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兩矢四鵰

  天尚未亮,項少龍就給田貞田鳳兩姊妹喚醒瞭。前晚沒闔過眼,昨天又辛勞整天,這一覺熟睡如死,剛摟緊瞭烏廷芳,便人事不知,直至此刻。到瞭帳外,在日出前的黯黑下,紀嫣然四女為他的傷口換藥,發覺已大致痊癒,隻是以後難免會留下一道箭疤。他身上早傷疤處處,也不在乎再多一道戰績瞭。

  此時荊俊領瞭一名青年來見他,介紹道﹕「這是桓齮,項統領該記得他,桓齮不但是第一天田獵成績最佳的人,昨晚又連勝三人,儲君封瞭他作偏將,調到我們都騎軍來服役,請項統領指派他工作。」桓齮跪下施禮道﹕「桓齮叩見統領大人。」

  項少龍心想難怪這麼眼熟,溫和地道﹕「站起來!」桓齮矯捷如豹地彈瞭起來。項少龍見他眉清目秀,兩眼精光閃閃,極有神氣,身形高挺,虎背熊腰。又見他有紀嫣然諸女在旁,仍是目不斜視,心中歡喜道﹕「桓齮你出身何處,有沒有從軍的經驗?」

  桓齮不亢不卑地道﹕「小將乃北地人,自幼學習兵法武技,曾在王剪將軍麾下戍守北疆,職級至裨將。」接著露出懇切神色,有點不好意思地道﹕「今趟是王將軍命小將代表北戍軍回來參加田獵,王將軍曾指點小將,若僥幸獲賞,必須要求跟隨項統領大人,才有望一展抱負。」

  項少龍微笑道﹕「以桓兄弟這種人材,到甚麼地方都應沒有人能掩蓋你芒采的。」桓齮神色一黯道﹕「統領大人有所不知瞭。小將先祖乃犬戎人,所以無論小將如何勇猛效死,論功行賞總沒我的份兒。若非王將軍另眼相待,我最多隻是個小伍長。王將軍雖有意把小將升為偏將,但檔到瞭京城就給壓瞭下去,所以王將軍才著我來京城碰機會,還點明我務要隨統領大人辦事。」

  項少龍至此才明白在秦人中,仍有種族歧視,心中同時大喜,王剪看得上的人,還能差到那裡去。更明白王剪已從大哥烏卓處知道自己的情況,故遣此人來襄助自己。此時腿傷包妥當,大喜而立,伸手抓著他肩頭道﹕「桓兄弟可以放心,我項少龍不會理會任何人的出身來歷,隻要是有才能的忠貞之士,我絕不虧待。由今天起你就是副統領,這兩天會有正式文書任命。」桓齮想不到項少龍這麼重視自己,感激零涕下要跪地叩首。

  荊俊硬扯著他,向項少龍笑道﹕「我和桓兄弟亦是一見如故,早告訴他若統領大人知是王將軍遣來的人,必會特別關照的瞭。」

  項少龍正容道﹕「小俊失言瞭。我隻是深信王將軍絕不會看錯人,而且今趟田獵桓兄弟表現出色,理該給他一個展露才華的機會。」

  荊俊向項少龍打個眼色道﹕「這兩天怎樣安排桓副統領的工作呢?」

  項少龍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該否把高陵君和呂不韋的事告訴他。默思半晌後,想到王剪著他來助自己的意思正是如此,道﹕「既是自傢兄弟,甚麼事均不須隱瞞,如此桓兄弟才有表現的機會。」桓齮感動得差點掉淚,被荊俊帶瞭去見滕翼。紀嫣然來到項少龍身邊道﹕「若嫣然沒有猜錯的話,秦國又出瞭一位猛將。」

  田獵的隊伍和獵犬,浩浩蕩蕩的通過四道橫跨涇水的木橋,註入廣闊的獵場去。呂不韋、徐先、王陵、鹿公、王綰、蔡澤等公卿大將,與項少龍、昌平君、管中邪等護駕將領,都伴在小盤四周,陪他行獵。朱姬除瞭首天黃昏出動過後,便不再參加田獵的活動。

