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大批全副武裝的薑氏精銳齊返薑氏,並迅速將府邸四個出入口盡數封鎖,不允許府內任何人出入。
隨後領頭一位傢將頭領便率二百餘名精銳,按照薑卿月的指定的名單在府內拿人,涉及的內奸上至族中客卿,下至傢族的仆從共數以十人。
面對這群氣勢洶洶的大漢,絕大多數人皆嚇傻在瞭原地,興不起半絲反抗。但亦有少部分身懷武技的人沒有選擇坐以待斃,反而試圖突圍逃脫,結果自然都被生擒。
所有府中內奸盡數被五花大綁地縛瞭起來,押解在一處。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整個薑氏上下陷入短暫的混亂,一時間眾人都不知發生瞭什麼事,人心惶惶。
原本正在前堂會客的大長兄薑承,目睹此景完全驚呆,獲悉這群本該在外的族中精銳,全都是接到薑卿月的手諭回府的之後,薑承立即喚下人去叫來他三妹。
過瞭片刻,一身素裙的薑卿月才姍姍來遲。
薑承面露不愉又不解地道,「三妹,究竟發生何事,這些人是犯瞭什麼事,為何突然間這般大陣仗?」
「大兄稍安勿躁,稍後待人齊瞭,小妹自會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告知大兄。」薑卿月淡淡地道。
薑承聽得眉頭一皺,雖仍感到大惑不解,但他知道自己這親妹素來冷靜沉著,做事嚴謹,這麼做定有她的理由,便耐著性子等待。
不多時,待薑卿月的二兄長薑立在外收到風聲匆匆趕回來,尚未坐熱,二人便看見一個生面孔的高瘦少年將府中大管傢薑福押入堂中。
「夫人……」大管傢滿頭大汗的哀求著,「他,他們說我是內奸,要將要押到這審問……」
「大少爺,二少爺……我對傢族忠心耿耿,怎麼可能是內奸!」
「你們這是幹什麼?」薑承臉色很難看。
「他是誰?」薑立瞇眼盯著臺下的辛奇,道,「為何如此粗暴地押著大管傢?」
身旁的薑卿月淡然自若地道:「人還未到齊呢,大兄,二兄,你們不要著急。」
話剛說罷,便見燕陵親自押著薑承最寵愛的小妾陳氏來到眾人面前。
燕陵淡淡地道:「自己跪下去。」
那頗具姿色的陳氏登時悲呼:「夫君,救我!」
這回薑承終坐不住瞭,他「騰」的一下便站瞭起來,瞪大瞭眼睛。
「陵兒,你這是在做什麼?」
「她是你芝姨,你……」
薑卿月斷然打斷兄長道,「包括陳氏在內,今日所有被押解至這的,都是暗伏於薑氏的內奸。」
「特別是陳氏,她瞞著大兄一直私下與姘夫幽會,在幽會期間更多次將薑氏內部機密泄於她的姘夫。妾身原暫未有要拿她的意思,豈知我的人意外從她身上獲悉,大兄的女兒不是大兄的,是她與姘夫生的。」
「妾身的人已將她姘夫抓到手,大兄如不信,稍後大可自行拷問。」
薑承頓時如遭雷亟,面如死灰,肥胖的體軀在不住抖顫。
原還在不住悲呼的陳氏,亦渾身一顫,面上血色盡去,露出驚惶失措之色。
二兄長薑立呆怔在地,難以置信地道:「這……這麼多人,全都是內奸?」
外頭忽然傳來瞭廝殺打鬥之聲。
卻見被押跪在地的大管傢薑福突然趁機彈起,以與其肥碩的體軀毫不相襯的敏捷速度彈離開辛奇的掣肘,向大門的方向掠去。
事出突然,沒有一個人能想到平日裡走幾步都要停下來喘大氣的大管傢,突然間竟能爆發出這般迅疾的動作,一時間就連離他最近的辛奇也大吃瞭一驚,伸手一抓,卻抓瞭個空。
大管傢薑福更順勢一撞,徑直將一名擋在他去路中間的薑氏精銳撞出瞭丈多遠。
那名身強體壯的傢將竟被撞得口吐鮮血,栽倒在地,盡顯管傢薑福深藏不露的過人武藝。
一聲冷哼在眾人耳旁響起。
燕陵以更快的動作掠至薑福的身側,運勁一踢。
大管傢薑福立時一聲慘叫,左腿骨碎裂,整個人徑直滾倒在地,驚懼駭然地盯著燕陵。
燕陵像做瞭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收回目光,外面的動靜也很快消停。
長衫沾瞭少許血的邑上公子祁青,從外面走進來,向臺上的薑卿月匯報道。
「有兩個內奸剛剛見勢不對,想逃出去通風報信,他們武技相當不俗,接連傷瞭七八人,我無法留手,將二人當場格殺瞭。」
「無妨。」薑卿月容色平靜,「這麼多的內奸,傷亡在所難免。」
她隨即吩咐道:「將這些人全部押下去,一個個分開審問,從他們的嘴裡相信我們很快能獲悉到非常有用的情報。」
一眾薑氏精銳哄然應諾。
堂中,唯薑承仍猶自不願相信方才三妹所說之話,甚至氣極地要求眾人放開陳氏。
