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大早,劉老實就領著賈薔去見瞭牙人,說瞭要求後,以一年二十四兩銀子的年租,租下瞭距離榮寧街有十多裡遠的青塔寺附近,名喚五條胡同內的一座二進宅院。
前後兩進,有抄手遊廊有垂花門,原是一京官所住之處,正巧近來京官回鄉,房屋出售,被人買下來對外出租,以做進項。
青塔寺附近雖比不得榮寧街這邊權貴雲集,卻也多是讀書人傢和官員雲集之地,隻不過官員品級不怎麼高罷瞭。
若非劉老實同牙人說瞭賈薔是寧國公正派玄孫,牙人都未必願意租給他。
時間有些急,先前從南城麻刀胡同帶來的許多東西都不能要瞭,賈薔做主全都扔瞭,隻將先前打好的烤爐和一應工具,並一些貼身衣服,另馮紫英和薛蟠送的賀禮帶上就好。
饒是如此,也裝瞭兩大車,在午時之前,離開瞭這座破敗老宅。
“喲,薔哥兒,你這是……”
還未成行,從不遠處一座小宅院內走出一個比賈薔年長二歲的年輕人,走近前來,面帶不解的問道。
賈薔認得此人,隻是前身時期,幾乎從未搭理過。
雖都是一族弟兄,但貧富相差懸殊,前身並不怎麼瞧得起此人。
然而現在的賈薔對此人卻是有些好感,道:“是蕓二哥?我在搬傢。族長逐我出賈傢,從今往後,我就不是賈傢人瞭。”
來人正是賈蕓,論出身此人尚且比不得賈薔。
賈薔還算是寧國正派玄孫,賈蕓的祖上便是庶出,到他這一輩,也就愈發不受重視瞭。
其父早亡,連葬禮族中都未出面操持……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因為往後榮寧二府倒黴,也牽連不到他多少……
賈蕓顯然也聽說瞭東府此事,臉色有些沉重,不過他為人聰明,看出賈薔臉上並無多少悲色,雖心中詫異,面上卻不再提這茬兒,而是笑道:“前兒從你傢門前路過,就嗅到裡面好沖的香氣,當時就想厚著面皮去討口嘗嘗。”
賈薔聞言心裡贊瞭聲伶俐,微笑道:“烤瞭些羊肉,想吃以後還有機會。對瞭,你現在在做什麼營生?”
賈蕓搖頭苦笑道:“哪有什麼正經營生,不過一天天苦挨。”
賈薔道:“如今我舅舅一傢與我同住,在青塔寺附近的五條胡同,前兒你聞到的香氣,就是他們正準備經營的買賣。你若暫時還未有正經活計,不如過來同做。你讀過書識得字,也會記賬。可以管吃住,月錢二兩。當然,前提是你不怕得罪賈珍。”
賈蕓聽他直言族長之名,原本心動的面色登時一變,幹笑道:“薔哥兒,你且容我想兩天。”
賈薔理解,道:“給你三天時間思量,三天後若仍不行,我就隻能去請旁人瞭。蕓哥兒,你且想好,賈傢這些年管過你什麼。”
說罷,不再多言,與劉老實一傢邀著兩駕租來的大車,往青塔寺方向而去。
看著賈薔瀟灑遠去的身影,賈蕓的面色難以淡定……
……
榮國府,榮慶堂。
西暖閣內。
賈傢姊妹們聚在此處閑聊,三丫頭探春挨邊兒坐在寶玉,低聲問道:“二哥哥,那薔哥兒到底做下瞭什麼瞭不得的大事,竟背瞭個忤逆不孝的大罪名,還被逐出賈傢。我瞧他,生的也不像是奸邪呀。”
不遠處的黛玉聞言嘲笑道:“看人還能看出好歹來?那蔡京、秦檜都是忠臣瞭。”
探春才不服呢,道:“蔡京、秦檜雖是奸臣,可他們都是孝子哩。”
黛玉冷笑道:“他們算是哪門子孝子?六賊惡名千古流傳,他們老子娘都跟著遭罵呢。”
探春聞言語滯,惱火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孝……”不過到底沒再頂嘴,因為她知道,林黛玉的火本不是沖她來的。
昨兒個賈寶玉單獨去梨香院頑瞭很久,這才是種禍之本……
眼見要懟起來,賈寶玉忙和稀泥道:“好好的,怎麼薔兒成蔡京、秦檜北宋六賊瞭?你們都還是當姑姑的呢。”
對上賈寶玉,林黛玉就更不會忍瞭,掉下臉色道:“奇瞭,我何時說過他是蔡京、秦檜之流瞭?”
