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嘶……哈哈……媽……快點……哦……」

  「忍住,還差一點。」她的手已經開始加快速度不斷揉弄,想要將效果最大化。

  我緊緊攥住床單,全身繃緊,力量都集中到瞭那一小塊地方,拼瞭命地降低大腦產生的刺激,但還是快到瞭崩潰的邊緣。

  「哼……好瞭沒……」盡管極力壓抑,但天生的敏感還是引發陣陣悶哼。

  「呼!好瞭。」就在我即將承受不住之際,她終於移開雙手,擰起瓶蓋。

  我如聞大赦,長長出瞭一口氣,才發現突然放松的身體已出瞭一層細汗。

  也不知怎麼回事,平時被其他人碰到都沒什麼感覺,但是隻要被她的手一摸,甚至隻是靠近,神經就會向大腦發送麻癢的信號。

  「說吧,到底怎麼弄的,身上青瞭這麼一大塊。」

  我猶豫著考慮是否說出實話,但為瞭避免引起更大的誤會,最終還是一五一十地把訓練的事情告訴瞭她。

  「媽,這次隻是意外。」

  說來也是倒黴,本來應該是男生和男生對練,結果別的幾個男生竟然根本練不過周婷婷,沒辦法,隻能交給我瞭。

  那小妞力氣沒多大,動作倒是又快又熟練,再加上身體的柔韌性,出招角度刁鉆得很,要不是這大半年來我在體格上比她出色得多,才能一直勉強壓著她。

  平時她鉚足瞭勁想要贏我一回,今天終於被她得手,不,得腳瞭。

  「不行!」果然,和我預想的結果一模一樣,被她一口否決瞭。

  深知以她的性格,出瞭這檔子事,暫時肯定沒辦法說服她。

  我們從沒有過這樣的分歧,通常都是她拿主意,有時也會詢問我的意見,最後總能達成一致。然而這次,我理解她的擔心,卻也有不好說又不得不堅持下去的理由。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第一次傢庭矛盾,房間一時陷入瞭沉默。

  「我去洗個手。」她放好藥瓶,率先出去。

  「唉。」相比於讓她擔驚受怕,那些小小的堅持又算得瞭什麼。

  想起剛剛不小心被她碰到傷口,掀起短袖,我的不以為意就變成瞭她眼眶的淚水,頓時明白瞭什麼是感同身受。

  心臟被狠狠攥住停止跳動,害怕得不敢呼吸,想伸手但又無法做到,仿佛隻要輕輕一動,就會有什麼碎裂開來。接著鼻腔發酸,直接排出一種叫做眼淚的液體。忍無可忍,猝不及防。

  算瞭,以後再說吧。

  我出來時,她還在低頭洗手。

  「媽,我……」

  聽到聲音,她迅速抹瞭把臉,然後轉身問道,「怎麼瞭?」

  「我明天跟老師說吧,天這麼熱,我就不去瞭,曬黑瞭還不好看,再說每次放假都佈置這麼多作業……」我絮絮叨叨地找著理由。

  「想去就去吧。」

  「啊?」我懷疑聽錯瞭。

  「想去就去!」她沒好氣地推瞭我一把,沒想到正落在傷口上,頓時疼得我齜牙咧嘴,「疼死你算瞭……」

  說是這麼說,小手還是為我輕輕揉瞭揉。

  「不去瞭,不去瞭,我要是再這樣你不還得心疼死啊!」

  「好不容易碰到感興趣的總得讓你試試,再說,一看你就是不老實的,以後……」

  「沒沒沒,我可乖得很,別人不惹我我還是很好說話的。」

  「別貧瞭,你是我兒子我還不清楚?記住一點,去可以,但是一定給我小心點,別再……」

  別再什麼樣我清楚,我立馬發誓:「媽你放心,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瞭!」

  我和她第一次分歧就在相互理解中達成統一。

  「混蛋,今天你吃藥瞭啊!」周婷婷坐在地上,揉著發疼的四肢。

  我想瞭想,回道:「隻能說,從今天開始,我要認真瞭。」

  「你的認真就是跟我硬碰硬嗎?老師教的那些你怎麼都不用?就仗著力氣大欺負人,大老粗……」

  「整那些花裡胡哨的陪你過傢傢?」

  「別給我找到機會,到時候看我怎麼揍你……」

  「那你這輩子是沒機會瞭。」

  …………

  「啊,舒服!」洗完澡習慣性隻穿一條短褲,趴在床上吹冷風,一隻手從頭到腳給我捏瞭個遍。

  「轉過來,我檢查一下。」

  「都保證不會有事瞭,你就放一萬個心吧。」但還是聽話地翻瞭個身。

  她一隻腿屈在床沿,一條腿斜支在地上,一手按在枕邊,一手在我身上滑動,緊短的粉色薄衫被手臂帶起,露出一截纖細的腰肢和光滑的小腹,一對乳房絲毫不受束縛,卻仿佛脫離地心引力般堅挺,隨著動作微微顫動。

  從側面望過去,胸前的飽滿,凹陷的柳腰,更襯托出結實渾圓的翹臀,熱褲下細膩緊致的大腿,一切如少女般清新迷醉,又帶有成熟的韻味。

  「啊!」一道低聲的驚呼傳來。

  「怎麼瞭?」收回視線時,正對上她驚慌失措的眼神,轉而又帶上點點羞怒。

  「看哪呢!」她急忙站直身體,拉扯瞭一下睡衣,瞥瞭一眼床尾急匆匆地離開瞭臥室。

  等到門關上,我向下瞧去,才發現下身不知何時已撐起瞭帳篷。丟臉可丟大瞭,我努力放空自己,好不容易才消停下去。

  過瞭一會兒她若無其事地推門而入,卻換瞭一套更長的睡衣。

  「兒子,媽跟你說點事。」

  「嗯。」我翻身坐瞭起來。

  「剛才那個,青春期……」

  「我知道,生物課上都有教過。」

  她頓時松瞭一口氣:「那就好,說明你長大瞭,要註意男女有別,就算是媽媽……」她頓瞭一下,「所以晚上你得回自己屋去睡,空調的話媽媽會請人再裝一個。」

  夜晚,沒有她的柔軟與芳香,總有些悵然若失,翻來覆去好幾遍,終究還是翻身坐瞭起來,開門的一剎那,對面門縫裡的燈光迅速熄滅。

  喝瞭杯水重新進屋,站在門口打量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房間,自從搬過來就沒睡多少晚,這個床也一直用來放東西。

  放東西?從櫃子上抽出原本放在床上的東西,其中最好看的那個,還是在過年時候買的。

  「質量還不錯。」我喜滋滋地把她放在一邊,再睡倒時感覺習慣瞭不少。

  「唉,以後不能去對面瞭,就叫你小阮吧。」

  「小阮,睡覺。」

  「唔……媽,早啊……」嘴裡正塞著包子,她一臉倦意地出來。

  「嗯……」她閉著眼應瞭一聲,靠墻站瞭一會才睜開,看見我正在賣力對付眼前的早飯,問瞭句,「精神不錯啊?昨晚睡得習慣?」

  「嗯……還不錯……」

  她突然罵瞭一句:「就知道吃,哼!」轉身就進瞭浴室,還關上瞭門。

  我被她這一通火發得是莫名其妙,包子也不吃瞭,呆坐在原位回憶從昨晚到現在有沒有做錯的地方,可任我絞盡腦汁一分一秒地倒帶也沒發現不對。

  就在這時,仿佛浴室裡的水聲竟然夾雜著哭聲,大清早的,怎麼怪事一件接著一件。

  緩緩拉開玻璃門,發現她邊嗚咽還不斷抹著眼淚,可能是因為水沒關,她也沒聽到我開門的聲音。

  「媽,這好好的你哭什麼?是不是昨晚做噩夢瞭?」我按住她的雙肩,在她耳邊低聲安慰。

  卻沒想到她順勢往後一靠歪在我的左肩,轉過半個身子,抬手捶我胸口:「還不是你!怕你一個人不習慣,擔心到半夜睡不著,結果就你睡得好,就你習慣!就你!就你!」

  我這簡直比竇娥還冤,睡個覺還睡出錯誤來瞭。頗為無語地拉住她的拳頭,另一隻手扯下毛巾幫她擦幹發絲,半摟半推連哄帶勸地把她送回臥室。

  「好好好,怪我,都怪我,你再睡會,起來就沒事瞭。」

  好不容易把她弄躺下,正要離開,她眼睛又睜開瞭。

  「兒子,你怎麼在這?」

  我試探著問道:「啊?媽你剛才?」

  「我才醒就看到你站在邊上,剛才怎麼瞭?」

  我隻說她起床洗瞭個臉又繼續睡倒瞭,擔憂地問道:「媽你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啊?」

