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袁向東邊吃邊聊,很快便將菜飯都掃蕩幹凈瞭。我們倆都是二十歲的青年,飯量不小,哪怕是蘭草亭的份量以高檔餐廳來說算是比較厚道瞭,也隻吃瞭個七成飽。
「味道是無可挑剔,但是銘子你的吐槽是對的,份量太坑瞭啊!」袁向東喝瞭口茶漱口後抱怨道。不過我看他松弛地倚在毛氈椅背上,神情愜意,不像是有多麼不滿的樣子。
「咱們兩個爺們來這兒吃確實會有點這樣的感覺,我上次跟林蔚煙來的時候,倒是吃得盡興。」
袁向東道:「好傢夥,意思是你跟我姐來這兒吃的時候,點的比這次還多是吧?銘子,你說你對我姐沒有那方面的想法,是真的麼?」
我嗤笑道:「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見著美女就動心的,林蔚煙是很漂亮,也確實性格很好,但是我還不至於僅僅因此就對她有什麼特別的想法瞭。你怎麼老是問這問題?」
「還不是因為你小子隨隨便便就請個半生不熟的女性室友在高檔餐廳吃四位數的晚飯作風太氣派,太豪爽瞭,大帝聽瞭你這麼威風八面,霸氣十足的手筆,也得甘拜下風啊!別說我姐,今天這麼一頓美食下來,連東子我看你的臉時都覺得比往常帥氣瞭三分,有點心潮蕩漾瞭。」
我噗哧一聲地將半口茶噴瞭出來,連連咳嗽道:「噗,你這傢夥,請個客而已,別瞎說。」
袁向東撓瞭撓腦袋道,「說正經的話,主要還是因為從小到大,她一直是我媽那邊所有親戚的心肝寶貝吧。你別看我剛才說起她性格上的缺陷搞得她好像是什麼NPC似的,在大部分人眼裡,這都是雞蛋裡挑刺的傻逼行為。你也跟她合住一段時日瞭,這麼美麗溫柔,平易近人的女生,誰他媽不喜歡啊?連我這做表弟的都跟多事的大媽一樣,經常為她未來的伴侶操心——你跟她朝暮相處,真的沒有動心過?咱們四劍客裡,你是我最認可的單身漢,甚至連郝人沒談戀愛的時候也是如此,我不介意做你小舅子哦。」
我哭笑不得地說道:「你對我評價這麼高,我是很受用的,但是,唉,怎麼說呢?」
我思考瞭片刻。袁向東對我相當瞭解,大學四年來關系最近的人非他莫屬。正因如此,我所給出的任何借口或者理由,如果是謊言的話極容易被他揭破。何況,在面對著自己的好友時,我也不想要對他滿口謊言。所以對林蔚煙敷衍性地糊弄過去的所謂「女朋友」的說法,在他面前可行不通:真跟他表示我交瞭女朋友的話,他的反應估計比我爸媽還強烈,不親自見面瞭解,絕不會罷休的。
袁向東剛才說自己跟個老媽子似的操心林蔚煙的人生大事,這我完全相信,因為對我這個兄弟的情感生活,他同樣地懷有極大的,令我覺得有點搞笑的關心與熱情。
「其實很簡單,我就是對她沒那方面的想法。你這是什麼表情?我這個異性室友不覬覦著你表姐,是好事好不好?」我見到他眉頭緊緊皺起,寫滿瞭懷疑的臉色,不禁失笑道。
「倒也不是完全不信……隻是這麼好的女生在身邊,我姐又不是什麼生活作風邋遢的女孩,我更瞭解你的喜好和審美,很讓人懷疑你到底是否在跟我老實交代。」
我搖頭道:「這你倒不用擔心,我真對她有意思的話,肯定會有所行動的,也肯定會尋求你的認可和幫助,不是麼?我也不是說我覺得她不漂亮,以林蔚煙的相貌,我就算是隻喜歡跟她南轅北轍的人,比如什麼金發洋女郎,也可能會對她起意,這不是外表的問題。隻是現在的我,在過去這半年裡,沒有對她產生朋友以外的感覺而已。」
袁向東認真地看著我,數秒後微微點頭道:「嗯,我相信你。老實說,這真的有點讓人震驚,但這可能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問題,而不是你需要配眼鏡瞭。」
