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呆在病房裡,看著熟睡中的小珂。立凡在走廊外面,正耐心地聽胖領導滔滔不絕地介紹怎麼燉當歸甲魚湯。
病房一片白色素凈。小珂全身都裹在被子裡,顯出一股玲瓏的曲線。她的臉蛋露在外面,圓圓的,一頭短發,像個十六七歲的高中生一樣。小珂和妻子恰好是形成瞭對照:一個秀發披肩,一個短發齊耳;一個是秀麗的鵝蛋臉,一個是可愛的娃娃臉……按那位畫傢的說法,如果妻子是西洋美,那麼,小珂就應該是典型的東方美吧?
但此時,小珂眼睛緊閉,臉上毫無血色,少瞭那些迷人的光澤。看瞭她這個樣子,我心裡覺得一陣陣的酸楚:我愛這個女孩嗎?——我不知道。但我清楚,我心裡還是一直很在乎她……
“讓她睡一會兒,我們到外面走走吧!”不知什麼時候,立凡站到瞭我的身後。我問他:“我那個頭兒呢?”
立凡說:“他要開會先走瞭,我說還有些事要和你商量,請他讓你留一段時間。”
我默默地點瞭點頭,跟著立凡來到住院部外的一個小花園。那裡很幽靜,有幾株桂花樹,十多盆假山盆景,和一個精致的小魚池。七八頭紅色的錦鯉,在裡面不緊不慢地遊著。立凡掏出瞭一盒煙,遞給我一支,然後給我點上。
我吸瞭一口,問立凡:“怎麼會搞成這樣?——我是說,小珂。”
立凡也長長地吸瞭一口煙,說:“是這麼回事:那天晚上過後,小珂意外懷孕瞭。這事,她有沒有告訴你?”
我靜靜地吸著煙,不置可否。
立凡也沒有追問,繼續說道:“小珂是個愛面子的女孩子。先前,她已經在我們醫院打過兩次胎瞭。她覺得如果在這裡做第三次,同事們都會笑話她。於是,她瞞著我,私下跑到一個小醫院去做。她原本以為,這隻是一個普通小手術。結果,偏偏出瞭事,大出血!那邊的醫生慌瞭手腳,血液庫存又不夠。最後,還是送到我們醫院來瞭。幸虧送得及時,如果稍晚一點……”
立凡搖瞭搖頭,一時說不出話來。過瞭好一會兒,才接說:“醫院給我打電話,我趕緊從西安趕回來……婦產科的同事告訴我,她的子宮受到不可逆的損傷,以後恐怕,恐怕再也不能……”
立凡有些哽咽,他激動地轉過身,背對著我,大口大口地吸著煙。我站在後面,默默地看著他。這兩天,這個男人的日子估計也不好過。他明顯瘦瞭一圈,眼眶發黑,滿臉胡子拉碴,一點兒也看不出以前那個爽朗、瀟灑,討女孩子喜歡的男人瞭。
“今天早上,小珂醒來瞭。”立凡接著說,“她是學醫的,一看就知道發生瞭什麼事。她哭著抱著我,說她很害怕,問我還要不要她……”
聽瞭這些話,我簡直心如刀割!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那晚被性欲沖昏頭腦,一時的疏忽,居然會釀成這種後果!我想都不想,馬上對立凡說:“你如果真的不要她,我要!你去和劉真過好瞭。我不在乎小珂能不能生育,這種事我向來看得很淡。而且,這件事,不瞞你說,也許責任在我……”
立凡慘笑瞭一下,對我說:“老弟,如果我離開瞭她,還算個男人嗎?大不瞭,以後想要的時候領養一個好瞭。我造的孽,終究還是要我來負責的。你放心,即使真的是因為你的緣故,我也一點都不會怪你的。”
我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這兩天,我想瞭很久,也想明白瞭。”立凡盯著遠方,緩慢地說,“我們——不!我所做的一切,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因為,它違背瞭人生的兩大基本法則。第一個法則是:有因必有果。我隻想到開頭,從來沒有去想它的結果。但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果的。這件事是因我而起,後果,自然要由我來承擔。”
“那第二個呢?”
立凡苦笑著說:“第二個法則是:有得必有失。我原先以為,盡情地享受性欲,並不是件大不瞭的事。確實,放縱下欲望,並不算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但得到瞭肉體享受,必然會失去另外一些東西,或多或少吧!——隻是,我沒有預料到,我失去的竟然會那麼的慘重!”
我無言以對。今天早上聽到的、看到的這一切,對我來說,幾乎是五雷轟頂!我原先以為,自己失去瞭太多,簡直到瞭人生的底層!聽瞭立凡的話,我方才明白,我,或者包括立凡、小珂,甚至還有妻子,都隻不過是處在同一個人生的漩渦之中,這個漩渦,仍然在不停地往下、往下沉淪著……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也無言地看著我。我一直很恨他,恨他的虛偽、狡詐,恨他不負責任地勾起瞭妻子潛伏的欲望,把她從一個天真的人妻,變成瞭一頭淫獸般的欲女!我曾經翻來覆去地設想,用一千種方法來殺死這個男人!但從來沒有想到,當有一天我站在他面前時,竟然是這樣一種狀況!
我們相對無言。恰好在這時,一個護士跑過來,通知立凡:小珂醒瞭。
我們立刻朝病房走去。快走到病房門口時,立凡停下來,有點猶豫地對我說:“這個……對不起,我覺得你現在進去,有點……我怕小珂心情起伏太大,她的身體經不起折騰。要不然,等她好些瞭,你再來?”
我想瞭想,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便說:“好吧,我就不進去瞭。你好好照顧小珂。如果有機會的話,替我向她說聲對不起。”
立凡眼圈有點發紅,說:“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害瞭劉真,連累瞭你們!”說完,他深深地彎腰,向我鞠瞭一躬。
“請好好照顧好劉真,不要再讓第二個女人受到傷害瞭。”立凡最後懇求道。
我聳瞭聳肩,冷冷地說:“這是我的傢事,不用你操心。”
我從小珂的病房前走過,不緊不慢的,像一個無關的路人。在經過房門的時候,我朝裡面瞟瞭一眼,隱約看到一個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女孩,半倚靠在床上。我沒有看清楚她的樣子,也不知道她是否看到瞭我……我就這樣低著頭走瞭過去,再也沒有回頭。
中午時分,我回到單位,把辭職信交給瞭胖領導。順便告訴他,立凡已經把那隻王八宰瞭,燉得正香呢!
走出單位的時候,我突然收到瞭一個短信。打開一看,是小珂發來的。裡面,隻有最簡單的兩個字:再見——就這麼簡單,甚至連標點符號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