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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塵埃落定

  桐月時節,凜冬已止。漫長而寒冷的冬季被細雨洗過,褪去瞭被凍結的外殼,讓春芽得以從大地裡破土而出。

  這是春回大地,萬物逢生的季節,但也是兵戈災厄重啟的時節。捱過瞭嚴酷的冬天後,隻需要數十日的修養和整頓,北疆的胡族便能再次騷擾冀州邊境的兵民,而青州與冀州兩地因為寒冬暫緩的戰事,也會再次加劇。

  在京城的我們雖然不在前線,卻也同樣面對著另一份象征著死亡的事物。數日前,越城賑災案的重審結果終於由大理寺延尉頒發。嚴覓自然是為首的罪犯,但被他供出來的名字牽連到許多不同傢族與派系,而其中不乏當今朝堂之上權勢興盛的大人物。

  這件案子的影響之深遠超乎瞭想象,在性質被定下來之後,又是引發瞭一場政壇地震。不過,這都是薛槿喬和唐禹仁他們所需要操心的方方面面。對我,梁清漓,和小玉來說,引發瞭她們個人悲劇的始作俑者已定下瞭受刑的日子,再無僥幸的可能,這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在這個陽光和煦,綠意漸濃的日子裡,我們一幫人越過瞭人聲鼎沸的朱雀區商業街,順著楊水渠與棵棵開始吐芽的楊柳來到瞭白虎區,來到瞭嘉興路口的法場。

  說是法場,但也沒有什麼尤其特別的佈置,僅僅是在路口一片空曠的地皮上搭瞭個用以施刑的簡易木架臺和邊上一個小棚子監刑而已。當我們找好位置時,法場裡已湧入瞭不少人等待著行刑的時刻。

  大理寺的審判並沒有被捂起來低調處理。恰恰相反,朝廷相當公開地將重審的結果與賑災案的真正罪魁禍首廣而告之,讓京城的居民,無論百姓還是權貴,都知曉瞭其中的來龍去脈。也因此,離午時尚有小半個時辰,法場裡便已站滿瞭前來見證這一刻的人群。

  身旁的小玉拉瞭拉梁清漓的袖子,有些擔心地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輾轉反側瞭大半夜的梁清漓撫瞭撫小玉的手臂道:「我沒事,隻是有些緊張而已。你呢?待會兒行刑的時候要不要回避一下?」

  小玉握緊瞭拳頭道:「不,我也要親眼看那害得小姐傢人去世的惡徒被斬首!為小姐出瞭這口氣。」

  我笑瞭笑道:「好樣的。你說得很對。懲惡揚善,伸張公道,懲惡的意義,一點也不比揚善少。今天可是個喜日子。薛府的廚師特意準備瞭一桌豐盛的午宴,正是為瞭慶祝這個重要的場合。」

  唐禹仁認同地點瞭點頭,薛槿喬則是輕輕地用手肘捅瞭捅我,傳音入密道:「你這人,清漓的心情該有多復雜,你也不是不明白,怎麼說話這麼大剌剌的?」

  我聳肩回瞭一句道:「昨晚我可是好言好語地為她開導瞭大半夜,心理建設已經做得夠足瞭。何況清漓她可沒那麼脆弱,該懂的都懂,沒必要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的。」

  梁清漓似乎也註意到我與薛槿喬眉來眼去地在無聲地交流,打起精神道:「夫君說得對,這確實是個大喜之日。無論奴傢自個兒的感受如何,都無法掩蓋那大仇得報的欣慰。」

  「何況,」她稍稍抬起下頜對周圍的人群示意道,「這法場裡,也不乏與奴傢同樣百感交雜,卻又翹首以待的人呢。有著這份同樣的感受,奴傢再是心情復雜,也不會真正地低落。」

  確實如此。當我們止住瞭談話,聽起四周的觀眾的議論時,便聽到瞭與我們自己聊起的話題相差不大的內容。

  「今天要殺頭的是,是那越城的貪官吧?哼,我娘傢的二叔一傢子便是建南人,當年差點沒能熬過去,之後總是掛念著此事,可惜沒能親自前來目睹這些天殺的受刑。」一個中年女子雙手抱胸冷哼著對幾個看起來傢境不錯的女子說道。

  「我一個結拜兄弟在順安做生意,饑災發瞭後,好不容易才奔回老傢,結果老爹沒撐過去,在他到傢前便病死瞭,娘親和親弟弟也奄奄一息。他沒老婆沒兒子,成年在外奔波就是為瞭這點盼頭……唉,幾年後才又見著他,原是個精神的後生,如今已經白瞭頭瞭。真是造孽啊。」一個高瘦的中年男子感慨道。

