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光芒四射

  嫪毒和項少龍兩人並騎而馳,在咸陽的古代大街緩緩而行。十八鐵衛在前方開路,嫪毒的親衛則隨在身後。由於不久前才發生瞭暗殺事件,故人人提高警覺,不敢掉以輕心。韓竭、嫪肆和令齊三人緊跟於後,不過仍隔瞭一段距離,好讓兩人可放心說密話。

  甫離妓院,嫪毒最後一絲的卑容立時消失,臉寒如冰,一言不發。走瞭半盞熱茶的路後,嫪毒呆望前方燈籠光映照下的街道,沉聲道:「呂不韋實在欺人太甚!」

  項少龍慣性地細聆蹄聲的響音在空廣無人的長街回蕩著,嘆瞭一口氣道:「目前形勢下,內史大人還是忍一時之氣吧,犯不著為一個女人與他正面沖突。」嫪毒咬牙切齒道:「項兄看到美美的無奈和痛苦嗎?她的心是向著我的。」

  項少龍想起單美美哭著離開時瞥他的眼神,不由勾畫出一幅這美女美麗的胴體被緊壓在呂不韋臭體下的情景,苦笑著欲語無言,嫪毒像自說自話般低吼道:「我要毀瞭呂不韋!」

  項少龍別頭往他望去,剛好嫪毒的目光往他射來,兩人對望瞭一會後,項少龍道:「先不說能否殺死他,但若呂不韋真的死瞭,秦國會立即陷進亂局裡,嫪兄還是三思才好。」嫪毒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頹然一嘆。

  項少龍亦心中暗嘆。自己實在太重感情,雖明知嫪毒是狼心狗肺的人,對他項少龍更是不安好心,但現在見到他被呂不韋多方迫害,仍興起同情之念。看來自己真不是搞政治的料子。對敵人都這麼容易心軟。

  此時來到一個十字街頭,左方可通往城南的甘泉宮,向前則是項少龍歸傢之路,嫪毒勒馬停定,整隊人隨之停瞭下來。項少龍心知肚明嫪毒要往甘泉宮去找朱姬,好在臥榻上向她訴苦,心中立時不舒服起來。

  嫪毒勉力振起精神,道:「項兄明天是否打算殺死邱日昇?」

  項少龍怎也不能不在此事上給他一點面子,微笑道:「這事由嫪兄作主好瞭。」

  嫪毒想不到項少龍如此肯賣賬,一震道:「項兄真夠朋友,這事情我是明白的。邱日昇實在太過分。但此人目前對我仍有點用處,項兄給他一些挫折吧!」

  項少龍淡淡道:「就依嫪兄之言好瞭。」頓瞭頓乘機問道:「嫪兄和蒲鵠究竟是怎麼樣的關系呢?」

  嫪毒皺起眉頭,好一會才道:「現在他致力巴結我,我見沒有甚麼害處,便敷衍一下他。此人在秦趙均有龐大的勢力,以前一直和陽泉君勾結,現在失去瞭靠山,又見杜壁沒有甚麼作為,自然要另外找人支撐瞭。」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蒲鵠給瞭他很多好處,也不揭破。兩人道別後,各自走瞭。

  回到烏府時,已是二更時分,宅內燈火遇明,大多數人仍出奇地尚未就寢,原來是護送鄒衍出境的烏果回來瞭。此君乃烏傢的開心果,上上下下無不歡喜他。此時正在大廳內口沫橫飛的說起旅途的趣事見聞,聽得紀嫣然諸女和趙大等人不時爆出哄笑。他就是那種能把完全不好笑的事弄得令人忍俊不住的說話高手。周薇小鳥依人般待在他旁,神情歡喜,眾人中以她和田氏姊妹笑得最是厲害。隻要烏果來個表情,不用說話她們早笑彎瞭蠻腰。滕翼和善蘭則坐在一角,感受著廳內融洽的氛氛。荊俊今晚因要值夜,故不在此。

  經過瞭外間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回到這溫馨天地的項少龍心中頓生溫暖。烏果見他回來,忙起立致敬道:「項爺巡夜回來瞭!」此語一出,眾人再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滕翼站瞭起來,笑道:「夜瞭!明天再談吧!」

