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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罪人

  月滿西樓妙無邊,西湖之邊,即使此刻已經是皓月當空,但夜裡遊人卻不減反增。夜空萬裡無雲,咬潔的明月在滿天星鬥的襯托下越來越動人,安靜而又幽雅的西湖上,湖面在月光的照耀下微波蕩漾。點點霧氣輕輕飄逸著,美不勝收。

  一盞盞燈籠輕輕閃爍,唯美之餘,隻有那道不盡的詩情畫意。

  西湖邊到處是吟詩作對的學子佳人,或三五成群鬥個酒令,或一三一而聚吟詩抒懷,不少妙齡女子結伴遊玩,流連於商販們攤子上精致的小玩意,又流連於才子們的風流多才,江南之地,富饒多情,由此西湖的張燈結彩、士子們的放蕩不拘不難看出三。

  湖邊長柳細垂,夜空清爽而又怡人,行走在這浪漫情懷中,有種說不出的舒情愜意。楊存身著最普通的學子素袍,哼著小調,走在人群裡東看看西瞧瞧,樣貌雖說不上是賽潘安的驚世之顏,但玉面如雪,紅唇似焰,青春年少身姿挺拔,讓過往的人不由得感慨著,又是一位遊戲風塵的美少年。

  湖面上,大大小小畫舫輕輕飄蕩著,燈紅酒綠,雕龍畫鳳,每一艘都可以看見隱隱的人群聳動,都可以聽見一曲曲似哀似嗔的小曲。琵琶手間輕撫,琴音指間似霧,再加上一聲聲鶯燕悅耳的嗓音輕輕吟唱,沒有半點墮落糜亂,在耳邊能聽到的都是江南之地的多情、江南之地的潤物細無聲和這西湖獨有的醉生夢死。

  岸邊,一艘最巨大的花舫安靜等待著,十幾個高大無比的護衛面無表情的警戒著,雖說與這清閑浮華的景象格格不入,多少有點煞風景的意思。不過歷來遊西湖者不缺這些達官貴人,過往的百姓們雖然竊竊私語,不過也不甚在意。

  “這位大哥,這是林大人宴席所在吧?”

  楊存走上前去,很是禮貌的行瞭一禮。心裡倒沒多想,就是看這些護衛年紀比自己大,順口喊瞭一聲。

  “是,這位公子可有請帖?”

  護衛首領一看來人雖然青澀,不過舉手投足皆知書達禮,聯想起今夜主子的貴客,態度一下子就變得恭敬起來,面對楊存隨意的一禮,倒是令他一下子慌亂起來。

  “有。”

  楊存將懷裡請帖遞瞭過去。

  “小人參見敬國公!”

  護衛首領接過一看,連忙單膝跪地,恭敬朝楊存行瞭個大禮。看得出楊存剛才叫他一聲大哥非常管用,這會兒的態度可是連一點敷衍的意思都沒有。其他人一看也連忙跪地行禮,按理說他們現在司職門衛,又是王府的人,不必拘於此等虛禮,但首領都跪瞭,他們也不好意思不跪。

  “各位快請起!”

  楊存溫雅的扶起他。

  “公爺請隨我來,世子已經恭候多時瞭。”

  護衛首領憨厚的一笑,馬上起身帶著楊存朝花舫內走去。

  說是花舫,不過佈置得很是別致,沒有一般青樓那種曖昧的氣息,反倒格局合理,墻上都是書畫和楠木鑲玉的屏風,高貴中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典雅之感。得出心裁的設計讓人感覺這既不像是大戶人傢的私船,又不像是煙花之地的雅舫,讓人感覺很是自在。

  “這位大哥貴姓大名?”

  楊存隨著他一起上樓梯,眼看著這位首領身材高大,健壯無比,腳步雖然克制,但卻虎虎生風,極端威武,又不懂得那虛假的浮誇之禮。雖沒什麼亂七八糟的結交之心,不過卻一時對這粗魯漢子有瞭點興趣。

  “國公爺別取笑瞭。”

  漢子臉色雖然兇惡,但尷尬時卻也有憨厚之意。不好意思的搔瞭搔頭說:“小人屠浩,就隻是個粗人而已,哪受得起公爺如此禮待?”

  “好名字,不錯!”