  「誰沒睡好?沒有你這小混蛋不知道多舒服。」

  你就口是心非吧,我也不揭穿:「那剛才?」

  「媽就是低血糖,當時有點暈,記不得瞭。」

  「哦,我買瞭包子,特意給你帶的辣海帶的。」

  「是嗎?」她興沖沖地叉上拖鞋,「今天這麼勤快?」

  「晨跑順手帶的,以後早飯就交給我吧。」

  …………

  「發什麼呆!」

  周婷婷一腳踢過來,我下意識地順手一撈,一把就推瞭出去。

  「哎呦!」回過神來才發現她跌坐在草地上,正罵罵咧咧地起身,「喂,你今天到底怎麼瞭,從上課就在發呆?」

  自從分房睡已經有一段時間瞭,平時在傢也不像從前那樣隨意,連帶著話都少瞭,雖然沒有特別不適,但總感覺就像出門忘帶東西,沒法安心做事。

  「不好意思,最近不在狀態。你找別人練吧,我調整一下。」我歉意一笑,順著跑道繞起圈來。

  心情煩躁的時候可以選擇運動,讓大腦沒時間想別的。

  「走瞭啊!」天色漸暗,操場上的人三三兩兩結伴離開。

  我奮力沖刺瞭兩圈,然後順勢躺在草地中央,讓缺氧的感覺慢慢過去。

  陣風吹來蒸發體表的汗液,我連忙爬起來,卻不想這麼快回傢。

  「小宇嗎?真是好久沒來瞭呢!」開門的馨姨依然如往常般光彩照人。

  「馨姨好,我找黎峰。」

  房間裡。

  「老大,你怎麼來瞭?」

  「最近有點煩。」

  「老大你狀態確實不大對,發生什麼瞭?」

  「關鍵是我也不知道啊……」我惆悵地嘆瞭口氣。

  「……」

  憋瞭半天這小子來瞭一句:「老大,你是不是青春期到瞭,開始思春瞭啊?」

  「滾你的,你才思春呢。」

  「我才不會,隻有高達才是男人的浪漫!」

  「那你以後跟高達結婚吧!」

  這時傳來瞭敲門聲:「小峰、小宇,吃點火龍果吧?」

  「好,來瞭!」黎峰應瞭一聲便轉頭跟我說道,「老大你去吧,我剛吃過飯吃不下。」

  敲門聲暫停,腳步聲遠去。

  「你跟馨姨平時都這樣嗎?」

  「哪樣?」

  「就……」真要我形容還說不清楚。

  「是啊,不然呢?」他奇怪地看著我,仿佛我問瞭個常識。

  「哦,沒什麼。」

  母子間就應該沒什麼共同話題,沒什麼多交流,也沒那麼親密無間才正常嗎?

  不知不覺已下起瞭秋雨,越來越大,預示著炎暑不再,天氣漸寒,我趕緊抱著書包往回趕,到傢時已淋透瞭全身。

  「趕緊把衣服脫瞭!」

  她接過書包就把我往浴室趕,我卻拒絕道:「媽,沒事,我身體好著呢。」

  她無奈地看著我就這樣穿著濕衣服先是回房放下書包,再翻出換洗的衣服,最後才走進浴室放起熱水。

  結果就是第二天我沒有按時起床、

  生理上的不適放大瞭內心深處的不安,迷糊中感覺到有人正捏起我的左手,我下意識緊緊握住,觸感光滑柔軟,我下意識喊瞭聲:「媽!」

  原本隨之響起的驚慌失措的聲音戛然而止,轉而變成瞭捧腹大笑,等我睜開眼才發現床邊站著位小護士正準備給我輸液。

  「小鬼頭,我可不是你媽,姐姐還沒男朋友呢!」

  對著人傢大姑娘喊媽可真是把臉丟光瞭,我急忙把手松開:「姐姐對不起,我……」

  「好瞭,不逗你瞭。你叫雷宇是吧?乖乖躺好,讓姐姐幫你把針紮進去。」

  「姐姐認識我?」

  她熟練地在我握拳的手背擦上酒精,紮入針管,解開手腕緊綁的橡皮管後,一邊貼上白色膠帶,一邊回道:「你就是阮晴姐的兒子吧?」

  被她提到我才想起自己現在竟然躺在醫院裡,隻記得昨晚作業寫著寫著頭越來越昏,轉身趴到床上就什麼都不記得瞭。

  「我這是怎麼瞭?」

  她站起來調整藥液的流速,嬌小的身體還需要費力伸著手才夠得著:「發燒瞭唄,阮晴姐說你昨晚淋瞭雨,晚上降溫又沒蓋被子凍瞭一夜,把你背進來的時候都在說胡話瞭。」

  我急忙問道:「我媽呢?」

  她低下頭笑嘻嘻地問道:「小弟弟,你跟阮晴姐關系這麼好嗎?不是說初中生都很叛逆嗎?」

  我卻沒耐心回答她的問題,「好姐姐,求求你就告訴我吧!」

  「好啦,你媽在辦公室休息,還沒見過阮晴姐那麼慌張呢,哭得我都心疼。」

  「心疼誰啊?」正在這時,「啪嗒」、「啪嗒」的聲音走瞭進來。

  「媽!」她總是有這樣的魔力,當她出現在門口時,所有的負面感受都離我而去。

  「媽你不是在辦公室休息嗎?」

  「醒啦?餓不餓?」她笑嫣嫣地提起手中的塑料袋晃瞭晃,眼睛彎成瞭月牙兒,「腦海裡總有個小可憐在邊哭邊喊」媽媽別走!媽媽別走!「所以我就趕緊過來瞭。」

  我老臉一紅,隻能默不作聲地接過袋子。

  她轉頭問道:「小柔,你剛才說心疼誰啊?」

  「當然是心疼我們醫院最美的護士長啦!早上的時候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把我們這一層的人心都哭碎瞭……」她雙手捧在胸口,嘴裡模仿著早上的情形,「來人啊,幫忙救救我兒子吧,嗚嗚嗚……求求來個人吧……」

  不過惟妙惟肖的哭聲很快就變成瞭求饒:「哈!阮晴姐,我再也不敢瞭!饒瞭我吧!」見勢不妙,她一邊虛與委蛇,立刻閃身逃出瞭病房。

  「死丫頭,看我待會不把你嘴給撕瞭!」轉過身,「兒子別聽她們胡說,發燒吊兩天水就好瞭,哪有那麼誇張。」

  這時候小柔姐突然從門外探出半個身子,孜孜不倦地調笑道:「就有那麼誇張!剛剛還躲在辦公室裡偷偷抹眼淚,小弟弟,你要是不信,你看你媽眼睛還腫著在哦!」

  「封!雨!柔!」

  我下意識地看向她的眼睛,依然能看出比平時紅腫出一大塊,她急忙順手拿起一個水杯轉過身去:「媽去給你倒杯水。」

  「媽!」背影在門口停住卻沒有回頭,我凝視著輕聲說著,「謝謝你!」

  原來我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堅強。

  纖弱的肩頭微微顫動瞭一下,她抬起空著的左手整理過額前的劉海後,才側過身子,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

  「傻孩子,跟媽還說什麼謝不謝的。」更加輕快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回來後她走到窗邊,徹底拉開窗簾,頓時歡呼著感嘆道:「兒子,快看,好漂亮!」

