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明要結婚瞭。屬於我的青春歲月也隨之來到終點時分。

　　他是我第一個工作的老板。我叫張佳珍，所以同事私底下都戲稱我們是佳偶天成。我第一天上工就開始暗戀他，卻遲遲不敢表白。老板風流倜儻，身邊不乏誹聞。可是我總覺得他隻是玩玩而已，所以並不以為意。隻要我耐心守候，總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

　　這一暗戀，就是六年的光陰。

　　後來公司的合夥人拆瞭。大傢便鳥獸散。有時我們也有聚會，懷念以前一起奮鬥的時光。他一時興起，也會跟我聯絡。就這樣藕斷絲連到聽到他不再花心，認真開始交女朋友，最後傳來喜訊。

　　離開佳明的公司後，我進瞭姊夫的外商公司。姊夫是外商公司在這裡的大頭頭，我升遷得很快。不過轉來轉去都是做專案經理人相關的業務。最近他把我調去做產品經理，就開始對我的穿著打扮有意見瞭。我依然我行我素，終於被他叫進瞭辦公室。

　　「我不管你平時上班如何妝扮，但是要接見客戶時，請穿絲襪、裙裝，和高跟鞋。」姊夫下瞭最後通牒：「你要怪商場潛規則也好，性別歧視也好，除非你是千萬經理人，任何生意都能輕松搞定。否則請遵守一下這個潛規則好嗎？」

　　「姊夫……」我噘起嘴巴。

　　「唉，佳珍。」姊夫嘆瞭一口氣：「我私底下是想勸你連平時也打扮一下。你的外在條件不差，怎麼把自己搞得好像同性戀一樣？你老姊有點擔心你，年紀也老大不小瞭，為瞭那個死會的花心大少蹉跎青春，值得嗎？」

　　「姊夫，你現在是我老板，工作的事我當然聽你的。可是我的私事，你無權過問。」

　　「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樣，好歹我們也是一傢人……」

　　「還有別的事嗎？老板？」聽他說教很煩。

　　「沒事瞭……你去忙吧。」姊夫看看我，又搖頭嘆息。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裡一肚子怨氣。接到佳明的喜帖已經夠難受瞭，姊夫卻還不解風情的火上加油。實在氣不過，便躲進洗手間照鏡子去瞭。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有那麼糟糕嗎？不過就是紮個馬尾、素面襯衫，西服長褲，和平底皮鞋而已。這樣會像同性戀嗎？非得穿裙子才是女生嗎？

　　高跟鞋我已經Ｎ百年沒穿瞭，不知道現在還敢不敢穿。絲襪就……唉！難脫難穿，又束縛難受的。真不懂男人為何老要刁難女人的穿著呢？我天生麗質的無瑕玉腿還需要尼龍紗絹來修飾嗎？

　　除瞭一雙修長的美腿，我的上半身也不差。該凸的有凸，該翹的也翹。長年運動保養的習慣，身材一直維持的還算不錯。

　　我一直往上看去。老天爺給瞭我一副清秀甜美的五官。不是非常亮麗突出，但是走在路上，還是會有男生想要回頭多看我兩眼的。

　　我的外在條件是沒問題的。我隻是……少瞭點女人味而已。

　　因為一直守著佳明，我不希望去吸引別的男生的目光來徒增自己的煩惱。所以長年中性化的裝扮，我真的也習慣瞭。

　　這一切，值得嗎？若以成敗來論，的確有點不值。

　　「哎呀，佳珍。終於在這裡找到你。你組上的人全部在等你呢！」忽然一名同事沖進洗手間叫喊著。

　　「嗯？」

　　「你不是第一天去帶領Ｂ隊的軟體開發部門嗎？人傢一狗票工程師現在都在Ｃ３會議室等您老人傢瞭。」

　　「啊！糟糕，我全忘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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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進會議室，一群工程師已經坐在那裡等我瞭。Ｂ隊不是很大的一組，就十來名組員而已。清一色，全是男的。