  烏果一把拖著周薇的纖手,嚷道:「夜瞭!大傢去睡覺吧!」周薇在眾人的笑聲中,掙脫瞭鳥果的手,羞紅著小臉溜往後宅,而鳥果卻裝出個急色的模樣,追著去瞭。眾人一哄而散,隻剩下紀嫣然諸女和滕翼夫婦。紀嫣然白瞭他一眼道:「我還以為夫君大人今晚不回來呢。」

  項少龍呼冤道:「賢妻以為我想丟與嫪毒這種人鬼混嗎?不過今晚卻有盛大收獲。」

  滕翼追間下,項少龍把今晚發生的事和盤托出。

  善蘭怒道:「呂不韋真是卑鄙無恥,但嫪毒亦非好人,最好是他兩個都死掉瞭。」烏廷芳關心的卻是別的事,間道:「那石素芳是否長得很美?」

  項少龍識相答道:「算得相當不錯的,但總不及芳兒的明艷。」鳥廷芳立時眉開眼笑,不再糾纏。滕翼沉聲道:「明天三弟真要為嫪毒而放棄鏟除邱日昇的良機嗎?」

  項少龍嘆瞭一日氣道:「想深一層,現在仍不宜除去邱日昇,多個人與呂不韋作對該是好事。」岔開話題,間起紀嫣然試演黑龍的情況。

  紀嫣然秀眸閃亮,油然道:「有嫣然主持,夫君大人放心好瞭。」

  滕翼站瞭起來,伸瞭個懶腰道:「大傢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明天便到那破行館大鬧一場,使人知道我們絕不好惹。」

  趙致笑道:「現在我們的項爺慣瞭在開戰前都要到醉風樓逛逛,不過今次恐怕沒有人敢再下重註買項爺輸瞭。」嘻笑聲中,各人回房去也。

  次日早朝時,由於立春將至,新的一年快將來臨,秦廷上下集中討論有關財政開支的各項間題。呂不韋掌管財務,早準備充足,於一個月前已向小盤提交瞭洋洋萬言的「預算案」。總的來說,呂不韋都是加重賦稅,增加國庫收入,主要用以應付即將而來大規模軍事行動和建造鄭國渠的開支。

  這些天來小盤、李斯、昌平君和王陵不時密議,就是討論這財政的預算。項少龍對此一竅不通,又因要應付管中邪之戰,故免瞭參與之苦。呂不韋再詳鈿解釋瞭一趟整個預算案後,文武百官已站瞭足有兩個時辰,小盤格外開恩,使人搬來地蓆,賜各人坐瞭下來。

  呂不韋述說完畢後,意氣風發道:「理財之道,在於應加則加,應減得減,用得其所。今找大秦國庫充盈,積粟如山,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自應多開財路,廣增賦稅,奮勇柬進。隻有多占土地,我大秦才可繼續強國強兵的策略,此實我大秦開國以來,從所未有統一天下的良機。」

  呂不韋坐下來時,朝臣紛紛附和。朱姬始終非是這方面的專門人才,隻有點頭的分子。項少龍聽出呂不韋隱有秦國之所以有今日,全歸他功勞之概。他當然不希望秦國全力東進,不過卻沒有駁斥呂不韋的口實,隻有暗暗氣惱。幸好小盤顥然與李斯等商議後,另有想法,一直沒有表示同意。蔡澤、王綰等紛陳己見,歌煩呂不韋的英明神武、治國有方後,小盤淡淡道:「左相有何意見?」

  昌平君振起精神,站瞭起來,移到殿心,面向朝階上高踞而坐的小盤、朱姬、呂不韋三人道:「我大秦朝自孝公敗楚魏之師,舉地千裡,惠文王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牧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鄗、郢。昭襄王強公室,杜私鬥,蠶食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至今更新得東三郡,誠宜先行富民之策,鞏固所得之地。兼之現在鄭國渠築建在在需財,大批農民因被征作渠工,致荒廢生產,故增賦之議,還請儲君三思。」

