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海城市道上流傳著幾件大事兒,頭一件就是遊俠赴會三棒子,在金海馬夜總會遊俠以一敵多,廢掉瞭三棒子,在接下來的混戰中,遊俠那邊的人把三棒子手下的馬仔砍得滿街亂竄,自此三棒子一夥人在社會上徹底栽瞭跟頭,遊俠等人一戰成名,借此機會成為瞭東郊新一代崛起的大哥。
亡命江湖二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三棒子等傷勢稍好就從醫院回瞭傢,他再也不能像過去一樣帶著馬仔和別人打打殺殺搶地盤瞭。即使傷好以後,走起路來也是一瘸一拐,遇到陰天下雨跟腱和腳掌就會隱隱作痛。現在的自己形同廢人,看來伴隨自己後半生的就是輪椅和雙拐瞭。他見鏡子裡的自己胡子拉碴的,心情抑鬱下頭發也開始變的花白,仿佛一下子蒼老瞭不止十歲。
在得勢的時候三棒子也曾考慮過自己的未來,一輩子打打殺殺終究不是回事,或許是當時支配自己的野心過於強大,也可能是不甘心適時放手,更可能是放心不下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沒有選擇在恰當的時機急流勇退。
「三哥,想啥呢?先喝點茶一會吃飯,養好身體,往後咱踏踏實實的過日子。」旁邊的女人把茶壺放到三棒子跟前的茶幾上,轉身系好圍裙走進廚房,不久廚房裡響起噼裡啪啦的炒菜聲。
望著在廚房裡女人忙碌的背影,三棒子心頭泛起酸水。那些所謂的兄弟、手下的馬仔,在得知自己殘廢後,幾乎沒有人去醫院探望他。而在自己得勢的時候,身邊卻圍滿瞭各色討好的人,這一來一去的巨大反差讓三棒子十分失落。他忽然覺得自己在兩個多月的時間內看透瞭世間的現實。是的,大樹倒瞭,猢猻散瞭,曾經刻意討好自己手下的馬仔也改頭換面重新尋找其他的靠山瞭,自己住院的這段時間,金海馬夜總會的很多東西被偷的偷搬得搬,往日的輝煌已經不在,自己多年打拼攢下的傢業敗瞭!
俗話說,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掉瞭毛的鳳凰不如雞啊!
「馬紅,過來,別他媽忙活瞭!我吃不下去!」三棒子嚷道。
「三哥,咋瞭?菜這就好瞭。」女人邊說邊翻動著炒鍋。
「叫你過來就過來。」
女人拗不過,但還是堅持將燒好的菜盛盤後才來到三棒子跟前。
「三哥,啥事?」
「馬紅,我對不起你啊!現在想起來,我他媽就是個混蛋!」嗚的一聲,三棒子哭出聲來。
叫馬紅的這個女人年近四十,身材不高,是海城市下面鄉鎮人。她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傢庭,可是自己的命運從愛人跑長途時出車禍死亡後發生改變,為瞭懷念與愛人的感情,她放棄瞭周圍人勸說自己抓緊時間再嫁等閑言碎語,依然為去世的愛人守孝三年。她是個傳統的鄉下女人,並沒有多少生活技能,除瞭日常的開銷外還要拉扯一個孩子,三年的期間幾乎耗盡瞭所有的積蓄,萬般無奈之下才來到海城市打工。
對於一個缺少融入社會技能的女人來說,也許最簡單賺錢方式就是選擇出賣自己的身體。馬紅年紀大,在夜總會打工出臺的次數自然比不上年輕漂亮的小姐,一段時間後三棒子就要趕她出門。馬紅苦苦哀求,告訴瞭自己的身世,三棒子看她可憐就安排她做一些雜工賺錢貼補傢用。不過三棒子也不是省油的燈,見到馬紅半老徐娘還有些姿色,讓她陪睡時沒少變著花樣折騰。