　　我一名弱女子，要鎮住整場的壯男丁……我需要很多高粱茅臺……

　　「張經理，您好。我是這裡的總工程師，敝姓林。」有位工程師走過來跟我打招呼。他看上去有點年紀，應該是這裡最資深的吧。

　　「林總你好，人都到齊瞭嗎？」

　　「嗯，都到齊瞭……除瞭品管的陳俊生以外……」他話才剛說完，就看到一名小男生，從會議室的後門偷偷溜瞭進來。他低著頭，斜背著包包。有點酷，又有點帥……

　　「啊，他到瞭。對不起呀，張經理。我等會兒會訓誡他的。」林總跟我賠瞭好多的不是。

　　「沒事的。我自己也遲到……」我發現自己還在看那個小男生。

　　於是我開始做簡報，自我介紹，並讓組員上來自我介紹。別人上來我都沒註意聽，直到那個小男生上來……

　　「我叫陳俊生，品管部。」他對著我說。

　　這是我第一次與他對望。他的眼神憂鬱深邃，好像裡面有很多的故事。我被他看到有點不敢直視他：「就這樣？以前的學經歷呢？」

　　「就這樣瞭。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待在這裡瞭。」他是省話一哥。

　　會議結束後，林總跑來找我：「張經理，你今天剛上任，本來應該幫你接風洗塵的。可是很不巧，大夥都在忙……產品剛剛開始開發，最閑的部門是品管，所以如果您真的想有人陪您吃飯，我有交代陳俊生……」

　　「不用麻煩瞭，林總。我不來那套的。不過還是謝謝你告訴我肚子餓瞭應該找誰。」不知怎地，我心裡雀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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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俊生一直沒來找我。

　　中飯沒有。晚飯也沒有。

　　林總不是說現在品管部很閑嗎？這小男生在搞什麼呀？

　　已經過瞭晚餐時間一陣子瞭。實在忍不住瞭，於是我跑去Ｂ隊那邊找他。

　　比他忙的同事都下班瞭。他一個人還在螢幕前敲敲打打的。

　　「聽林總說，你現在應該沒事……」我走到他座位旁。

　　「啊，張經理。」他見到我就起身。我把他壓回座位上。

　　「我不是總統，用不著這麼客氣。」我開門見山瞭：「林總告訴我，肚子餓瞭可以找你……」

　　「現在幾點瞭？啊……對不起。林總有交代過，可是這原本是組上聚餐，就我跟張經理，感覺怪怪的，所以我就……」

　　「那無所謂羅，你早點下班吧。」

　　我聽瞭有點失望。我是女生，又是你的上司。我都忘瞭顧忌這些，你在擔心什麼？唉……

　　「我知道有個吃宵夜的地方，張經理一定沒去過。」我正要轉身，他忽然喊出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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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他來到公司樓下的停車場，陳俊生沒有車子，是一臺摩托車。

　　他丟瞭一頂安全帽給我。

　　「我們要騎這臺過去啊？」我吃驚地問他。

　　「那就請張經理提供交通工具羅。」他雙手一攤。

　　我乖乖地戴好安全帽，騎瞭上去。也許一直不穿裙子，就是為瞭今天吧……

　　「你要扶著我的腰比較安全，我不會介意的。」他說。

　　有沒有搞錯啊？會介意的是我才對……我猶豫瞭一下，他就啟動瞭。車子一前進就差點沒把我甩到後面去。我趕緊向前伸手抓著他的腰。不過我的身子還是坐的直挺挺的，刻意保持距離，尤其是胸部……

　　陳俊生對這城市是摸透瞭。我們在大街小巷不斷穿梭，不一會兒工夫，來到一條巷弄內，規模不比夜市，卻滿是小吃店傢。

　　「哇，我來這裡這麼久，都不知道有這個地方。」我很驚訝。

　　對吃我從來不會客氣。還好我運動量也夠，所以身材尚能維持：「陳俊生，你盡量點。反正這餐算組上聚餐的費用，我們可以吃掉他們的份。」結果他老兄隻點瞭乾面，肉丸湯，和兩碟小菜；一葷一素。