  陽光穿透瞭陰雲,一掃沉積整晚的陰霾,明媚的光線透過層層水霧,在對面整片的玻璃墻上映照出一彎清晰的彩虹。

  我望向對面,餘光中卻都是她不染一絲塵瑕的雙眸和直射內心深處的笑容。

  我情不自禁念道:「你站在窗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

  「什麼?」她回過頭,有些疑惑地問我。

  面對這溫暖人心的目光,我用最誠摯的語氣說道:「彩虹……真美!」

  …………

  「對不起啊,兒子,這幾天工作有點忙,可能顧不上你瞭。」

  「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的。學校那邊?」

  「媽已經跟你班主任請瞭三天假,這幾天你就在傢自習,作業老師會傳過來。」

  「沒事,進度我早就自學超過好多瞭,不會落下的。」

  中午抽空回瞭趟傢,把作業拿過來,就在她的辦公室裡看書。

  「請進!」

  「護士長,這裡需要您簽個字。」如她所說,下午從上班時間開始就不時有人敲門。

  她接過文件掃視兩眼,飛快地簽好瞭自己的名字,字跡娟秀,不似醫院裡慣有的潦草。

  「阮晴姐,這就是你兒子嗎?這麼大啦!」偶爾也會碰到性格活潑的姑娘,看起來年齡都不大,私下裡和她關系很好的樣子,這些都是醫院新來剛畢業的實習生,由她管著,封雨柔就是其中之一。

  「是啊,叫雷宇。」她總是笑吟吟地回答,顯得頗為自豪。

  「阮晴姐,真看不出來!」

  「姐姐好。」

  「嗯,你好。阮晴姐,我走瞭。」

  時間悄悄地遊走,忽快忽慢,我盯著她嬌俏的側臉,微噘的櫻唇還不時嘟囔兩句,就過去瞭一下午。

  她抬頭看瞭眼時間,自言自語道:「該下班瞭。」

  稍微整理一下桌面,才想起我還在邊上,轉過來發現我雙眼發直目不轉睛。

  「在看什麼?」

  「嘿嘿……」我也不太明白自己在想什麼,可是隻要看著她就可以樂出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唯有傻笑。

  「傻樣……」

  秋雨後的夜晚清冷而肅殺,趕回傢時已經有些遲瞭,晚風貪婪地在體表盤旋,僅存的溫暖隻在我與她相擁的手臂之間。

  「天涼瞭,該加衣服瞭。」

  「媽,對不起……」

  我沒有再像昨夜那樣逞強,轉而環住她的腰,下巴枕在她柔若無骨的肩膀上,就這樣默默佇立良久。

  十四歲的我在身高上已經隱隱超過她,此時卻仍如幼小時依靠著,毫不掩飾對她的依戀。

  她沒有開口,左手在我後腦緩緩順著,右手輕輕拍打著我的後背。

  「昨天看你那麼固執,真想狠狠教訓你一頓,可是又能怎麼樣呢?媽媽知道你這小驢脾氣,不撞墻是肯定不會回頭的,幹脆讓你吃吃苦頭,到時候再牽著你就容易多瞭。隻是沒想到晚上竟然凍瞭一夜,是媽不好,沒照顧好你。」

  在她頭發上蹭瞭蹭,臉頰相貼,宛如被一團果凍按摩。

  「媽你說什麼呢,明明是兒子什麼都不懂,偏偏自以為是讓你傷心,還把自己害病瞭讓你心疼,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才對。」

  我握住她圓潤的肩頭,認真道:「我以後一定都聽你的!」

  「好瞭好瞭,再說下去今晚可要餓肚子瞭,來廚房幫忙吧。」

  「嗯……」她用包容輕而易舉地消弭瞭我的叛逆。

  醫院裡人們往來穿梭,我靜靜等待第一瓶藥水即將流盡,讓昨天的小護士換上第二瓶。

  「謝謝小柔姐!」

  「小弟弟真會說話!」

  這時候外面突然嘈雜起來。

  「怎麼瞭?」小柔姐手裡拿著換下的空瓶出去看瞭一眼,進來時慌張地說道,「阮晴姐跟人吵起來瞭!」

  「什麼!」著急的情況下也顧不得許多,我一把撕開手背的膠帶,拔出針管就朝外走。

  趕到前臺時剛好看到她面前的男人伸手欲要推她,我攥緊拳頭就要沖上去,卻沒想到她抬手一拉一帶,另隻手往前一送就讓那人踉蹌倒退。

  「你……」等到男人站定話還沒出口,她卻先聲奪人。

  「想幹嘛?在醫院還想打人嗎?說瞭醫院有規定,不能換就是不能換,這是醫院不是你傢,住不習慣就回去!小柔,過來給他辦出院手續!」

  「哦?哦!來瞭,護士長!」

  結果這時候那男人倒是認慫瞭:「我就是問問,也沒說要辦出院啊?不能換就算瞭……」接著就灰溜溜地逃走瞭。

  「阮晴姐……」

  「嗯。」回過身才發現我還呆呆站在走廊,鮮血正從手背鼓起的靜脈裡往外流,滴落在地上染紅瞭一小塊潔白的瓷磚。

  紅與白的對比雖然看起來觸目驚心,但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礙,擦幹凈後插進針管繼續輸液。

  「媽,剛才怎麼瞭?」

  「他傢兒子騎車摔瞭胳膊,剛固定,沒多嚴重,個把禮拜就能動瞭,結果跑過來非要換監護室去,底下的護士都解釋過瞭還不聽,真是麻煩。」

  「媽你好厲害啊,那幾招我都沒看清人就被你晃倒瞭。」

  「那當然,當時練得可辛苦瞭。教訓你可不是說著玩的,真把媽惹生氣瞭,看我不狠狠揍你!」

  「嘿嘿,放心吧,以後一定都聽你的,不會讓你生氣。」

  「那樣最好!」貼好膠帶她重新站瞭起來,「媽先去忙瞭。」

  「嗯。」

  一下午的時間也不可能全用來看書,昨晚便央求她把mp3拿出來,自從買回來都沒用過,因為我少有在閑暇安靜下來的時候。

  「我想托著腮看你的側臉

  也看見風雪之後就是春天

  我想看過晚霞等雨天

  街轉角那邊彩虹也浮現

  在我眼前」

  想起昨天的彩虹,再看著她比彩虹還要絢麗的姿容,竟覺得靜謐美麗得夢幻。

  紙上筆尖停下,她伸手捏住我右臉,往左邊扯去:「一直盯著看什麼啊?還傻笑個不停,真是受不瞭你!」

  「啊?啊?哪有!」我奮力和她的玉手糾纏著。

  「你戴著耳機沒聽到自己的聲音,簡直煩死人瞭,趕快出去!」

  「嘿嘿,我偏不!」聽她這麼說,我反而腆著一張臉湊得更近。

  「啊!快走!快走!小混蛋!小色狼!咯咯咯……」她的纖纖素手一隻抵住我的下巴,一隻還不忘在我臉上亂揉,

  我雙手撐住桌面和椅背,死命突破她的防線。眼見即將失守,她立馬縮起弱點,卻還是被我趁虛而入,在敏感的頸間連啃瞭好幾口。

  沒料到她將我一把擁住,在頭上輕輕拍瞭兩下:「好瞭,不鬧瞭,媽媽要工作,你先出去自己逛逛吧。」

  笑也笑瞭,鬧也鬧瞭,我們之前的那點隔閡早已消失不見。

  我在她秀麗的青絲上親瞭一口:「早點下班,我在傢等你。」

  「我先走瞭。」

  「路上小心點。」

  …………

  「馨姨好!」黎峰是我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朋友,馨姨是除開阮晴和婧姨外唯一親近的長輩,輕柔的聲音宛如和風細雨能輕易讓人沉醉。當時的我並不懂,越缺少,就越渴望。

  「小宇啊,不上課嗎?」

  「昨天生病瞭,請過假瞭。」我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畢竟這事也算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在大人眼裡估計蠢得一塌糊塗。

  「要緊嗎?」她那略帶擔憂的溫柔正撓在我的癢處,讓我受用無比。

  「沒事沒事,沒看我現在都活蹦亂跳的,再說我媽不還在醫院呢嘛,早就好瞭。」

  安靜的房子裡一塵不染,漂浮著淡淡的清香,陽臺上紫色的花瓣在陽光的鋪灑之下閃耀著絢爛迷離的光彩。

  「馨姨,這花好美啊!」不安分的我總是對一切新奇的事物感興趣。

  「這是銀蓮花,這邊是紫丁香,可惜夏天都開過瞭,再看隻能等明年瞭。」

  「馨姨你不上班嗎?不然哪來時間養花?」

  「馨姨不上班,平時就照看小峰,再就是給花澆澆水。」

  雖然不瞭解,但是看到那連成一片盡管不再開放但依然潛藏生機的花海,也能明白馨姨定然費瞭不少精力。對比阮晴辦公室裡的仙人球,真不知道是為瞭防輻射還是單純因為好養活。

  隨著心結的打開,仿佛丟掉瞭包袱,我急於找人分享我歡快的心情。話題從上午醫院的那場糾紛開始便一發不可收拾,直說到上學期身邊發生的各種趣事,有我的,也有黎峰的,排解瞭兩人一下午本該獨處的時光。

