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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媽出來看神仙

  福開森路上的諾曼底公寓老底子是法國體面人才好住的。新中國人民當傢作主,資本傢惡霸地主的所有物就該都歸人民,因為以上這幾類都不屬於’人民‘。洋人跑得快,地主惡霸’土改‘時也都趕盡殺絕瞭,剩下的東西怎麼辦?翻身的人民太多瞭,好辦。那原本一戶一棟的石庫門你們就哪去分吧;加木板,開窗戶,幾平一戶,’我們‘是不管的。’我們‘是要住故宮,住中南海,住王爺府,最差也是要住洋房的。這紅色江山是’我們‘打下來的,理所應當,名正言順。

  “猴……猴子,你,你,你傢可以呀,這……燈我……怎……麼……從,從,從來沒……見過。”結巴瞭那麼長一句,差點沒叫胡偉噎死。

  “哦,這個叫’香得麗爾‘,法國佬留下的,我老娘喜歡就給掛著瞭,一般般吧。”你那營級傢庭能有什麼,有個鎢絲燈就瞭不起瞭;嘴上謙虛,心中得意,生日宴不該就是自己顯擺得意的日子麼。

  “我傢以前也有一個,就是沒這個大。拉德到底不比諾曼底,外面電梯門都鍍金的。”已經被迫搬到曲陽新村的李鵬在一旁觸景傷情起來,看看人傢的’皇宮‘想想小時候拉德公寓的’金粉世傢‘,恍若隔世。

  “好來好來,你們看看就別出去說啦,人傢猴子她媽以前也是留洋的,喝過洋墨水,傢裡洋起氣麼再正常不過瞭。”這兩隻土鱉,小毛還見過胡偉他媽穿那種露肩的碎花洋裙來。雖然他傢住石庫門裡,來老孫這裡多瞭,什麼正德的太師椅,乾隆的禦花瓶,琺瑯彩的大盆子,天青釉的小茶盞……一些稀奇的東西與他而言也就司空見慣瞭。

  “哎哎哎,小心點啊,壞瞭我老頭子又要請我吃生活瞭。”李鵬剛碰瞭碰那個黃龍紋大彩盤,孫耀祖就立馬過來警告。他也沒辦法,老頭子雖說參加的是革命隊伍,可原先是黃埔的最後一屆畢業生,骨子裡就附庸風雅喜歡這些瓶瓶罐罐;連他做兒子的也覺得自己這爸媽,一個封建主義,一個資本主義,就剩他一個是共產主義。爸媽出去跳舞前對他橫關照豎關照,叫他看好傢裡這點傢當,壞瞭一樣就’竹筍烤肉‘。

  “可,可,可,可以啊……啊,老孫,你,你……”四個人八隻眼,六隻盯著胡偉等他憋出來。

  “你傢就跟皇宮一樣!”心有靈犀,李鵬還是曉得這個死黨想說什麼的。他自己也是由衷的贊嘆,根據他老頭子的描述,就算是那個資本主義的年代,要有孫耀祖他們傢這些中西合璧的東西,那少說也是個軍閥寓公,或是青洪幫的舵把子才行,估計杜老板、黃老板、張老板這幾傢才有這麼些個老物件和新東西。

  “嗨,哪有你們說的那麼誇張,沒有的沒有的。”心裡美滋滋,我傢是皇宮老子就是太子,今天這臉可是長大發瞭。

  “呦,您可別謙虛瞭,這頂層天臺可全是你們傢的呢。”一旁的小毛白瞭一眼口是心非的猴子,躺在沙發上懶洋洋的說道。

  “啊?啊。租用的租用的,我媽上去曬曬床單被子什麼的。哎,正好,我們上去喝汽水吃蛋糕。”其實頂層可是孫耀祖的秘密小天地,沒事他就喜歡跑到天臺看風景,老頭子的軍用望遠鏡一用,誰傢姑娘洗澡清清楚楚;這個秘密他可是連小毛都不舍得分享的。

  凱司令的蛋糕,正廣和的汽水;話說至此,四人上去童言無忌,大快朵頤。以至於後來長時間的這裡成瞭他們’四人幫‘的重要集會地點,其重要意義不下於南湖上的烏篷船。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但男人的友情是長久的。心滿意足的小毛悠閑呢的在杜神父路上逛蕩,嘴巴還咂麼著回味著牙齒上的奶油,手上半瓶正廣和,大有廣闊天地我最牛的感覺。表面上是為瞭點吃喝,其實心裡清楚,今天可是做成瞭件大事。暗中作樂自得意,偏笑他人醉不知。當然也有知道的,就比如街邊公園涼亭裡坐著的人。

  “哎,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這真是新中國奇景,一道士此時正坐在亭子裡,頭上沒帽子,用根樹枝胡亂紮瞭個髻;身上道袍又破又爛,要不是衣襟上的八卦圖樣還當是個叫花子。要說道士和尚哪敢到大城市來,都躲在山裡怕人民政府掃蕩呢。小毛上去就是一句’問候‘。