　　「就這樣？」

　　「就我們兩個吃，點多瞭浪費。」他淡淡地說。

　　我無奈，就動瞭筷子，先吸一口面……

　　「哇，好吃！」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然後每樣東西都嚐瞭一口。

　　「張經理自認是饕客，居然不知道這地方。」他也開始吃起來：「不過我點的每一道都是經典。便宜又好吃。」

　　「你要喝啤酒嗎？」我興致來瞭就提議著。

　　「我等會兒還要騎車……一罐大概還行吧。」

　　於是我們邊吃邊喝，話題就逐漸聊開瞭……

　　「組上很忙嗎？就你一個人有空而已？」

　　「林總是傢裡有事，其他人都去參加今晚的同人會瞭。今天是張經理上任第一天，他們真的很過分。」俊生淡淡地說。

　　「同人會？」

　　「張經理看不看動漫？」

　　「不看。」

　　「那這樣解釋起來有點復雜……」他摸瞭摸頭：「反正那邊的女生都會妝扮得既性感又可愛，辦公室這一群豬哥是抵擋不住的。」

　　「我也是女生呀……呃？」我好像說錯話瞭。

　　俊生看瞭看我，才說：「一來你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二來大傢對你的第一印象不佳。」

　　「為什麼不佳？」我叫張佳珍……

　　「你的中性化裝扮讓人會覺得你是不可親近的。」俊生解釋著。

　　「那你們期待看到我的模樣是……」

　　「最起碼小化個妝，然後穿絲襪、裙裝，和高跟鞋羅。」

　　原來職場上就是這樣。這麼多年下來就我一個人不長眼……

　　「穿裙子和高跟鞋會有女人味我瞭解，可是為什麼一定要穿絲襪呢？」

　　「那是我加上去的……因為我喜歡。」俊生又摸瞭摸頭。

　　「所以……你們今天全組都很失望？」

　　「那是他們。是我自告奮勇要接待張經理的。」

　　「喔？我比得過那些同人會上的可愛美眉嗎？」

　　「張經理今天雖然素顏，但是確實是美女一名無誤。」他若無其事地說：「我說過，他們太現實又太過份瞭，所以根本沒發現我們的經理其實很漂亮。」

　　很久沒聽到男生這樣直接瞭當的贊美，我忽然感到面燙耳熱起來。

　　「張經理酒喝多瞭會臉紅嗎？……才一罐而已。」

　　「對……我肝不太好。」

　　不知怎麼地，我忽然想和他拉近距離：「別一直叫我張經理，現在又沒在上班。我叫張佳珍……」

　　「珍姐。」他很順口。

　　「你怎麼知道要喊我姐姐？」我應該是比他大，隻是很不願意承認。

　　「我今年二十四，你呢？」

　　「叫我珍姐也行……」我額頭上已經有三條線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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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足飯飽後，他載我回傢。這回我很自然地摟著他的腰。因為他不介意？