  看著她的眼底再無一絲寂寞和憂傷,反而透露出期待和鼓勵,我巴不得讓這歡欣的淺笑在她臉龐永不褪色,溫柔的人就該被世界溫柔相待。

  可故事總有說完的時候,等到我搜腸刮肚再無一言時,正對上一泓春水,乍遇春風微瀾,無聲而靜謐,一切都已在不言中。

  我順勢給她戴上一隻耳機,分享列表裡尚未播放過的音樂,無所謂好不好聽,隻要此刻安心。

  鑰匙轉動,開門的聲音驚醒瞭我們。

  「我回來瞭。」

  「啊?」不知不覺黎峰都放學瞭,感覺都快睡瞭過去。

  「啊!」仿佛受到瞭驚嚇,馨姨茫然瞭兩秒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睡著瞭。

  「小峰回來瞭……」

  「嗯。」

  她尷尬地一笑卻換來一聲平淡的回應,沒再多說什麼,繞過沙發進瞭洗手間。

  「老大你怎麼……」

  我不確定他是問我為什麼沒去上課還是為什麼出現在他傢,簡短地解釋瞭一下:「昨天發燒請瞭假,下午沒事出來走走。」

  他悄摸摸地把我拉進房裡,一臉為難地說道:「老大,求你件事。」

  「咱倆還說什麼求不求的,能幫我肯定幫,不能幫你也別怪我。」

  「就是你看啊,我媽不上班,平時也不怎麼出門,整天在傢沒事也就擺弄些花花草草,我爸長年也不怎麼回來……」

  「你到底想說什麼?」確實少見他這麼囉囉嗦嗦的樣子。

  「就是老大你能不能常來,讓我媽多開心開心?」

  「嗯?」我眉頭都擰在瞭一起,這話聽著要多怪就有多怪。

  「我也知道不太合適,但是我在傢每次見到我媽就感覺特別別扭,總感覺少瞭點什麼,可畢竟她養我這麼多年,我也是很感激的,總希望她能過得好一點,可我跟她就是沒法好好說話。我這實在沒辦法瞭,老大你就幫幫我吧!」

  認識這麼久他就沒有這麼求人的時候,可這個要求著實讓我有些無語。不過想想我每次過來馨姨都在傢,平時肯定無聊得很,過來坐一會也不是什麼難事,便順勢答應下來。

  「不過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啊,馨姨的兒子是你又不是我,你還是多想想辦法吧。」

  「行,謝謝老大!千萬別給我媽知道是我讓你來的!」看他這一口答應下來的樣子就知道我後面的話他根本沒聽進去。

  天不早瞭,我也懶得說他,便直接出去瞭,沒想到馨姨正在沙發上發呆,手中還拿著藍色的mp3。

  「馨姨,我走瞭。」

  「哦。」她依依不舍地把東西交給我,把我送到瞭門口。

  「馨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通過一直以來的接觸,我知道馨姨是個藏不住事的人,看她一臉扭捏的樣子,手指都絞在瞭一起,就知道肯定有話要說。

  「啊!」她仿佛被嚇瞭一跳,在我換鞋的短短時間內竟然又發起瞭呆,她下意識地連連擺手:「沒……沒事……」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她,她這哪裡有一點像是沒事的樣子,「我有話要說」都寫在臉上瞭。

  我推開門邁出一隻腳,引誘道:「再不說我可走瞭啊?」

  我沒問是什麼,而是要她直接說出來,果然,她脫口而出:「別走!我說!」話一出口才發覺不合適,霎時間臉紅得都快滴出水來。

  我假裝沒看到,問道:「馨姨,怎麼瞭?」

  「小宇,你以後有空能不能多來坐坐……」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已聲若蚊蚋,早已不敢抬頭看我,還好我耳力夠好聽清楚瞭。

  「沒問題!」本來就打算這麼做瞭,我一口答應下來。

  「真的嗎?」她驚喜地抬起頭,溫柔的眸子宛如一潭春水,清可見底。

  「別跟小峰說是馨姨叫你來的……」接著,卻又不好意思地補充起來。

  我真的找不到詞語來形容我此時此刻的心情,也找不到詞語形容這一傢奇怪的關系。

  「好的。」

  回傢的路上我無聊地把玩著mp3,卻怎麼都開不開機,應該是沒電瞭。沒電瞭還能聽一個下午,我可真是個奇葩,不對,還有馨姨也是。

  一路上胡思亂想著,到傢就進房找充電器,她放東西從來不避著我,上次說藏起來也是開玩笑而已。果不其然,在她的桌子抽屜裡面找到瞭包裝盒,下面還壓著那天帶回傢的文件袋。

  我好奇地伸手拿起,想瞭一下又放回原位,沒有選擇拆開。

  「兒子!兒子?」

  「嗯?」好像聽到有人在喊我,摘下耳機,回頭就見到她一臉緊張地站在身後。

  「媽你回來瞭?」

  「你打開抽屜瞭?」

  「哦,這東西沒電瞭,拿充電器充電。」我拿起盒子給她看。

  「其它東西沒動吧?」她緊緊盯著我的眼睛,一次都不眨。

  「沒啊?」我疑惑地望著她,「都是文件什麼的,我又看不懂。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從來不翻你的東西。」

  見她松瞭一口氣,卻仍然有些憂慮的樣子,以為還是由於我的原因,我站起身來認真地反思和保證:「媽,對不起,以後沒有你的允許,我再也不進你的房間,也不碰任何東西!」

  恍如剛回過神,她抬起手腕壓住我的臉頰,手掌捏住我的耳朵,寬慰道:「不用這麼嚴肅,媽媽在擔心工作上的事,mp3想聽直接過來拿就可以瞭。」

  「好。」

  晚上再進來放回mp3時,檔案袋已不見蹤影。

  每天的放學時間並不算遲,完成訓練後不合群的我除瞭回傢並沒有別的選擇,或者還可以去黎峰傢裡,隻是每當三人碰面時,他們宛若平常,我卻忍得非常辛苦,畢竟我熟知兩人的秘密卻還得賣力演出。

  偶爾聚在一起聊聊天,我們說,馨姨聽,沒有話題的時候,黎峰還是縮在房間沉浸於他男人的浪漫裡,而我與馨姨則默默分享著同一對耳機,直到阮晴要下班瞭我才回去。

  我不習慣隻有一個人的房子,隻想要兩個人的傢。

  …………

  「呦!你怎麼把頭發剪瞭?」

  「老師不是說最後一學期帶我們多參加比賽嘛,我想著短發更方便點,怎麼,不好看嗎?」

  「還行,反正肯定不難看。」高挑勻稱的身材配上短發更顯英氣逼人,隻不過短發的女生確實少見。

  周婷婷下意識捋瞭捋耳邊的頭發,卻摸到瞭耳朵,才想起已經不是長發瞭。

  她俏皮地自嘲瞭一聲,順勢問道:「想好上哪個高中瞭嗎?」

  這個我在剛上初三時就考慮過瞭:「八中。」

  「為什麼啊?怎麼不去最好的市一中?」

  「市一中每年都從全國招尖子生,學科競賽拿得出手,別的方面就不行瞭,也不怎麼招體育生,我實地考察瞭一下,市一中樓高密集,壓抑得很,進去瞭就準備死讀書吧,我可不去。八中就不一樣瞭,開發區的校區新建瞭才兩年,設施先進,地方開闊,資金和師資投入巨大,學費還低,重視體育,多元發展,學風開放,簡直就是風水寶地。」

