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得太快,予眾人一種異乎尋常之感。
秦國的顧信君雖在秦軍中極具威信,因其無敵的軍功而極受軍士擁戴,但擁有蓋世軍功是一回事,能否從激烈的權力鬥爭中奪得儲君之位卻是另一回事。
秦王雖長年累月沉溺於後宮妃嬪的酒色歡娛中,身體狀況並不比楚王好上多少,但總的來說,比起周國天子那般終日沉溺於丹藥,希冀尋求到長生之道以致身體早已被掏空,秦王反倒算好得多。
對於七個兒子間的明爭暗鬥,秦王更是樂見其成,放任且從不幹涉。
顧信君雖擁有無可比擬的超卓軍事才能,但卸甲返回深宮,他的權謀之術卻是拍馬也及不上他的幾個弟兄。
各國之間相互安插有數不清的耳目,秦國王室內部發生的爭鬥自然也瞞不過楚國這邊。
據燕陵等人所知,顧信君由於其卓絕的軍事能力,一直被幾個兄弟深深妒忌和打壓,過得相當艱難。
正是因為如此,包括薑卿月在內的楚國貴族,事前都絕想不到顧信君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穩坐儲君之位。
但事情偏偏就這樣出乎意料的發展。
起因於顧信君的幾個兄長因好大喜功,在政事上接連犯錯,被顧信君抓住痛腳,予以迎頭痛擊,顧信君手中的權利開始膨脹起來。
但最關鍵的轉折點出現在顧信君的兩個兄長,竟然私自與秦王最寵愛的兩名妃子有染,且還將她們的肚子給弄大。
像這類宮闈密事一般情況下該做的很隱秘,任何被人捉到馬腳的把柄都不應該留下,可就是不知是何原因,顧信君兩位兄長所幹的好事,竟讓秦王發現。
對美色重過一切的秦王而言,兩人所做的事情無疑觸到瞭他的逆鱗,據說秦王雷霆大怒,竟直接下令將兩個兒子與其私通的那兩個最寵愛的妃子一同殘忍處死,以雷霆手段震懾住瞭剩餘的四個王子。
秦王的手段雖然殘忍無情,但顧信君也因此少瞭兩個強大的競爭對手,在爭奪權力的爭鬥中又更進一步。
大約月前傳來的消息,顧信君成功坐上儲君之位,與之而來的還有秦王突然病重的消息。
燕陵等人怎麼都想不到,顧信君的儲君位子尚不穩固,他另外的四個兄弟隻要聯合起來,仍能對他的儲君之位造成嚴重威脅,實在不明白顧信君怎會在這種結骨眼,便悍然發動對楚國的進攻。
這是沒有道理的。
邑上公子祁青臉色凝重之餘,更充滿不解,「我與顧信君有過數面之緣,還曾經專門下功夫研究過他,此君用兵如神,在戰場上從來不做任何莽撞之舉。」
「秦人雖普遍尚武,軍力不可小覷,但論國力我楚國遠在秦國之上。像這種沒有任何征兆,貿然間就進攻楚國的舉措可說異常至極,當中定有什麼令人猜不透的隱情。」
確實令人費解。
若隻是單獨事件,燕陵或會猜測要麼顧信君可能借著向楚國進攻為由,借機收攏秦國的兵權,進一步鞏固手中的力量。
兼之秦國一直以來與楚國之間有土地紛爭,上將軍夫顓所鎮守的邊境線內就是一大片肥沃的平原,每年盛產大量糧食,反觀秦國國境內更多的是連綿的群峰和山嶺,平原極少,如能夠搶奪到這片廣袤的肥沃平原,對秦國的爭霸之路意義非凡。
一直以來,兩國間的沖突也大多出現在這裡。
但經過齊湘君的警告後,燕陵卻認為事情絕沒有這麼簡單。
因為根據已有的線索分析,不論怎麼判斷,顧信君此時的出兵時機都很不正常。
此事裡外透露著一種陰謀的味道,隻是一時間燕陵也猜不透當中的關鍵在哪。
不多時,楚宮裡便傳出消息,楚王將在主殿召見群臣商議增兵之事。