  “哼,毛頭小子有眼不識泰山。”邋遢道士眼皮都不抬一下,七支坐,定印在手,有種大隱於市,世外高人的感覺。而且有意思的是好像隻有小毛能看見他,其他路人都對此人視而不見。

  “喂,現在是新社會,你不要裝神弄鬼的,小心我叫’老派‘把你兜到公安局去哦。”小毛一向是遇橫則鋼,你跟我牛,我比你更牛,叫警察,嚇死你。

  “呵呵,我非當世之人,凡人乃我何?管小毛,要不是你祖上與我有久,本道也懶得會你。”那道士抬瞭抬眼算是對小毛極為禮遇的樣子,一句話說完又閉上雲淡風輕瞭。

  “你,你怎麼知道我名字的?你是不是跟蹤我?你,你一定是壞人,來啊!抓……”’壞人‘二字尚未出口,見那道士散印,右手食指在左手背上一劃,與拇指一搓,對準小毛兀自喋喋不休的門腔就是一彈;後者垢到語塞,隻有雙手握著喉嚨一臉憋氣的樣子。

  “呵呵,好狗不叫,你這隻小狗少人管教,肯服個軟貧道就繞過瞭你。”道人又抬瞭抬眼,一邊說一邊指瞭指小毛手上那半瓶正廣和道。

  “哈……冊那……哈哈……”交出正廣和的小毛極度不爽,終於能彎腰喘氣瞭,仍恨恨的抬頭盯著眼前眼前的雜毛道士。

  “哈……好啦,貧道也算受瞭你的募化,接下來你有什麼要問的麼?”一口就悶完半瓶橘子汽水的道士腦回路有點不大對,明明是你找人傢,不說什麼事,卻要問別人有什麼事。小毛吃瞭他虧,覺得這傢夥也許有些本事,倒不怕他,讓問就問唄;所以接下來是他們談話的全部內容:

  “你哪來的?叫什麼?”

  “淀山湖金霄觀,道號半亭。”

  “青浦?怎麼跑這來瞭?”

  “尋你。”

  “額,什麼事?”

  “無事。”

  “沒事你找我幹嘛,尋老……啊,我開心啊?”

  “也有事。”

  “有事說事。”

  “你先問。”

  “好好,你高,你……怎麼知道我名字的?”

  “因為我全知道。”

  “哈!都曉得是吧?那我爸媽叫什麼?”

  “管龍,宋銀鳳。”

  “你,你怎麼知道?不對,你肯定調查過,不算,那我……對門的鄰居叫什麼?”

  “我知道你其實最喜歡娜娜。”

  “啊?誰,誰說的?我,我喜歡誰關你什麼事。”

  “你找蘭蘭時記得帶瓶油。”

  “什麼油?我找她幹嘛,神經……啊啊,老神仙。”

  “我很老麼?”

  “額額,沒有沒有,就是看不出年齡。”

  “還有什麼要問的?”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事的?”

  “你也說瞭我是神仙。”

  “算我白問,我……我會跟阿芳結婚麼?阿芳她……”

  “她媽媽是她媽媽,你是你,你那些作孽事還多瞭。”

  “我又沒問這個。”

  “呵呵,我也不想說。”

  “好吧,我信你瞭,你是要帶我走麼?帶我成仙?”

  “你?你沒這機緣,紅塵滾滾,浪蕩狂生,不入凡塵,焉得大道。”

  “聽不懂,你能不能直接說。仙界是怎麼樣的?嫦娥漂亮麼?”

  “呵呵,天下這情根你占瞭半石,還想吃天鵝肉;縱你是神瑛侍者,也要落個天蓬元帥的結局。”

  “你……能不能說人話。”

  “其實’仙界‘跟你們這裡差不多,你們思想更開放點而已。”

  “瞎說吧,看你高來高去也不像跟我們一樣的樣子。想什麼啊,我就曉得,黨的光輝照萬代!”

  “我是指那方面。”

  “哪方面?”

  “行瞭,仙人我給你指點迷津,你記好瞭。’出傢如在傢,國中已不寧,一念紅塵動,避所無處尋……‘記好瞭麼?”

  “出……尋……哦,記住瞭。後面呢?”

  “忘瞭。”

  “啊?”

  “哈哈,你該回去瞭,去吧……”

  “嗯?”半亭道人一揚衣袖,小毛隻見金光一閃。回過神那裡還有道人,就小毛一個傻傻的握著個空瓶子,呆立在涼亭外。半天才想起來剛才道士’施法‘往自己嘴裡扔的’東西‘,不禁吐瞭一地。

  阿芳再見到小毛,這個萎靡不振的傢夥就是一句:“老婆,跟你媽出來看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