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恩怨交纏

  田健先向項少龍致歉昨晚爽約之事,藉口是父王忽然身體不適。卻不知齊雨等早泄漏出原因,但項少龍當然不會揭破他。除仲孫龍父子和解子元外,陪來的選有個態度狂傲,來自稷下的大夫晏向。眾人入廳按尊卑坐下後,寒暄過幾句,位於上座的田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上將軍昨晚一刀敗退麻承甲,今早又以奇技劈斷玄華手中寶劍,令人不得不口服心服。」

  項少龍這才明白他再次轉舵的原因,是因為自己顯示出足可輿曹秋道抗衡的實力,連忙謙讓一番,仲孫龍等自然在旁為他說盡好話。豈知稷下先生晏向斜眼兜著他,插入道:「現今大秦國,究竟誰在真正掌權呢?」

  項少龍故作驚奇道:「當然是政儲君瞭,難道尚有其他人嗎?」

  晏向好整以暇道:「可是聽貴國呂仲父之言,政儲君一天未登基,仍是王位不穩,上將軍又有甚麼看法?」

  項少龍登時瞭解,這口不擇言的稷下狂士,無意間透露出呂不韋確在懷疑小盤的真正身分,否則絕不會以此打動田健。換言之呂不韋巳派瞭人去邯鄲找尋那對曾撫養贏政的夫婦。幸好他當年未雨綢繆,早已預作安排,否則若他以此扳倒小盤,或作威脅小盤的籌碼,會是非常難以應付的一回事。

  田健見他神情肅穆,問道:「上將軍對此有何看法?」

  項少龍心念電轉,淡淡道:「晏先生這話使項某聯想到有人想叛亂作反,不過蒲鵠等的下場,該是對他們的當頭棒喝。」

  解子元笑道:「當頭棒喝?嘻,這詞語頂新鮮哩!」晏向又道:「不知上將軍對我大齊印象又是如何?」

  項少龍大感頭痛,他不慣拍人馬屁,隻好道:「隻從晏先生能如此在二王子前侃侃而談,便可知貴國君主制度開明,特重人才。故稷下學宮才能應時而生,這是區區愚見,先生勿要見笑。」

  晏向口若懸河道:「我大齊南有泰山,東有瑯琊,西有清河,北有勃海,乃四塞之地。不過若治之不當,即管縱橫二千餘裡,帶甲百萬,堆票如丘山,也如虎之無牙,難以爭雄天下。故自桓公管仲以還,均廣開言路,對敢言之士,奉以車馬裘衣,多其資幣,以延納天下賢士。我大齊有今天之盛,確非僥幸。」

  項少龍首次領教到稷下狂士脫離現實,仍陶醉在齊國桓公霸業時的美好昔日,滿口狂言的滋味。隻見田健眼中射出熾熱的光輝,顯是對晏向的一番話非常自豪。心中暗嘆,表面隻好唯唯喏喏,表示同意。

  田健搖頭晃腦的道:「上將軍觀察精到,看出我大齊的興衰,實與稷下學宮的興旺有關。昔日桓公曾問管仲,如何可『常有天下而不失,常得天下而不忘。』管仲答道:『黃帝立明臺之議者,上觀於賢也;堯有衢室之問者,下聽於人也,堯有告善之掛,而主不蔽也。』故此才有學宮的產生。」

  項少龍心中感嘆,各國王室後人,或多或少都沉溺在往昔某一段光輝的日子裡,像齊人就開口閉口都離不開桓公管仲,而不知必須時刻砥勵,自創局面,以適應不同的時勢。他說齊國君主開明,換另一角度說就是齊國君權脆弱。要知在這戰爭的世紀,強大的君主集權制實是稱霸爭雄的首耍條件。小盤這冒充的嬴政,便完全沒有其他王室後人那種心理感情的負擔,隻知全力抓權,鞏固自己的地位,反成瞭最有為的明君。

  秦國之能殲滅六國,一統天下,非是無因,皆因再沒有那個君主有他的出身和背景。仲孫龍岔開請題道:「政儲君倚重上將軍,此事人盡皆知,際此諸國爭雄的時刻,未知上將軍有何匡助大計?」

  項少龍想起太子丹和徐夷則,心中一陣為難。仲孫龍這麼引導自己說話,自然是想自己作出類似呂不韋向田健的保證,好把田健從田單手上爭取回來。不過回心一想,無論自己說甚麼,都左右不瞭「已存在的歷史」,為自己,為善柔,他都不得不作出點承諾。