楚國的國土共與六個國傢接壤,邊界線極長,除瞭大敵秦國之外,另有吳國,韓國,宋國這三個同樣與楚國有國土糾紛的敵國,因此,楚國的兵力不可能完全由上將軍夫顓所統禦。
楚國必須盡快將新兵補充至前線,否則一旦被秦國攻破邊境數座重鎮,秦國的大軍便將可長驅直入,後果將嚴重至極。
當日下午,宮裡便有人來請薑卿月母子一同前往王宮議事。
作為楚國三大氏族之一,薑氏在楚國上層具有強大的影響力,這種時候,當然必須有為楚王出謀獻策的責任。
因此,薑卿月便全權代表薑氏前往,同時燕陵也被指名同行。
半個多月前的禦前比武,令燕陵在楚國的地位水漲船高。
如今的他已隱約成為外界眼裡的楚國第一劍手,縱然拋開薑氏一族的身份,地位仍大大不同,即使不一定要求他出謀獻策,也有列席的資格。
當母子倆乘坐車輦來到王宮主殿時,朝堂上的一眾公卿貴族不出意外,個個早已義憤填膺,破口大罵秦國的顧信君背信棄義,撕毀當年兩國君主之間互不侵犯的約定,認為他目中無人,以為仗著自己蓋世軍功便視天下人如無物。
大部分貴族大臣都主張對秦軍予以迎頭痛擊,連事事不和的平陵君、申遙君等也都持相同主張。
臺階之上的楚王看上去似乎有些疲乏,雖然在朝堂上露瞭面,但全程閉著雙目,不見那晚王宮宴會上的紅光滿面。
一眾公卿大臣們皆以為楚王大病初愈,兼之年事已高,稍有疲乏十分正常。
但唯獨燕陵母子隱約看見楚王肥胖的臉上,隱隱約約泛有一股看不見的黑氣,母子二人皆心中一震,同時泛起瞭一股不祥之感,卻又不敢明說。
最後,朝中大部分大臣都達成一致,主張即刻充軍與秦軍開戰。
楚王二子平陵君恭敬上前,低聲向其王父稟報。
楚王這才艱難地撐開眼皮子,靜靜聽完平陵君的稟報後,目光投向瞭下方包括薑卿月在內的三大氏族之主,詢問起他們的意見。
齊湘君的父親,齊氏之主齊先,與姬氏之主姬牧皆點頭附議大臣們的主張。
輪到楚王將目光投向最後還未發表意見的薑卿月時,後者雖覺事情有陰謀,但秦國大軍已攻占數座城池,值此危急關頭,她也不得不表態贊成。
楚王點瞭點頭,隨即不再說什麼,便將所有事情交給二子平陵君安排。
戰爭開始瞭!
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燕陵與薑卿月對視瞭一眼,心中皆相當沉重。
顧信君用兵如神世人皆知,哪怕坐鎮邊境的是楚國最強的上將軍夫顓,楚室上下也不敢奢望其能輕易逼退敵方。
兼之秦軍此次來勢洶洶,整個楚室絲毫不敢大意。
當天夜裡,整個楚國便開始瞭動員。
源源不絕的兵馬和糧草,開始陸續的全國各地集中投送到前線。
由於夫顓刻意退守的重鎮易守難攻,戰局隨後不出意料的陷入到瞭僵持階段。
燕陵與諸女一如既往地每日苦修,同時一直深切關註著戰事的最新情況。
就在秦軍大舉進犯的半個月之後,楚國又傳來瞭另外兩個不好的消息。
國土同樣與楚國有接壤的吳國和宋國,見楚國與秦國之間僵持不下,形式大利於他們,於是竟也不約而同地開始侵犯楚國。
兩國一夜間動員的兵力超過八萬,顯是早有預謀,一時之間,楚國就被拖入到瞭三面戰線之中。
邊境告急的帛書如雪片般飛往楚國都城。
楚國上下一片嘩然。
上層貴族們也終於意識到,吳國和宋國根本有可能在配合秦國,以扯住楚國的後腿。
難怪顧信君膽敢悍然對楚國發動進攻。
雙拳難敵四手,任楚國國力再強盛,也絕不可能同時面對三個敵國的聯合進攻。
原本還能夠源源補充的兵力,在吳國和宋國也加入戰局之後,三線作戰,立告不支。