但是這一切馬紅都承受瞭下來,從未抱怨過。在這個淳樸的女人看來,自己在海城市無依無靠,三棒子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拉瞭一把。說不好聽的,自己這個年齡也有著相對強烈的生理需要,需要身邊有個男人。既然陪其他的客人睡覺是睡,陪三棒子睡覺也是睡,她毫不猶豫的選擇瞭後者,至少自己身邊的男人是固定的,在這點上身子比其他出臺小姐幹凈的多,而且她還能賺到錢。
於是在三棒子受傷住院其他馬仔紛紛離開的時候,她依然選擇瞭留在三棒子身邊,手腳勤快的照顧飲食起居,不是為別的,長時間的相處以後,她有些本能的依賴上瞭這個男人,在她看來和三棒子在一起,有那麼點傢的味道瞭。
「馬紅,離開我,走吧,我已經殘瞭,想必夜總會的事兒你也清楚,和我一樣就隻剩下一具空殼瞭!」
「不,三哥我不走!」
「你他媽缺心眼啊?我已經不是之前的三哥瞭,跟著我的人都跑光瞭,也怪我原來心太野,口袋裡有一塊錢從不想留到第二天早上。趁著現在我手頭還有點積蓄你拿走吧,銀行卡在電視機櫃下面的抽屜裡,滾吧!我們的緣分盡瞭。」
「三哥,你糊塗啊!要走我早走瞭,還能等到現在嗎?」
「那你為什麼還不走,我什麼都沒瞭,人也殘瞭,你還在這裡圖什麼?」
「我什麼都不圖,隻因為和你在這裡的時候,感覺像個傢!」憋在心頭多時的委屈爆發出來,馬紅也哭出瞭聲。
「傢?」三棒子愣瞭愣。
多麼溫馨的字眼啊,但是在三棒子身上,這個卻顯得有些奢侈。在父母離世後,幼年的三棒子流落街頭,靠著自己心狠手黑逐漸在道上混出名堂,但隨之而來的是幾進班房。年輕的時候他也想過成傢,進而追求過幾個女孩子,可是對方看到他劣跡斑斑,早早的和他劃清界限。幾次下來後三棒子索性自暴自棄,靠著煙酒和小姐混日子,一眨眼到瞭現在。
「你,,你說的是真的?」三棒子用狐疑的眼神盯著面前的女人,磕磕巴巴的說。
「是真的。」女人神色平靜回答。
三棒子有過很多各色各樣的女人,夜總會的小姐早已被挨個的嘗瞭個遍,不甘寂寞的他在外面也找過很多女人,多的自己甚至都記不太清。而眼前的這個女人儼然經過瞭歲月的洗禮,時間的流逝下,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她的眼角上有著淡淡的魚尾紋,就是這樣一個個子不高,相貌不出眾,甚至被扔進人群之中不怎麼顯眼,留不下太多印象的女人,此刻的回答卻震撼著三棒子的內心。
反觀自己的所作所為,得知對方是個寡婦為瞭謀求一份工作而百般刁難,在床上也是無不用其極變著花樣折騰對方,一再踐踏著對方作為女人的內心底線。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在自己眾叛親離後依然不離不棄守在身邊,她比自己的酒肉朋友強的太多太多。
落難之時顯真情,三棒子望著女人堅定的樣子,那分明是感情的流露。他羞愧的低下頭,用力拉扯著自己的頭發,雙手使勁朝自己的腦袋又捶又打。
「我他媽是混蛋!一份真正的感情擺在自己身邊沒有珍惜,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更配不上你!」大棒子嚎啕大哭。
「三哥你別這樣,你這樣作踐自己我也難受。」女人勸解著。
「可我現在什麼也沒瞭。」三棒子憂心道。
「我就不相信大活人能被餓死,等你傷好以後,我把鄉下的孩子接過來,認你當個爹,以後咱靠自己的雙手,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哈哈我有兒子瞭!對,我以前傢裡就是賣包子的,這麼多年手藝還沒忘,等我傷好後,咱就出個攤賣包子,攢錢供孩子讀書念大學!」
「三哥我也給你交個實底,自打進夜總會的那天起到現在,我自己攢瞭點錢,雖然不多除瞭夠一段日常開銷外,也夠我們做個小買賣的。而且三哥你知道嗎,我特別喜歡你喝酒以後在床上翻來覆去弄我,我感覺那時候你很男人。」