　　我跟他說瞭地址後，他又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像變魔術地，一下就到傢瞭。

　　這間公寓房宿舍是公司便宜租給員工的。兩房兩套衛浴，中間有一塊公共空間，可當客廳、飯廳，然後是尾端的廚房。目前隻有我一人住。所以單身貴族來說還挺享受的。

　　「謝謝你，俊生。今天吃的開心，聊的也很開心。」我把安全帽還給他：「那就晚安羅。」

　　「等一等，珍姐你住幾樓？」

　　「三樓。」

　　「我停一下車，我跟你一起上去。」

　　沒搞錯吧？今天這個聚餐不是約會，我也無意搞一夜情，更沒有說要不要上來坐坐這樣會引起誤會的話。他倒是主動到過頭瞭……

　　「俊生，到這裡就可以瞭。我自己可以走上去，不需要你送瞭。」等他停車回來，我就直接瞭當地拒絕。

　　他聳聳肩還是跟著我。

　　我需要報警嗎？剛才還聊得很愉快，他還是我的下屬，而我對他甚至有點好感……喔！俊生，拜托不要這麼急好嗎？這會破壞瞭一整個晚上的美好……

　　我沒有坐電梯的習慣，他也跟我一直走樓梯到三樓的宿舍房門口。

　　「那麼，晚安羅，珍姐。」他跟我道過晚安，又繼續往上走。

　　「嗯？俊生，你在幹嘛？」

　　「回傢呀！」

　　「你也住這兒？」

　　「對呀，就在頂樓。」

　　「你不早說！搞得這樣神秘兮兮的。」

　　「哈哈，珍姐。以為我是壞人嗎？別忘瞭我們還在同一傢公司上班，你還是我的上司哩。我再怎麼想，也不會拿自己的工作和未來開玩笑吧。」俊生跟我扮瞭個鬼臉：「雖然我很想珍姐會邀請我的說。」

　　改天吧，俊生。我們今天才剛認識，這樣有點快。而且你又比我小，我還不確定會不會……

　　「珍姐要不要上來坐坐？」

　　「嗯？」

　　「你不邀請我，我總可以邀請你吧……哈哈，我可能酒喝多瞭。晚安吧。」

　　「我去！」

　　「什麼？」他愣瞭愣。

　　「我想去看你住的地方。」我酒也喝多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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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都不知道我跟他住在同一棟樓這麼久瞭。

　　俊生在樓頂的房間是加蓋的違章建築。比我的房間整整小瞭一倍。塞瞭一張床，一張書桌，還有他的行李，就快沒地方走路瞭。他的衛浴設備就在隔壁，還兼做廚房，同樣小到僅能容身。不過看得出來他是個愛乾凈的人，所有的東西都被他理得整整齊齊，有條不紊。名符其實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就隻能看瞭，我住的地方不適合招待訪客。」俊生傻笑著：「剛才真的隻是開玩笑，完全沒想到珍姐會答應。」

　　「你是工程師耶，怎麼會住成這樣？」我有點心疼。

　　「沒錯。不過我是剛入行的菜鳥，而你已經是資深的專案經理人。況且我有一半的收入要寄回傢裡。」

　　「你們傢……怎麼瞭？」

　　「這個……就是私事瞭。」他避而不答。

　　「我住的也是員工宿舍，還有一間空房……」我忽然想到。

　　「我問過瞭，那是給經理級的，不是真的給員工的。」俊生淡淡地道：「我也租不起，我必須省錢。」

　　我現在終於知道他剛才點菜為何如此節省瞭。我有點感到羞愧……

　　「真的好巧呀，原來我們住在同一棟樓彼此都不知道」我有點尷尬，想另辟話題。

　　「呵呵，我其實有見過珍姐……的背影幾次的。」他笑答：「你不可能註意到我的，因為我出門習慣就先戴安全帽的。沒想到的是，我們真的有機會面對面認識彼此。」

　　「什麼意思？」

　　「珍姐，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我的心忽然『砰砰』的跳瞭起來，這小子要幹嘛？

　　「我……不相信。大凡人世間所有的感情，都是靠相處累積起來的。一見鍾情隻存在童話故事裡。」我很謹慎地說。俊生拜托，千萬不要表白，你現在這樣做，我一定隻能拒絕瞭。

　　「呵呵，是嗎？」俊生笑答：「我也覺得是如此……隻是今天第一次看到珍姐時，竟是我看到的那背影的主人時，我有這樣的錯覺。」

　　這個男生，酷酷的，帥帥的，眼神很深邃，好像有很多故事……我回憶早上第一次看到他的印象。然後一屋子的男生我都沒註意瞭，隻是看著他。這……應該不算是一見鍾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