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深山惡狼

  秦嶺上高澗流泉,草木繁茂,最奇特是高山上的湖,使人馳想著不知在若幹年前,當冰川消退後在冰鬥槽谷內集水而成的奇妙過程。愈往上走,氣候愈冷,風疾雲湧,青松宛如飄浮在雲海之內。由於偏離瞭原本路線不知多少裡,這時其實早迷瞭路。不過在重創敵人之後,心情興奮,更怕敵人後援追來,才倉卒入山,抱著隻要越過秦嶺,便可抵達楚境的心情,到時再作打算。

  黃昏前左攀右轉,才在一個霧氣濃重的低谷紮營。人人都換上禦寒皮裘,努力工作,眾鐵衛有些劈樹生火,一些取出草料喂飼馬兒。紀嫣然兩女則負責為烏達換藥。烏達醒轉過來,知已脫離險境,高興和感動得掉下淚來,心情大有好轉。

  此時荊善和烏舒兩人打瞭一頭山鹿回來,興奮報告在谷外發現一個溫泉,更添歡騰熱烈的氣氛。紀嫣然和趙致連等一刻的耐性都欠奉,命令荊善、烏光兩人抬起烏達,扯著項少龍往最大的溫泉進發。

  出瞭谷口,眼前豁然開朗。無數山峰聳峙對立,植物依地勢垂直分帶,一道泉水由谷口流過,熱氣騰升,他們逆流而上,不到二百步便在老松環抱間發現一個闊約半丈的大溫池,深十餘尺,有如山中仙界,瑰麗迷人。溫泉由紫黑色的花崗巖孔中涓涓流出,看得眾人心懷大暢。

  「噯喲!」趙致猛地縮回探入泉水裡的手,嬌嗔道:「這麼熱!怎能洗澡啊!」烏舒恭敬地道:「讓小人回去拿桶子來,隻要取水上來,待一會水冷瞭,便可應用。」

  紀嫣然一臉惋惜道:「若不能整個人浸在池內,會大失情趣哩!」

  項少龍笑道:「才女和致致請放心,我們隻是走錯瞭方向,若往下走,泉水必另有結聚之處,由於暴露在空氣中久瞭,所以溫度該會適合多瞭。」兩女心情登時好瞭起來,帶頭往下流尋去,往低處走瞭五百多步,攀過幾堆分佈有致的大石,一個翠綠色的大潭仿似一面天然寶鏡地嵌在一個石臺上,四周林木深深,潭水清澈,熱氣大減。

  兩女一聲歡呼,探手湖水,發覺項少龍所料不差,果然是人類能忍受的溫度時,差點便要跳進潭內去。烏光兩人立時放下烏達,兩女為他脫掉上衣,取溫潭之水為他洗濯傷口。項少龍見他傷口痊癒瞭七、八成,心懷大放道:「隻要小達退瞭燒,該很快復原瞭。」烏達被熱水沖洗傷口,舒服得呻吟道:「兩位夫人,小人想整個浸到潭內去行嗎?」

  紀嫣然俏臉微紅地站瞭起來,向荊善兩人道:「聽到你們兄弟的要求嗎?還不來侍候他。」兩個小子應命而至,為他脫衣服時,項少龍和兩女移到潭子另一邊的高崖處,悠然坐下,欣賞遙闊壯麗的山景。

  泉水下流處,是個深達百丈的峽谷,懸崖峭壁對峙兩旁,松柏則矗立於峭壁之巔。在昏暗的夕照餘暉中,陣陣霧氣在峰巒間飄搖,景色之美,令人心迷神醉。兩女在左右緊挽著項少龍臂膀,一時說不出話來。看瞭一會後,項少龍道:「嫣然曾到過楚國,對她的歷史熟悉嗎?」

