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寸步難行

  項少龍睜開眼來,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不辨晝夜,頭腦昏昏沉沉,還想繼續睡下去。他是被別人說話的聲音驚醒過來的,初時大吃一驚,以為有人搜捕他來瞭。及見地道毫無異樣,聲音隻來自密室一角,才恍然聲音是由銅管傳下來。那支銅管既可監聽密室的動靜,那上面的聲息自可由銅管傳下來。

  項少龍打著瞭所餘無幾的火熠子,然後點燃瞭其中一盞油燈,銅管赫然入目。它被裝在入口側旁,閃閃生輝。項少龍提起精神,小心翼翼移到銅管旁,把耳朵貼上去。冰涼的感覺和人聲同時傳入耳內。隻聽一把男聲淫笑道:「你的身材愈來愈豐滿瞭,難怪昨晚大王都目不轉睛地打量你。」一個女子的聲音不依道:「若君上你把人傢送給大王,奴傢情顧自盡好瞭。」

  項少龍心中叫絕,此女深明男人心理,就算明知並接受主子要把自己送與別人,仍要表現得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果然上面房內傳來親嘴纏綿的聲音。女子撒嬌道:「君上不是得去赴晚宴嗎?竟偏要在這時刻逗人傢。」

  項少龍一聽下大吃一驚。假若現在是晚宴的時刻,那自已豈非睡瞭半夜一天,少說也有十個時辰亦即二十個小時,怎會這樣渴睡?

  一時間他忘瞭去聽上邊男女的對話,逕自苦思。旋即醒悟過來,知道地道雖有通氣口,但始終是空氣不流通,自己若非給驚醒過來,說不定會因缺氧而在睡夢中茫然死去呢!忽聞「項少龍」三字傳入耳內,忙又傾神細聽。

  那君上道:「現在滿城風雨,甚麼大宴小宴都給項少龍鬧得取消瞭。大王有令,凡窩藏項少龍或知情不報者,均要抄傢滅族,哈!沒有一條死屍比項少龍更值錢瞭,隻有屍首就可得賞五百金,累得人人都在找尋這傢夥。」女子道:「奴傢看他早已離城遠去瞭,否則為何整個大梁給翻轉瞭過來,仍找不到他半根毫毛呢?」又嘆道:「這人真厲害,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誰都莫奈他何。」

  那君上陪她嘆瞭一口氣道:「他就走得輕松容易,卻害死瞭范大人,這趟抓不到項少龍,所有罪責都到瞭他這城守身上去。剛才他才來央我向大王說情。現在大王在氣頭上,我才不會笨得為他惹禍上身。」旋又道:「項少龍來得真不是時候,害我錯失瞭欣賞鳳菲的精采表演,明天她便要到齊國去,不知何時才會回來呢?我明天定要去送行。」

  項少龍這才知道三大名姬之首的鳳菲刻下正在大梁,心中一動,再無心聽下去,離開寶庫,溜出瞭地道,藏到瞭後宅的山林處,好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外面果然是日暮時分,還下著綿綿細雪。

  吸入大量新鮮的空氣後,項少龍腦筋回復靈活,仔細思量。現時大梁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條地道,但若再給人發現,就休想脫身。龍陽君顯然仍未將見到他的事泄露出來,否則剛才那君上不會不提。不過盡管如此,對他仍沒有甚麼幫助。他又想起鳳菲。這位風格獨特的美女,若肯幫忙,說不定可帶他離城。但由於他們隻有一面之緣,交情淺薄,她會否冒生命之險來救他呢?最頭痛是他根本不知她住在何處。且縱是知道,但要偷到她閨房去絕非易事。

  一時想得心亂如麻,突有犬吠聲自後院處傳來。項少龍嚇瞭一跳,急忙鉆回地道去,憑著記憶推度上面屋舍形勢,由其中一個出口闖瞭上去,來到一座四合院中的花園裡。這四合院就隻前堂亮著燈光,東西後三廂都是黑沉沉的。項少龍估計巡宅的惡犬這時仍關在後院未放出來,遂安心活動。憑著鉤索和敏捷的身手,他一口氣越過瞭數重房舍,避過瞭幾起婢仆,先到膳房趁沒有人在偷取瞭足夠的食物,又取瞭一壺熱茶,才溜回地道裡,填飽肚子後,鬥志又回復瞭旺盛。