  小丫頭被我唬的一愣一愣的:「真的有那麼好?」

  「不信你找老師問問。」

  「那我回傢跟我媽說說。」

  「老大,我也要去!」黎峰也不知道邊上偷聽多久瞭,見狀趕緊表態,「我還怕上瞭高中就沒法繼續玩我的機甲瞭呢。」

  說起來我們三個也算是「臭味相投」。周婷婷立志當警察,學習純粹為瞭應付學歷,想不到這都快中考瞭她傢長竟然還沒給她糾正過來;黎峰頭腦靈活,智商不低,奈何他除瞭課本什麼都看,除瞭題目什麼都研究,就這樣排名還在中上。

  至於我自己,用阮晴的原話說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不是第一不要緊,關鍵是要開開心心。」而且說實話,每天學習學到頭暈也不是我想要的。

  說是這麼說,可每次期末沒有一個不努力,哪怕是為瞭傢長會上多掙點面子也要取個好成績才行。

  「喂,雷宇,放學來練練?」

  看著她躍躍欲試的興奮的表情,我實在不想拒絕,可身體狀況不允許。

  「過幾天吧,最近狀態不行。」

  她也沒多問,如果我有事都是直接說,不會找這樣的理由,我的腿這兩天確實有點問題。

  說起來也是我自己作死,大年初一貼對聯,突然想起前年這時候跟阮晴比身高沒比過,現在我已經接近一米八,她不穿上十幾公分的高跟鞋肯定沒我高,就得意地沖她比劃,揚眉吐氣瞭一回。

  結果她拿出霸權主義,在傢的時候她站著我就得坐著,搞得我現在還覺得雙腿有些虛浮。這讓我明白她的強大是絕對的,是不以客觀事實為轉移的。

  三天後,在我一隻手握住周婷婷直擊過來的手腕輕而易舉地將她放倒,她明白瞭隨著時間的發展,她和我之間體能上的差距越來越大。

  「我不服!你是不是吃激素長大的!」

  「沒辦法,天生的,承讓,承讓!」我毫不在意地轉身離開,看來這次打擊能讓她消停不少時間。

  臨近中考每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哪怕本來不是也會被周圍的人感染。我「忙碌」瞭大半個學期,參加瞭不少比賽,盡管沒用全力,那也是因為成績足夠脫穎而出,可以為升學加上不輕的籌碼。

  「想好瞭?」

  「想好瞭!」

  「那就去八中!」聽瞭我闡述的理由,相信我是做瞭全面的考慮,也沒什麼壞處,於是最終她也贊同瞭我的決定。

  「媽,謝謝你!」

  「不過八中離這裡有點遠啊……」

  「不是能住校嗎,一個禮拜就能回來一次。」

  可她依然顯得興致不高的樣子,我以為她還在擔心我的獨立生活能力,於是寬慰她:「媽,你放心,我也不小瞭,一定能照顧好自己的。」

  我再三地安慰著,可效果並不是很理想,沒辦法,我隻好使出絕招——話題轉移大法。

  「媽,你說我暑假幹什麼好?」其實我的中考成績很不錯,全校第二,不過我不打算進所謂的「競賽班」之類的,一方面對學科知識競賽沒興趣,也不想讓自己學得那麼累,在這一點上她完全尊重我的意見。

  她想瞭想,也覺得這個暑假荒廢瞭不好。

  仿佛突然想到瞭什麼,她伸出一隻巧手搭在我的肩膀,媚眼如絲,吐氣如蘭,另一隻手撫在自己胸口的衣領上,發出誘人的低吟:「那……要不要來媽媽這裡啊?」

  盡管什麼都不懂,血氣方剛的我還是感到一陣酥麻從尾椎竄到天靈蓋,下意識回答:「要!要……」

  「那明天就來醫院幫忙吧!」見目的達成,她順手在我鼻子上捏瞭一下,「咯咯」笑著走開瞭。

  「啊!什麼?」我如夢初醒,毫不知情剛才答應瞭什麼。

  「暑假去醫院幫媽媽幹活吧,答應瞭可不許反悔哦!」我挑起瞭話題,她輕松竊取瞭果實。

  面對她時而如天使般的純良至善,又時而如魔女般靈動狡黠,我隻好心甘情願地任她揉捏。

  轉眼間過去瞭大半個暑假。

  「兒子,把文件送給你婧姨。」

  「兒子,去前臺拿樣東西,報我的名字她們就知道瞭。」

  「兒子,去幫你小柔姐抬箱物資。」

  ……

  我不斷完成她下發的一項又一項指令,感覺自己不是來幫忙,而是變成瞭她的私人奴隸。

  「兒子,幫媽媽倒杯水。」

  我面無表情地拿起水杯準備出去,卻被她拉住瞭手臂。

  「怎麼瞭,是累著瞭嗎?」

  「沒有。」這麼點小事怎麼可能會累到,隻不過感覺有些枯燥而已。

  她眼珠一轉就猜瞭個八九不離十:「好不容易找到個跑腿的,省瞭好多時間,今天早點下班,媽給你一個驚喜,好不好?乖,笑一個,謝謝兒子!」

  「哼……」盡管知道這隻是她打出來的糖衣炮彈,但我還是甘之如飴地接下,忍不住內心的喜悅輕笑出聲。隨即發現自己這樣的反應實在太不矜持,趕忙故意板起臉,用埋怨的語氣說道,「真是拿你沒辦法!」

  可聰慧如她又怎麼會看不穿我的真實想法?

  她笑瞇瞇地看著我,添油加醋道:「兒子最好瞭!」

  最終,我還是招架不住她「厚顏無恥」的攻勢,壓抑不住內心的歡愉,使之溢出到瞭臉上,輕揚嘴角,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出瞭門。

  之後,她就找到瞭竅門,每次叫我跑腿時都會補上一句,諸如「兒子真好」

  、「媽好高興」、「謝謝兒子」之類的,讓我任勞任怨還幹勁十足,並且樂在其中。

  「唔,快下班瞭,多虧瞭兒子幫忙,今天下班早,媽給你看個驚喜。」這一點她還是能說到做到的,說是驚喜肯定不同凡響。

  她開始整理桌面準備離開,我也正在猜測驚喜到底會是什麼,門突然被推開,小柔姐慌張說道:「阮晴姐,樓底下有病人傢屬在鬧事!」

  這樣的事情每年都有,甚至暑假裡就見過瞭好幾起,不過都在隨後趕到的醫生和主任勸撫下平靜下來,再不濟也還有保安看場,跟本鬧不起來,我也就當做生活裡偶爾的調料。

  「下去看看。」

  趕路的過程中,小柔姐把大致情況說瞭一遍。

  看病的是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因為聚餐時又喝酒又不知道吃瞭什麼東西使得身體不適,來醫院檢查發現隻是過敏瞭,雖然外在的癥狀表現有點嚇人,但實際上完全沒什麼危險,甚至還來得及排隊掛號等待輸液。

  可是都是年輕人,又喝瞭點酒,還被過敏癥狀嚇到瞭,根本聽不進去,非要立刻進行急診,其他醫生都在忙著,隻好過來向護士長求援。

  大致瞭解情況後,她走過去交涉,還不到兩句,卻沒料到對面說動手就動手,被推瞭個猝不及防。

  「媽!」

  在男人姿態改變的第一時間,我的直覺就已經瘋狂示警,腎上腺素急劇增加。我毫不猶豫地上前,一手攔住肩膀,一手從前摟住細腰,接住她後仰的嬌軀。

  「媽,你沒事吧?」

  她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全身緊繃,待看清是我後,才驚魂未定地喘瞭口氣,放松下來。

