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未雨綢繆

  小盤負手立在書房向著禦園的大窗前,背著門口淡淡道︰「寡人想單獨和上將軍說幾句話,其他人在門外等候。」

  李斯和昌平君領命退出,侍衛把房門在項少龍身後關上。項少龍沒有施禮,氣定神閑地來到小盤身後,低聲道︰「儲君處理得相當明快,但有必要這麼狠嗎?」

  小盤嘆瞭一口氣道︰「寡人是別無選擇,否則現在就不是寡人殺人,而是我們兩個被人殺瞭。」

  項少龍立時無言以對。若從實際的角度去看,小盤這狠辣的手段是必要且是有效的。連他項少龍也想不到再有其他更乾脆的方法。

  小盤柔聲道︰「我相信娘親也不會反對我這樣做的。師傅現在是我在咸陽唯一的親人,請千萬不要惱我。沒有上將軍的支持,寡人會感到很孤獨的。」他的稱謂由「師父」和「我」,最後轉變回「上將軍」和「寡人」,有種非常戲劇性的變化味道。剎那間,項少龍似是經歷瞭小盤由一個頑劣的小孩,轉變成威淩天下的秦始皇整個過程,心中感到無與倫比的沖擊。

  項少龍壓下激動情緒,說出朱姬準備脫離嫪毐,逃離雍都的打算。小盤眼中立時閃現光采,旋即眉頭微皺道:「如果她真的及時醒悟,寡人自然極力配合。但若是嫪毐與她串通來陷害我們的陷阱,那該如何應付?」

  項少龍心想,就算是陷阱也不可能成功,因為有歷史證明。不過還是要想辦法應對,心思一轉道:「到時隻要事先派人在禁宮外探查佈置。如果太後召見儲君時,禁宮隻有太後與那位宮娥,那就按計行事。如果還有他人在附近出沒,那儲君隻要命護衛隨行,微臣率兵在外接應。一有風吹草動,就以保護太後為名,先下手為強,將太後帶出禁宮,順便將嫪毐剁成八塊。這叫將計就計,嫪毐怎麼都玩不出我們手掌心。」

  小盤聞言,眉頭舒展,露出許久未見的笑容道:「好一個將計就計!天下還有比師傅更厲害的人嗎?」

  項少龍笑道︰「比我厲害的人多的是,隻看儲君怎麼用而已。今天微臣是來向儲君辭行的,待會微臣就返回牧場準備,靜候大典的來臨。」

  小盤道︰「師傅不想在咸陽多待些日子嗎?前些日子呂不韋引薦方士徐福,說有長生不老之法,師傅可有興趣?」

  項少龍聽到徐福這名字,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搖頭苦笑道︰「天下哪有長生不老藥?如果真有的話,呂不韋自己用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還送給儲君?」

  小盤捧腹笑道:「師傅果然瞭解呂不韋這老賊!其實是呂不韋重金將他聘來為自己煉丹,被寡人知道瞭,硬是要人,呂賊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他送出。」喘口氣後道:「這徐福還真是有門道的人,寡人聽他的吐納呼息之法,現在每天神清氣爽。他原本還要傳寡人房中之術,被寡人拒絕。女人隻會誤事,寡人才不屑浪費精力時間在她們身上!」

  項少龍心裡知道,小盤對於趙國韓晶與朱姬這兩個誤國的女人都深惡痛絕,也難怪他很少花時間在男女之事。

  小盤舒出一口氣,龍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異采,興奮地道︰「還有四個月,我就可以正式登位,師傅務須助我清除呂、嫪兩黨,再至塞北好好照顧娘親。待我完成統一大業,天下太平,就是我回到娘親身邊之時。」

  項少龍心中惻然,歷史上的秦始皇後來死於南巡途中,小盤此生將無法再見到趙妮瞭。忍不住嘆口氣道︰「王剪不是回來瞭嗎?,我該可以享享清福吧!」

  小盤嘴角逸出一絲充滿懾人魅力的微笑,搖頭道︰「我把王剪召回來,是因為他正好應該回來瞭。一旦師傅在齊有什麼三長兩短,寡人就要王剪為上將軍報仇。」

  項少龍笑道︰「微臣回牧場,實是想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也可以多點時間陪伴妻兒。何況這次還有蘭宮媛和石素芳隨微臣回來,再留在咸陽的話,光是昌平君他們兩兄弟就別想專心辦事,就請儲君放過微臣吧。」