朝廷立時陷入必須即刻開始強行征丁入伍的困境。
強征令一出,整個楚國上下一片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而楚王也恰巧在這樣的時刻,突然病倒,無法理事。
隨即王宮便傳出消息,朝廷的大小事務將由楚王二子平陵君接手。
當日,王宮使者登門薑氏,並帶來瞭平陵君的口訊。
「前線戰事吃緊,兵源一直得不到有效補充,因此君上不得已頒佈新令,希望三大氏族能交出兵權,將各自族中數千私兵即刻補充入軍隊中,特命小人來告知,待戰事平定之後,大王定有重重封賞。」
「由於事態緊急,君上希望月姬能在兩日之內予以回復。」那使者離去之前,又順道補充一句,「另外,齊氏與姬氏兩位傢主已應承此事,即日起已交出兩族兵權,望月姬知悉。」
燕陵與薑卿月等人同時色變。
送走王宮使者後,祁青氣得臉色發青,一掌狠狠劈在桌面上。
「該死,此毒計定是出自車少君之手!」
還事後重重封賞,說得倒好聽,誰不知道平陵君此舉的目的是為瞭瓦解薑氏的力量。
要知道薑氏所擁有的三千私兵,皆乃精銳中的精銳,這股力量是保護薑氏整個氏族周全的最大憑仗,一旦這股力量被收編入伍,薑氏便徹底瓦解,成瞭任人魚肉的一塊大肥肉。
屆時他們的生死完全操弄在敵人的掌心之中,在那種情況下,敵人若想要他們全部死,也變得輕而易舉。
大舅父薑承臉色難看到極點,他語帶顫抖地道,「平陵君這是想要將我薑氏趕上絕路啊,齊氏和姬氏怎會如此不智,去應承這麼過份的要求?他們難道不知唇寒齒亡的道理嗎?」
燕陵怒極冷笑道:「齊氏與姬氏,恐怕與車少君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我明白瞭,難怪車少君這段時日安靜得有些過分,原來他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候的到來,該死!」
連素來儒雅冷靜的燕離,這次也忍不住動怒道,「難怪陵兒說巫神女離去之前對他的警告,令他一直有些坐立不安。恐怕巫神女的突然離去,與這次顧信君的突然大舉進犯,必然脫不開關系。」
「今趟著實麻煩瞭,戰事的嚴峻致兵馬嚴重不足,大王偏偏又在這種時候身體垮下,以致給瞭車少君可趁之機,薑氏現如今不論有任何借口,都難以獨善其身。」
說完,燕離深吸瞭一口氣,續道,「另外一件事便是,若眼下的局面是巫神女與車少君一手刻意營造出來,以達解除薑氏兵權目的的,那麼他們的心計就太過於毒辣瞭……」
燕陵臉色一變道,「爹是懷疑,顧信君進攻楚國是由湘君一手安排的?」
薑卿月沉聲道:「怕的不僅是由巫神女一手安排,更怕的是顧信君與夫顓實際是在佯攻,想想巫神女在秦國同樣超然的影響力,以及上將軍夫顓效忠於何人,現時除非我們立即造反,否則……」
話音落下,前堂內的眾人臉色都難看至極點。
三大氏族皆擁有私兵,在一般形勢下,若沒有非常正當的理由,即便是楚王也無法解除三大氏族的兵權。
而眼下的楚國風聲鶴唳,特別是在其餘兩大氏族皆已迅速同意交出兵權的情況下,薑氏已無任何拒絕的借口!
誠如薑卿月所言,除非他們立即造反,連夜殺出楚都,否則便隻餘乖乖待宰一途。
但若他們現在造反,恐怕更落入敵人的算計之中,何況以他們手中的力量亦難以殺出楚都。
這一切如真是車少君與齊湘君一手營造,那他們的心計便太毒辣瞭!