  楊存呵呵一笑,心裡就有底瞭。看這屠浩的樣子不像京城裡混久的老油條,估計沒錯的話,應該是趙沁雲從東北大軍裡帶出來的高手。

  照這樣看,他定王世子的能耐倒是不小,這麼短的時間,竟然將軍中將領都帶到江南來瞭。如果在兵部走正常程序的話,根本辦不到。如果不是他定王權力大的話,那就是兵部裡他有特事特辦的特殊地位。

  “敬國公到!”

  果然,屠浩帶著楊存上瞭二樓,拉開嗓子喊的時候臉色有點尷尬,也有點不好意思。這些伺候人的活他明顯沒幹過,換作京城裡那些老油條,幹得估計比偷雞摸狗都還要熟悉。

  “有古怪……”

  楊存眼神瞇瞭一下。定王府裡頭的高手和護衛哪會少,可他趙沁禮偏偏要帶軍營的人過來,如果不是說他對王府裡的人不信任,那這個屠浩就絕對是他的心腹。不過這傢夥也不像是工於心計的人,照這樣來看,定王府內似乎也不怎麼平靜。

  二樓是寬敞的小閣樓,瞭望西湖夜景,四周都是一面面的屏風,走馬燈般輕輕的旋轉,讓這裡在安靜裡又顯得幾分雅意。地方雖大,但卻佈置得當,看起來一點都不顯得空曠。書畫於壁,琴臺靜角,倒也別有幾番風味。

  最中間的桌子旁,兩個中年人陪著一位年輕人一起等著,年輕人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模樣,白面如玉,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少年,身上細錦華服,舉手投足間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眼看楊存到瞭,他立刻上前一彎腰,滿臉含笑恭敬的說:“晚輩趙沁雲拜見公爺。”

  “微臣拜見國公爺。”

  兩個身著便服的中年人互看一眼,也趕緊行瞭個大禮,其中一個臉色堅毅,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感覺,另一個赫然就是杭州巡撫林安國。

  “各位大人,如此大禮叫楊存如何消受啊。”

  楊存可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客氣,趕緊上前扶住趙沁禮,一副惶恐的模樣說:“世子何必如此,真是折煞楊存瞭。楊某不過是個閑散人而已,世子何需這麼多禮。”

  “公爺,沁雲乃是晚輩,敬長是應該的。”

  趙沁雲溫吞一笑,完全看不出是從軍營裡出來的人。這一身華服穿在他身上更像是翩翩的美公子,誰又能想到眼前這個儒雅的男子會是傳聞中定王能征善戰的世子?

  “公爺,請入席吧!”

  林安國一看兩人客套起來,趕緊將楊存迎接入席。

  一陣寒喧過後,楊存被迎入主座,左手邊的是世子趙沁雲,右邊卻不是杭州巡撫林安國,而是那位不茍言笑的中年人,林安國趕緊擺手介紹說:“公爺,這是杭州知府白永望,今天是由他盡地主之誼。”

  “謝謝白知府瞭。”

  楊存腦子有點亂,杭州巡撫?杭州知府?巡撫一般是一省之長吧,怎麼會出現這樣奇怪的情況?

  “公爺,是這樣的。”

  旁邊的趙沁雲見楊存有些疑問,馬上解釋說:“林安國原本是杭州知府,政績卓越,本該升任浙江巡撫,無奈吏部考核手續繁多,所以巡撫之位已是無疑,隻是這江南之地自古人傑地靈,林大人目前尚不知是否原地就任。”

  “哦,那本國公先祝林大人前程似錦瞭。”

  楊存算是瞭解瞭。這傢夥估計是內部活動開瞭鐵定升官,可浙江這麼個富饒之地,多少眼睛在那眼巴巴的盯著,他已經卸任知府一職,眼前隻等吏部一紙調令,卻也沒把握能不能當上浙江巡撫,所以才有瞭一個滑稽的稱謂。

  “國公爺見笑瞭。”

  林安國呵呵一樂,看得出多少有些不自在,照他現在的情況是有品銜而無官職,說到底,還真沒什麼實權在手。

  “諸位請用吧。”

  趙沁雲一看楊存這麼好說話,偷偷松瞭口大氣,連忙拿起酒杯,示意大傢一起喝一杯。

  “各位,請隨意。”

  楊存為客也不好推辭,自然一飲而盡。

  菜肴如流水般端上,沒有下人伺候,林安國和白永望殷勤的為兩人倒酒,菜倒是沒吃幾口,不過酒倒是喝瞭不少。期間談笑風生,說著京城裡的趣事,各地的風土人情,倒也有幾分賓主盡興的意思。楊存最習慣的就是當這種好好先生的角色,說話的時候不迎合,也不阻礙他們,盡管不懂什麼京城的風花雪月,不過打哈哈的本事他自問絕對是一絕,自然營造和樂融融的氛圍。

  酒過三巡,大傢雖然偶爾盡興,但沒喝多少,雖然一個個面露和藹的笑容,不過偶爾也有些眼神間的交流,楊存對這一切視而不見,一副玩得很盡興的模樣與趙沁雲交談著,趙沁雲也是一臉快意,不過偶爾還是有走神的時候。

  “公爺,您看這一品樓如何?”