  「媽沒事。」

  她站定的過程中,我盯著她的面龐仔細看瞭兩遍,確認沒有一絲傷痕,才緩緩松開瞭手。

  可隨之而來的後怕宛如遍佈四周陰狠窺伺的毒蛇,胸腔裡仍在劇烈跳動的心臟提醒我,必須要做些什麼才能避免因心率過高而死掉或者瘋掉。

  隻有發泄,是唯一的途徑。

  事實證明,人在沖動之下是沒有什麼理智的,他是,我亦是。

  不同的是,在遠超同齡人的同時,我依然苦苦打熬三年的健壯的體魄,以及為瞭避免像失去生命一樣的後果所能下定的決心。

  野獸的低吼在胸腔中炸開,我以最暴烈的姿態怒沖而去,可能是因為用力過猛,出拳的剎那感覺小臂的肌肉幾乎痙攣。

  及至眼前,他才剛剛來得及抬起手,指尖碰到我下巴的瞬間,雷霆萬鈞已砸落面門。

  他倒下瞭。

  我卻忘記瞭停止。

  他蜷縮著承受我瘋狂的報復,勉力抬手護住頭臉。

  然而這隻罪惡的手就是我的恐懼之源,我拉下他的手腕將之緊緊按住,高高地舉起右臂,深吸一口氣,對準地上被反扭的手肘,嘴角咧起一個大大的、殘忍的弧度,猛然下落。

  我要,徹底廢瞭它。

  …………

  「媽,對不起。」

  「唉。」她微不可查地嘆瞭口氣,「雷宇,下次不要這麼沖動瞭。」

  當她直呼姓名時,情況往往很嚴肅。

  「媽,對不起,是我沖動瞭,當時看到他動手我就腦子一熱……」

  「還好停手瞭,不然會很麻煩。」

  想起剛才的那一瞬,在我迫不及待完成最後一擊時,一聲驚呼及時喚醒瞭我。

  「兒子!」

  這是不會有除她以外的第二個人能對我喊出的稱呼。

  瞳孔猛然收縮,我忽然看清瞭周圍的情形,緊接著就被保安拉開。有瞭她的證明,我才得以順利脫身,而一切後續都由她來處理。

  如果那一下真的落下……

  我從沒有全力出手過,卻沒想到第一次如此狂烈的燃燒會是這種情況,差點釀成大禍。

  「媽,對不起……」我羞愧地低下頭,覺得當初她的反對或許是對的。

  她抬手輕撫我的嘴角,除瞭指腹的柔嫩觸感傳來,還有一絲絲刺痛,原來是甫一交手時被指甲刮到瞭。

  「媽沒有怪你。兒子為我挺身而出,媽很感動。」她用溫軟的手心輕輕捧起我的下巴,直視我沮喪的眼睛,「兒子,謝謝你!」

  糯糯的嗓音直達心底,為我註入瞭嶄新的活力。焦點重新聚集,分不清是在問她還是再問我自己:「是嗎?」

  「當然,兒子是最棒的!」

  聞言,我咧嘴笑瞭起來。

  她溫柔地笑瞭一下,然後瞬間收斂:「但是媽不怪你就不代表你沒有錯!」

  「啊?」低落時她鼓勵我,得意時卻訓斥我,我沒想到她竟在這時候唱反調。

  「你就那麼沖上去,傷到自己怎麼辦?」

  「我這不好好的嘛……」

  「萬一呢!萬一碰到拿刀的……」

  「怕什麼?誰敢碰你,我弄死他!」我惡狠狠地說道,接著我捋起袖子,攢起頗顯規模的肌肉,「我這一身可不是白練的!」

  她罕見地臉紅瞭一下,啐瞭一聲,抬手輕錘我的胸口,我卻感覺不疼不癢。

  我順勢握住她的小拳頭,按在我厚實的胸膛,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肩後,低頭對上她的眼睛,宛如發誓般吐出心聲:「媽,我一定會變得更強,死都不會再讓人碰你一根毫毛!」

  「兒子……」她癡癡宛如夢囈,目光迷蒙而幽深,恍若穿越千年,小手緊緊攥住我胸前的衣襟。

  清新的呼吸在頸間盤旋,盯著她俏麗沉醉的絕美容顏,我的腦海裡突然蹦出一個想法:就這樣保護她一輩子!

  「阮晴姐,江院長叫你……」

  「哎呀,我什麼都沒看見!」說著,清脆的聲音就向外跑去。

  「啊!」

  「啊!」

  她急忙掙脫我的摟抱,從我的掌心抽出小手,對著門外喊道:「安小雅,回來!」

  很快,門外走進一個微微有些圓臉的小姑娘,先是小心翼翼地抬頭瞧瞭我一眼,然後苦著臉說道:「阮晴姐,是門沒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安小雅,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是我兒子!」雖然氣得直翻白眼,但她還是不得不稍微解釋一句。

  「啊?」這次輪到安小雅驚訝瞭。

  她先是從上到下仔細打量瞭我一遍,雖然發育超前、身材健碩,但臉上仍能看出未脫的稚氣,才將信將疑又問瞭一遍:「真的?」

  「愛信不信!」

  「說吧,江院長叫你來幹什麼?」

  「江院長讓你下班前過去一下。」

  「好的,我知道瞭。」

  「那阮晴姐,我先走瞭。」

  「嗯。」

  「那個,安小雅是今年才來的,之前一直有任務在外,沒見過你,所以會誤會……」

  「誤會什麼?」此時我還一直沉浸在她抽身而退的悵然若失裡,聽到她的解釋下意識問瞭一句。

  「就是誤會我……」她手足無措地想要解釋但又不好意思說清楚,抬眼看見我疑惑的眼神,忽然生氣地轉過瞭身,「沒什麼!」

  這讓我更加疑惑瞭,怎麼還生上氣來瞭?

  收拾完東西她去瞭婧姨的辦公室,沒兩分鐘就出來瞭。

  「媽,什麼事?是不是跟我剛才打人有關系?」婧姨原名叫江婧,是這所醫院的副院長,但底下的人一般都叫她江院長。

  雖然已經比她高瞭,但她還是習慣性地捏瞭捏我的臉:「放心好瞭,一切都有媽來解決!」

  我無奈地捏住她的手背,她卻反手握住我的手心,喜氣洋洋地對我說:「兒子,媽帶你看驚喜去!」說完,就拉著我往外走。

  路過前臺的時候,正好看見封雨柔和安小雅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交換著彼此最近的見聞。

  「小雅小雅,就在你剛剛回來之前,阮晴姐差點就被人打瞭!」

  「啊,不會吧?誰這麼可惡啊!」

  「阮晴姐被推瞭一把差點跌倒,幸好被她兒子扶住瞭,然後你是不知道啊,她兒子就跟瘋瞭一樣,沖過去一拳就把那人打倒瞭,接著就是一頓暴打,就跟要殺人一樣,把人打得都快不能動瞭。」

  「這麼厲害啊!」安小雅配合地發出一聲感嘆。

  「這還不算,最後雷宇弟弟差點就把那人胳膊打斷,當時他拳頭都舉起來,差點就砸下去瞭。」小柔姐說著還舉起小拳頭比劃瞭一下,「幸好被阮晴姐叫停瞭,不然……」說到這裡竟有些害怕得不敢繼續形容下去。

  「咦~好殘忍啊……不過……」安小雅也露出害怕的表情,不過很快就被興奮代替,「不過要是要是有人肯為我這麼做,那我可就幸福死瞭……」雙手還捧在胸前一臉幻想。

  「呵呵呵……你就花癡吧你……」小柔姐拿食指戳瞭一下安小雅的腦門調笑道。

  腦袋被頂得一歪,安小雅也仿佛想起瞭什麼有趣的話題,拉住小柔姐小聲說道:「你猜我剛剛去阮晴姐辦公室看到瞭什麼?」

  「看到什麼?」

  「辦公室門沒關,我剛進去就看到……」她一手拉著小柔姐的手放到自己胸前,一手摟住小柔姐的肩膀,微微低頭凝視著小柔姐的眼睛,深情地說道,「我一定會變得更強,死都不會再讓人碰你一根毫毛!」

  小柔姐被她的認真的表情和深情的話語弄得一愣,兩秒後才反應過來,急忙抽手:「要死啊你……」

  安小雅又學著阮晴的動作,一手攥著小柔姐的前襟,一手摟住她的纖腰,惟妙惟肖地還原當時的情景:「當時阮晴姐就這麼慢慢靠上去,腳都踮起來瞭。我還從來沒見過阮晴姐這麼小鳥依人的樣子呢,那雙大眼睛溫柔得都能溺死個人。」

  我下意識看向阮晴,她的臉頰已經紅得快要滴出水來,見我看她,急忙逃命般慌張地轉過頭去,不敢和我對視,我卻眼尖地瞧見她一路紅到瞭粉頸。

  「哎呀,要是阮晴姐能對我那麼靠上一靠,我做夢都能笑醒瞭……」沒想到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柔姐竟然會產生這種奇怪的想法。

