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清平三年十月初七,庶人蕭昀、蕭氏謀反,是為庚寅之亂。

  史冊上短短記載的一句話,那一天卻是葉萱一生中最漫長的日子。當時她不顧扈從的勸阻,一意從別宮星夜疾馳,卻在趕到京城外後得知城門關閉,無法進出。隔著高高的女墻,她似乎能聽到城內激烈的喊殺聲。守城的神武軍參將宮羽攔著她:“太後,如今城內混亂,您萬萬不可以身犯險。”

  葉萱心急如焚:“城裡的情況到底如何瞭?!不行,我一定要進去……”她幾乎到瞭失態的地步,“宮羽,立刻把城門打開!”

  宮羽幹脆利落地跪伏於地:“請太後恕罪,官傢有令,絕不可打開城門。”其實蕭曄的命令是,絕不能讓太後進城,以免鳳體有損。但宮羽很識趣的沒說,否則太後豈不是愈發焦急。

  兩隊人馬就這麼在城外僵持著,葉萱聽著城內的喊殺聲漸漸平息瞭下來,她的心砰咚砰咚直跳。尋香見她的嘴唇張張合合,似乎想問又不敢問,便低聲道:“宮將軍,城內的局勢到底如何瞭?”

  宮羽的副將恰在這時趕來,見那副將面色不豫,葉萱的一顆心更是提到瞭嗓子眼。她不敢去想那樣一個事實,難道……叛軍竟勝瞭?那蕭曄呢……

  那副將大聲道:“稟太後,叛軍已敗瞭,領頭的趙王業已伏誅,隻是官傢……”

  “官傢如何?!”車簾內傳來一個顫抖的女聲,惶急之下,那聲音幾乎變瞭調。

  “官傢為叛軍流矢所傷……重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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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鼎領著太醫從內殿魚貫而出,整座大殿安靜極瞭,內宦宮婢們都低垂著頭屏息凝神,連一根針落在地上似乎都能聽見聲響。

  “如何?”珠簾後傳來一個女聲。

  孫鼎躬著腰:“臣已施過針瞭,隻是官傢高熱不退,五臟為內火所侵,還是……還是沒有清醒的跡象。”說完這句話,他幾乎連氣都不敢喘。雖然珠簾後的那道聲音平靜至極,但孫鼎知道,稍有不慎,自己就要人頭落地。

  太後久不涉朝政,以至於很多人都忘瞭,她看似溫柔寬和,但五王之亂時的殺伐果決可不是開玩笑的。就在官傢昏迷的十幾天內,整座京城已經歷瞭三輪血洗。

  先是在叛亂中伏誅的趙王被梟首示眾,趙王全傢男丁,包括他年僅三歲的幼子,全部賜死。女眷一律沒入教坊,趙王的封號也被褫奪,廢為庶人。接著是湖陽長公主,一杯鴆酒賞下去,昔日的金枝玉葉自此便香消玉殞。而湖陽長公主的三個兒子,包括她的第二任駙馬,以及事涉叛亂的駙馬親族,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

  參與叛亂的廢帝舊黨也被連根拔起,兵敗當晚,鄭年寬便在傢中自盡,但鄭傢依舊沒有躲過這一劫。崇德殿裡,葉萱的聲音淡漠平靜:“鄭年寬、鄭永、鄭世奪爵,鄭氏諸子悉誅,女眷年六十以上者可免其罪,年十三以上者徙嶺南,不得發還,年十三以下者籍沒教坊。”有鄭年寬的故交欲為其求情,見到太後那一雙冰冷的眼睛,立時便什麼話都不敢說瞭。

  太後這是動瞭真怒啊,朝上人人都在議論。想來也是,官傢如今還昏迷不醒,太後日日在麟德殿裡照看,不眠不休,白日裡還要與朝臣們商討朝政,維持這個龐大帝國的運轉。連向來膽小怕事的魯王都忍不住勸她:“娘娘,身體要緊。便是九哥醒過來瞭,見您如此憔悴,心裡也會難受。”

  葉萱在尋香的服侍下勉強用瞭一碗粳米粥,她似乎想笑,唇邊的弧度卻苦澀虛弱:“我如今……又哪裡睡得著。”

  隻要一閉上眼睛,她就會想到那一晚蕭曄臉上的神情。他幾乎是在乞求自己,卑微的,絕望的,用盡瞭所有力氣與感情地乞求著自己。但葉萱還是拒絕瞭他,蕭曄一步一步地朝後退去,他似乎是不敢置信,但心裡又清楚,這就是自己愛上的女人,一個決絕又無情的女人。

