑來,輕聲吟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一旁鐵牛聽到後,雖然聽不懂什麼意思,可他卻總覺得,賈薔念這兩句詩文時,似乎心裡很不爽利,很難過的樣子。
隻是他看向賈薔,卻見賈薔臉上又是帶著笑容的,真是奇怪……
鐵牛牛眼茫然,甩瞭甩腦袋,一隻手托著咿咿呀呀叫喚的兒子小石頭,嚼著已經咬成碎渣的羊骨頭,回味著羊尾巴的肥美,耳邊聽著老嶽母的痛罵,呵呵一樂,覺得人生已經達到瞭巔峰……
……
“喲,你找誰啊?”
翌日清晨,已經做瞭兩個時辰功課的賈薔剛出瞭垂花門來前院活動活動筋骨透透氣,就聽門口方向傳來表姐劉大妞的驚呼聲,顯然被唬瞭一跳。
劉老實、春嬸兒和鐵牛一大早天沒亮就去出攤忙活瞭,傢裡隻有賈薔、劉大妞和一歲多點的小狗兒。
這會兒聽到動靜,賈薔微微皺起眉頭,從一邊拿起一根倚在墻壁邊的木棍,雖聊勝於無,但真要有危機之事,也可拼死一擊。
不過等他走到門口看到門外之人時,提起的心就放瞭下來,招呼道:“蕓哥兒,你怎麼來瞭?”
門口那長挑身材容長臉的年輕人,正是賈薔族兄,賈蕓。
看到賈蕓,賈薔心頭不驚反暗喜。
在紅樓中,賈傢一族男丁裡,好人著實沒幾個。
而在為數不多的好人裡,既知孝悌,又知恩義,且辦事伶俐有才幹的,應該隻有賈蕓一人。
所以,對於這個“知根知底”的年輕人,賈薔不吝親近接待。
在這個世道裡,有血緣關系的族親,既是最危險的,卻也可能是最可靠的。
賈蕓見賈薔不似先前那樣從不拿正眼看他,心裡猜測許是因為變故讓賈薔變瞭性子,也熱情笑道:“前些時日薔哥兒你不是同我說有活計可做麼?如今傢裡實在有些艱難,母親身子骨也不好,哥哥我隻能來投靠你瞭。原先說好你等我三天,可這會兒推遲瞭許些,都是我的不是,我先給你賠個禮……”
說罷,要揖禮拜下。
賈薔先一步上前攔下,微笑道:“我雖已經不是賈傢人,下瞭賈傢族譜,可咱們血脈裡到底還有一絲關聯,你我是兄弟,你又年長於我,怎可以兄拜弟?至於三日之約……”
賈薔話沒說完,一旁劉大妞便接口道:“薔兒,娘幾次三番讓你招人你都不招,惹得娘不高興,就是為瞭等你這位同族兄弟?”
賈薔心裡暗暗點瞭個贊,點頭笑道:“用外人,我終究不放心。”又對劉大妞道:“表姐,先去取六兩銀子來。”
而後對已經感激的不知所措的賈蕓道:“我料想你也是山窮水盡瞭,不然不會來這裡。我知道你的情況,伯娘給別人漿洗衣裳那點進項,勉強能維持住你的生計,可若是有個什麼不備之事,就難免拮據瞭。聽你說伯娘身子不爽利,我先給你預支三個月的工錢,你拿回去照顧好伯娘。三天後再來這裡,往後隻要能吃苦,隻要勤懇好學,我保你不復錢糧之憂,也能讓伯娘安享生活。”
賈蕓這下真激動瞭,他點頭道:“薔哥兒,我信你!你放心,以後我就一心跟你幹瞭,有半點壞心,我就是小婢養的。”
其實之所以這樣“輕信”,是他五天前就來到這邊,打聽到賈薔一傢的住處,卻沒急著見,而是暗中觀察瞭好幾天。
這才終於確定瞭賈薔真的和從前不一樣瞭,不是浪蕩行子,而是真的想做出番事業。
不是他有壞心多疑,隻因為之前賈薔給他的印象,實在不是幹實事的人……
他又有寡母在,怎敢行岔瞭事誤入歧途?
一旦他有個什麼損傷,他娘該怎麼活……
五天的觀察,讓他相信賈薔在這邊起碼是幹正經營生的……
賈薔將賈蕓迎到後宅,而賈蕓見這邊居然是有抄手遊廊和垂花門的二進宅子,不由欽佩道:“薔哥兒,你果然是天生有富貴氣的。我聽說你從東府離開時,根本沒帶什麼銀子,賈芹他們還在打賭,你幾時活不下去瞭回東府磕頭請罪,沒想到在這邊住的居然還是這樣的好宅子……”
賈薔淡淡一笑,沒說什麼,而是略略有些好奇問道:“你怎今日才來?昨兒中秋節,兩府都會給些喜面,你不至於囊中羞澀吧?”
榮寧二公之後一共二十房,除親派八房在都中外,餘者皆在原籍。
然幾十上百年來,便是都中親派八房也在不斷繁衍,如今族人早已過千。
四五代人,各房血脈親情著實淡薄的幾近於無。
大多數人,除卻族內婚喪嫁娶紅白事外,一年到頭幾乎見不到一回……
這其中,有些人過的富庶些,大多數隻是平凡,也有一些過的十分拮據的。
寧國府為賈族長房,族人富庶、平凡的且不去說,能活得下去就行。
而那些拮據的,實在窮困揭不開鍋的,那麼每逢年節時,榮寧二府都會借機派發下一些喜面來,分其度日。
故,賈薔有此疑問。
賈蕓聞言,臉色卻一陣青白,最終搖頭苦笑道:“今年發的隻是一些精美糕點和一些兔子、雞,可有點好東西也被賈芹他們那些人搶走瞭。四房、五房人多勢眾,我如何搶得過?再者,我也不想象野犬一樣,為瞭點糕點和雞兔,去和族人撕扯……”
不等他說完,賈薔就點頭道:“不必說瞭,二府高高在上多年,早有何不食肉糜之疾。不要也罷,我們自食其力亦能活,何必受此等嗟來之食?”
賈蕓聞言,紅著眼眶重重點瞭點頭!
他發誓,若這邊靠譜,果真能求活,那他一定好好在這邊做出番事業來,幹一番名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