  「我還是想有個男生像小弟弟那樣厲害,肯為我打架,說要一輩子保護我……」安小雅不知何時又陷入瞭某種幻想裡,而且還越來越深,「就是不知道阮晴姐會不會同意啊,也不知道小弟弟喜歡的是哪種類型的……」

  眼見越說越離譜,阮晴大喊一聲:「安!小!雅!」

  「啊!阮晴姐,我錯瞭……」

  「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她忿忿地丟下一句狠話,又轉頭瞪瞭小柔姐一眼,拉著我走出醫院。

  「啊,小柔,我完瞭……」

  「都怪你啦……」

  出瞭大門,她悶不吭聲隻顧低頭走路,我隻好輕輕拽瞭一下她:「媽?」

  她餘怒未消地回頭瞪瞭我一眼:「幹嘛?」

  你跟我生什麼氣啊?我哭笑不得地再次拽瞭一下她被我拉著的小手,重新喊瞭一聲:「媽~」

  她才恍如驚醒,發覺自己的反應有些不妥。感覺到手還被我拉著在,她輕輕掙瞭掙,我卻沒有放開。

  「媽,你別聽她們胡說,咱們這是母子情深,關系好著呢。」見沒有掙開,她也就任由小手這麼在我手心裡躺著,「再說,我就是要找女朋友也不會找像安姐那樣的。」

  十六歲的我雖然不是什麼都懂,但也不像從前那樣天真。

  「你敢!」她下意識就急瞭,「你才剛剛高中,可千萬不能早戀!」

  「放心吧,就算是以後,我要娶老婆也得找跟你一樣的……」

  「瞎說,哪有……哪有找跟媽一樣的……」

  「不過我恐怕要單身一輩子瞭。」我又忽然沮喪起來。

  她疑惑地望著我:「為什麼?我兒子這麼優秀……」

  「因為媽已經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瞭,哪怕有長得稍微像你,有你一點點漂亮程度的都沒有。」

  「哼……哼……」她這才明白我的失落是裝出來的,隻是在逗她,卻又被我的一番甜言蜜語捧得飄到瞭天上,心裡膩得說不出話,隻能舒服地發出滿足的哼哼。

  我們打車來到城市開發區的一座高檔小區門口,然後走進其中一幢二層別墅。別墅外墻是淡青色的,大門朝東,淺棕色,整體給人寧靜淡雅和明亮活潑的感覺。

  我以為這是在拜訪她的朋友或者上司什麼的,卻沒想到她竟從包裡掏出一串鑰匙直接打開瞭大門。

  「媽,這是……」

  她打斷瞭我的提問,拉著我的手,興奮地說道:「兒子,先帶你逛逛這裡!」

  門朝裡開,入口是玄關,底下的櫃子用來放鞋,櫃子上方的木格還空著,再往裡是客廳,一個大橫沙發,一個餐桌和幾把椅子,一個小桌,一個書架,就沒有別的傢具瞭。客廳後面是盥洗室,擺放著一臺洗衣機,也安裝瞭淋浴噴頭。

  另一邊的廚房設施倒是齊全的很,廚房隔壁是小衛生間,再隔壁是一個空蕩蕩的儲物間,大概十個平方的方形。

  盡頭是通往二層的樓梯,上樓後中間是走廊,南側是一間大臥室,臥室靠裡、樓梯邊上是一間大浴室,最外層是盥洗室,中間是衛生間,最裡面竟然安置瞭一個大浴缸,幾乎可容兩人並排躺下。

  大臥室對面是兩間稍小相鄰的臥室,最東側是一個大陽臺與兩側的臥室相連,與臥室之間隻隔著兩扇玻璃門,推開走廊盡頭的小門也能抵達陽臺。

  床、桌、書櫃、衣櫃什麼的都已備好,其它生活用品和臥室裡的電器還沒有準備。

  「怎麼樣,漂亮吧?」

  「簡直完美……」我出神地嘆息瞭一聲,看著她因為興奮和跑來跑去而早已變得紅撲撲的小臉,我忍住啃上一口的沖動問道:「媽,這房子是……」

  「兒子,這是我們的新傢!明天我們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搬傢!」

  盡管已經有所猜測,但當她親口說出這個消息是,我還是有種做夢的不真實感。

  「真的?」也難怪我無法相信,對比小時候那逼仄嘈雜的小巷,這裡簡直就是天堂,甚至給我一種,要是能在這裡住上一天即使死去也沒有遺憾的感覺。

  「真的!兒子,高興嗎?」這一刻她的眼睛宛如鉆石星辰般閃耀著一種名為希望的光芒,然而我卻忽然有瞭流淚的沖動。

  這是多少人窮極一輩子也到不瞭的天堂,卻輕而易舉地出現在我眼前,我甚至都不需要伸手就能得到。而一想到她背後為此付出的辛酸和代價,淚水便再也無法蓄住,瞬間傾瀉而出。

  她把所有一切最美好的統統留給瞭我,獨自忍受磨難和疼痛。這一刻,她相比於我顯得瘦弱的身軀在我眼裡是如此的偉岸和高大。

  見到我本該在這應該歡呼雀躍的時刻放肆哭泣,宛如幸福地得到瞭一切,又如傷心地失去瞭所有,她疑惑之餘仿佛若有所覺,不覺也紅瞭眼眶。

  她手忙腳亂地用手抹著我的眼淚,擔憂地問道:「怎麼瞭?好好的哭什麼?」

  劇烈的情緒需要抒解,這一段爆發來得快去得也快,我抬起手背抹幹眼睛,摟住她的雙肩,一字一頓,仿佛要把它刻在身上,也刻在心上:「媽,這一輩子,我都會努力愛你。」

  「媽相信,媽也愛你!」深紅的眼眶裡,兩顆晶瑩的淚終於滴落,溶化在我的胸膛。

  「噗嗤!好瞭,這麼高興的時候哭什麼!」被她清亮的笑容感染,我終於忍不住揚起瞭嘴角,「怎麼樣,滿意嗎?」

  我連連點頭:「滿意!不能再滿意瞭!」

  看著這麼優秀的別墅,我忽然又擔心道:「這麼好的房子,花瞭不少錢吧?咱傢什麼時候這麼有錢瞭?」

  「放心吧,你媽我熬瞭十幾年的資歷,終於出頭瞭,這裡其實是醫院分配的,還屬於開發區沒發展起來,根本沒有外面賣得那麼貴,這就省瞭相當一部分瞭。再加上我還有醫院的股份,雖然不參與管理,但每年光是分紅應該能有幾十萬吧?加上這幾年的積蓄,等你上大學這裡差不多就完全屬於咱們瞭。」

  她一筆一筆地算著帳,我卻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她在不知不覺中就攢下瞭這麼大一份傢業,真是厲害得沒邊瞭。

  我努力不去想從前的苦日子,伸出大拇指真誠地誇道:「媽,您可真是,這個!」

  「那當然,你媽我厲害著呢!」她得意地一揚下巴,轉身甩瞭下馬尾,便率先一顛一顛地下瞭樓。

  離開瞭別墅,在回傢的路上心情終於平復下來,我靜下心來就想到瞭更多的細節和問題。

  「媽,下午我打人那事到底怎麼處理啊?還有新房子離醫院那麼遠,你工作怎麼辦?」

  「醫院的工作媽已經辭瞭。」

  「對不起,要不是我……」

  「別多想,媽早就不打算在醫院幹瞭,辭職信都交上去一個多月瞭。」

  「啊?好好的工作怎麼說不幹就不幹瞭,不是挺好的嗎?」

  「好瞭,小囉嗦鬼,大人的事情你少摻和。你呢,就安安心心念書,其他的事情媽來搞定,到時候你就知道瞭。」

  「好吧。」想瞭想,我現在依然屬於「孩子」的范疇,仍然需要依靠她才能好好生活。但這隻是暫時的,我一定會盡快長大,能夠給她依靠。

  到傢時已接近九點,忙活瞭一整天,我們早就饑腸轆轆,於是相視一眼,默契一笑,不約而同走向街口最常去的那傢火鍋店。

  飯桌上,她竟然點瞭一瓶啤酒,慫恿我道:「來,兒子,試試?」

  端起杯子,她認真說道:「今天媽很高興,一是因為咱傢即將搬進新房子,二是媽很感謝兒子你在醫院裡為我挺身而出,三也是提前慶祝你步入高中。來,為瞭更美好的明天幹杯!」

  一番話把我說得心潮澎湃、激動不已,我從未見過她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我學著電影裡的動作仰頭就喝瞭一大口。