  趙沁禮眼看夜色已深,風花雪月中,話鋒突然一轉。

  “一品樓?我住的地方世子都知道瞭啊!”

  楊存一副有些驚訝的模樣。

  “哈哈,不瞞公爺。”

  趙沁雲指著西湖上一片張燈結彩:“這一品樓的產業在杭州城內可以說數一數二,不隻是公爺住的客棧,還有一大片的莊園和這西湖上的花舫,賓客如雲,可以說是日進鬥金,堪稱是這杭州城內第一號瞭。”

  “哦,江南之地確實遍地富饒啊。”

  楊存笑瞭笑,馬上裝起傻來。

  “公爺可有興趣?”

  趙沁雲一副義薄雲天的模樣,拍著胸口說:“江南楊傢一向是我朝名門望族,敬國公威名遠播,昔日鳴成公之名,父王提起仍舊欽佩有加。此次公爺回杭州,可以說是江浙人民之幸。這一品樓乃是定王府的產業,如若入得瞭國公爺的法眼,就當是賀公爺回宅之禮。”

  “君子不奪人所好。”

  楊存哈哈一樂,擺瞭擺手說:“罷瞭吧,我也不懂得經營之道,隻怕這遠近聞名的一品樓到瞭我手裡就廢瞭,世子一番美意,楊存心領瞭。”

  “如此,那是沁雲唐突瞭!”

  趙沁雲面露一笑,捧起酒就是一飲而盡,臉上依舊保持著那人畜無害的表情,讓人根本察覺不到他在想什麼。

  “哪兒的話,是楊存無福消受。”

  楊存也舉起酒杯,與他一起一飲而盡,以示誠意。

  又是一番的客氣來客氣去,說的話天花亂墜,沒什麼實質質意義,大多都是一些互相奉承的話。尤其林安國在一旁,什麼國爺年輕有為、日後登堂為相,什麼世子威鎮一方、沙場上乃是趙子龍再世之類的話!媽的簡直就是催吐,這酒喝起來多難受,再多聽他幾句話,絕對可以吐個肝腸寸斷。

  操你妹啦,這撒謊不帶臉紅的臭不要臉精神,真值得大傢學習!和這林安國一比,我的境界還是太低瞭。楊存表面上是談笑風生,心裡卻鄙視瞭一千萬遍。

  不管這是不是表面上的假象,這林安國拍馬屁時實在夠不要臉,這節操已經不隻碎瞭一地,根本可以說是灰飛煙滅瞭。

  就這樣的人能當上一省巡撫,怎麼看他那個輕浮樣都沒那種命!楊存強忍著心裡的惡心,表面上也不得不對他說著哪裡哪裡之類的話,表現自己的謙虛和不好意思。

  夜已漸深,一頓酒席下來,除瞭談論風月之外還真沒多少其他話題,直到夜深,趙沁雲已經喝得滿臉紅光,這才擺著手說:“公爺,與您相談,真讓沁雲受益匪淺。現在時辰不早瞭,沁雲就不耽誤公爺休息瞭。”

  “好,那楊存就告辭瞭。”

  楊存也有點累瞭,馬上拱手回禮,看來這傢夥滿體貼的。

  花舫緩緩靠岸,下瞭船以後,在船邊又是一陣噓寒問暖,趙沁禮本來執意要派人護送,不過楊存借口說府裡的人就在不遠處等著,謝絕他的好意之後就獨自一人離開。這西湖邊即使過瞭子時依舊熱鬧,不過此時的熱鬧已經是流鶯的天下。

  看著楊存遠走的背影,宴席上一直閉口不言的白永望突然冷笑一下:“世子,看來這位國公爺也不是年少輕狂之人,剛才雖說也是做得豪邁盡顯,但卻滴水不漏,什麼話都套不出來啊。”

  “呵呵,父王說得對。”

  趙沁禮的語氣倒是帶著幾分欣賞:“敬國公此人,短短數面已顯少年老成,城府頗深又知進退,看似溫文爾雅,但卻是頗具心眼,難怪父王要我向他多多學習。此等年紀,我少年時都沒他一半沉穩。”

  說到這,趙沁雲不由得嘆息道:“到底是父王眼光老辣,楊存此人一無權二無勢,又何需我親自出馬結交?但父王短短數面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此人果然不是一般的紈絝之徒。”

  “王爺,他不要一品樓,這是怎麼回事啊?”

