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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噩夢

  陳漾把彥瑩送回瞭學校,臨走前,又特地找到她的生活老師,拜托對她多加照看。醫院那邊已經有證明開出來,校方也瞭解她的情況,老師跟陳漾保證,一定對彥瑩有所關照。

  一路上,彥瑩都安靜得反常,陳漾在離開的時候,甚至恍惚在她臉上看到一絲奇怪的笑容。

  他輕輕地甩瞭甩頭,再看過去,她的表情分明冰冷。

  可能是自己精神超載負荷,產生瞭幻覺。

  「彥瑩,再見。」陳漾說。

  或者,再也不見。

  對面的人沒有回答,兀自地轉過身,往反方向走去。

  她,現在是討厭自己瞭吧?更甚,會恨?

  討厭吧!恨吧!

  他自找的。

  陳漾嘲笑著他自己,忽然又有一點兒感慨。

  沒想到,他自認為選擇正確的道路竟然走到瞭這麼一個難堪的拐角。

  算瞭,就像人們常說的,這一章節,該翻篇瞭。

  下一頁,會是幹凈的空白,隻需要兩種顏色就夠瞭,一個是他,一個是梁韻。

  陳漾一直覺得若是自己有顏色,會是灰色,冬天的大海,和遠天烏雲連接的那種灰色。

  而梁韻是青藍色的小溪,流入大海的瞬間,便把他凈化,開始有生機的脈搏。

  可是現在,陳漾卻仿佛看到,自己在下一章的潔凈白紙上,重重地抹瞭一道橘色,是太陽的光,然後看著梁韻,慢慢地,在陽光下,綻開玫瑰一樣的鮮艷。

  沒有雜物的幹擾。

  簡單卻美麗。

  回到酒店,陳漾剛踏進自己的房間,便不由自主地攥緊瞭雙手,之前荒唐的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讓他懊惱。

  他立刻胡亂地把所有東西都丟進行李箱,以最快的速度打包完畢,給前臺打瞭電話退房。

  陳漾打算第一時間離開這裡,最早的航班或者火車,哪個都行,甚至,租車開回去,也願意。

  他登機以前,給梁韻打瞭個電話,告訴她自己晚上就會到瞭。

  出乎意料的,梁韻說她並不在傢。

  「法語部出瞭個急活兒,是跟法盟的合作,把我調過去救場,要出差一兩天吧。」梁韻在電話裡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過度疲憊的結果。

  陳漾的眉心擰瞭起來:梁韻的業務能力出類拔萃,是不爭的事實。雖說是能者多勞,但聽見她勞累的聲音,不免讓他不爽,更多的還有心疼。

  陳漾知道,梁韻以前是英法雙修的學位,兩種外語都達到瞭CEFR的C2水平,加上中文的母語,屬於真正的三位一體的語言天才。

  做語言這一行的的人,詞匯、語法、甚至交際應用,都可以從後天的努力中獲得進步,但是語音語調和語感,卻是天生有別的,是一個人自然聽力和輸出模仿的天然本領,也就是人們通俗講的「天賦」。

  梁韻在蒙特雷念書和在聯合國做實習生的時候,時常得到眾人的誇贊,說她是Native,具有多語服務業最受重視的素質。

  這也是聞殊一直覺得她在現在的工作崗位上屈才的原因。

  梁韻偶爾跟陳漾提過幾句,說她的傢人和朋友幾乎都希望她做更「高級」的一些事業,不然似乎就是浪費瞭她的學歷和經驗。

  陳漾的反應不出所料地讓她舒適。他是梁韻身邊為數不多的支持她的選擇的人。

  陳漾說,「你覺得去做所謂」高級「的工作,是你自己更開心一些,還是你身邊的別人更開心一些?」

  梁韻想瞭想,「應該是別人吧。」

  陳漾微笑,「你的生活,憑什麼為瞭讓他們開心而改變?別人都高興,就你不高興的事情,不要做;別人都不高興,就你自己高興的事情,倒不一定不可以做。」

  梁韻忘不瞭他說這話時認真卻不羈的神情,和她自己內心那麼契合的姿態。

  她那個時候,就瞭然,愛上這個男人,是自己不可避免的劫數。

  後來陳漾跟她表白,像是做夢一樣:她的主人,轉眼之間,變成瞭她的男人。

  一連幾天,梁韻都在不停反復地確認,看看鐘表的指針是否還在走動,偷偷掐掐自己看疼不疼,甚至學《盜夢空間》裡的樣子,找來個小小的玩具陀羅,旋轉一下,看它會不會停。

  突來的喜悅讓她的感覺變得不甚真實,每天都像生活在一個粉紅泡泡裡面一樣。

  然而,剛剛在陳漾所住的酒店大堂,生生闖進梁韻眼睛的那一幕,卻像是一把尖端磨細的鋼針,瞬間把環繞她的夢幻泡泡戳破。

  她甚至都聽到瞭「啪」的一聲輕響。

  連續開瞭十個小時汽車的梁韻,忽然感到倦累至極,再也拿不出一絲力氣。沒有再走多遠,隨便在路邊找瞭一傢快捷式旅館,打開房間的門,一頭栽在床上。

  身心俱疲。

  梁韻隻想好好睡一覺。前一天晚上因為亢奮,半夜起來做馬卡龍,快天亮瞭才稍稍打瞭個盹,現在又開瞭這麼久的長途,身體才會像被抽空一樣吧?

  是這樣的原因吧?

  應該隻是這樣的原因吧?

  她使勁閉上眼,開始數羊,可是還沒有數到過千,腦子裡已經亂瞭套:到處都是陳漾和彥瑩的臉。

  一會兒好像是歌劇院的大廳,一會兒又好像是酒店的走廊。

  他們忽而相視、擁抱。

  一幀畫面像電影特效一樣飛過來,是酒店房間的地板,零零碎碎的衣物散落開來。

  梁韻把腳踏瞭進去,那些衣物竟然像沼澤裡的魔鬼一樣,突然緊緊地附上她的腿,拼命往深淵裡拉。

  「啊!!!——」

  梁韻尖叫出聲,一個激靈,身體猛地從床上彈跳起來,摸瞭摸額上的冷汗,才意識到剛才是一個噩夢。

  小憩的短短十幾分鐘,居然夢得這麼真實。

  手機在響,是陳漾的頭像。

  她接起來,聽著他溫柔平靜的說,正在回傢的路上,問她在哪裡。

  梁韻咬著下唇,撒瞭個謊,說是在出差,然後聽對面失望地「噢」瞭一聲。

  她盯著旅館的天花板,問道,「彥瑩那邊怎麼樣?事情都處理好瞭?」

  「處理好瞭。今天幫她辦瞭出院手續,已經回學校瞭。」

  「那你呢?……還好嗎?」梁韻的問話中間有停頓,帶瞭一絲不易覺察的遲疑。

  「我有什麼不好?」陳漾似乎並沒有聽出來,輕笑瞭一聲,接著又故作遺憾,「不過,一想到回傢也看不到你,又能好到哪裡去!」

  「嗯,你先好好休息吧,我現在還有事。」梁韻咬在唇上的力度更大瞭些,才能勉強克制住開始顫抖的嗓音。

  「好,別太累瞭。」

  是梁韻先掛的電話,她怕自己再不快點掛斷,會忍不住質問他,或者會哭。

  她以為他們之間是不一樣的,是別的情侶不具備的絕對信任關系。

  她以為,陳漾是不會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