  小盤尚未有機會表示意見,王綰冷笑一聲道:「左相此言差矣,我大秦乃天府之國,進可攻,退可守,關中左骰、函,右隴、蜀,沃野千裡,甫有巴蜀之饒,北有故苑之利,阻三面百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兵源糧草補充無缺,建蟬國渠隻是九牛一毛,隻巴、蜀兩郡,巳足可應付。請儲君明監。」

  蒙騖介面道:「我大秦自昭襄王以選,奮力東進,不僅取得瞭趟、魏、韓、楚的大片土地,且大少戰數百次,殲敵將士百萬以上,大大削弱瞭東方諸國的戰鬥力量。目下東方六國民不聊生,旅類離散,亂極思治,在此眾弱而我獨強之時,找大秦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之勢,若不趁機舉財擴軍,錯失良機,豈對得起諸先王乎?」

  項少龍見昌平君不住色變,心知不妙。昌平君雖是饒有智謀之士,但礙於經驗,仍非是呂不韋、王綰等人的對手,到瞭某一階段,便難以為繼。今趟呂不韋的新財政預算案,實在是個奪權的周詳計劃,使呂不韋有更大的自由度去徵收賦稅,添加新稅項,及擴展軍隊。一旦小盤和朱姬批瞭下來,呂不韋將可為所欲為,利己損人,像桓齮這類將領,則更要看他臉色做人瞭。小盤或可管得到域陽的三大軍系,但咸陽外的軍隊,則變相地由呂不韋控制瞭。所以這事是非爭不可。

  昌平君發瞭一陣呆後,忽地哈哈笑道:「有請李斯大人,把研究所得,奏稟儲君。」竟把李斯擺上臺來。

  項少龍和小盤登時放下瞭心,知此乃沒有計策中的最佳計策。本來以李斯的長史身分,隻等若小盤的秘書長,負責為小盤處理文書,但昌平君既點名由他出來表達意見,旁人亦根難反對。王齕、王陵等屬武將,帶兵打將,自是出色當行,但說到政治經濟,便遠非呂不韋、王綰等的對手,都像項少龍般幫不上忙。隻有李斯這名垂千古的名臣,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李斯心中暗喜,欣然走瞭出來,到瞭殿心,代替瞭昌平君後,先依足禮數,才油然奏道:「統一天下,乃我大奏國策,此事當無人心懷異議。惟施政有若怒海操舟,稍一不慎,重則舟覆人亡,輕亦民變禍連,故絕不可操之邏急,其要在體察民情,因情施政。」蔡澤顯然一點都看不起李斯,帶點不屑口吻道:「老臣等在仲父指示下,遍察我大秦各郡,因地制宜,厘定賦稅,總不會輕忽從事,長史大人實在過慮瞭。」

  呂不韋捋須笑道:「長史大人若有機會親體政情,方能明白本仲父今次呈上儲君的建議書,實是窮無數人力物力而得來千錘百煉的成果,我大秦之興,盡在其中矣。請儲君太後賜準,好立即推行。」眾臣紛紛附和。昌平君等則眉頭大皺。隻有項少龍心中篤定,知道李斯必有反擊妙法。

  果然李斯從容笑道:「所謂體察民情,必須有實據支持,始能令人信服。若照仲父提議,諸郡之中,以巴、蜀兩郡增稅最苛,此便是萬萬不行。」

  呂不韋想不到李斯竟敢公然頂撞他這個舊老板,色變不悅道:「富者增之,貧者減之,此乃賦稅之金科玉律,巴蜀乃天府之地,我大秦貧其富,用兼天下。長史何有此言?」

  李斯絲毫沒有被他的疾言厲色嚇倒,好整以暇地昂然辯道:「巴蜀不但是我大秦根本,還是戰略重地,其地兵甲,若由岷江順流而下,五天可達楚郢,乃統一西南和伐楚的必爭之地,為能鞏固巴蜀,必須因情施政,政采優寵之策。但微臣卻在仲父的建議書看不到此點。」

  頓瞭頓更胸有成竹般道:「要知巴蜀雖貧源豐富,卻是地廣人稀,民智較低,很多地方還是處於刀耕火種的原始階段,若驟增其賦,恐怕一旦超過其負擔能力,反因加得減。其次巴蜀土著種旅眾多,剽悍善戰,若激起民變,縱能平定,亦必大傷元氣,加深仇隙。故不若減少賦租,使人心歸向,始是上策。微臣之議,立足點在於巴蜀的戰略性更勝於其經濟上的考慮,請儲君、太後和仲父明察。」