直至康季將她那鼻青臉腫的姘頭寬原帶來,後者為求保命,當著薑承的面痛哭流涕地將其與陳氏的茍合關系和盤托出。
陳氏臉色慘白如紙,一句話都說不出。
薑承肥軀一晃,終難以接受愛妾與他人媾和,愛女非自己所出的打擊,怒極攻心下差點跌倒,被抬往臥房歇息。
隻能由留下的薑立與薑卿月處理後續的事宜。
※※※
夜深。
二樓的書齋,薑卿月仍在聚精會神地伏案工作。
日間捉拿內奸的行動造成不小的動靜,雖很快就平息,但對此造成的影響才剛剛開始。
可以預見的是,今日在薑氏府內所發生的一切,縱然府中上下全力進行瞭封鎖,多少仍已經傳進到某些人的耳中。
那些潛藏於暗處的敵人,覺察到薑氏內部所發生的動蕩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薑卿月無從去猜估。
但這次他們將潛藏在氏族裡的內奸一網打盡,隻要想到從此以後再不用擔心這方面的問題,對於薑氏內部的安全狀況亦有巨大改變。
燕離與祁青剛剛分別送來瞭一些從內奸嘴裡拷問出的有用情報,正置於她的案頭,但薑卿月尚未來得及看。
蓋因這次獲得的線索實過於繁雜,以薑卿月的聰慧,要從中抽絲剝繭的分析出更重要的線索來,仍需要一定的時間。
敲門聲響,侍女盛梅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
「夫人,康先生來瞭,說有要事求見夫人。」
「康先生來瞭?」
薑卿月訝然抬起頭來,「快請他上來。」
「是,夫人。」
換瞭一身便裝的康黎,風塵仆仆地來到薑卿月所在的書齋。
「老奴康黎,拜見夫人。」
薑卿月和顏悅色地道:「康先生無需多禮,快請起。」
說著,她還親自為康黎奉上一杯熱茶,在後者受寵若驚得近乎難以相信的目光下,方柔聲問道。
「康先生這麼晚還過來,定然是有重要事情要與妾身說吧?」
康黎輕啜瞭一口熱茶,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這曾給佳人那對芊芊葇荑捧過的茶杯,方正色道:「回夫人,正是。」
「據老奴得到的消息,池承君欲與上將軍夫顓結成親傢,將琳陽郡主許配給夫顓之子夫白,二人的大婚日暫定在兩個月後,此事是由老奴安插在池承君府上的眼線處得來,可能性很大。」
薑卿月聽得面色凝重瞭起來。
夫顓作為楚國上將軍,手握重兵,乃楚王最信任的心腹。同時他在楚國的儲君之爭裡一直持中立,或者說觀望的態度。
在齊湘君的斡旋遊說下,池承君實已放棄瞭爭奪儲君之位,轉而支持車少君,如若夫顓同意與池承君結成親傢,極可能意味著他已在儲君之爭中已作出瞭選擇。
若得到夫顓這軍中大將的支持,車少君更勢將如虎添翼,勢力暴增,甚至連申遙君的落敗亦幾可預見。
這對薑氏而言,絕對是一個極壞的消息,難怪康黎收到消息,便第一時間風塵仆仆地趕回薑氏向她稟報。
這件事不但必須得與丈夫愛兒參詳,更得馬上派人告知魔女,讓後者提醒申遙君才行。
薑卿月深吸瞭一口氣,「多得康先生提醒,這件事妾身稍後會立刻召見其他人進行商議。」
康黎隨後又道:「還有一件事,是關於舞天女的。」
薑卿月回過神來,略有些愕然道:「徐大傢,她怎麼瞭?」
康黎微微一頓,似在腹內組織瞭一下語言,方沉聲道:「前幾日從夫人處得知舞天女私下單獨與三公子見面的事後,老奴便派人在暗中調查,意外有瞭些發現。」
薑卿月直覺他要說的不是簡單的事,提起精神道:「康先生請說。」
「雨香樓看似普通,實際內裡佈滿眼哨,外人極難探查,老奴也是重金收買瞭雨香樓裡一個普通婢子後,才得以成功打入其內部。表面上雨香樓近幾日宣佈閉樓謝客,舞天女與其座下四位舞姬皆在為兩日後的王宮宴會排舞,實際上此事別有內情。」
康黎沉聲道:「前日夜裡,那婢子起夜時無意發現,有個神秘男子悄悄進瞭舞天女所在的小樓,在裡頭足足待瞭近一個時辰才離開。婢子昨日偷偷向我稟報此事,我知會她繼續監查,並命她若那人再去雨香樓,讓她近一些,確認那人是誰。」
「她照瞭老奴的話去做,繼續監視,昨夜果然發現那神秘男人又來私會舞天女。可惜的是那男人來去匆匆,身手又過人,見不到此人的真面目,但那婢子在壯著膽子接近小樓後,不出意外地聽到瞭舞天女與男人激烈歡好的聲音。」
薑卿月聽得美目一凝。
照這般說,在世人眼中與她同為當世三大美人的舞天女徐未晚,各國王室座上客,賣藝不賣身的高貴舞姬,實則早已是某個神秘男子的禁臠。
舞天女到楚國當非周遊這般簡單,究竟有何真實目的?