他頓瞭頓,繼續感慨道:「銘子,不為美色所動,男兒到死心如鐵,太酷啦!」
「你要是僅僅因為我沒有立刻被你的美女表姐的外貌所征服就覺得我很酷,那你的標準也太低瞭吧?」
「就跟我之前所說的一樣,以前我認識的跟我姐見過面的朋友,除瞭一個喜歡男人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跟我結為親傢的,你還是第一個反應這麼……平淡的人。這能怪我麼?」袁向東信誓旦旦地說道,「我果然沒看錯人,我姐就交給你瞭,日後你看到她頹廢起來瞭,代我給她點鼓勵,別讓她喪下去。隻要這一點管理好瞭,其他的我都不擔心。」
「放心吧,我準備周末就帶她去鍛煉身體,改良一下生活習慣。」
如此又聊瞭幾句後,袁向東稍微往前探瞭探身,低聲道:「銘子,現在我真的有點好奇瞭,既然我姐不入你的眼,那你到底有沒有意中人啊?你之前追過的那個楊嵐就跟我姐風格有點相似——當然,各方面遠遠不如我姐就是瞭——所以我才會以為她會是你的類型的。可別跟我說咱們大學生涯快要結束瞭,你還沒有充分利用校園環境的想法。」
我笑道:「之前確實很想脫單,這確實千真萬確。但是過去幾個月,主要是開始高強度鍛煉學拳之後,這方面的欲望反而淡瞭下來。如今就是一個順其自然的狀態,也沒有什麼想要追逐的對象。我說句大實話,一年前的我落入一個跟你姐合住的情況,肯定會有點擦出火花的希冀的,現在心境修為大進,就真的完全沒那方面的考量瞭。」
「你這是練功煉成和尚瞭啊。」袁向東狂笑道,「你沒有這方面的焦慮就好,不過你真的沒打算在畢業前試著交個女朋友?不在大學校園裡談段戀愛,總會感覺青蔥歲月有點缺憾。這個是我親身試驗過的,真的很有滿足感。」
東子,放心吧,過去這兩年我談過的戀愛,論起情感的濃烈和劇情的曲折,連大帝都望塵莫及,沒必要在現實裡再也追求這麼一份體驗。何況,我心裡已經裝著他媽的三個人瞭,再花心實在是說不過去。
「看緣分,不必強求。」我打瞭個哈哈道,「所以你也不用掛念這件事,老是想著搞什麼聯誼瞭。」
「嘿,上次組織這種事都是去年的時候瞭,梅梅倒是真的有幾個單身朋友,我覺得肯定有一個適合你的。不過,既然你沒這方面的打算,那我也暫且放下吧。」
我明知故問地說道:「有這種好事,不將大帝叫上?」
「嘶,這話可別亂說,梅梅她們那個圈子已經把大帝打進黑名單瞭。若不是咱們四劍客的友誼實在是堅固,她估計都要逼著我跟大帝斷瞭來往。」
我們一邊玩笑著一邊出瞭餐廳上瞭他的車。眨眼間,袁向東便來到瞭我傢小區的街邊。
「要不要上來坐坐?這麼久沒聚過,我還沒聊夠呢。」我對好友問道。
袁向東嘆瞭口氣道:「今天怕是不行,回傢得花點時間啃書瞭,不然的話最後這幾門課沒能及格,壞瞭我實習的大事,那就悲劇瞭。下周你來我傢吃飯,咱們再玩個盡興!」
「行,我跟你姐說一聲,她也已經答應下來瞭。」
我下瞭車後,回頭望瞭一眼。袁向東正在看著我,對上我的目光時,露出瞭一個燦爛的笑容並且比起瞭大拇指。我會心一笑,對他揮瞭揮手,然後樂呵呵地轉身邁起瞭回傢的步子。
三月的涼風吹在臉上格外清爽,心裡也舒暢得緊。時隔多月,不,若以實際上經歷的時間來看,我已接近五年沒有這樣跟袁向東好好談心瞭。而離上一次這麼做的時候,我也已經改變瞭太多,太多。饒是如此,這份改變也沒能影響到我與這個好友的關系,無論是他還是我都沒有感受到半分由時間與距離帶來的生疏。
我並不奢求大學四年下來的所有朋友都能夠像這樣,無懼外界的變更,但是能有若能有一兩個這樣的人在經歷瞭時光與沖刷後留下來,那便是人生一大幸事瞭。