另一邊的祁青面色難看的同時,心裡亦一陣劇震,目光忍不住投向坐於前方的燕離。
燕離喬裝易容為徐橋一事,刻下隻有諸女知曉,連祁青與康黎父子等心腹至今仍尚未知道。
燕陵方才色變之際的脫口而出,亦終令祁青知道客卿徐橋即是薑氏姑爺燕離。
自那日燕陵與他在小亭的談話過後,祁青便已猜測燕離極可能尚在人世,且有可能就在薑氏之中。
作為日常時有接觸的對象之一,祁青並不是沒有懷疑過座上客卿徐橋是由燕離喬裝,可經過細心的觀察,他發現除身形非常肖似之外,其它方面包括面容口音乃至日常習慣,徐橋皆與姑爺燕離相去甚遠。
特別是當初他與薑卿月確定戀人關系之時,徐橋已入府當客卿,如若他真是姑爺燕離,又怎可能坐視自己夜夜留宿於他妻子所在的小樓內而無動於衷。
且在他與薑卿月分開後,日常又不見二人有何親密之舉。
因而祁青最終業隻是一直稍有懷疑,但並不敢確定。
哪知最終,他真從燕陵的口中確認徐橋便是姑爺燕離,令祁青心神震動。
同時也明白到,正是因為薑氏即將面臨驚天巨變,燕離的真實身份已再無隱藏的必要,反而就此公開對當下的薑氏更為有利。
因薑氏的私兵中大概有二三百人乃當年燕國的王族舊部,僅忠於前燕太子燕陵與前燕太子妃薑卿月,忠心耿耿,且個個擁有以一擋十的絕強武藝。
若薑氏接下來不得不交出兵權,這數百前燕舊部便是薑氏最後的倚仗。
因這些舊部並非楚人,若燕離堅持不願交出,車少君一方也沒有任何借口強求。
想到這裡,祁青深吸瞭一口氣,站起身來,面向薑卿月深情地說道:「平陵君既欲剝奪薑氏兵權,我須立即返回本族一趟。」
薑卿月與他目光一觸,立知他是欲回族尋求助力,略為感動地輕點螓首。
「路上小心點。」
祁青點瞭點頭,即刻便備車出發。
當日傍晚,薑卿月便與丈夫愛兒一同乘車輦進宮,面見平陵君,並交出兵權,僅保留二百八十六名燕國王族舊部。
燕離的出現,令平陵君相當意外,但面色很快恢復如常,並一臉欣慰地對薑卿月的舉動說瞭不少贊揚的話。
最後還代病重的楚王為薑氏賞賜瞭一大片田地與數百名奴仆,作為薑氏交出兵權的第一步賞賜,更大的賞賜待戰事平定之後仍陸續有來。
但三人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薑氏交出兵權的翌日,魔女便在外帶回瞭兩個壞消息。
臨安公子呂穆在回族的途中被人殺瞭,那蒙面兇手僅十數個回合便割下臨安公子的首級,隨後囂張地揚長而去。
消息很快便將傳回楚都,屆時申遙君早已大損的威望將更受重創,恐怕呂穆的悲慘下場將更致無貴族敢再依附申遙君。
第二個壞消息便是令少君突然掉轉槍頭,毫無預兆地轉而全力公開支持平陵君登上儲君之位,令申遙君更加孤立。
要知令少君乃北臨君嫡子,在其父死後他手中仍繼承瞭相當大一部分力量,雖不足以跟車少君對抗,但一定程度上仍能制衡後者。
如今連令少君也公開支持平陵君,後者俗稱儲君之位已是板上釘釘!
與薑氏最為交好的幾位朝中大臣,暗中已登門拜訪過薑卿月夫婦。
幾位大臣自已看出薑氏的處境,皆明言暗示薑氏盡早作下一步打算,甚至一位老臣更直言不諱地告訴薑卿月,平陵君剝奪薑氏的兵權不會是最後一步,讓他們盡早離開,遲恐不及!
隨著平陵君與其身後的車少君終於上位,薑氏在楚國的處境急轉直下。
原本與薑氏修好的許多朝中大臣此次終看出局勢的危急,紛紛明哲保身,選擇與薑氏劃分界限,令形勢更添惡化。
這天,離城有近十日的祁青終於返回楚都,卻與預想中的不同。
祁青僅帶來瞭三十幾個本族的精銳,且他的臉色極度難看,見到薑卿月之後,他面上露出濃濃的苦澀與疲倦。
「齊氏之主先於我之前造訪瞭我身後的本族,回去的第一天,我便與父親大吵瞭一架,因父親要與薑氏脫離一切幹系。」
「祁青沒用,無法說服身後的氏族,從今日起,我已與本族脫離一切關系,這些人都是忠於我的族中兄弟,他們自願跟隨我與薑氏共進退。」
薑卿月秀目一顫,芳心流露出無法隱藏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