  無論地道或大梁,都是不宜久留。但問題是他仍沒想出可安全離開的辦法。當魏人在城內外遍尋他而不獲時,定會猜到他是在某一隱蔽處躲起來。魏國不乏才智之士,龍陽君本身便是非常精明的人,遲早會想到這幢他項少龍曾逗留過的信陵君故宅,也會想到宅下有未經發現的地道。自己偶而潛出來偷一餐半餐菜肴或點心果腹,該不會出問題,但長此下去,定會惹起懷疑。

  有瞭這兩個顧慮後,他下瞭決定,必須在兩日內離開大梁,否則就可能永遠都不用走瞭。肯定寶庫上的臥室無人後,他又偷瞭上去,翻開箱子,取瞭一套禦寒的鬥篷及厚袍衣物,正要離去時,房外面足音傳來,接著是有人在廳中坐下談笑的聲音。項少龍心中一動,移到門旁,拉開少許,透過隙縫往外望去。一看下不由大吃一驚。

  外面坐瞭三個人,另有近十名似親隨一類的人物,人人隱透緊張神色。其中一人赫然是龍陽君。他臉色蒼白,驟然間似若老瞭幾年的樣子,形神憔悴,再不像以前般「嬌艷欲滴」瞭。另兩人一是身穿武服的將軍,一為大夫服飾的中年男子。

  那將軍首先發言道:「這趟我們來找平丘君,實是為瞭搜捕項少龍的事。」

  項少龍心中一寒,知道龍陽君已猜到自己躲到這裡。那平丘君大訝道:「范將軍找項少龍,為何竟會找到這裡來呢?」他一開腔,項少龍便認出他是早先在臥室和姬妾胡混的男人。他們不在大廳見面,反避入內廳,不用說是怕泄漏風聲。那等若說他們推斷到自己藏在地道裡。可以想像這大梁城守范將軍,必已派人把整個信陵君府團團圍瞭起來。

  不過他仍不太擔心,因為這地道的出口在後山的密林裡,遠離信陵君府,絕不容易被發覺。龍陽君嘆瞭一口氣道:「苑將軍敢以人頭擔保,項少龍仍未離城,假如他仍躲在城內,那最有可能就是藏在這裡瞭。」

  項少龍聽他說得有神沒氣的,知道他因為要逮捕自己這個「老朋友」而飽受折磨,不禁心中也陪他嘆氣。

  平丘君色變道:「沒有可能的。我早曾著人把府內每寸地方都徹底裡查過,若他在這裡,絕瞞不過我們,更瞞不過狗兒靈敏的鼻子。」苑將軍道:「我們曾問過信陵君以前的手下,證實瞭項少龍當日該是由地道一類的通道逃出這裡,不過卻沒人知道地道的出入口在那處。」

  龍陽君介面道:「平丘君可詢問府內各人,看看有沒有忽然少瞭食物、衣服一類的事,便可知項少龍是否藏在地道下面瞭。」

  項少龍暗叫厲害,那還敢再偷聽下去,忙退回入口,關好蓋子,拉過原先的草蓆遮好,回到地道去。然後毫不猶豫地從後山的出口溜瞭出去。

  茫茫雪夜中,隻見魏兵點起火把,把信陵君府圍得水泄不通,幸好出口處剛好在重圍之外,否則今日就是插翼也難飛。不過他並非是已脫離瞭險境,而是剛陷進瞭險境內。一隊魏兵正朝他藏身處趕來,火把光和狗吠聲,確令人心膽俱顫。項少龍把偷來的衣物結成一個大包裹,掛在背上,依以前帶趙倩離開的舊路,朝鄰近的房舍潛去。

  邊行邊看,不由暗暗叫苦。原來附近的街道全有魏兵設下關卡,最要命是屋頂都設置瞭崗哨,監視著信陵君故居附近街道的情況。項少龍生出寸步難行的無奈感覺,伏在路旁的草叢內。不過他很快便知這也非安全之計。一隊五十多人的魏兵,正沿街而來,以長矛插入草叢,進行水銀瀉地式的徹底搜索。

  項少龍無可選擇下,趁火光還未照到身上的時刻,爬往對街,攀上瞭對面一間房舍的簷頭處。這所房舍由於比附近的房子都矮上一截,所以並沒有敵人放哨。魏兵過後,他正猶豫應否藏入屋內時,馬蹄聲響。一輔華麗的馬車從魏兵遠去的那邊駛來,前後均有騎兵護送項少龍觀察形勢,落回地上,閃到路旁一棵大樹處,迅速攀到其中一支橫伸出路面的粗幹處,手足緊纏結瞭冰的幹身。