也許最讓我欣喜的是,與袁向東交談時,我不僅重新確認瞭他與我之間的深厚友誼——那說不完的話題與讓我臉龐仍然有著些許酸痛的笑容讓這份認知毋庸置疑——也確切地感覺到自己依舊是那個被袁向東引為知己的503劍客,仍然是那個可以為瞭這些在旁人看來無關緊要的日常恣意歡笑的年輕人。
縱然我的足跡走過瞭不知有多少光年外的宙宇,嘗試瞭在我這個年齡與處境的年輕人絕無可能經歷過的愛恨離合,恩怨情仇,可當塵埃落盡後,有些本質的東西總歸是沒有被淹沒,像是頑石一樣拒絕被改寫。
這份珍貴的認知讓我帶著十分的滿意繼續著自己的所剩不多的大學生涯,一轉眼便又過瞭兩日。
還有兩天便到周末,也就是我與林蔚煙約好要去明玉俱樂部健身的日子。我下完課後在房間裡為林蔚煙準備著適合新手的鍛煉計劃時,突然接到瞭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
「喂,周銘,今天在幹啥呢?」譚箐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另一頭傳瞭過來。
我疑惑地應道:「在傢晃悠,沒在做啥。你怎麼打電話來瞭?你不是說接下來幾個月都要備考,已經閉關謝客瞭嗎?」
「如果我還是以前的那個我的話,那自然得斷絕外界影響,瘋狂啃書,說不定還得去趟廟宇向佛祖求保佑。但是我現在的選擇夠多的,自然不需要太急躁。過去這幾天我試瞭試我之前做的準備……嘿嘿嘿,隻能說,效果超乎預料。」
「所以現在要勞逸結合瞭是吧?今天已經復習完瞭?」我失笑道。
「正是。這幾天在學校裡悶死我瞭,今天一定要出來放松一下。」
我提議道:「那要不今晚一起去吃個飯?」
「嘖,我倒是想,不過晚上我得回傢吃飯,我爸媽現在監督得可嚴瞭。五點時候你要是有空的話,咱們去喝杯奶茶吧。」
三兩句定下行程後,我掛瞭電話。這倒是挺新奇的……為什麼會覺得新奇呢?我回想瞭幾秒後,突然意識到這是我在現實裡第一次與譚箐一起出去玩。其餘的時候,我們總是以三人組的小團體在外晃悠,因此我從未在沒有顏君泠的陪伴下與譚箐單獨相處過。
當然,在大燕位面和西聯位面反而是有過這種經歷,但那時的環境與意味不一樣,從來不是單純的,朋友之間的輕松交往,所以我倒是挺期待接下來的交際。
幾個小時後,我在海州十七中的校門外見到瞭譚箐。她紮著馬尾辮,亮麗的酒紅色長發蕩在身後,藍白交加的校服外披瞭件墨綠色的外套,背上還背著個黑色書包。
「嗨!」她張望瞭幾眼後見到我,露出個耀眼的笑容,快步走瞭過來,「沒讓你等太久吧?」
「我才剛到呢。你日程應該安排得挺滿的吧,還有空餘出門亂逛?」
「現在是自習課,我可不準備整晚都耗在學校裡。」譚箐努瞭努嘴,不以為意地答道。她仍帶有幾分嬰兒肥的小圓臉紅彤彤的,清亮的大眼睛神采奕奕,青春氣息十足的同時卻也攜帶著逼人的英氣,光彩照人。相對於如今年輕女子,尤其是高中生中流行的清純秀麗、我見猶憐的樣貌,我的這位隊友的容顏與氣質和她的性格十分相符,走的是鋒芒畢露,大方艷麗的路線。
也是,她這份再怎麼打扮也掩蓋不瞭神采飛揚的模樣,本就不適合那種沒有棱角,沒有攻擊性的清純感。
嗯,認真回顧的話,其實我所認識的所有容貌過人的女性裡,似乎隻有梁清漓與林蔚煙倆人跟這種較為傳統的婉約美感比較相合,而林蔚煙且不論,梁清漓是標準的外柔內剛,可不是什麼易碎的花瓶。其餘的女性們,哪怕是外貌如菲莉茜蒂那麼甜美可愛的,都是風姿颯爽,英氣勃勃的人物。便是懂得,也不會屑於真正收拾起自己的鋒芒。
到底是我無意識中對這種獨行特立的風格情有獨鐘,還是我本人有什麼異於常人的特質,總是能結交到這種女性?