  橙黃的啤酒入口略顯苦澀,還帶著氣泡,「嗝——」喝下去後打瞭個長長的酒嗝,又覺得好像有一絲清香在口腔回蕩。

  她隻淺酌瞭小半杯,大半瓶都是進的我的肚子裡。盡管是第一次喝酒,我卻沒有絲毫醉酒、頭暈的感覺,感覺除瞭淡淡的清香也沒什麼好喝的,真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多酒鬼。

  回傢的路上還一切正常,可她從洗過澡出來就有些迷糊瞭,香腮的酡紅就一直沒有消褪下去過,眼神發直,直到服侍她躺下後還不時發出嗤嗤的傻笑,念叨著「媽好高興」、「今天真高興」之類的話,要是現在有手機我一定錄下來隔天放給她看,到時候她的表情一定比現在還有趣。

  幸福來得快去得也快。

  半夜裡我是被一個炸雷驚醒的,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淒慘的哭喊。我連滾帶爬地闖進她的房間,就看見她全身縮成瞭一團,雙手像要抱著什麼卻抱瞭個空。

  我連忙拉開手臂將她抱在懷裡,搖瞭搖她的腦袋,喚道:「媽!阮晴!醒醒!」

  謝天謝地,她終於睜開瞭眼睛,帶著哭腔喊道:「兒子……」話一出口就是一股酒氣。

  真是的,不能喝酒還非要喝,而且也不知道是什麼神奇體質,一口啤酒都能醉到現在。

  「媽,沒事瞭,我在這,別怕!」

  不防此時又是一個清雷炸響,就連我都嚇瞭一跳,她更是嚇得直接哭瞭出來:「哇啊……」

  「對不起……你別走……」

  「好好好,我不走,不走,我就在這,兒子就在這,別怕瞭……」

  「兒子?」哭聲變成瞭抽噎,「對不起……兒子,對不起……」

  你還有什麼能對不起我的呢?你已經把最好的都給瞭我,最好的物質,最美的笑容,最多的愛,最美麗的年華……

  而我又能給你什麼呢?我單純善良的傻媽媽啊……

  趁著雷聲間隙,我迅速拿出抽屜裡的mp3,調瞭個較大的音量給她帶上瞭耳機,她終於慢慢平靜下來。不禁感嘆我可真是機智。

  等到外面的天氣穩定下來、雷聲終於消失,我摘掉耳機放在一旁,而將她擁在懷裡的美妙感覺是如此的誘人,我終究難以抵擋,就這樣沉沉睡去。

  不用上班,不用上學,這一覺我們睡瞭個飽。

  「嗯……」輕吟一聲,等我醒來時,發現她依然緊閉著眼睛,可略微急促地呼吸和不停顫動的睫毛出賣瞭她的狀態。

  「唔,媽平時睡覺的時候嘴唇是微微噘著的啊?今天怎麼……」

  話沒說完,她原本抿起的櫻唇竟然迅速噘起,緊盯著的我自然沒有漏掉這一絲變化,越想越是可愛,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瞭起來。

  她不知道我笑什麼,睜開眼對上我戲謔的眼神才反應過來,頓時羞憤欲死,拿頭撞我的胸口。

  看來昨晚加上今早讓她真的生氣瞭,我的胸口都被撞得生疼。我連忙伸手把她的腦袋按住,不是我怕疼,是怕她一時沖動把自己腦袋撞暈瞭。

  她在我的懷裡漸漸不再動彈,柔嫩的側臉壓在我的胸口,肌膚相貼廝磨,溫熱的呼吸噴在皮膚表面,帶起陣陣酥麻。

  打雷天被我抓包也不是一次兩次瞭,再加上早上掩耳盜鈴的舉動讓她在我面前實在硬氣不起來,隻好用手在我後背輕輕捶瞭兩下,低聲地近乎哀求道:「兒子,放開媽媽……」

  深知以她的性格千萬不能得罪得太狠,否則最後吃虧的一定會是自己,我重新回到乖兒子模式,聽話地放開瞭她。

  掙脫後她瞧瞭我一眼,埋怨道:「多大人瞭,睡覺還不穿衣服……」

  我睡覺時習慣不穿上衣,有時候即使晚上穿瞭,半夜都會夢遊般脫掉,第二天早上起來都根本沒有印象,久而久之就養成瞭這樣的習慣。

  「嘿嘿……」我幹笑兩聲迅速溜回瞭自己的房間。

  這時候她的狀態不太對,等她反應過來我可就慘瞭,現在最好抓緊時間溜之大吉。

  果不其然,等我穿戴整齊出來時,她已恢復瞭往日智珠在握的模樣,見我出來隻是淡淡瞥瞭我一眼,不輕不重地「哼」瞭一聲鼻音便扭過頭去,隻留給我一個好看的背影。

  「媽,天氣預報說這幾天都有雷陣雨,您看我們是不是先收拾一下,等天晴瞭搬傢?」我厚著臉皮湊到她身後,對之前的事情一字不提。

  見我表現得如此識相,她決定暫時放過我,不置可否地「嗯」瞭一聲就算是回應,卻也沒再故意跟我鬧別扭。

  夜晚,雷聲如約而至,此時屋子裡燈火通明,我們都在打包除瞭這裡最後暫住幾天的必需品外的其它東西。我收拾著自己的衣服,她在浴室收拾女性用品。

  「兒子,到媽房裡把衣櫃上的那個綠色收納箱拿來。」

  「好的!」

  她需要墊著椅子才能搬下來的箱子,我踮起腳尖也能夠到底部,往外一點點挪瞭出來,箱子懸空近半後我雙手一托往外抽瞭下來,可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影子在我眼前劃過,掉落在地上發出「啪嗒」一聲。

  我抱著箱子低頭從側面看向腳面,是那個熟悉的牛皮紙檔案袋,不禁有些好奇。當初她跟我說的是小事,可再怎麼也拖瞭兩三年瞭,到底是什麼呢?

  放下箱子撿起袋子,解開纏繞的白線,拿出瞭一個暗紅的本子,封面已泛舊,印著暗金的字跡「收養登記證」。

  翻開後左側是年輕時候的她抱著一個嬰兒的黑白圖片,下面寫著「收養人:阮晴,性別:女」「被收養人:雷宇,性別:男」的字樣,時間是我出生的那一天,最後是市軍醫院的蓋章。

  紙張因上瞭年頭而發黃,但上面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辨,但此時我卻突然覺得上面的兩個名字無比遙遠,也根本無法思考「收養」的含義。

  看瞭一眼站立的房間,竟覺得我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目光轉回手中的證件,我機械地翻來覆去,數清瞭封皮上的每一個裂紋,讓兩個名字一遍又一遍掠過眼睛,卻越看越陌生。

  腦海裡不斷翻湧曾經的的場景,她笑瞇瞇抱著我的場景,她背著我趕路時轉頭看我的場景,她拉著我低頭問話的場景,她捏著我的臉誇獎的場景,她摸著我的頭安慰的場景,她在廚房忙碌我幫忙的場景,她被我摟在懷裡安然入睡的場景……

  可這時候每一幕場景都被刻上瞭印章,印章上寫著兩個字——收養。

  「兒子,怎麼這麼久還……」房門口的聲音戛然而止。

  「媽?」

  對上我失神的眼睛後,她死死盯住我手中的證件:「兒子,你……」

  「媽,這是什麼?」我僵硬地抬起頭,聲音空洞且茫然。

  她的嘴大大張開,卻突然用手死命捂住,沒有漏出一絲聲音,淚珠卻如斷線般湧出。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微微昂起頭,再緩緩松開手,認命般地睜開眼,顫抖著說出當年未完的話:「其實……媽不是……你的親生母親……」

  對上她宛如等待最後判決的眼神,我喃喃道:「不是親生的?」

  「轟隆隆……」

  恰在此時,悶雷在我們頭頂炸響,有什麼好像悄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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