  假若現在不是正下著大雪,他絕不敢冒這個險。這可說是一場賭博。隻要那十多名護從有一人抬頭上望,保證可發現他的存在。但大雪照面打下來的時刻,誰都隻會低頭看著路面。當他的心跳到瞭咽喉頂的緊張關頭,馬車來到瞭下方處。項少龍先卸下背上包袱,垂手輕拋到尚差少許才來到正下方的馬車頂上,然後放開雙腳,足尖點在包袱上,這才松手落瞭下去。因隔瞭包袱的關系,他點地無聲的踏足車頂處,再伏下身來,完成瞭這幾乎在一般情況下難以完成的舉動。

  馬車在這被變成瞭雪白世界的古都城緩緩而行,朝某一目的地進發。他完全不知道馬車會帶他到那裡去,但卻知道已經暫時離開瞭險地。經過一處關卡時,魏兵不但沒有問話,還肅然致敬,任由馬車通過。車內那人的身分必是非同小可,否則怎能受到這種優待。現在連他都很想知道裡面坐的是甚麼達官貴人瞭。

  馬車內似有一聲嘆息響起。項少龍生出好奇心,把耳朵貼到廂頂處,結瞭冰的雪凍得他立即放棄瞭這做法。改而略撐起身體,往外望去,一看下立時呆瞭眼睛。我的天!原來馬車正轉入禦道,朝王宮的正門駛去。馬車在護衛前後簇擁下,從放下的吊橋越過護城河,進入主宮門。

  在這時代裡,王宮無論規模設施,都等若一個內城。為君者無不竭盡心思,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使王宮在各方面都成為一個超級的軍事據點,城堡中的城堡。這既是要防范外敵的攻擊,更重要是防止內敵叛上造反。項少龍今日糊裡糊塗來到瞭王城府,要離開就頭痛瞭。他又驚又喜的進入宮門,依然躺在車上一動不動,任由雪花把他覆蓋著,若非如此,城墻或哨樓上的守軍居高臨下瞧來時,他就要無所遁形。

  但這恰是他最擔心的問題。這麼大的雪並不常有,異日他要重施故技離開王宮,便肯定行不通。他藏在雪底下,頭臉貼在壓扁瞭的包袱上,那可說是目下唯一稍有溫暖的地方。眼雖不能見物,但耳朵仍可聽到聲音。輪聲和馬蹄聲響中,他感到車子在宮內左彎右曲,該是朝內宮的方向駛去。

  馬車終於停瞭下來,隨護紛紛甩蹬下馬,四周足音紛起,隻聽內侍宮娥齊聲叫道:「王後萬安!」

  項少龍差點驚呼出來,忍不住略翹起頭顱,偷望下去。

  車門被拉瞭開來。大雪飄飛下,單美美熟悉的動人背影,穿上華麗的袍服,頭戴鳳冠,像一個夢般出現在他眼底下。內侍一手打起傘子,一手曲肘橫舉,讓她扶著,緩緩往登上一座宮殿的臺階走去,前後簇擁著十多名宮娥內侍,禁衛則林立兩旁。那種氣勢派頭,教人無法想像她以前隻是在咸陽任憑權貴采摘的妓女。

  項少龍呆看著她的背影盈盈消沒在臺階之上,心中百感交集。縱是明知單美美不會出賣他,他也難以和這現時貴為王後的美女接觸。太危險瞭,而且說不定單美美會像龍陽君般出賣他。

  馬鞭揚起,項少龍再繼續這趟免費的旅程。刻下馬車不用說都是朝馬廄開去,那時拖車的四匹健馬解入馬廄,車子則會送入倉庫,立即洗刷冰雪,如不在這之前脫身,自己便要暴露行藏。

  項少龍正苦無下車之計時,馬車來到一條兩邊大樹林立的路上。項少龍暗叫天助我也,小心翼翼蹲瞭起來,夾好包袱。趁那駕車的禦者註意力全集中到前方時,他站瞭起來。身上的冰雪似沙石般灑下時,他已探手抓著一枝橫斜伸出來的樹幹,離開瞭這既把他帶出險境,但又送入另一險境的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