  一旁的林安國顯得有些急躁:“這傢夥該不會是油鹽不進吧,雖說他敬國公在江南沒實職,可他要是往這邊靠攏,憑他傢那塊金字牌匾,還有誰敢不給面子?以後我們做起事來可就一點都不方便瞭。”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趙沁禮沉默一下,搖瞭搖頭說:“是我有點急躁瞭,敬國公為人看來比較謹慎,接風洗塵是名正言順,但莫名其妙送此大禮,相信不隻是他,即使是京城那些老狐貍都會懷疑我們另有所圖。”

  “那怎麼辦啊?”

  林安國叫瞭一聲,整個人頓時坐立不安。

  “日久天長,再摸摸他的底吧。”

  白永望明顯比他沉穩多瞭,沉吟半晌之後若有所思的說:“此次他衣錦還鄉,雖不知是福是禍,但我們應該通知下面的人行事小心謹慎一點,不可在這節骨眼上出任何紕漏。”

  “白兄所言甚是。”

  趙沁雲贊許的點瞭點頭,再看向一旁著急的林安國,眼神裡的鄙夷一掃而過。

  “公子,白某先告辭瞭。”

  白永望眉頭深鎖,先行告退。

  官轎沿著小路慢慢離開,趙沁雲負手站於湖邊,若有所思的望著西湖裡那一抹明月的倒影,這時林安國湊瞭過來,諂媚的說:“世子,我聽聞醉香樓來瞭幾位不錯的清倌人,要不今晚微臣安排她們來侍寢?”

  “罷瞭。”

  趙沁雲深深看瞭他一眼,喚來護衛牽來高頭大馬,翻身上馬之後,滿面嚴肅的囑咐說:“這段時間內看住你的人,不許再惹事生非。”

  “是!”

  林安國點頭哈腰,目送著趙沁雲和數十名護衛遠去。原本低聲下氣的模樣突然變瞭,低著的腰也一下子就直起來,若有所思的冷笑一下之後,返身回到那一艘華麗的花舫上。

  西湖夜色依舊幽靜而安寧。

  青石小路旁的小樹林內,楊存遠遠看著這一切,雖然聽不到任何聲音,不過卻清晰的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楊存默默的思考著,這趙沁雲看來也不是泛泛之輩,身邊的高手倒也不少,剛才本來想靠近點偷聽,可走瞭一會兒,卻發現一些端倪。

  表面上,他的護衛都在岸邊和花舫上,可是仔細一看,周遍十幾米遠的范圍卻大有蹊蹺。幾個行腳的小販還有裝成飲酒作樂的大漢,雖然他們偽裝得很像,可那一個個眼神裡偶爾流露的警戒卻讓楊存心念一動。楊存在他們的註視下故意大搖大擺走遠,直到他們看不見時才找瞭個地方躲起來。果然,隨著趙沁禮一行人遠去,這些人也都先後離開,雖然偽裝得很自然,但離開的方向一致,讓楊存在松瞭一口氣之餘,心裡也越來越忐忑。

  這個世子搞得那麼小心謹慎,喝個酒居然還有暗哨,說你們心裡沒有鬼,連鬼都不會相信。船上那些是真護衛不假,但岸上這一批絕對不是那些大兵所能扮演。這傢夥喝個小酒都那麼謹慎,居然還有這麼多眼線,這江南之地看來似乎沒自己想象中簡單。

  夜路幽靜無比,沿著小道慢慢地回到莊園,門口的掌櫃殷勤問候著,楊存也不搭理他,直接回到房間,沐浴後上瞭床,看瞭一會兒老道給的那本怪書,腦子裡依舊是隱約可見又捉不到的領悟。直到蠘燭燒完的時候,這才打著呵欠,眼一閉,抱著安巧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王動早早就去府邸那邊監督著工匠們幹活,倒不是說他有多苛刻,反倒是三餐不隻有白米飯,甚至還有肉伺候著,一般的大戶人傢也不會如此善待這些工人。隻是這裡他住久瞭,有瞭感情,也有對老太爺深深的尊敬,所以才容不得半點馬虎,自然得做到盡善盡美,全心全意讓這座國公府恢復它昔日的莊嚴氣派。給工人是吃好的住好的,但要是真敢馬虎大意,他也絕對不會輕饒。