  紀嫣然橫瞭他既嗔且媚的一眼,沒有說話,項少龍正摸不著頭腦,不知自己說錯瞭甚麼時,趙致解圍道:「夫君大人竟敢懷疑嫣然姐胸中之學,該被痛打一頓。」背後傳來烏達舒服得直沁心脾的呻吟聲,項少龍扭頭看去,赫然發覺包括荊善和烏光兩人在內,都赤條條浸浴潭內,還向他揮手表示個中快慰的情況,啞然失笑道:「好娘子紀才女請原諒為夫口不擇言,請問楚國有何輝煌的歷史呢?現今的國勢又是如何瞭?」

  紀嫣然這才回嗔作喜,以她清甜的聲音道:「楚國確曾強極一時,幾乎霸占瞭南方所有富饒的土地。」接著眼中射出惘然之色,不知是否想起自己亡故瞭的國傢,因為越國最後正是給強楚吞並瞭。項少龍俯頭過去吻瞭她臉蛋,愛憐地道:「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往者已矣!嫣然不要想那麼多瞭。」

  紀嫣然和趙致同時動容。項少龍又知自己盜用瞭「後人」的創作,苦笑長嘆。紀嫣然贊嘆道:「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寓意深遠,使人低徊感慨,誰能比夫君大人說得更深切呢?」趙致意亂情迷道:「夫君坐對夕陽,出口成文,致致愛煞你瞭。」

  項少龍心叫慚愧,岔開話題道:「嫣然還未說出目下楚國的形勢哩!」

  紀嫣然美目淒迷,遙觀夕照,像夢遊般囈語道:「當楚懷王末年,秦用商鞅變法致強,其連橫兼並政策節節勝利,楚的合縱抗秦卻是著著失敗。丹陽、藍田二役,均為秦大敗,最沉重的打擊是失掉瞭漢中和商於六百裡之地,而魏則乘機攻打楚鄰的鄭國,至此楚國把整個國策改變過來,此後有得有失,夫君大人要知道其中細節嗎?」她的描述精簡扼要,項少龍雖不知丹陽、藍田,又或漢中和商於在甚麼地方,但亦可猜出個大概。

  點頭道:「橫豎那三個小子怎也不肯這麼快爬上來,我們便當閑聊一下好瞭。」趙致不知道烏光和荊善都進瞭潭水,忍不住扭頭望去,一看下俏臉飛紅別回頭來。項少龍暗忖若窺看的是趙雅或善柔,定不會像她般害羞,說不定還會調笑兩句,不由念起她們,心中火熱。

  紀嫣然道:「楚懷王受騙來秦,困苦而死,楚國更是一蹶不振。頃襄王登位後,再無力往東北擴張。像以前般不斷蠶食土地,轉而開拓西南,派大將莊蹻循沅江入滇,出且蘭,克夜郎,建立瞭一群受楚統治的諸侯國。就是靠滇地的支援,楚人續向西南擴展,占領瞭巴、蜀兩國大片土地,勢力直達大江兩岸。」

  項少龍這時才有點明白為何楚人屢次在諸國抗秦一事上臨陣退縮,皆因無暇北顧。

  趙致奇道:「這對楚人該是好事,為何嫣然姐姐卻說他們有得亦有失呢?」

  紀嫣然道:「國土大增,固是好事,卻須有強大的軍力作支持,楚人為秦人所迫,先後三次遷都。像秦人占領瞭巫、黔兩郡後,莊蹻等楚貴族便各自稱王,滇、夜郎、岷山,且蘭、笮等候國都互不統屬,頃襄王雖曾向秦反攻,奪回江旁十五邑以為郡,但仍處於挨打的局面。所以現今孝烈王被迫納州於秦以求和,這已失瞭一半國土,還須向東南遷都於?陽。此後雖再滅魯國,但對著秦兵時仍是頻頻失利,地方勢力又大盛,隻得再往東南移都於壽春;青陽以西之地盡入大秦之手。現在隻能茍延殘喘,所以每當李園向我說及他振興楚國的計劃,我半句都聽不入耳。」