寶玉差點哭瞭,忙勸道:“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總之,此事內情我都知道,薔兒不是那樣的人。”
迎春心善,解救問道:“他若不是這樣的人,怎地老爺他們都惱他?”
賈寶玉感激的看瞭迎春一眼,而後重重嘆息一聲,道:“有些事為尊者諱說不得,你們隻要想,薔哥兒若是安生待在東府,自有他的榮華富貴去受用。況且珍大哥哥是什麼樣的人,隻看蓉哥兒就知曉瞭,薔哥兒又怎敢忤逆他?實是有些事薔哥兒死也不能應瞭,這才舍瞭那邊的富貴,獨自回他那破敗老宅裡獨活瞭。如今,卻是連獨活都難瞭。罷瞭,各人有各人的命數,誰又能管得瞭許多?”
聽他這般說,賈探春卻覺得有些沒義氣,道:“二哥哥,你不是和薔哥兒關系親近麼?怎不幫他一幫?”
賈寶玉聞言頓時漲紅臉,急道:“我怎麼沒幫?昨兒我還包瞭五兩銀子的禮給他。”
賈探春好笑,她說的可不是這個幫。
林黛玉見賈寶玉下不來臺,扯瞭扯嘴角,道:“三丫頭也別為難他,他在傢裡上下左右都有人看著,等閑不得半點自由。能贈這五兩銀子,已是不容易呢,他能有什麼法子?除非老太太開口。”
賈寶玉聞言簡直感激不盡,連連點頭道:“林妹妹說的是,林妹妹說的是!”
林黛玉哼瞭聲……
最小的惜春嘻嘻笑道:“林姐姐說什麼都是對的。”
賈寶玉沒好氣道:“林妹妹原就說的對。”
迎春卻嘆息一聲道:“那薔哥兒看起來是好的,可惜瞭。”
眾人聞言,都沉默起來。
隻是她們就算有一顆善心,可終究不過一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傢小姐,心有餘而力不足。
過瞭片刻,卻是賈探春率先笑道:“我瞧他不像是無能之輩,雖比我們矮一輩,卻比我們都大些。況且看他沉穩的模樣,也不像坐以待斃之輩。”
林黛玉恥笑道:“都說三丫頭你大氣爽利,我看也隻是以貌取人之輩。那薔哥兒怎我瞧著也就尋常?”
探春氣笑道:“除瞭二哥哥,你瞧哪個是好的?也對,如此方不枉二哥哥一心待你好。”
姊妹們聞言登時笑瞭起來,林黛玉紅著臉起身,惱道:“好你個三丫頭,今兒我再饒不得你!”
說罷,要去撕瞭探春的嘴。
探春哈哈大笑起身,邊跑邊求饒道:“好姐姐,可饒瞭我這一遭罷!”
賈寶玉喜的無可無不可,居中勸架道:“林妹妹,你就饒瞭三妹妹這一回吧!”
林黛玉腮如凝脂,星星點點的明眸恍若冬泉般清澈閃亮,她看著寶玉咬著薄唇,發狠誓道:“今兒饒瞭她,我也不活瞭,寶玉,你還不起開?”
賈寶玉聞言,幹笑著讓開。
探春見之差點沒氣的岔過氣去,見黛玉復又追來,忙笑著逃開,正巧這時外間傳來一道溫柔持重的笑聲:
“青天白日的,你們就在這裡瘋鬧,老太太怕都要被你們擾的頭暈眼花瞭!”
賈寶玉聽聞此聲,眼睛登時一亮,開心笑道:“寶姐姐來啦!”
林黛玉見之,輕輕哼瞭聲,也不追逐探春瞭,一轉身回到座位上,抓起一顆瓜子,輕輕嗑瞭起來。
眸光閃動,看著門口方向似笑非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