  環目一掃,迎上眾人期待的目光後,正容道:「政儲君年紀尚幼,明年才正式登基,所以把精神全用於內政上,聘鄭國建渠是目前的頭等大事,至於對外用兵,都是處於被動之勢。今趟項某順道來齊,正是欲與貴國修好。」晏向尖刻地道:「自嬴政歸秦後,先減東周,又下韓地戊臬、榮陽。擅取趙太原建新郡,更取魏三十七城,似乎與上將軍所言有點不符。」

  項少龍正是要引他說出這番話來,從容不迫道:「誰滅東周,大傢都心裡有數,適才所言土地都是蒙騖隻手奪回來的,而蒙騖為何能獨攬軍權,不用項某點出原因吧,」田健立時臉色微變。

  項少龍這番話有真有假,說到對領土的野心,小盤這未來秦始皇比之呂不韋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因他年紀尚幼,自然可輕易把責任推在呂不韋這有攝政之名,而無輔政之實的仲父身上。尤其近幾年的軍事行動,主要均由小盤自己親自策劃,但外人當然不會知道。晏向倒坦誠得可愛,點頭道:「上將軍說得對,田單是臨老糊塗,看不穿呂不韋的本質,二王子該知所選擇瞭。」

  這麼一說,仲孫龍等喜上眉梢,田健卻大感尷尬,乾咳一聲道:「與上將軍一席話,田健茅塞頓開,嘿!待上將軍與曹公比試後,田健再設宴與上將軍共敘。」大傢都再沒有甚麼話好說。晏向走後,仲孫玄華留下來,介紹瞭派來那群武士中叫姚勝的頭兒,道:「姚勝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人,上將軍有甚麼事,盡管囑咐他去做,絕不須經我們再出主意。」又對姚勝囑咐叮嚀一番,這才走瞭。

  項少龍細觀姚勝,這人年在三十許間,雙目精靈,長相頗佳,神情又夠沉穩冷靜:心中一動道:「我想姚兄多替我監視韓闖和郭開兩方人馬的動靜,但切勿讓對方覺察。」姚勝恭敬道:「喚我作姚勝就可以,上將軍折煞小人瞭。此乃小事,上將軍的吩咐,必可辦到。」言罷領命去瞭。

  項少龍趁機回房休息,睡瞭個許時辰,醒來時原來韓闖巳久候多時。項少龍心想這個沒有義氣的小子找自己該不會有甚麼好事。又想到他是不能不來,否則隻從這點巳足可使自己對他起疑。梳洗後往前廳見他。

  韓闖早等得不大耐煩,來回踱著方步,見到項少龍,喜道:「少龍終於醒來瞭。」

  項少龍見他毫無愧色:心中有氣,冷然道:「無論多長的夢,總有夢醒的時刻,虧你還有臉來見我。」

  韓闖色變道:「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前天龍陽君才拿言語來試探我,今天少龍又這麼毫不留情的責備我,我韓闖做錯瞭甚麼事呢?」

  項少龍來到他身前,虎目生輝盯著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到稷下宮偷刀的事就隻你一個人知道……」

  說到這裡,眼角瞅到鳳菲正要進廳來,揮手道:「大小姐請回避片刻,我要和這忘恩負義的小子算賬。」鳳菲見兩人臉紅耳熱,嚇得花容失色的急退出去。項少龍續道:「若非你通風報信,曹秋道怎會收到風聲,在那裡等我自己送去拾他試劍?」

  韓闖焦急道:「這的確不關我的事。記得我還勸你不要去嗎?唉!怎會是這樣的。」

  項少龍暗忖這傢夥倒是演技瞭得,本來他打定主意和韓闖虛與委蛇,來個爾虞我詐,怎知見到這「老朋友」時,卻氣往上湧,完全控制不瞭自已的情緒。他一步不讓地喝道:「難道你該勸我去嗎?且不論此事,為何你這幾天頻頻與郭開那奸鬼密商,又威脅龍陽君來對付我呢?」

  韓闖色變道:「是龍陽君說的嗎?」

  項少龍冷笑道:「這個你不用理會,假若你敢動龍陽君半根毫毛,我回咸陽後就把你精心策劃的鄭國渠陰諜揭破,翌日便領兵直搗你的老巢。」

  韓闖劇震道:「原來你連這事都洞悉無遺,為何卻要瞞著贏政?」

  項少龍嘆瞭一口氣道:「你這忘恩負義的傢夥還不明白嗎?隻有建渠一事,才可把秦國的大軍拖住,十年八年內也無力東侵。我正因不想我的朋友變成亡國之奴,才忍住不用此事打擊呂不韋,但看你怎樣待我呢?」