  昌文君和滕翼負責留守營地,而荊俊則和桓齮去瞭偵察高陵君伏兵的動靜。這支田獵的大軍還有一眾王族的人,包括高陵君和他的十多名隨從,另外就是琴清和項少龍的三位嬌妻兩名愛婢,還有太子丹和他的手下們,形成散佈草原的隊伍。小盤領頭策馬朝前方一個大湖奔去,神采飛揚,興致勃勃。

  項少龍、管中邪和昌平君三人拍馬追在他身後,接著是一眾大臣。項少龍看著小盤逐漸長成的龍軀,感覺著他那異於常人的容貌和威勢。他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高起和渾圓的兩邊顴骨,使人看上去極具威嚴,不怒而威。不知是否要長期隱瞞心事,他閃閃有神的眼睛予人深邃莫測、復雜難明的感覺,給他註視時,連項少龍這深知道他底蘊的人亦有些心中發毛。

  他的兩唇頗厚,使他外觀並不英俊,可是那棱角分明、有如刀削的唇邊,卻表現出一種堅毅不拔,不臻成功,絕不放棄的性格。這使他的樣貌與眾不同,隱有威霸天下的氣概。隨著逐漸的成長,這種氣質也愈趨強烈。項少龍已很難再由他身上聯想到當年邯鄲王宮那個頑童小盤瞭。

  這未來秦始皇隻是一般人的高度,可是肩膊厚而寬,手足都比一般人粗大,行動間真具龍虎之姿,顧盼生威。若有相可看的話,他確是生具帝皇之相。此時因小盤的臨近,一群水鵰由湖旁飛瞭起來,向高空逃竄,小盤彎弓搭箭,颼的一聲沖天而去,卻是射瞭個空。小盤大笑道﹕「好鳥兒!誰給我射牠一頭下來。」

  項少龍對這麼殺生毫無興趣,但其他人卻紛紛張弓搭箭。

  「鏘!」的一聲,項少龍耳鼓震響時,旁邊的管中邪取出鐵弓,趕在所有人前,連發兩箭,卻隻像弓弦響瞭一下,可知他射箭的驚人速度。百多枝勁箭隨著沖天而起。水鵰慘鳴中,落瞭二十多頭下來。侍衛忙放出獵犬,由牠們去把獵物銜回來,一時群犬奔吠聲,響徹這原本平靜安逸的湖岸原野。小盤大喜,策騎沿湖疾馳,累得眾人苦追其後。

  到瞭一處可俯瞰整個大湖的小丘上,小盤才停瞭下來。眾人紛紛在他身後停下,呂不韋靠得最近,差點就與他並騎,大笑道﹕「儲君的騎術原來如此瞭得!」此時太子丹等人亦追上丘頂來。

  小盤笑道﹕「多謝仲父贊賞,你看我們大秦的景色多麼美麗,沃原千裡,物產富饒。」又指著地平處橫亙的西狩山道﹕「眾卿可看到那道著名的西狩飛瀑嗎,由百丈高山飄瀉而下,就像一疋長長的白綢緞,寡人可以想像到當瀑佈落在下方的巖潭時,千萬顆晶瑩閃亮的水珠往四方濺散的壯觀情景。」

  後方的項少龍凝望著野趣盎然,美得如夢如詩的清晨景色,平湖遠山,墨翠蔥蒼,層次分明,猶若畫卷。而小盤已由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孩,完全把自己代入瞭這秦國之主的角色去,睥睨天下,豪情萬丈。鹿公來到小盤的另一側憧憬地道﹕「老將曾多次到那裡去行獵,水瀑沖到崖下後,往東奔騰,然後忽然拐彎,洶湧澎湃的激流穿過兩座山峰間的窐谷,往西南奔去,形成西狩河,流經十多裡後,始註入涇水,令人嘆為觀止。」