  而高憐心和張媽媽也一早出瞭門,這倒是讓人有點詫異。原本這段時間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過一聽聞蕭九伏法的消息,她們也不用那麼躲躲藏藏。高憐心的爺爺在杭州城有舊友,也是行醫的,所以這次不免要上門拜訪,盡一下晚輩之禮,也算是為九泉下的爺爺拜訪一下故人。

  安傢姐妹倒是乖巧,不過最近幾日她們也忙得很,不僅被王動安排跑前跑後,更得學著做丫鬟的一些禮儀。楊存一開始也心生不滿,不過看著安巧難得認真到有些掘強的模樣,倒也不好意思說她什麼。安寧雖說是繼續玩鬧,不過在姐姐的教育下乖巧許多,這段時日倒也老實得很。

  就剩自己瞭,一點都不好玩。楊存一個懶覺睡到大中午,洗漱過後,楊存突然覺得有點空虛,原本腦子一直都很緊繃,現在突然清閑下來還真有點不習慣。

  艷陽當頭,再繼續睡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在猶豫一下之後,他還是穿起衣服,決定逛一下這座杭州城的大街小巷。

  品瞭樓外樓的西湖醋魚,觀看雷鋒塔的獨特壯景,在西湖邊哼著小曲,幽靜的睡瞭個午覺,這樣輕松的日子實在難得,直到黃昏來臨的時候,楊存才從美夢中醒來,伸瞭個懶腰後,看瞭看身後鬼鬼祟祟的人影,嘆息道:如果不是有這些玩意跟著,還真是完美的生活。

  從出客棧的時候起,楊存就已經感覺身後一直有人跟著。杭州城的白天人山人海,即使直覺的范圍很遠,但也很難找出跟蹤者到底是誰。而且這些人一波接一波,往往楊存一發現街角賣飩飩的很可疑時,身後又有個賣糖葫蘆的跟上,一出瞭城,身邊又走來幾個赤腳的漁夫。真別說,這夥人還真舍得下血本,這一下午換瞭十幾人,幾乎各個行業的菁英都有,他們不累老子還嫌累呢。

  巷邊的小河,河水清澈見底,十分漂亮。在這細水長流的河邊,找個小竹亭品嘗一下農傢的豆腐腦是個不錯的選擇。楊存帶著一副滿意的模樣吃著,眼光看著後面那個看似仙風道骨的算命先生,不由得苦笑瞭一下。還真是冤魂不散啊,為瞭跟蹤自己,三十六行全扮一遍,有必要這麼敬業嗎?

  “什麼東西?”

  就在惱怒間,楊存突然鼻子一動!聞到一股既熟悉卻又特別奇怪的味道,在這滿是小吃攤的街上,其實這味道一點都不明顯。

  小街上到處都是生著的爐火,各式各樣的小吃琳瑯滿目,空氣裡滿滿都是各式小吃的香味飄散,如此細微的味道夾雜其中,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察覺得到。即使是嗅覺靈敏的人,如果不是之前就聞過,也不可能察覺空氣裡紛亂的味道中藏有這一絲獨特的氣味,而楊存自然沒有那種過人的本領,隻是因為這突然的靈光一現之間,那味道似乎就像早就存在於記憶裡一樣。

  “啊,先生,您怎麼瞭!”

  這時旁邊的人一陣尖叫,瞬間打斷楊存的思緒。

  回頭一看,原本還在旁邊裝作世外高人的算命先生此時不知為何突然渾身鐵青,一邊抽搐著一邊倒在地上!瞳孔裡盡是那種痛苦到極點的絕望,嘴唇一下子就變得烏黑一片,嘴角開始有血水隨著唾沫一點一點流出,全身開始僵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中瞭見血封喉的劇毒。

  “啊,死人瞭!”

  攤上老板娘一看這恐怖的場面,頓時嚇得昏厥過去。食客們一看紛紛圍瞭上來,有的喊著先報官,有的趕緊跑去找大夫,算命先生此時倒地抽搐的模樣實在太恐怖瞭,一眾人圍瞭上去,卻沒有一個人敢伸手碰他。

  “什麼東西?”