「真的?要不咱倆今天晚上試試?」三棒子一掃之前的頹廢,眼下沒有比收獲瞭女人的愛情和孩子更加高興的瞭。
「等你傷好瞭再說,看你那沒出息勁,我人都是你的還急什麼!先擦把手吃飯。」女人邊解下圍裙邊說。
「叮咚~ 」門鈴響瞭,「誰呀?」馬紅在圍裙上蹭瞭蹭手,轉身去開門。
「三哥在傢嗎?聽說他回來瞭,我們來看看。」
「噢,再傢,進來吧。」馬紅讓開瞭門。
「你們他媽來幹什麼!?哈哈我知道瞭,想斬草除根是不是?」三棒子看到進來的是遊俠和王鋼大怒道。
「這是咋瞭?」馬紅不解的問。
「咋瞭?我現在這德行就是他們幹的,今天登門八成是要斬草除根來瞭!」
「啊?」聽三棒子一說,感覺要壞事。馬紅又見來人手裡提著東西,也沒看清是什麼,把身體向前一堵,死死的護住三棒子。
「躲開!」三棒子掙紮著把馬紅撥拉到一旁:「冤有頭債有主,老子認栽。但是道上的規矩是禍不及傢人,之前警察也找過我幾次,但是我沒供出你們。今天范到你們手裡,放過我的女人,我隨便你們處置!」說到激動處,三棒子的臉頰抽動著。
「三哥,你誤會我們的來意瞭。」遊俠說。
「黃鼠狼給雞拜年,能有什麼誤會?滾!」
「既然三哥不歡迎我們,王鋼,把東西放下,我們走。」二人轉身就要出門。
「等等!」馬紅冷靜下來後見王鋼放下的東西裡有幾瓶白酒,還有一些熟食水果,喊住瞭兩人,想問清楚來由,畢竟三棒子現在日薄西山,她不想讓自己的男人再有什麼仇傢。
「嫂子,我能坐下說嘛?」遊俠指瞭指椅子。
「小兄弟,坐吧。」
遊俠坐下後,朝王鋼使瞭個眼色,王鋼會意的出瞭門,遊俠一人留在瞭屋內。
「嫂子,我想讓您給評評理。」接著遊俠把與三棒子結仇的經過對馬紅和盤托出,最後遊俠問:「嫂子,您說句公道話,錯的一方在我嗎?」
「這……」馬紅看瞭看遊俠,又轉眼看瞭看氣哼哼的三棒子道:「容我說句實話,這事確實是我們傢男人做得不對,但是你們下手也太狠瞭,好端端的一個人現在成瞭這樣……」
「嫂子,你看!」遊俠拉開拉鏈,把上衣往旁邊一扒,露出瞭肩膀上那道經過縫合後留下的傷疤,傷疤在光線照射下顯得十分猙獰,像極瞭一條張牙舞爪的蜈蚣。
「如果不是當初三哥這樣對我,我能動三哥嗎?」
馬紅沉默瞭,從道理上來說,確實沒有任何能夠反駁的地方,於是她嘆口氣:「哎,說到底還是我傢男人做得不對,要怪隻能怪他當時太飛揚跋扈瞭。」
其實三棒子也想過自己今後可能會栽,隻是他沒有想到過這一天來的那麼突然,那麼快。他吸瞭口氣道:「遊俠,我不知道你今天來做什麼,劃個道吧。」
「早就聽說三哥是個直性子,今天一見果然爽快。」遊俠取過隨身帶的挎包,迎著三棒子狐疑的眼神打開,然後「嘩啦」一下,將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在瞭面前的茶幾上。
錢,很多的錢,三棒子望去至少有幾十萬,馬紅看的更是兩眼發愣,她一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錢。
「你這是什麼意思?」指著茶幾上的成捆的鈔票三棒子問。
「三哥我知道你現在需要錢。」
「不錯,實話說我是需要錢,現在夜總會黃瞭,我身邊還有女人和孩子要養,可我不明白這與你有什麼關系?」三棒子指瞭指桌上的鈔票。
「看來三哥已經知道夜總會的近況瞭,在你住院的兩個多月的時間裡,人心渙散之餘,裡面值錢的東西被偷的偷搬得搬,現在隻剩下瞭一副空架子,沒有辦法再繼續營業瞭,我想把夜總會接過來繼續經營,而面前的這些錢就是夜總會的收購款,我目前手頭隻有這五十萬,如果三哥嫌少,請容我幾天,我再想法子湊湊。」