「怎麼突然陷入沉思瞭?」譚箐敏銳地捕捉到我發散的思緒,出聲問道。
我向來沒有在這個隊友面前隱瞞自己想法的習慣,也覺得她應該會對這個話題感到有興趣,便如實答道:「與你和君泠相遇之後,形形色色的人物見識瞭不少,容貌出挑的女性更是在短短兩三年內結交得比我前二十年來加起來都多。隻不過,除瞭清漓和林蔚煙,她們幾乎都跟你一樣,屬於極有主見的帶刺玫瑰。在國內,甚至在西聯,沒有攻擊性、侵略性的那種楚楚可憐是極為流行的審美,我卻隻遇到一兩個屬於這個陣營的女生,其餘的都是你這一掛的。所以我在想,這是機緣巧合,還是有什麼更深層次的原因。」
譚箐聽瞭這話,哈哈笑道:「你腦袋裡想的東西可夠有意思的。除去機緣巧合這個無趣的可能性,那肯定是因為你這個人有什麼獨特的東西,能夠輕易與個性鮮明的人交上朋友吧。實際上不隻是女生,無論是唐禹仁,還是史蒂芬,都是這種獨行特立的人。史蒂芬雖然是你的他我之前就認識的朋友,但一看就知道他定會與你合得來。」
「嗯,那倒是。不可否認,我確實認為這種人更有趣,也更值得我去結交。希望反過來亦然,畢竟我一直很努力地去當一個有趣的,有內涵的人。也許這是有意識和無意識的傾向之下,兩者相合的結果吧。」
譚箐眨瞭眨眼睛:「不過,到底為什麼能夠從戀愛方面撩動這麼多率真可愛的女孩呢?可能因為你這種心思細膩的暖男,對這些主動且敢愛敢恨的女孩們有莫大的吸引力吧。」
「暖男這個詞的含義總給我種褒貶不一的感覺。」我與她並肩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朝著不遠處的奶茶店走去。
譚箐挑眉望瞭我一眼後嘲諷道:「換種說法便是有些女的不喜歡殺伐果斷的霸道總裁,就好你這口優柔寡斷,瞻前顧後的花心大蘿卜。」
我被她辛辣的點評嗆到,卻無從反駁,隻得錯開視線撓瞭撓後腦勺:「收心瞭收心瞭,我回到康寧頓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確認自己對艾莉克希絲的想法,然後再鄭重與奧麗維婭攤牌,劃清界線把那點曖昧給去掉,不能吊著她也吊著自己瞭。」
譚箐嘖聲道:「奧麗維婭啊……她其實跟你很像。一樣的聰明,雖然表面上火辣大膽,但骨子裡跟你一樣的別扭。其實我一直覺得你跟她更相合,顏姐卻認為艾莉克希絲才是更適合你的人。現在看來她的眼光確實很準,艾莉克希絲可能在相性上沒有奧麗維婭與你那麼完美地合拍,但是她更大方,更開朗,也更勇敢。像你這麼拖泥帶水的人,若是遇上一個同樣敏感遲疑的人可不行,就得有一個像艾莉克希絲那麼有魄力的人出手將你拿下才行。」
我好奇地問道:「有道理,奧麗維婭是少數與我一開始便對上瞭電波,輕易便能引為知己的人,但對於更進一步的心思,無論是她還是我都沒能下定決心走出那一步。不過,你原來是這麼看待她的麼?我好像之前沒聽你講過呢。」
「沒有嗎?」譚箐歪瞭歪頭道,「也是,我感覺自己好像已經點評過你好幾個紅顏知己瞭,但對你有意思的女人就跟打地鼠一樣,每隔一陣又蹦出一個來瞭。唉,我也不是不喜歡奧麗維婭,恰恰相反,這麼聰明伶俐,又性感美麗的人兒,誰會不喜歡呢?但是她跟你最像的地方就是活得一點也不通透。而且你至少還有點正當的內心掙紮,畢竟要不要背叛原則、背叛愛人,是個值得為之糾結的問題。而奧麗維婭可沒有這種困難,她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卻望而卻之,這就讓人惱怒瞭。」
我不由得為奧麗維婭辯護道:「這倒不能完全歸咎於她自身的猶豫不決,歷史上,文化上,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女性被動地接受示好都是自古以來的傳統,絕大部分的女生都會有她這樣的反應。」
譚箐不屑地冷笑道:「所以她們都不行啊!且不說咱們在貨真價實的古代王朝裡都讓你碰上瞭兩個能夠打碎這種陳舊觀念的女中豪傑,西聯是社會氛圍開放的現代西方,她是新時代的獨立女性,如此還要顧忌著矜持一定要對方采取主動才能下決定麼?我可去你的,這麼沒意思的女生放在我面前,我都懶得追。」
我微笑道:「這我倒是跟你意見相同。不過,也不可否認,很多人就是那麼想的,而且哪怕是男生,也有很多人就吃那麼一套。我很難因此完全歸咎於她自身的問題。」
「不錯。但是奧麗維婭跟她們不一樣的是,她喜歡的是你,喜歡的是一個懂得欣賞女方主動,甚至可以說需要女方主動的被動男人。而僅僅憑著這一點,她面對艾莉克希絲便註定會輸得體無完膚。」譚箐聳肩道,「除非她願意改變這個可笑的立場,那她還可能會有點機會。」
「呃,哪怕她這麼做瞭,我也已經決定要對她表明隻會做朋友的意思瞭,恐怕她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瞭。」
譚箐玩味地轉頭看向我,耐人尋味的目光讓我有點頭皮發麻。如此過瞭幾秒後,她嘲弄地說道:「這話別跟我說,反正我信不信都無關緊要,你還是留著跟艾莉克希絲解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