  「不過,官傢會重開此案也是有點意料不及。」一個秀才模樣的青年男子對身邊的朋友評論道,「聽說這是玄蛟衛尋得瞭青州通判栽贓嫁禍的關鍵證據,又有薛傢和秦傢的鼎力支持,才得以讓三司共論,重審此案。」

  「別忘瞭,最驚人的是應天王傢那王建明才是此事的主使,當年官傢的查案竟然沒能揭發。京城王氏是多麼顯赫的傢族?當年便因為王建明鬧出的醜聞肅清門風低調瞭好一陣子,如今可又要閉門謝客瞭。」秀才的同伴皺眉說道。

  而秀才則拍瞭拍手掌道:「這便是天理昭彰瞭,哪怕當下一時半會沒能揪出罪人來,總歸是有報應的。」

  「也許吧。可惜當年受瞭此案牽連的諸多官吏,可沒幾個能活下來見得這一幕瞭。」

  巳時到來時,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從大道上走瞭過來,而聚集在法場裡的群眾也連忙讓出路來。這隊接近兩百人的官兵隻押著三個人,其中兩個是陌生的面孔,但是為首的卻正是老熟人嚴覓。

  在青州初見時,他意氣風發,年近五十卻氣質不凡,神采奕奕。在黃土林與他對峙時,他在大變的打擊之下已經有些萎靡不振瞭。如今再見,他雙眼無神,死氣沉沉的,隻是具等待受刑的軀殼而已。

  「嚴覓供出瞭好幾個越城高層同樣參與瞭當初那貪污搪塞之事的官員,其中有些被困在瞭叛軍控制的地盤裡,還有一些調去瞭他處,雖然沒有像他那樣不降反升,但也沒有受到像樣的懲罰,卻不想竟然是沆瀣一氣的毒瘤。逃得瞭一時,逃不過一世。」唐禹仁冷笑道。

  薛槿喬輕聲道:「我見著師父和秦叔叔瞭……刑部尚書秦安親自監斬,這個分量可不輕。」

  我評價道:「畢竟是當今皇上自己都想要見到的翻案,也許他不好直接左右三司推事的結果,但派來刑部的一把手監斬,也可謂表明態度瞭。」

  人群裡也不乏權貴,認出瞭刑部尚書秦安與都指揮使秦宓,均是有些吃驚。秦安是個身材高大,氣宇軒昂的男子,玄袍高冠,鷹鼻狼目,不怒自威,與秦宓果然有三分相似。他身旁的秦宓則是同樣穿上瞭英武的玄色軍服,雙手負背觀望著群眾。

  今日雲層稀薄,自我們來到法場後,照耀在身上的陽光愈發暖和,洗去瞭三月氣候的幾分寒意,想來已快要到時辰瞭。秦安仰首看瞭晴空一眼後,臉色平淡地對身邊的侍衛說瞭句話,那侍從立刻吩咐瞭下去。

  「時辰報來。」

  等瞭一陣後,一個隨行的小吏大聲喊道:「午時已到!」

  聽到這話,人群頓時安靜瞭下來,眾目睽睽地等待著施刑的時刻來臨。梁清漓表面上沒有動靜,卻悄悄地牽住瞭我的手。她的手在微微地發抖。

  「罪名道清瞭。」

  「順安府人士嚴覓,原青州通判,順安越城倉部戶曹,多年貪污受賄,中飽私囊,景泰四年建南饑災監管不力,栽贓陷害倉部官吏,更兼景泰十二年勾結叛軍青州兵馬,出賣情報,形同謀反,律斬!」

  這正是嚴覓身後背著的犯由牌上所寫的內容。

  秦安點瞭點頭道:「監斬者,刑部尚書秦安。施刑吧。」

  嚴覓被身後兩個獄卒拖到前頭來,雙膝跪下。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掙紮,仿佛就這麼認命瞭。

  劊子手走上前來,舉起瞭大刀。

  刀起,刀落,一顆頭顱便摻著血滾落在屍首前的籃子裡。

  人群爆發出一陣猛烈的歡呼聲,鼓掌喝彩,卻不知有多少是與嚴覓有著切身的仇恨,又有多少僅是覺得這堂堂的四品大官這麼被斬瞭,實在是精彩。

  我也不由得微微點頭,遲來的正義也許隻是個不疼不癢的彌補,但,也好過什麼都沒有。

  然後我望向瞭梁清漓,見到她也同時對我投來的視線。她微微抿起的嘴唇松開瞭些,露出瞭個小小的笑容:「結束瞭。奴傢也……解放瞭。」

  我聽到這話,同樣地笑瞭:「恭喜你。不隻是為瞭自己,為瞭梁傢,同樣為瞭那些冤屈而死,妻離子散的人們正名瞭。」

  梁清漓臉上的笑容燦爛瞭些,溫潤的杏眸中隱隱有些淚光。她堅定地點頭道:「嗯!等官府收回越城後,咱們一起去為爹爹與娘親上柱香吧……他們知道你是奴傢的夫君,定會十分欣慰的。」