  小盤啞然失笑道︰「隻有上將軍敢叫寡人放過你,好去享受美人艷福,換瞭別人怎麼敢說?」接著道︰「師傅是否仍打算在小盤冠禮後,立即返回塞北與娘親相聚呢?」

  項少龍疑望著小盤威棱四射的龍目,低聲道︰「這是微臣最大的心願,也是你母親最大的心願。」

  小盤笑道︰「師傅是我唯一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以後叫我可以找誰談心呢?到時真的是孤傢寡人一個,該有多無趣。在這之前,寡人隻有一件事。就是幫寡人除去呂不韋和嫪毐。」

  項少龍斷然道︰「好吧!一個月後臣會重返咸陽,與他們的決戰也將會展開。」

  項少龍與荊俊、滕翼策馬馳上牧場內最高的山丘,俯瞰遠近暮春的美景。四周的景色猶如畫卷,駝馬牛羊自由自在的在廣闊的草原頭蕩,享受著肥沃土地提供的肥美水草。在清晨縹緲的薄霧下,起伏的丘陵谷地墨綠蔥蒼,遠山則隱約朦朧,層次無限。間有瀑佈從某處飛瀉而下,更平添生趣。

  滕翼仰望天際飛過的一群小鳥,嘆道︰「終於回來瞭。」

  項少龍卻註目正在策馬追逐為樂的紀嫣然、趙致、贏盈、蘭宮媛、鹿丹兒、善蘭諸女和項寶兒等孩兒,石素芳則在後方馬車中歇息,油然道︰「這次出征,最大的收獲非是立下什麼功業,而是學懂兩件事。」

  荊俊大感興趣地追問。項少龍道︰「首先是學懂接受失敗,那可以是在你自以為勝券在握、萬無一失時發生的。」

  滕翼心有餘悸道︰「李牧確是用兵如神,一日有此人在,我軍休想在趙境逞雄。」

  項少龍嘆道︰「李牧在戰場上是不會輸於任何人的,即使王剪也難奈何他,可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終有一天他要敗於自己國中昏君奸臣之手,這是所有功高震主的名將下場!」

  滕翼愕然道︰「少龍似乎很有感觸,可否說清楚點呢?」

  項少龍道︰「這正是我臨淄之行學到的第二件事,政治從沒有什麼道理可言,為瞭個人和國傢的利益,最好的兄弟朋友也可將你出賣。」

  滕翼和荊俊露出深思神色。項少龍道︰「所以我們必須未雨綢繆,防患未然。否則一旦大禍臨頭,就會在措手不及下把辛苦得來的東西全賠瞭去。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到時後悔就遲瞭。」

  紀嫣然此時正好與石素芳相偕上到山丘,剛巧聽到項少龍最後兩句話,贊賞道︰「夫君大人這兩句話發人深省,隱含至理,嫣然聽到就放心瞭!」

  項少龍心中湧起無限柔情,看著來到身旁的紀嫣然與石素芳,豪情奮起道︰「這最後一場仗我們必須打得漂漂亮亮,既幹掉呂賊,又可功成身退,到塞外安享我們的下半輩子。」

  滕翼道︰「不過假若儲君起意要對付我們,這可不容易應付。」

  荊俊劇震道︰「不會這樣吧?」

  紀嫣然向項少龍道︰「我看夫君大人還是坦白告訴小俊為何會有這可能的情況吧!否則小俊或會把握不到形勢的險惡而攪出問題。」

  荊俊色變道︰「這麼說,謠言並非謠言瞭。」

  項少龍緩緩點頭,把小盤的身世說瞭,然後道︰「趙妮與我是他在這世上唯一最親近的人,照講他應該不可能害我,也因為這樣做會傷透她母親的心,故尚未顯露此意,但誰知他何時會變卦?此事必須嚴守秘密,小俊更不可告訴任何人,包括丹兒在內。」

  荊俊籲瞭一口涼氣道︰「隻要看看那天儲君怒斬錢直,便知他為瞭保住王位,是可能會不惜一切的。」

  項少龍沉聲道︰「我被人騙得多瞭,也擔心儲君會騙我,你們聽過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嗎?」