  韓闖崩潰下來,跌坐蓆上,熱淚泉湧道:「我亦是迫不得巳,不知誰把我見到你的事泄漏出去,被郭開那奸賊軟硬兼施,要脅不放。但我巳盡瞭力,暗示龍陽君立即助你離開臨淄。少龍,相信我吧!我一直都在拖延郭開,今天來就是想警告你小心他。」

  項少龍發覺自己已很難再像從前般信任韓闖,因為他的演技實在太精湛瞭,嘆瞭一口氣道:「那偷刀之行泄漏一事,你又有甚麼解釋呢?」

  韓闖涕淚交流泣道:「若我有向人泄出此事,教我活不過明年今日,少龍於我有大恩,我韓闖怎樣無良,都做不出這種卑鄙的事。」

  項少龍定瞭定神,心想難道是隔墻有耳,被人偷聽瞭去。這時他的氣早過瞭,在韓闖旁坐下來道:「堂堂男子漢,不要哭得像個婦人傢好嗎?」

  韓闖以袖拭淚,搖首淒然道:「我道幾天無時無刻不在天人交戰,那種痛苦實不足為人道,現在給少龍臭罵一頓:心中倒舒服多瞭。」

  項少龍拍拍他肩頭道。「回去吧!我們兩個都該靜心想想。」

  韓闖道:「有件事少龍切勿輕視,郭開巳勾結瞭呂不韋和田單,準備不擇手段也要你回不瞭咸陽。齊國說到底都是田單的地頭,你一不小心就會為他所乘。」

  項少龍淡淡道:「隻要不是朋友出賣我,我便有把握應付,這件事形勢微妙,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則會被郭開構陷。」又冷哼道:「好像我項少龍特別好欺負似的;郭開這老賊或者是嫌命長瞭。」

  韓闖籲出一口涼氣道:「到剛才我始真正領教到少龍的胸襟手段。不過一天你與曹秋道生死未分,呂不韋和郭開都不會動你。但若你勝瞭,形勢就不同瞭!」

  項少龍把他扯瞭起來,推著往大門走去,道:「回去告欣郭開,說我為瞭秦國劍手的名譽,已然接受曹秋道的挑戰。」

  韓闖吃瞭一驚道:「你不打算提早走嗎?」

  項少龍笑而不答,把他直送出門外。揭開瞭韓闖的假面目後,他反而心安理得,龍陽君說得不錯。韓闖雖非甚麼好人,但對自己仍有幾分真摯的感情,這發現足使他大感安慰,感到人性總有光輝的一面。現在他巳給身邊的人誰個是真誰個是假弄得糊塗瞭,除瞭善柔、肖月潭、鳳菲與石素芳外,他不會全心全意相信人,包括李園和龍陽君在內,誰說得定他們不會忽然變心,又或一直在騙自己。這種敵友難分的形勢,他尚是首次遇上。

  剛跨過門檻,鳳菲迎上來道:「你和闖侯間發生瞭甚麼事?」

  項少龍微笑道:「沒甚麼,現在雨過天晴瞭。」

  鳳菲嬌媚地白瞭他一眼,膩聲道:「昨晚人傢像是死後重生一般,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剛剛金老大來幹嘛?難道是石素芳也想隨鳳菲一般,嫁入項傢門嗎?」

  項少龍欣賞著佳人吃醋的俏模樣,笑道:「慢說我跟她在咸陽就已相識,而我們之間的關系更是一言難盡。她如果想隨我回咸陽當然是求之不得,隻怕她根本沒有想過這回事。」

  鳳菲故意板起粉臉,佯怒道:「原來你們早就相識,那鳳菲反而壞瞭你們的好事!你如果隻是應付人傢,就乾脆說出來好瞭,省得人傢自作多情!」

  項少龍立時頭大如鬥,摟著她的纖腰朝內院方面舉步走去,岔開話題道:「淑貞她們不是在排演嗎?沒有你大小姐在旁指點怎行?」

  鳳菲「噗嘛」嬌笑道。「你這人哩,最要得就是在緊要關頭左閃右避,現在人傢嚐到你的厲害,晚上定會忍不住鉆進你的被窩裡,重溫昨晚的美夢。」

  項少龍心中一蕩,微笑道:「菲菲這般情如火熱,應該是我想再鉆進你被窩去才對吧。」

  鳳菲撇撇可愛的小嘴,媚態橫生的瞅著他道:「都是你惹的禍!一路來這般挑惹人傢,歡喜便摟摟抱抱,愛親嘴便親個夠的,又時時語帶挑逗,鳳菲隻是個普通的女人,給你這般撩撥,昨晚又是這般讓人回味無窮,自然想時時得到你的愛寵哩。」