遊俠說完這番話,三棒子是傻子都聽明白瞭,夜總會的房子是租來的,如果重新開業自己現在出不起裝修和購置新東西的錢不說,即使裡面的東西折價賣也遠不到五十萬,今天遊俠拿來的五十萬是看自己落難接濟自己,給自己臺階下的同時以德報怨來瞭,他這樣做等於給自己一個天大的面子,而道上混的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遊俠,三哥我今天感覺之前的日子算是白混瞭,如果你還能看得起我,就讓我叫你一聲老弟!」
「當然,從出道的輩分上來說,你永遠都是我的大哥。」
「做錯事的本來是我,今天你以德報怨,我真的沒臉喊你兄弟。」
「三哥,咱們不提過去的事瞭。」
「這錢我不能都要,夜總會的東西值多少錢,你和我心裡都有數,我隻拿二十萬,不是老哥財迷,是為瞭女人和孩子。」
「哪能啊,剛才我說瞭,這些錢就是收購夜總會的錢。」
三棒子一再推脫,遊俠見拗不過就想瞭一個折中的辦法,夜總會的股份,由三棒子占三成兩個人合股經營,每個月獲得的收益,遊俠會找人送到三棒子的手中,什麼時候三棒子想退出,所占股份由遊俠按市價折算給三棒子。
本來載到底,卻又賣給自己一個天大的面子,三棒子老淚縱橫說:「早就感覺到老弟你和其他人不同,今天登門以德報怨,又賣給我一個天大的面子,能屈能伸不愧為新一代的大哥,早晚必成大器。」
「三哥你說笑瞭。」
接著三棒子讓馬紅倒酒,說要與遊俠多喝幾杯敘敘舊,兩人天南海北的聊,不久幾瓶白酒見瞭底,又談起瞭過去的往事,說道動情時兩個人哭的像個孩子,像極瞭一對失散多年重逢的親兄弟,社會上的事有時就是那麼奇怪,昨天還是仇人,今天就變成瞭兄弟。
遊俠喝多瞭,他都不知道怎麼被王鋼弄回傢的,爛醉如泥的他路上接連吐瞭幾次,昏睡瞭一天後,醒酒的第一件事兒就是給李蓓打瞭電話。
收購三棒子的想法是遊俠提出來的,那天李蓓去劉香君的原來的住處接遊俠離開,遊俠把想法說給李蓓聽後,李蓓感覺可行,知道遊俠手頭緊張的情況後,李蓓把上次吃飯遊俠推讓的那張銀行卡丟給他,並囑咐好好幹。
這次遊俠果然沒有讓李蓓失望,他經過深思熟慮後完成瞭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個轉變,從一個街頭打架鬥狠的混子轉變成瞭一個擁有實體經營場所的人,接下來他要用跑路剩下的錢購置物品,讓夜總會重新開業,邁出經營者的第一步。
落日的餘輝下,街角的一傢咖啡廳裡。
李蓓輕輕呷瞭一口咖啡:「收購夜總會的事情把卡裡的錢都用光瞭吧?」
「差不多吧。」遊俠無聊的晃動著玻璃杯中的吸管,然後吸瞭一口飲料,黃色的橙汁沿著玻璃杯裡的吸管吸出,在轉過瞭一道U形彎後進入到他的嘴裡。
「手裡還有多少錢?」
「差不多二十萬。」
「感覺少瞭點,要不要再給你些?」
「不要瞭姐,你對我太好瞭,但我不能總靠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說的一句話,我應該像個男人。」
「傻瓜,你理解錯瞭,我讓你練刀是為瞭讓你多動動腦子,做個有出息的人。」
「我一直在努力的做。」
「我的本意是要你去學習,你應該去讀書,開拓自己的眼界,馬上你就有屬於自己的事業,應當學會管理提高技能,做一名管理者,不希望你打打殺殺……」
「姐,那你打打殺殺是為瞭什麼?」遊俠問。
「閉嘴!我是為你好,不需要你來質問我!」李蓓低聲說道。
遊俠縮瞭縮脖子:「那接下來你希望我怎麼做?」
「用空閑的時間看點書,或者到學校去學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