  楊存還沒來得及湊上去,突然就看見算命先生袖口裡有一條細長的東西趁著人群不註意的時候溜瞭出來,以極快的速度鉆入河底,幾乎沒有濺起半點水花就已經消失不見。

  就在楊存困惑不已的時候,那一股熟悉而又特別的味道又隱約進入鼻腔,他警覺的一回頭朝河上一看,隻見此時小河上一艘小小的竹筏正慢慢劃來。竹筏上除瞭一個小小的爐子之外,就隻有一個穿著蓑衣,看不清楚容貌的男人,就連他的臉都隱藏在鬥笠下,乍看就像是河上普通的漁夫一樣,但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未免也太湊巧瞭一點。

  何況杭州富饒之地,小河上的大多都是木船,以供食客遊玩之用,這樣實用的小竹筏隻有城外的窮苦人傢才會使用。楊存頓時心念一動,緊盯著船上那個蜷縮成一團看不清身影的傢夥,那人似乎早料到楊存會註意他,蓑衣下慢慢伸出一隻略顯猙獰的手掌,手上握著一個模樣怪異的小竹箱。

  他慢慢將箱子打開,箱口朝下對著河面,頓時,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現瞭!

  原本隻看得見遊魚的河面,竟然有十幾條渾身黝黑的小蛇慢慢浮上水面,駕輕就熟的盤著竹筏慢慢蠕動進那個竹箱內。那個怪人等到蛇群全都進去以後才悠閑的關上竹箱,似乎還若有深意的看瞭楊存一眼,任由小竹筏繼續朝南飄蕩而去。

  這傢夥是誰,為什麼要殺瞭跟蹤自己的人?楊存頓時滿心困惑。眼看他速度奇慢,不像是要逃走的樣子。立刻邁開腳步,沿著河岸不急不緩跟著,這一路上有四、五個突然倒地斃命的人,無一例外,全都是跟蹤過自己的傢夥,死法也與那位算命先生一樣身中劇毒。楊存現在已經無心管這些人,依舊不疾不徐跟在那怪人後頭。

  日近黃昏,晚霞將天空染成一片美麗的金黃色,小河延伸到城外一個安詳的小村莊裡,小村邊緣,幾個漁民正有說有笑收著網,計算著一天的收成,隻要把那新鮮的魚兒往城裡酒傢一送,他們就可以切點肉買點酒,喜孜孜的享受著這一天的收獲。

  小竹筏路過這個村莊的時候並沒有停留,而是在漁民們驚訝的眼光中繼續順流而下,慢慢來到玉皇山下一個偏僻的小樹林邊,竹筏上的怪人拿起竹箱,又背起瞭一身奇怪的行囊,下瞭竹筏後,慢慢走入樹林內,踩著滿地的枯枝落葉慢慢走著,感覺上就像是個普通的歸傢之人。

  “行瞭,你是誰?”

  楊存緊隨其後,到瞭樹林前的時候,控制不住的喝問一聲。這傢夥的意圖已經夠明顯瞭,就是想引誘自己前來,好奇心總是能害死一隻貓,哪一次不是因為好奇心才惹出禍端?所以楊存索性挑明大喊,想看一下這傢夥到底是誰。

  “跟我來。”

  怪人停頓一下,低沉的一聲回答後也不回頭看楊存一眼,繼續朝樹林裡走去。

  “憑什麼?”

  楊存神色一冷,馬上停下腳步。

  “堂堂敬國公,身藏金剛印,還會怕我嗎?”

  怪人詭異的笑瞭笑,似乎是料定楊存不會拒絕,繼續邁步朝樹林深處走去。

  “鬼才不怕你,能煉藥屍的人連閻王都會怕吧!”

  楊存冷笑一下,但還是邁開步伐跟瞭過去。

  這沙啞而又低沉的聲音再加上剛才那一陣奇怪的味道,眼前這人無疑就是津門案中曾威脅自己和楊術的那個怪人,楊存在想起的那一刻,腦子裡立刻浮現藥屍啃食的那一幕,臉色一陣蒼白,差點將把晚上吃的東西全吐出來。

  “放心吧,我沒惡意。”

  怪人說著,繼續朝裡面走進去。

  如果你有惡意,我還這樣送上門,那我這腦子可以說不是被驢咬瞭就是被狗啃瞭。楊存苦笑一下。自己到底還是好奇心太重,莫名其妙跟著這傢夥來到這荒郊野外的,真要是被他暗算,那死得可真冤瞭。

  怪人前行的時候,腳步輕得像鬼飄過一樣。楊存滿心疑慮,緊緊跟在他身後。

  此時已經是月上星空,樹林裡即使有咬潔的月光,但事實上也是漆黑一片,走瞭好一陣子這才穿過小小的樹林,來到玉皇山下一片平坦的坡地上。

  山腳下,有一座剛搭建起來的小木屋,用簡單的枯枝圍成籬笆,模樣雖然簡陋無比,但卻有一種像傢一樣的感覺,怪人緩緩推開木門,坐到老樹下的一個板凳上,將手裡竹箱往地上一放,箱子裡的數條黑蛇如水一樣蠕動著,慢慢消失在草叢石與石塊之間。

  “你是誰?”