  紀嫣然雖博覽群書,卻當然未聽過此事,一呆道︰「是怎麼來的?」

  項少龍暗罵自己又說瞭多餘話,解釋過︰「當兔子全被宰掉,主人無獵可狩時,就把獵犬用來果腹。現在我們的情況就是那樣,當呂、嫪兩黨伏誅後,我們便變成那已無用處更可能反噬的獵犬。」

  滕翼點頭道︰「三弟有此想法,二哥我就放心瞭。我們應否及早離開呢?沒有我們,呂不韋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項少龍道︰「若我們現在便走,保證沒有半個人可活著去見大哥。」三人同時動容。項少龍極目遠眺,苦笑道︰「他是我一手帶大的,又是名將之後,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想法。照我猜測,我們烏傢的人中,定有人因受不起引誘,做瞭他的臥底眼線,所以若有什麼風吹草動,絕逃不過他的耳目。」

  荊俊雙目寒光爍閃,道︰「如給我找出這叛徒來,立殺無赦。」

  紀嫣然道︰「兵不厭詐,若我們可尋出這人來,該好好利用才對。」

  項少龍道︰「他收買的絕不會隻有一人,這樣才會有全面的消息。最好隻是我多心,在我們在仍未撕破臉前,最好離開的機會,就是儲君在雍都接走太後,對付叛黨的良機,否則便不易全身而退。」

  滕翼哈哈笑道︰「此言正合我意。」

  項少龍道︰「儲君最註意的就是我一人,所以隻要一天我仍在這裡,其他人要離開都沒問題。我們就利用這時候,將廷芳、致致、贏盈、媛媛、素芳及寶兒等人均撤往塞外,儲君也很難不同意,因為至少在表面上,他已許諾讓我離開。」

  紀嫣然皺眉道︰「但當我們要走,就不是那麼容易瞭。」

  項少龍問荊俊道︰「現在我們烏傢可有之兵有多少人?」

  荊俊道︰「加上我新來依附的族人,去除出征陣亡者,共有二千一百多人,不過由於要護送婦孺往塞外去,能留下者就會很少瞭!」

  項少龍滿意地道︰「人多反而不便,隻要留下三百人就足夠瞭,但這三百人必須是最精銳的好手和在忠誠上絕對沒有問題的人。此事由二哥和五弟去辦吧!我們人少一點,儲君會放心。」

  紀嫣然沉吟道︰「但夫君大人有否想過,清剿叛黨時,儲君定會調動大軍,將雍都和咸陽重重包圍,那時我們人力單薄,若真有意外變故如何逃走呢?」

  項少龍笑道︰「儲君若真要殺我,絕不會假他人之手,難道他可命四弟、昌平君、桓齮等來對付我嗎?試問他有什麼藉口呢?唯一的方法,就是把責任歸於呂、嫪兩黨身上,例如通過像茅焦那種嫪黨的內鬼,佈下陷阱讓我自己踩進去。隻有到迫不得已之時,才會親自領兵來對付我,事後再砌詞掩飾。」

  滕翼道︰「三弟這番話極有見地,但假若儲君全心對付我們,而我們之中又有內奸,確是令人非常頭痛的事。」

  項少龍道︰「這我早已想過瞭、我們怎樣可秘密在這裡作點安排,倘有起猝變,也可躲回牧場,再從容離開呢?那既可避過大軍襲擊,又可使儲君以為可以秘密地到這裡來處決我們。」

  紀嫣然嘆道︰「逃走的最佳方法,當然是挖掘地道,問題是如何能夠保密?」忽又嬌軀輕顫道︰「嫣然想到瞭。」

  三人大喜往她瞧來。紀嫣然指著東南角近郊處烏氏的衣冠塚道︰「若我們表面重建這座衣冠塚,內裡則暗建地道,用的是小俊新來的兄弟和嫣然的人,保證除鬼神之外誰都能瞞過。」

  項少龍苦惱道︰「問題是儲君知道我擅於用計,隻要在攻打前派人守著各處山頭,我們能逃得多遠?由現在到加冕隻餘四個多月,絕不能建一道長達數裡的地道出來。」

  荊俊獻計道︰「這個易辦,以前尚是小孩時,我們敵不過鄰村的孩子,就躲進山洞裡。所以隻要能從地道逸走,就要找個隱秘處躲上他娘的幾天,待大軍走後,才悄悄溜走好瞭,這事可包在我身上。」