  項少龍聽得心又癢起來,像鳳菲這種絕代尤物,瞭解到男歡女愛的快樂後,魅力更是暴增,但想起與曹秋道的決戰,加上明晚還有石素芳之約,這幾天還是不宜旦旦而伐。遂強壓下心中的沖動,柔聲笑道。「你昨夜才初經風雨,今天該好好歇息才對。等我們回到咸陽,到時再讓你知道我真正的厲害。」

  鳳菲初時聽得心中暖洋洋地,待聽到最後一句,忍俊不住地笑得花枝亂顫,一對粉拳捶著他的胸膛嗔道:「你這人哩!得瞭人傢的身體後,講話還是沒半點正經。」

  這時來到鳳菲閏樓的石階前,項少龍見她陰霾盡去,神情恢復開朗,故意逗她道:「菲菲如果想要,不若我們現在就…噢!」鳳菲已一把推開他,狠狠瞪瞭他一眼,又報以甜笑,這才登階入樓去瞭。

  項少龍煞住瞭尾隨她進屋的強烈沖動,轉頭準備各項安排。為瞭避免齊人無謂的挑釁爭鬥,項少龍整天留在聽松院中,不過卻避不瞭諸女的糾纏,其中當然少不瞭董淑貞和祝秀真,其他如幸月和雲娘亦都爭相獻媚。幸好昨夜與鳳菲一夜纏綿,加上明晚又有石素芳之約,否則說不定會一時失控,陷身在這溫柔鄉裡。

  黃昏時肖月潭來見他,兩人到瞭園裡漫步,項少龍把韓闖來訪的事說出來,肖月潭色變道:「少龍實不應揭穿鄭國渠的事,這說不定會迫韓闖下決心除掉你。」

  項少龍嚇瞭一跳,道:「不會吧!他當時涕淚交流,真情流露呢!」

  肖月潭嘆道:「人就是這樣,一時沖動下顯露真情,但當再深思熟慮,便不得不考慮現實的利益,為瞭國傢大事,甚麼私人感情都得擺在一旁的。」

  項少龍點頭道:「老哥的話總有道理,幸好我不用靠他。仲孫龍現在和我有利益關系,該比較可靠吧!」

  肖月潭苦笑道:「這正是我今趟來找你的原因,還記得仲孫何忌嗎?他告訴我今天韓竭帶瞭呂不韋去拜會仲孫龍父子,至於他們談的是甚麼,他就不知道。」

  項少龍愕然道:「呂不韋不怕田單不滿嗎?」

  肖月潭冷笑道:「少龍還不認識這老賊的為人嗎?田單年紀大瞭,巳非昔日的田單,兼之功高震主,深為王室猜忌。齊王之所以要廢田生,正因他對田單唯命是從。呂不韋一向謀事不擇手段,甚麼事做不出來。」

  項少龍笑道:「仲孫龍亦非好人。不過現在我的利用價值對他該比呂不韋大得多,他該不會變心哩。」

  肖月潭皺眉道。「不要小靚呂不韋,他若沒有幾分把握,絕不會貿貿然去找仲孫龍說話。你隻要看看仲孫龍會否主動把呂不韋過訪的事告訴你,便可知他們是否仍倚重你瞭。」

  項少龍心中一凜,想起小盤的身分,假若呂不韋向仲孫龍父子透露此事,說不定仲孫龍父子會靠向呂不韋一方。其中一個問題是韓竭身分曖昧。有他從中穿針引線,很難說會否出現另一局面。

  仲孫龍終是對鳳菲野心不息,假若認為自己隻是頭紙老虎,這隻隻講利害關系的吸血鬼,可能會把心一橫,做出不可測的事來。說到底齊人與其他東方五國都是同一心態,就是視他如頭號大敵。當年白起令他們慘痛難忘,而他項少龍則是今天的另一個白起,誰不想把他去掉?如此一來,他的如意算盤再難打響,且還不知誰人可信。若他隻是孤身一人,該還易辦,問題是他不能撇下鳳菲她們不理。

  肖月潭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這兩天我們好好想想,看看有甚麼方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

  項少龍心知連這足智多謀的人亦一籌莫展,形勢之劣,可想而知。看來唯一可行之計,就是自己與曹秋道背水一戰,取得有利的形勢,再找解子元護著鳳菲回到咸陽。但他有這樣的能力和把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