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討會的最後一天,隻有半天的會議,下午安排瞭與會人員的觀光和自由活動。
晚上的歡送儀式定在瞭本市一傢五星級酒店的頂層宴會廳。
陳漾從下午開始,就有一點心不在焉。
前一天晚上,因為臨近瞭會議結束的尾聲,關於工作的壓力較前幾天比,緩和瞭很多,他心裡之前被擠壓到角落裡的渴望,漸漸又殺出重圍,愈來愈熱烈。
對那個白皙美麗的軀體的渴望,對那雙哭紅的水眸的渴望,對一場酣暢淋漓的調教的渴望,對梁韻——的渴望。
陳漾想起來,之前的有一天晚上,梁韻在他傢過夜。
因為臨時有一些文件需要處理,陳漾便去瞭書房,離開之前打開瞭傢庭影院,告訴在客廳的梁韻自己挑一部電影來看。
陳漾傢客廳裡的沙發對面,是一面沒有電視的空白墻,天花板上有一個機關,可以控制一個小型的穹幕升降。
第一次給梁韻展示的時候,他半真半假地說過,要把他們的調教過程攝錄下來,放到這個高清球幕上細細品味,然後看著梁韻臉上的紅雲,一點一點地燒到耳根。
陳漾便很得趣。
等他忙完,再回到客廳時,卻發現,梁韻後背墊著一個靠枕,人卻坐在地上靠著沙發。
電影被調成瞭無聲,劇情好像是槍戰,穹幕上激烈地血肉橫飛,房間卻是詭異地安靜,光線也跟著電影忽明忽暗。
梁韻的眼睛根本沒在銀幕上,手裡正抱著本書,看得入神,連他過來也沒註意。
陳漾瞟瞭一眼書名,Le Petit Prince,是法語版的《小王子》。
身處如臨其境的好萊塢槍林彈雨,她卻歲月靜好地顧自看著一本童話書。
一直到後來,這個畫面都停留在陳漾的記憶裡,久久不退色。
那天,梁韻指著書裡的一段法文翻譯給他聽,就是那段著名的「獨一無二的玫瑰花」:
「我的那朵玫瑰花,一個普通的過路人以為她和你們一樣。可是,她單獨一朵就比你們全體更重要,因為她是我澆灌的。因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為她是我用屏風保護起來的。因為她身上的毛蟲(除瞭留下兩三隻為瞭變蝴蝶 而外)是我除滅的。因為我傾聽過她的怨艾和自詡,甚至有時我聆聽著她的沉默。因為她是我的玫瑰。」
陳漾想,他想念他的玫瑰瞭。
剛一下班他便給她發瞭條信息過去,問她第二天晚上有沒有時間。
梁韻沒有馬上回,一直到凌晨才短短地回瞭幾個字,「對不起,明天不行。」
陳漾難得地失眠瞭。
他有些好笑,笑自己的沉不住氣,明明一直都是沉穩如水的他,什麼時候倒退回毛頭小子的愣頭青時代瞭。
本來是他定的遊戲規則,兩個人之間不存在什麼契定的約束,她當然可以說「不行」。遊戲之外,他們彼此是絕對的平等關系,任何一方沒有義務去遷就另一方的時間安排和計劃。
可是,陳漾卻因此嘗到瞭久違的一種苦澀滋味。
那種滋味,叫失落。
梁韻沒有解釋為什麼,陳漾知趣地不會去過問,雖然心裡很想刨根問底:到底什麼事情會比跟他小別重逢更重要?
也許是這幾天積累起來的疲勞和壓力,送別酒會進行到瞭一半,陳漾就犯瞭胃痛,
開始時隱隱地似有似無的痛,偶爾像是被針刺一下,沒一會兒,便轉成瞭絞痛,像是胃裡被人用鉗子夾住某一個地方,開始用順著漩渦的一個方向擰。
陳漾的臉色開始泛白,頭上的汗水開始凝成水珠往下滾落。開始還勉強用一隻手端著酒杯,另一隻手用力抵著胃部,打算以暴制暴。後來已經堅持不下去,隻好放下杯子,雙手都按在跳痛的地方。
旁邊的人發現瞭他的不對勁,立刻有人叫瞭車送他去急診。
到瞭醫院,確診是十二指腸潰瘍,再晚來一點就可能穿孔瞭。
先上瞭止痛,又開始掛水,急診科的同事還在開他玩笑,說他是當醫生的還不能明察秋毫,要等到病入膏肓瞭才開始治。
陳漾苦笑,胃部潰瘍跟植物神經功能紊亂有很大關系,緊張和焦慮等負面情緒對此難辭其咎。這幾天的工作壓力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很難說是不是對另一個人思而不得的結果。
一瓶水吊完,他把堅持要留下來陪他的朋友趕走去休息,「我又不是個孩子。」
自己也趁機走到病房外邊透透氣。
「你這麼大一個人,還能吃烤串把自己吃住院!我真是服瞭你瞭!」
陳漾驚訝地抬頭,順著聽到的話語方向望去。
該不會是胃痛到自己頭腦糊塗,出現瞭幻覺吧?怎麼會在這裡,聽到她的聲音呢?
裝飾著人造綠植的天井對面,梁韻推著一輛輪椅,正緩緩走著,嘴裡還在嘮叨著坐在輪椅上的人。
一個面容清瘦、卻溫潤如玉的男人。
「我有兩年都沒吃過正宗的烤串瞭,現在好容易回來一趟,不小心就吃多瞭麼!」
聞殊歉意地回頭笑笑。
梁韻瞪瞭他一眼,在他頭上輕輕地給瞭一個爆栗子。
陳漾的胃,突然從底部被一股力量揪瞭一把,像是被濃酸灼燎,又痛到他想吐。
剛剛的止痛藥,這麼快就失效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