  希望從這一刻開始,梁清漓不再需要背負那沉重的過往,而是能夠隻為自己,隻為更好的明天而活。

  三個賑災案相關的官員都被斬首後,官兵與秦安離開瞭,人群也很快便散去瞭大半。秦宓卻沒有與秦安一起離開,而是帶著幾個侍從自個兒往另一條商業街走去瞭。

  薛槿喬轉頭對我們道:「師父想見我們一面,咱們去旁邊的酒樓吧。」

  嗯?既然冷玉仙使召見,那我們自然不得不從。且不說她是我未婚妻的師父,單單是她幫我們側面打通瞭自傢兄長,就承瞭她的大人情瞭。更別說過瞭未來嶽父這一關不夠,還得過媳婦的師父這一關。

  我們跟在薛槿喬身後,來到一間酒樓的雅間,見到瞭正坐在桌後品茶的秦宓。

  「來瞭。徒兒,坐為師身邊來。」秦宓招呼我們坐下後道,「方才斬的,便是梁姑娘的仇傢吧?恭喜你瞭,大仇得報,兼得洗涮冤屈。」

  「多謝前輩相助!」我與梁清漓同時行禮道。

  「不必多禮,這是槿喬和師兄都大張旗鼓地表明瞭態度之事,且是當今聖上所樂意見到的結果,我隻是順水推舟而已。」她隨意地掃視瞭我們一眼後,定在我的身上,稍稍瞇起那對灰色的眸子道,「說起喜事,我聽聞我這愛徒說,她正在籌備婚事,而對象不是別人,正是你這個信賴有加的幕僚啊。」

  我恭敬地抱拳道:「正是如此。」

  她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屬於一流高手的威壓毫無保留地施加於我身上,讓我背後寒毛炸起,心跳驟然加速。

  秦宓是個哪怕僅是平靜地觀察對方時,都能透露出審視的意思的上位者。而此刻她的視線所攜帶的意味遠不止是審視,而是在質問,仿佛凍結瞭我與她之間不到一丈的空間,刺入瞭我的靈魂。

  但我卻壓下瞭來自骨子裡最深處的本能,沒有避讓也沒有畏縮,坦然地迎上瞭這個女子凌厲而寒冽的威嚴。

  秦宓在沉默中打量瞭我一陣後,開口道:「不是我會為你挑選的人,不過,你本也不是會接受父輩安排的人。」

  那如山的壓迫感在她開口的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讓我不由得松瞭口氣,連帶著身旁緊張的梁清漓也緩和瞭下來。

  薛槿喬安撫性地對我點瞭點頭,然後認真地答道:「還是師父懂我。」

  秦宓不置可否地反問道:「呵,真的麼?那麼我為何會對你的選擇如此驚訝?可別告訴我,韓良這種其貌不揚,武功稀松的農村小子才是你心中的理想郎君。」

  雖然明白令秦宓針鋒相對的不是我本人,而隻是我所代表的東西,但我還是覺得自己受到瞭莫大的攻擊。唐禹仁也不動聲色地瞟瞭我一眼,仿佛有點感同身受。確實,在秦宓這種眼光挑剔的女子看來,唐禹仁恐怕也得落個「其貌不揚,武功稀松」的評價。

  薛槿喬正色道:「師父或許能以此對韓良不屑一顧,但您也許也還記得,他救過我一命,並且在闖蕩江湖的短短三年裡,看穿瞭青蓮教與花間派的勾結,發掘出青蓮聖城的線索,揭露瞭寧王府的陰謀,設計埋伏瞭右護法讓軍部能夠大敗叛軍的青州兵馬,最後穿針引線地幫助策劃並且成功刺殺寧王的密謀。於謀略見識,韓良是連左統領,田將軍都承認的智者,於武功戰績,他曾對上敵軍一流中的佼佼者全身而退,其中包括青蓮教左護法這個有田道之認證的絕頂高手。」

  「我知道師父對我甚是偏愛,但若是連這樣的人傑,這樣的英雄人物也入不瞭師父的眼,那麼到底還有誰配呢?」

  見到薛槿喬振振有詞地為我據爭的樣子,我不禁有些驕傲。

  是的,也許在我看來,隻要喜歡上對方,能夠理解彼此的心意,能夠聊天的時候感覺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那就夠瞭。而在這方面,我堅信這偌大的天下再沒有任何人能與我相比。但是要在這個時代,不,在任何時代,能夠名正言順地娶到像薛槿喬、像梁清漓的女子,從來都不隻是兩廂情願便能做到的,而是有許多現實性的,無可奈何的考量。

  所以,我也為自己所做到的一切而自豪,不因那是顯示自己能耐的履歷,而是為瞭證明一件事:薛槿喬的選擇沒有錯!她愛上的,並且寧可為之違背父親與師父,一意孤行的對象,是一個值得她交付後半生的男人!