  楊存站在門口,不敢輕易進去。

  “龍池……”

  怪人沉默一下,低沉著嗓子說瞭一聲。

  “名字倒不錯,不過我要問的是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楊存納悶一下。這傢夥搞什麼名堂啊,說個名字還搞得奇奇怪怪的幹什麼?名字不過隻是個代號,你說的是真是假誰知道啊,我又不是你爹,哪可能知道這個名字的真實性。

  行走江湖,很多人都有一堆外號,就像夜總會裡的小姐一樣,什麼麗麗、寶寶、菲菲之類,多得數不勝數,難不成這行走江湖的都和做小姐的一樣,非得有個與眾不同的藝名才行?

  “你不認識我?”

  怪人倒是一楞,顯得比楊存更吃驚。

  “我為什麼要認識你,莫名其妙!”

  楊存還真是有點摸不著頭緒。他連皇帝的名諱都不知道是什麼,鬼才知道你這路人甲哩,再說你這小子又不像那些有名的人物,住的屋子那麼破,難不成你還什麼世外高人不成?

  “敬國公果然與眾不同。”

  龍池苦笑一下,楊存的反應似乎讓他有點措手不及,一時之間竟然有點語塞。

  “得瞭吧你,我們在津門就見過面瞭。”

  楊存壓低聲音,一字一句的問:“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殺那些跟蹤我的人,不過你大費周章的約我來此,應該不會是為瞭和我談心吧,我可沒那麼多時間和你說這些客套話。”

  “好吧,國公快人快語。”

  龍池猶豫一下,還是說:“我的目的隻有一個,想請國公通融一下,我想看一下金剛印的世界。”

  “你怎麼知道?”

  楊存頓時眼神一冷!

  “天無禁錮,地賜真靈,五行化形,各有千秋。”

  龍池沉吟一下,冷哼著說:“張寶成參透天機,我苗族也自有秘法窺視天地。五行之靈,每一個都有自己獨特的世界,蘊含著天地間的奧妙,這又有何奇怪?”

  “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楊存沉吟一下,不答反問。

  “我會告訴你很多你想知道的。”

  龍池一見楊存的語氣變軟,頓時有些興奮的說:“你放心,我不會覬覦金剛印。它雖然是主殺之靈,但卻不是我想要的。”

  “我憑什麼相信你?”

  楊存依舊不為所動。

  “我隻想見一下林管,我相信他還活著。”

  龍池遲疑一下,還是決絕的說瞭一聲。

  “你……到底知道多少?”

  楊存頓時心裡一顫,有些驚恐的看著他。林管在金剛印的世界裡,這是連楊術都不知道的秘密,眼前的傢夥又怎麼可能知道?這時,龍池慢慢站瞭起來,蓑衣一脫,底下是一身黝黑的衣服,衣服上繡滿各式各樣的奇蟲異獸,配著銀飾,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土服裝,一直遮住臉的鬥笠也慢慢拿下放到一邊。

  一張黝黑的臉,年歲看起來約為二十幾將近三十,但這張臉的一半,肌膚上都紋滿各式各樣怪異的紋路。一雙眼眸深沉而又尖銳,宛如毒蛇一樣,讓人不敢直視。鼻梁挺拔,嘴唇緊閉,梳著一條怪異的長辮,模樣看起來雖然怪異,卻又感覺特別有神。尤其是那雙眼睛,尖銳得讓骨頭都覺得一陣發寒,但不知道為什麼,卻又讓人覺得這雙眼睛的主人絕不是一個惡人。

  “自我介紹一下。”

  龍池站起來時,身材不算健壯,但也特別挺拔,第一次以真面目示於楊存面前,聲音依舊嘶啞而低沉:“龍池,苗族曾經的蠱王,如今是朝廷的第一欽犯,人頭價值萬兩白銀。”

  “欽犯?”