  項少龍環目四顧,隻見人人面上都露出向往神色,獨有太子丹神色凝重地盯著小盤的背影,心中一震,想起荊軻刺秦這一千古流傳的事跡,暗忖太子丹要刺秦始皇的心意,不知是否就在這刻開始萌生呢?小盤油然神往道﹕「今天那處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如不目睹西狩飛瀑,寡人今晚休想能夠安寢。」徐先笑道﹕「那麼儲君就要及早起程,來回足要三個時辰之久呢。」

  此時侍衛由獵狗的口處取來瞭被箭射下來的水鵰,共有二十七隻,由於箭矢均刻有各人的標記,故此是誰射下的,略一檢視,即可清楚知道。其中竟有兩箭,都穿著兩隻水鵰,名副其實一矢雙鵰。獵物放在地上,眾人團團圍著觀賞。項少龍見那一矢雙鵰的兩箭,形制相同,不由心中劇震,朝管中邪望去。其他人的目光亦落到那兩支箭上。

  小盤訝然道﹕「是那位卿傢的箭法如此出神入化呢?」管中邪跳下馬來,伏地道﹕「儲君在上,是微臣鬥膽獻醜瞭。」

  鹿公和徐先對望一眼,均露出駭然之色。要知同發兩箭,無一虛發,已是難得,更驚人是他必須眼明手快至可從數百隻激舞天上的水鵰,在發箭的剎那間尋到可貫穿兩鵰的角度與機會,如此箭法,誰能不驚嘆。項少龍心中冒起寒意,若與此人對敵,隻是他的箭便難以抵擋瞭,看來滕翼的箭法也在腰手的膂力和速度上遜他一籌。

  小盤掠過不自然的神色,勉強裝出欣然之狀道﹕「管卿箭法確是非凡,寡人該如何賞他,眾卿可有意見?」

  呂不韋那肯放過機會,笑道﹕「儲君若把他回復原職,就是最好的賞賜瞭。」

  小盤早答應過母後此事,亦是故意賣個人情給呂不韋,好安他的賊心,點頭道﹕「由這刻起,管卿官復原職,以後好好給寡人管治手下瞭。」管中邪忙叩頭謝恩。小盤以馬鞭指著遠方的西狩山奮然道﹕「讓寡人和眾卿比比馬力吧!」帶頭策馬,沖下斜坡去。

  午後時分,小盤這枝隊伍滿載而歸。快到營地時,項少龍偷瞭個空,向李斯說瞭桓齮的事,後者自是大拍胸口地答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儲君和項少龍的親密關系瞭。

  項少龍想想都覺得好笑。當年被時空機送到這古戰國時代後,一心要找到落魄邯鄲作質子的秦始皇,好傍著這大老板飛黃騰達,享盡榮華富貴,豈知事情七繡八轉,結果是由自己泡制瞭個秦始皇出來,世事之離奇荒誕,莫過於此。此時烏廷芳、趙致與秀夷趕到他身旁,快樂小鳥兒般吱吱喳喳,向他述說行獵的趣事,項少龍自是大大誇贊瞭她們一番。紀嫣然、琴清和田氏姊妹亦趕上他們。

  談笑間裡,眾人渡過涇水,回到營地。到達主騎射場時,隻見人頭湧湧地在輪候登記獵獲,烏廷芳、趙致與秀夷忙擠瞭進去湊熱鬧。紀嫣然眼利,告訴項少龍道﹕「小俊回來瞭,在場邊與鹿丹兒說話。項郎你且伴著芳妹、致致與夷妹,我想回營地小睡片時,醒來後你再陪我到清溪沐浴好嗎?」

  項少龍知她有午睡的習慣,點頭答應瞭。

  紀嫣然與琴清和田貞姊妹去後,項少龍跳下馬來,囑烏舒等牽馬回營,眼睛找到瞭荊俊,見他不知說瞭甚麼調皮話,鹿丹兒正拿粉拳往他擂去,這小子別轉身來,任由背脊挨揍,而鹿丹兒果然愈打愈沒有力道,附近的女兒軍都笑作一團。項少龍看得心中欣慰,旁邊傳來桓齮的聲音道﹕「統領大人!」