  趙致道:「李園真糊塗,茫不知嫣然姐最不喜楚人。」

  紀嫣然道:「也不可以這麼說,雖說有亡國之恨,但這數百年來一直就是強國吞並小國的歷史,若以滅國多少論,楚人大可稱冠,統一瞭東南半壁江山,在中原文化上影響最為廣闊深遠,亡我越國後,影響力更沿大江擴展到下遊以至淮、泗、南海等地。」

  頓瞭頓續道:「中原沒有任何一國的文化比楚人更多姿多采,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楚人吞並瞭幾十個國傢和部族,透過通婚把各種文化融合在一起。但在政治上卻成為瞭負擔,現今各國之中,以楚國的地方勢力最是強大,很多時孝烈王也不能說做就做,楚國在抗秦一事上反覆搖擺,背後實有說不出來的苦衷。」

  這叫與嬌一夕話,勝讀十年書。項少龍的思域立時擴大至整個這時仍不存在的「中國」去。想到將來小盤的秦始皇就是要把這麼多不同的國傢、文化、民族和人才統一在他旗幟之下,頓感天遙地闊,頗有因自己一手造就秦始皇出來那睥睨天下的壯闊感。

  獵獵聲中,烏達等三人浴罷為他們點起火把,以紅光代替瞭昏黑的天色。兩女歡叫著跳瞭起來。烏達像脫胎換骨般容光煥發,已能在攙扶下離去,看得項少龍嘖嘖稱奇。現在這溫泉潭是他們的天下瞭。看著兩女寬衣解帶,項少龍立時燃起愛火,隨她們投進火熱的潭水內去。

  攀高折低,上坡下坡。在秦嶺走瞭五天後,眾人才真的知道迷瞭路。秦嶺雖仍是峰峰成景,景景稱奇,但他們已失去欣賞的心情,尤其晚上野狼嗥叫聲忽近忽遠,就像無時無刻不在旁窺伺,更使他們睡不安寧。唯一的好事是烏達逐漸康復過來,已能自己走路,大大減輕瞭實質和心理上的負擔。

  項少龍本身有豐富的行軍經驗,曉得認準瞭日月星辰,朝著東南方而去,才心頭稍定。知道橫越秦嶺之日,就是抵達楚境某處之時瞭。再經過瞭兩日行程,跌死瞭兩匹戰馬後,地勢始往下伸去,氣候溫暖起來,再見不到使人心寒體冷的原始冰川瞭。松樹亦再不積雪,使他們心情轉佳。

  這晚他們找瞭個靠山的臺地紮營,吃過晚膳後,除瞭值夜的人外,其他人都躲進營裡去。山中無事,項少龍放開懷抱,和兩女更是如魚得水,毫不寂寞。紀嫣然與項少龍獨處時雖是浪漫多情,但在項少龍與其他妻婢前卻非常矜持,更不要說同室歡好。但在眼前這種特殊的情況下,更由於與趙致再無隔閡,亦把自己開放瞭來接受帳幕裡的現實,教項少龍享盡艷福。

  當他們相擁而眠時,趙致道:「今晚的狼群為何叫得特別厲害呢?」

  項少龍側耳細聽,發覺狼嗥的聲音集中在東南方的低坡處,雖感奇怪,但若要他離開溫暖的被窩、動人的嬌妻和帳幕,卻是絕不會幹的事。遂笑道:「可能知道有長著最嫩滑嬌肉的兩位可口佳人,快要離開牠們,所以特別舉行一個歡送會吧!」兩女乘機撒嬌,在被窩裡扭作一團,個中情景,實不可與外人道。