刻意接近她的愛兒,又所圖什麼?
見薑卿月蹙眉不語的樣子,康黎沉聲道:「隻看雨香樓的幕後大老板與右相等人從往過密,便舞天女接近三公子是別有目的,老奴總覺得這當中有些不妥,為穩妥起見,這件事夫人最好親自跟三公子說說。」
頓瞭頓,他又續道:「聽聞大少公子與二少公子也正在追求四大舞姬中的兩位,這段時日夫人最好連同兩位公子的行止也一並約束,以防萬一。」
薑卿月頜首道:「先生提議得是,妾身也總覺此事相當不妥,稍後我會與他們說的。」
「老奴事情稟報完畢,如夫人沒有別的吩咐,老奴便先告辭瞭。」
薑卿月見他要走,不禁柔聲道:「先生這段時日為我薑氏不停操勞,再坐一小會兒,起碼飲多幾口熱茶再走不遲。」
康黎感激道:「為夫人鞍前馬後,乃老奴的份內事,夫人無需客氣。」
頓瞭頓,他佈滿風霜皺紋的那張老臉罕見的一漲,像是鼓足瞭勇氣一般,吞吞吐吐地道。
「夜深瞭,請夫人……保重好貴體,早些歇息。」
薑卿月見他說話之時,仍與過去一樣,不敢抬頭與自己平視,態度依舊恭敬卑微,可語氣卻大異於往常般地罕有帶上一絲對自己的關心。
看著這身形佝僂的男人那張微微漲紅的老臉,薑卿月芳心深處奇異地生出一絲異樣之感。
她柔聲地道:「先生也一樣,先生今絕對當得上我薑氏的恩人,更是妾身不可或缺的信任之人,先生在外,定要時刻切記保重好自身。」
說罷,薑卿月盈盈起身,「夜深,讓妾身送先生下樓好麼。」
在薑卿月的堅持下,這一次她親自將康黎送上馬車,直至目送車子駛出園子,方重新返回。
端坐在書齋內,薑卿月卻是在想著康黎這個人。
康黎是一個極難得的人才。
自當年她一個善舉,救下整個康傢村人之後,作為一村之長的康黎,帶領著僅餘的全體族人在薑氏兢兢業業地做事,十數年如一日,隻為報薑卿月的救命之恩。
但類似的善舉在過去的時間裡,薑卿月已做過不知多少回,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如非刻意提及,薑卿月幾乎早已忘記。
直至丈夫愛兒遭遇不測,康黎自動請纓,薑卿月才逐漸察覺到他身上從未顯現過的才能。
更沒有想到,一次無心插柳的決定,意外地給薑氏帶來這般大的收獲。
如果沒有康黎這個安插在外部的眼線,薑氏對外獲取情報的能力將如跋足的瘸子一般。
康黎對薑氏的忠心,難得的至今未改的最大原因,恐怕是因為她自己。
縱然康黎從不敢明言,但出於女性敏銳的感覺,薑卿月實已察覺到康黎對自己的某種別樣情愫。
薑卿月當然知道自己的美貌在男人眼中,是何等的艷美,自記事時起,每一個見過她的男人無不想著對她大獻殷勤,薑卿月對此業早習以為常,從不當一回事。
至今她承認動過心的男人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她的丈夫燕離,另一個則是祁青。
除瞭這兩個與她曾有過肉體交融的男人外,薑卿月絕不會多看其他男人一眼,更不喜歡有別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表現出對她的情意。
但令薑卿月自己也感到意外及奇怪的是,對於康黎這個曾經的老仆,她芳心深處竟沒有一絲半點的不悅或厭感。
見他離去之前,終鼓足瞭勇氣地關心自己,薑卿月甚至發覺那一刻她一顆心奇怪的劇跳瞭幾下。