  項少龍大喜道︰「這些事立即著手進行。」

  當天下午,在烏應元主持下,開瞭個烏族的最高層會議,商討瞭撤離咸陽計劃的所有細節。項少龍與滕翼、荊俊等另行商議好接出朱姬的行動計劃,其中當然還暗留一手,以便趁隙脫身。待將全盤計畫送至咸陽後,項少龍隨即拋開一切,投進歡娛的傢庭生活中。想起過去兩年的遭遇,就像做瞭一場大夢。不過夢仍未醒,隻要記起二十一世紀時的自己,便難以不生出浮生如夢的奇妙感覺。

  三天後,琴清來瞭。項少龍忍不住將她擁在懷裡,以慰相思之苦。琴清臉嫩,更因有烏廷芳、趙致、贏盈、蘭宮媛、石素芳、田貞、田鳳和紀嫣然等在旁偷看,掙又掙不脫,羞得耳根都紅瞭。紀嫣然等識趣離開內廳,好讓兩人有單獨相談的機會。項少龍放開這千嬌百媚的美女,拉她到一角坐下,愛憐地道︰「清姐消瘦瞭!」

  琴清垂首道︰「人傢今日來找你,是有要事來奉告呢。」

  項少龍一呆道:「什麼要事?」

  琴清白瞭他深情的一眼,接著道︰「儲君將你們的計畫透過茅焦之手,輾轉送到太後手上。太後回瞭一句話,就是「加冕之前,李代桃僵」,為瞭避免茅焦身分暴露,費瞭不少功夫。」

  項少龍笑道︰「果然與我們料想的一樣。不管這是真是假,我們都有應對之策。沒甚麼好擔心的。」

  琴清幽幽道:「太後接出來後,你打算怎麼辦?」

  項少龍沉重地道:「我也不知道。她應該還是當她的太後,至於儲君以後怎麼待她,我也沒辦法管瞭。」

  琴清幽幽道︰「你可知太後當初跟我長談時,還有說過一句話?」

  項少龍訝道︰「她對你說甚麼話?」

  琴清探口氣道︰「她說再不想在待在宮裡,希望能回到在邯鄲的時光,讓真心待她的人抱著他,傾吐所有的心事。」

  項少龍心情劇震,不可置信地望著琴清。

  琴清續道:「我們都是女人,我瞭解她的心情。她說這話時不像是說謊,反而很少有的真情流露,所以我才會幫她傳達這句話給你。」

  項少龍尚未從震撼中回復過來,隻是喃喃自語地道:「這…可能嗎?」

  琴清沒好氣地白她一眼,續道:「我有跟嫣然深談過,如果她真的願意懸崖勒馬,放棄太後地位,隨我們遠赴塞外,那會是對大傢最好的結果,她不會反對。但嫣然說,最麻煩的事反而不是太後本身,琴清就不明白瞭。」

  項少龍輕嘆口氣道:「儲君最近待你如何?」

  琴清道:「他對我仍是很好,常找人傢談東談西。不過我卻感到他對你有點不同瞭。從前他最愛談你的事,但自你從臨淄回來後,在我面前說你的事就比較少瞭。唉!他不說話時,我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項少龍續問道︰「他知道你來牧場找我嗎?」

  琴清道︰「這種事怎能瞞他,他還囑我帶瞭一批糕點來給你們。」

  項少龍苦笑道︰「他送來的東西我還真有點不敢吃。」

  琴清猛地坐直嬌軀,色變道︰「你們怎麼瞭嗎?」

  項少龍抓著她香肩,柔聲道︰「不要緊張,這些糕點該沒有問題,告訴我,若我到塞外去,你會隨我去嗎?」

  琴清伏人他懷裡,抱著他的腰道︰「你項少龍就算到大地的盡頭去,琴清也會隨伴在旁,永不言悔。」緊擁著她動人的香軀,項少龍的心神飛越萬水千山,到瞭遠方那壯麗迷人的大草原去。隻有在那裡,他才可過苦盼瞭足有十年的安樂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