  就在不可開交時,狼嗥聲中,忽傳來有人喝叫的聲音,混亂之極。項少龍跳瞭起來,囑兩女留在營中,匆匆趕瞭出去。兩女非是不想跟去,隻恨仍是疲軟無力,惟有乖乖留下。

  項少龍撲出帳外時,全體人均到瞭帳外去,項少龍吩咐其他人留下看守營地,點著火把,與荊善、荊奇、烏光、烏言和烏舒這五名最得力的手下,朝人聲來處趕去。攀過瞭一處山頭後,眾人手持弩箭,走下一道長坡,狼嗥狽號的聲音清楚起來,使他們知道狼群正在對某一目標物展開圍攻。

  尚未抵達長達三十丈的坡底,十多條狼嗅到他們的氣味,掉頭往他們撲來 …們全速飛撲,像十多道電火般朝他們沖至,白森森的牙齒,反映著火光的瑩綠色眼睛,看得他們毛骨悚然。六枝弩箭射出。六頭野狼於慘嘶聲中倒跌回坡底的幽谷去。仍有近十頭狼蠻不畏死往他們沖來。

  時間再不容許他們裝上弩箭,人人抽出配劍,向狼群照頭照面劈去。鮮血激濺,野狼慘號。那些野狼靈動之極,幸好這六人個個身手高強,重要部位更有護甲保護,但仍是難於應付。項少龍剛劈飛瞭一頭野狼,另一頭狼已由側離地竄起,往他咽喉噬去。項少龍大喝一聲,右腳撐出,正中惡狼胸口,豈知惡狼竟低頭咬在他靴子上,幸好回劍毒中惡狼雙目,惡狼才慘嘶跌退,但靴上已多瞭兩個齒印,可知狼牙如何鋒利。

  荊善和荊奇兩人狩獵慣瞭,最是瞭得,不但絲毫不懼,還大喝沖前。劍揮腳踢,借著斜坡居高壓下之勢,加上霍霍揮舞的火把,把其他新加入搶上來的惡狼硬趕回去。烏光一聲悶哼,給一頭由側撲來的惡狼沖倒地上,這小子一向自恃力大,使出狠性,硬把整隻惡狼拋飛往斜坡旁,撞在一堆亂石處,但手臂衣衫盡裂,鮮血流下。

  項少龍一腳踢翻瞭另一頭想撲噬烏光的惡狼時,十多頭狼已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瞭。環目一看,除瞭荊善外,無一人不或多或少被咬傷抓傷,禁不住心中駭然,想不到這些野狼如此悍狠厲害。

  狼嗥聲明顯減少瞭,坡底隱隱傳來呼叫聲。眾人都想不到會在這種深山窮谷遇到別的人,好奇心和同情心大起下,忘瞭惡狼的兇悍,結成陣勢,搭上弩箭,趕下坡去。坡下地勢平坦,四面環山,近百條餓狼聚在東端,不斷要往石坡上沖去。坡頂隱見火光,但卻接近熄滅的地步。由於藏在暗影裡,隻聽到人聲,卻不見人影。

  餓狼見有人趕至,戒備地散瞭開去,幾頭沖來的都給弩箭射倒。今次眾人學乖瞭,一邊以火把驅趕狼群,一邊裝上新弩箭,連珠發射。惡狼一隻接一隻倒下,當荊善和荊奇兩人帶頭來到矮石坡底時,狼群散往遠處,不敢靠近。荊善等卻殺起瞭癮頭,不住追逐射殺,大大出瞭先前那口惡氣。

  項少龍知狼群怯瞭,放下心來,往上大叫道:「上面是何方朋友,有人受瞭傷嗎?」一個人影現身坡頂,抱拳道:「多謝各位壯士援手之恩,我們有三人被狼咬傷,但均沒有生命之險,隻要再取枯枝,生起火頭,當可捱至天明。」

  項少龍聽他措詞得體,但卻似是有難言之隱,又或對他們生出提防之心,所以沒有邀他們上去見面,亦不見怪,大聲道:「既是如此,我們負責把狼群趕走,兄臺下來取樹生火好瞭。」向眾人打個招呼,繼續殺狼群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