今夜送他下樓之時,康黎仍舊與上趟一樣,不敢與自己走得太近,且步伐匆匆,似是極度恐懼與自己過於靠近似的。
那副場景不禁令薑卿月回想起上趟送他下樓時,無意中瞧見他下體處令人羞赧的反應。
想到這裡,薑卿月驀地驚覺瞭過來,俏臉一燙。
暗忖自己是否因自與丈夫重歸於好之後,心境過於開朗地,竟破天荒地去想丈夫之外的男人,忙拋開腦海中的身影。
丈夫刻下仍與她愛兒,以及祁青在主持審問之事。
想瞭想,薑卿月隨後喚來盛梅,讓她先去將兩個侄兒叫來。
府中的內奸雖成功盡除,但必然會惹來敵對勢力的暗中報復,在接下來這段時日,薑卿月需命府內一些人員減少外出。
盛梅來到書齋後,卻道:「回夫人,兩位公子不久前在外回來,不知何事又帶瞭十來個傢將出門去瞭。」
薑卿月蹙眉道:「他們去瞭哪裡?」
「婢子也從其他人口中得知的,不知道是什麼人惹到瞭兩位公子,兩位公子回來的時候看上去都有些洶洶。」
薑卿月秀眉蹙得更深瞭。
日間她已口頭約束過兩個侄兒的行止,卻不曾想兩人滿口答應,轉過身便將她這姑姑的話當作耳邊風。
薑卿月有些放心不下,隨即吩咐盛梅,稍後讓人去將二人尋回來。
盛梅應瞭一聲,剛要走,薑卿月又叫住瞭她。
「大少爺那邊怎麼樣瞭,仍不肯用膳嗎?」
「還是那樣,端進房裡的飯菜都被大少爺扔瞭出來。」
薑承的愛妾陳氏目前被軟禁,但薑承難以接受愛妾偷情與愛女非己所出的事實,情緒極壞。
薑卿月輕嘆,不再追問。
「二少爺呢,這種時候瞭仍在外喝酒沒回來?」
「是的,夫人。」
薑卿月嘆瞭一口氣,「行瞭,你先去做事吧。」
盛梅離去之後,薑卿月在書齋內伏案工作至夜深。
一陣急促的凌亂腳步聲,突然從長廊傳來。
侍女盛梅罕見地不經通傳便推開書齋的門。
她面色蒼白如紙,嘴唇不住在抖顫。
「夫,夫人……不好瞭……」
薑卿月抬起頭來,吃驚地道:「發生什麼事瞭?」
盛梅哆哆嗦嗦地道:「豐羽公子……跟子安公子,被,被人殺瞭……」
「你說什麼?」薑卿月美眸睜大。
她霍然起身,匆匆趕往府邸前堂,在那裡看到瞭兩位侄兒冰冷的屍身。
直至親眼目睹,薑卿月仍有些不敢相信。
先一步收到消息趕來的燕陵,剛查探完兩位表兄長的傷口,站起身來時,英俊的面龐佈滿濃鬱的陰雲,眼中殺意迸現。
府內眾人目睹此景,皆驚駭得難以復加。
一眾侍婢更是不住啜泣。
「誰幹的?」
將二位公子屍身抬回來的那名傢將,渾身是血,已昏迷瞭過去,顯是經過瞭一番浴血奮戰,當下無法回答眾人的問題。
薑卿月壓下心頭的悲痛,低沉著聲音道:「二爺回來瞭沒有?」
「回夫人,還沒有。」
薑卿月立時心叫壞瞭。
燕陵與她母子連心,立即朝眾人喝道:「二舅父現在人在哪裡?」
「回公子,二爺晚間是去盈香樓喝花酒。」
盈香樓!
燕陵二話不說,立即喚人備馬,並親率十數名親兵一路飛馳往城南的盈香樓。
他幾乎是有些粗暴地喝問樓內主事人,他二舅父薑立訂在哪個包廂。
當燕陵率眾來到廂房外時,房內傳來二舅娘熟悉的哭泣聲,令他心中升騰起不祥的預感。
踹開房門,渾身赤裸的二舅娘,正伏身在他二舅父冰冷的屍身上悲泣。
二舅父薑立死後仍怒目圓睜,仿佛死前瞧見瞭什麼令他怒氣沖天的事。
他的喉嚨隱見一道血絲,顯是被劍法卓絕之人一劍封喉。
身後跟隨來的一眾傢將震驚過後,全都背轉過身。
隻有燕陵陰沉著臉,徑直走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