  秦宓無聲地咀嚼瞭半晌這份回應後,嘆瞭口氣道:「也罷。你畢竟不是真的如那些酸秀才的筆下故事那般,選瞭個百無一用的書生。韓良從這些方面來說,確實無可挑剔,這一點我無從辯駁。隻不過,我聽聞你準備與這位梁姑娘一起出嫁,拜天地父母?這又成何體統?」

  薛槿喬微笑道:「或許徒兒從來就是個離經叛道的人吧。師父不是總是說,比起您,我更像李師叔麼?您猜,我寫信告訴他這個喜聞時,他傳回來的回復是什麼?」

  「哦?他對此又有什麼看法?」秦宓好奇地問道。連唐禹仁也不禁打起瞭精神來,想知道這個天下第一人對自己的寶貝師侄出嫁會有什麼感想。

  想起這件事來,薛槿喬精致的臉龐上笑意漸濃:「師叔他的回信很短,才兩句話:『你若喜歡,便正該如此。婚事定瞭日子後告訴我,我定會前來祝賀一番』。」

  我與梁清漓自然早就知道瞭這個消息,甚至一起閱過浪裡挑花親筆的信紙,因此忍不住笑瞭。若非如此,我們也沒有底氣面對肯定會對這份姻緣有所意見的秦宓。便是唐禹仁聽到這話後,嘴角也微微地往上翹瞭翹。

  秦宓皺瞭皺鼻子,冷艷的氣質驟然改變瞭,露出瞭少女般的嗔怪:「師兄他真是……不成體統。呵,難怪你如此有恃無恐。唉,罷瞭,罷瞭,你爹若是改變不瞭你的主意的話,我想來也是做不到的。何況,你有你天下無敵的師叔為你背書。」

  薛槿喬微微低頭,恭敬地說道:「希望師父能夠在大婚那天出場,與其餘的親朋一起見證槿喬的人生大事。」

  「……這是什麼話,我當然會的。」秦宓搖瞭搖頭道。

  臨走前,秦宓突然問出瞭最後一個問題:「徒兒,若我實在不願讓韓良過瞭師父這一關,無論你列出再多的英雄事跡都看不上他,偏要為難你,你會如何回答?」

  薛槿喬想也沒想地答道:「我會告訴師父,哪怕沒有這些功績與成就,哪怕他僅僅是最平凡無奇不過的一個男子,隻要我喜歡,那便夠瞭。而天上天下,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我的心意。」

  秦宓失笑道:「果然與你師叔如出一轍,這麼多年在我門下都還是這個樣子。等他從冀州回來瞭,我再與他算賬。好瞭,眼下不再為難你瞭,你們去慶祝慶祝大仇得報的好事吧。」

  我們對秦宓行禮道別後,前腳剛出門我便轉頭對薛槿喬道:「一回生,二回熟,沒想到你當起叛逆的女兒來,也得心應手啊。不過,你師父倒沒我想象中反對得那麼激烈。說起來,你爹也是。」

  薛槿喬輕輕地用肩膀碰瞭碰我的手臂道:「他們再怎麼對我的選擇有所不滿,也不至於會像文雁的母親那樣反目成仇的。這一點,我卻是比她幸運多瞭。」

  那倒是。卓文雁回京至今我都還沒見到她,據說急吼吼地回傢去打她媽和幾個與喬傢親近的長輩的臉瞭,這份傢庭矛盾實在是令人難以評價。

  梁清漓笑道:「所以,最後那句話才是槿喬你的真正想法,是吧?如此令長輩頭疼的任性,卻又是唯一需要的理由,奴傢十分能理解呢。」

  薛槿喬長長地籲氣道:「不錯。說到底,隻要我喜歡,那難道不就足夠瞭?」

  全程沒有插嘴的唐禹仁這時開口道:「你師父也許也認識到這一點。隻不過,她到底不是李前輩,無法做到他凌駕於世俗的所有限制那樣自在,還是需要些什麼其他的原因來說服自己。」

  薛槿喬坦然道:「那是理所當然的。我也做不到師叔那樣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無法左右自己。但是至少在這些事情上,要學學他罔顧一切反對,我自行我道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