  項少龍別頭望去,笑道﹕「桓兄弟為何不隨小俊去湊熱鬧?以你如此人材,必大受女兒軍的歡迎。」

  桓齮致禮道﹕「現正是桓齮為國傢盡力之時,故不敢有傢室之慮,情慾之嬉。嘿!統領大人叫桓齮之名就可以瞭。」

  項少龍暗忖這就是桓齮和荊俊的分別瞭,一個是專志功業,後者則全情享受人生,微笑道﹕「你今年多少歲瞭?」

  桓齮恭敬道﹕「小將今年十九歲。」

  項少龍道﹕「你比小俊大一歲,我就喚你作小齮吧!」領著他離開騎射場,到瞭營地內的僻靜角落,問道﹕「今天有甚麼發現?」

  桓齮道﹕「小將和荊副統領曾深入山內探察敵情,照小將觀其動靜,人數約在萬人許間,可是陣勢不固,旗號紊亂,士氣散渙,行動遲緩,氣色疲憊,兼之這數日天朗氣清,無霧可隱,如此未戰已逞敗象之軍,隻要給小將一枝千人組成的精兵,便可將他們擊潰,絕無幸理。」

  項少龍大奇道﹕「小齮怎麼隻去瞭半日就能摸清他們的虛實呢?」

  桓齮像變瞭另一個人般道﹕「臨戰必登高下望,以觀敵之變動,小中覷大,則知其虛實來去,從各種徵兆看出問題。高陵君的軍隊雖藏在密林之內,但隻要看何處有鳥獸停留,何處沒有,就可知其營帳分佈的情況和人數多寡。再看其塵土揚起的情況,更知對方在伐樹搬石,欲借上遊之利圖謀不軌。」說到興起時,就蹲在地上隨手佈放石子,解說對方分佈的情狀,大小細節,無一遺漏,顯示出驚人的記憶力和觀察力。

  項少龍動容道﹕「假設我予你一支二千人的精兵,你會怎麼辦呢?但必須待他們發動時才可動手。」桓齮站瞭起來,用腳撥亂地上的石子,肅容道﹕「偵察敵人除瞭留心對方的糧草儲備、兵力強弱外,最緊要是測估對方的作戰意圖。針對之而因勢用謀,則不勞而功舉。現今對方為瞭憑河之險,駐軍於交通不便、低濕而荊棘叢生之地,又戒備不周,兼之軍卒勞累,士氣消沉,可采雙管齊下之策,分水陸兩路伏擊之,縱使讓他們毀去木橋,於我亦無絲毫損傷,我們還可憑河而守,立於不敗之地。」

  項少龍登時對他刮目相看。荊俊雖在其他方面或可勝過他,但在才智和軍事的認識上卻遠落其後。這番話若是出自鹿公、徐先之口,乃理所當然。但這桓齮隻十九歲,便有如此見地,除瞭用天才兩字來形容,實再無可替代。項少龍心中一動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見到他時你要把全盤計畫向他解說清楚,對於你日後的事業,會大有幫助。」

  桓齮愕然道﹕「見誰?」

  項少龍搭著他肩頭,推著他往王營舉步走去道﹕「當然是政儲君瞭!」

  桓齮劇震下停步,垂頭低聲道﹕「不若由小將把心中愚見告訴統領大人,再由大人親自獻給儲君好瞭。」

  項少龍繼續推他前行,笑道﹕「那不是給我冒領瞭你的功勞嗎?休要扭扭捏捏瞭,我項少龍隻喜歡爽快的漢子。」

  桓齮感動得眼也紅瞭起來,嗚咽道﹕「難怪王將軍常說統領大人胸襟過人,乃我大秦第一好漢,大人的恩德,小將沒齒難忘。」

  項少龍笑道﹕「那是你應得的,我隻是負起引介之責,不過記緊今趟我們是要讓儲君大展神威,而非我們去借機顯威風,明白嗎?」桓齮那還不心領神會,連忙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