  楊存有些詫異,不過最好奇的卻是他怎麼知道林管的事。

  “沒錯,公爺以後應該就會知道。”

  龍池詭異一笑,負手站在楊存面前,輕聲說:“國公爺,知道你來杭州,本來我是想找個機會拜會你一下,可是你身邊的蒼蠅似乎太多瞭,龍某脾氣不好,就順手幫公爺解決一下這個麻煩,為的隻是有機會求於公爺。”

  “是嗎,那你倒是幹脆。”

  楊存冷笑一下。盡管這龍池有種陰冷的逼迫感,但想想這些跟蹤者被殺,自己又莫名其妙跟著他來到這裡,失蹤瞭這麼一段時間,日後也不知道會有多少麻煩,心裡一時之間又有點不爽。

  “公爺,長話短說吧!”

  龍池沉默一下,目光炯炯有神看著楊存,詭異的笑道:“五行的傳說你已經親自驗證過,五行之靈各有所長,有的主殺,有的潤物,而現在你應該知道尋找五行之靈的人遍地都是。遠的不說,鎮王就已經有五行之一的地奴,而定王、容王,甚至皇室的人,相信國師案你也知道,那一夜的津門亂成什麼模樣,朝廷上卻三緘其口,其中的內幕相信您也早就猜到瞭吧。”

  “我倒是希望你長話短說。”

  楊存搖瞭搖頭,也不多言。

  龍池得意一笑:“你們當官的那些事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少,甚至可以說比你還多,我知道現在你們楊傢有點麻煩,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代價是讓我和林管見面,我有些事情想問他。”

  “對不起,辦不到。”

  楊存心裡一動,但想想金剛印現在的狀況,立刻斬釘截鐵的搖搖頭。

  “我明白,即使林管現在還活著,他也駕馭不瞭五行中最為兇悍的金剛印。”

  龍池似乎一點都不意外,隻是點瞭點頭說:“我約你來此,又以真面目示人,就不急於一時,我隻想確定一點,林管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沒錯,他確實活著。”

  楊存說話的時候,連自己都感到有點動搖。林管真還活著嗎?金剛印的暴走已經摧毀他的肉身,存在於金剛印世界裡的隻是他的魂魄,那他現在到底是死是活?

  “好,有此一言,夠瞭。”

  龍池頓時眼前一亮,馬上信誓旦旦的說:“國爺或許不相信我,沒關系,我龍池說到做到。這段時間我依舊在杭州,我可以等林管,也可以等你。”

  “你到底是為瞭什麼?”

  楊存頓時心生警覺。

  “五行之靈。”

  龍池毫不避諱,臉色凝重的說:“我知道張寶成一生已經尋覓到五行之二,其一是主殺的金剛印,兇性之大連張寶成也無法駕馭,而另一件是何物卻仍無從得知。”

  “你是說在津門的時候就已經遺失瞭?”

  楊存心念一動,隱約已經找到線索。

  “沒錯,定王之手,蕭九成瞭代罪羔羊。”

  龍池冷笑著,滿臉猙獰的說:“這些當官的比我這魔頭還惡毒百倍。當時津門裡覬覦五行之靈的可不隻我一個,目前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五行之一在那次亂禍中已經被人所得,至於是何靈物,恐怕普天之下隻有國師門下弟子肖營和林管才知道。”

  “那你大可以問肖營啊。”

  楊存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腦子裡已經開始飛速琢磨。

  “國師嫡傳弟子得張寶成真傳,識無數奇門妙術,六丹之境傲視天下,即使金剛印暴走都困不死他。”

  龍池眼神一瞇,搖著頭說:“肖營之修為,天下間能與其媲美者不到兩、三個。即使是鎮王楊術,如果不是身具五行之力,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龍池不是狂傲之徒,自問也不是肖營的對手,又怎麼可能從他嘴裡問出東西來?”

  “他自爆六丹,目前重傷在身,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

  楊存略帶諷刺的哼瞭一下,連金剛印世界裡的事他都知道,看來眼前此人不簡單呀。

  “他深居皇宮大院,大內高手無數,國公爺是取笑我嗎?”

  龍池苦笑一下。

  畢竟皇宮之內高手眾多,奇人異士也不少,平常的江湖人又有誰敢擅闖那象征著至高無上的地方?

  “何況……”

  龍池頓瞭一下,臉色凝重的說:“肖營已經死瞭!”

  “什麼?”

  楊存頓時大吃一驚,詫異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