  那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如果蕭曄不能醒過來瞭,葉萱留在他生命中的最後一段記憶,便是那場痛徹心扉的決裂。

  “九郎……”葉萱凝視著蕭曄的面容,她想,蕭曄一定隻是睡著瞭,也許明天,也許後天,他就會醒過來,像以往那樣擁抱著自己。“九郎……”她呢喃道,“我後悔瞭。”她沒有辦法離開蕭曄,更加不能想象失去他,在這漫漫此生中孤獨一人的日子,“醒過來吧,隻要你醒過來,我們就遠走高飛,永遠在一起……”

  葉萱就這樣等啊等,久到她幾乎以為自己要活不下去瞭,蕭曄昏迷後的第二十三天,他終於在病榻上睜開瞭眼睛。

  那時候葉萱正在崇德殿裡,高成福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太後!官傢,官傢醒瞭!”

  嗡的一聲,葉萱的腦海裡,喜悅、激動、劫後餘生……紛繁復雜的情感如同洶湧潮水,她眼前一黑,一直以來支撐的力量盡皆散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軟軟倒在瞭地上。

  她睡瞭三天三夜,到瞭第四日的清晨,終於在初陽中悠悠醒轉。蕭曄就坐在她的榻邊,面上尚帶病容,但已然是大好瞭。“娘娘……”他話未說完,葉萱的淚水便掉瞭下來。

  “九郎,九郎……”她像是孩子一樣撲進蕭曄懷裡,抓住他的衣襟嚎啕大哭,“對不起……”葉萱抽噎著,“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蕭曄輕撫著葉萱肩頭的秀發,他的氣息暖暖的,隨著嘴唇開合的動作噴吐在葉萱耳邊:“是我對不起你。”男人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我早就知道蕭昀和蕭娥要謀反,他們原本打算在千秋節發動,是我……是我派人在其中推波助瀾,想借這個機會……”他頓瞭頓,艱難地道,“逼你讓步。”

  蕭曄知道葉萱的心有多軟,就算葉萱拒絕瞭自己,那又怎樣。蕭曄想,假若自己要死瞭,葉萱一定不會再那樣決絕瞭。所以他用自己的命做瞭這一場豪賭,他賭贏瞭,卻在看到葉萱憔悴的面容後愧悔難當。

  “你怪我嗎?”蕭曄看著葉萱,他知道自己的舉動有多荒唐。這正是最令葉萱厭惡的自私之舉,為瞭一己私欲,罔顧瞭那麼多死在叛亂中的將士的性命,更加罔顧瞭這個國傢的安寧。但蕭曄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自私又冷漠,除瞭葉萱,連自己都不在乎。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呢?”葉萱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我不願意騙你。”蕭曄低聲道,哪怕你為此而惱恨我,我也不願欺瞞你。

  葉萱定定地看瞭蕭曄許久,久到蕭曄忐忑的一顆心都要絕望瞭,她嘆瞭口氣。“傻瓜……”葉萱輕柔地擁抱住瞭他,“真是個傻瓜。”葉萱想,這正是愛情的矛盾之處吧,她無法接受蕭曄的舉動,卻又不能不去愛這個人。

  “離開之後,我們去江南隱居吧。”蕭曄聽到葉萱柔聲說。

  那一瞬間,他恍惚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直到葉萱握瞭握他的手,他緊緊地回握住那片溫軟,用盡餘生的力氣回答:“好。”

  清平四年三月,肅宗召延慶郡王之子蕭演,言此子聰慧,乃吾傢麒麟兒。五月,下召封蕭演為淮陽郡公。八月,立為太子。

  清平五年六月十七日,肅宗因庚寅之亂舊疾發作,崩卒。十八日,太子承遺詔登基,以蔣恪、魏元、曹王蕭慎、魯王蕭昊為輔政大臣,太後垂簾。七月初八日,太後不勝哀痛,薨逝於承香殿,謚光獻。

  肅宗蕭曄在位僅四年,和他執政三十餘年的父親景宗以及更為長久的養子德宗比起來,這似乎隻是微不足道的四年。但沒有肅宗朝時的承前啟後,或許也無法造就後世的熙元盛世。

  就在肅宗駕崩後的數年,曾有大明宮中的舊人聲稱在江南見過與肅宗和光獻皇後面貌仿佛的男女,引為一時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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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結啦~\(≧▽≦)/~

  下個故事寫個傻白甜男主,百分之百正常人

  泥萌猜猜我要寫什麼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