  小盤龍目立時亮瞭起來,奮然道:「李卿所言有理,先還富於民,然後再取富於民,始是正略 天下豈在乎一年兩年之短長。何況左相言及鄭國渠耗費一事,絕非九牛一毛,若抽空瞭巴、蜀兩地資源,會激起民變,那寡人就真的愧對先王瞭。」

  項少龍暗暗叫絕。李斯厲害處就是改由戰略方面批評呂不韋,且集中彈藥隻攻一點,但卻予人感覺到整份建議書都是處處漏洞,皆因未能真的體察民情之故。小盤更不愧未來一統天下的名主,打蛇隨棍上,藉機以鄭國渠來否定呂不韋的增稅政策,他這麼說出口來,除瞭呂不韋等有限幾人外,誰還敢堅待異議。

  呂不韋仍未有機會說話時,李斯續道:「現今初得柬三郡,隻是減稅,仍未足以安民,微臣之議,最能減輕刑罰。我大秦目下不是患無刑,而是患刑重。盜一錢者重罰,知情不報者又罪同,罪重罰,刑何以苛,對巴、蜀等蠻夷眾多又或新郡新民之地,刑苛隻會釀成民變,於我大秦一統天下大大不利。」這番話已超出瞭呂不韋建議書的范疇,但在一統天下這大前題上,卻沒有分毫離軌,顯示出李斯的高瞻遠矚,實非呂黨能及。

  呂不韋雙目兇光連閃,手足無措時,李斯侃侃續言道:「富國之策,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用之得所是也。像巴、蜀之地,地廣人稀,人才缺乏,但如能徙富民於巴蜀,刺激工商、資我本土,兩地振興有望。我大秦始能得其利,才足用之以並天下。」

  小盤闐之大喜,拍案叫絕道:「李卿之言對極。眾卿還有何話可說?」

  呂不韋等措手不及,面面相覷,無詞以對時,出乎眾人料外,嫪毒離座而出,跪伏地上,恭敬道:「李大人之賢,可比商鞅而尤有過之。微臣鬥膽請儲君破格賜準李卿,依仲父之議,重新厘定賦財之策,請儲君明監。」

  此語一出,立時全殿嘩然。隻有項少龍明白嫪毒如此幫手,實是要報呂不韋昨夜的三箭之仇。呂不韋雙目厲芒電射,狠狠瞪著嫪毒,恨不得把他生吞下肚。王綰等此時方知一向低調李斯的高明手段。自入秦以來,李斯此時此刻才吐氣揚眉,大放異釆,奠定瞭以後屹立不倒的政治地位。小盤那還不知機,忙向朱姬請示。

  朱姬雖覺得這樣擺明削呂不韋的權勢,大是不妥,但卻不能不支持嫪毒,點頭道:「皇兒看著辦好瞭。」

  小盤大感愉快地欣然道:「李卿立即著手進行此事,完成後須一式二份,分別呈上寡人和仲父,待寡人和仲父商量後,再在廷上商討。」

  項少龍心中暗贊,小盤雖是明削呂不韋之權,但卻予瞭呂不韋下臺的機會,保存瞭少許顏臉。此時人人目光均集中到呂不韋身上,看他是否肯接受。呂不韋顯然理屈詞窮,再難找到駁斥李斯的說話,不過他終是頭老狐貍,竟仍能呵呵笑道:「長史大人果然不負本仲父所望,為我大秦立下大功,理該獎賞,不若就到本仲父處來來,負責賦役之務,使長史得以盡展抱負。」

  小盤微微笑道:「仲父所言甚是,不過寡人心中早有更適合李卿的職位,春祭時會有公告。」接著朗聲道:「今天到此為止,其他事留待明天稟上,退廷!」

  項少龍醒覺過來,才知早過瞭與邱日昇約好的午時瞭。這回廷議出奇地精采,亦出奇地冗長,足有五個時辰,亦即十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