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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防線

  是夜,我與譚箐留在側廳聊天,為數日後的出行做準備。譚箐一邊喝著茶一邊感慨道:“來到大燕三個月,就數在薛府的這幾天最愜意。大戶人傢的日子還真不賴,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接下來要去建寧,又要過緊張兮兮的臥底生活瞭。”

  我開啟瞭群聊通知顏君泠上線聯絡,隨口應道:“確實。就是苦瞭君泠,一個人在建寧眼巴巴地等我們去與她會面。”

  “你在大燕的這兩位紅顏知己可都夠優秀的,梁清漓就不用說瞭,薛槿喬與我雖然不熟,但之前那番話,真的說得我怦然心跳,太帥瞭。”譚箐瞟瞭我一眼,繼續道,“你真的放心就這麼讓她一個人前往冀州?”

  “槿喬離一流高手就那麼半步距離,何況薛府也會派人與她同行,我倒沒什麼可擔心的。再說瞭,我的隊友們和位面任務才是我從現在開始的唯一中心啊!”

  面對我振振有詞的回應,譚箐隻是嗤笑瞭一聲,並沒有回應。

  這時,顏君泠也上線瞭:“晚安。你們還在燕京吧?”

  “沒錯,你那邊怎麼樣瞭?”

  “有點不順利。林夏妍情況不對,我上次發現她的蹤跡之後,還沒來得及搭上線,她就又失去蹤影瞭。但是這次她好像不是又出城瞭,而是……隱藏起來瞭?但又不是銷聲匿跡的那種隱藏?有些奇怪,建寧現在氛圍很微妙,小道消息甚囂塵上,我正在研究原因。”

  我與譚箐見到這句話,均是察覺到不對:“隱藏起來?她在寧王軍和花間派的大本營,有什麼需要這麼做的理由?”

  “不知道,所以我在尋找原因。在此之前,你們能來建寧的話,我們應該很快就能再找到她。呵,不過這幾個月來我倒是混出瞭點人脈來,說不定連你們的幫助都不需要,可以像周銘在西聯那樣直接自己單幹瞭。”

  “放心吧,我們幾天後就要啟程,很快就能支援你。”

  我們將行程敲定完畢後,便回房歇息瞭。在臥室裡,梁清漓洗梳完,坐在床上閱讀著一部遊記,見到我溫婉地笑道:“夫君回來瞭。奴傢剛才在薛小姐房間與她說話呢。”

  “哦?也是,剛才的宣言是那麼地堅決、驕傲。這種時候,應該不適合繼續跟伯父聊天,而是得找個同輩人傾訴。她怎麼樣?”我坐在她身旁與她肩肩相依,而她修長的左腿從素藍色的短裙探瞭出來,尋瞭個舒適的角度搭在我的小腿上。

  “薛小姐有些羞赧呢。很難想象那樣的她與雄心壯志,豪氣幹雲的她是毫無虛假的同一個人。奴傢……奴傢亦未曾想過,原來做一個金枝玉葉的世傢後裔,也有這麼多身不由己之處。”

  “看來你們的關系是越來越不錯瞭。說來慚愧,之前我對伯父那番揣測實在是有些小人之心瞭。不過,能在這個方面完全猜錯,反而讓我很開心,槿喬的父親終究是個愛她,護她的人。”

  梁清漓合上書道:“是啊,見多瞭同室操戈,父子反目的悲劇,奴傢也由衷為薛傢的情形感到欣慰。而薛小姐的心意與決斷,更是讓奴傢十分敬佩。說來有些好笑,但奴傢見到方才薛小姐與薛伯父的對話,突然有些想哭。也許伯父從來也未真正地理解薛小姐的志向,薛小姐也沒有真正地瞭解伯父的苦衷,但這不妨礙他們發自內心地關心著彼此。奴傢……奴傢在這種時候,總會特別想念爹爹與娘親。”

  我將神色有些寂寥的戀人攬入懷中,輕聲道:“你的父親也如薛伯父這般讓人惱怒的同時又不得不心生敬意與同情麼?”

  她依偎在我懷裡,回憶道:“是啊,天下的父親應該都有這樣的一面。也許正因如此,奴傢才會如此想傢吧。”

  “與我說說嶽父與嶽母他們的事吧。”

  那晚,梁清漓說瞭許多梁父梁母的往事。有些東西已經聽過瞭,有些事跡則是新鮮的。梁父對經書道理近乎癡愚的執念,梁母慈愛又不失精明的性子,還有從小便知書達禮,懂事開朗的小清漓,那個溫暖一傢三口在印象中越來越清晰瞭。也唯有在這種時候,我才能見到愛人臉上浮現出仍然帶有些許童真的笑容與懷念。

  也便是在這種時刻,我會有些揪心地意識到,哪怕我與小玉能夠與她組成一個嶄新的,美好的傢庭,有些東西她也已永遠地失去瞭,再也無法重拾,再也無法取代。

  薛傢大小姐三日後便要啟程前往冀州,因此府內的仆從都緊張地在準備她的行李與隨行護衛。而下一天,得知我與譚箐意欲前往建寧尋找另外能夠對付寧王軍的方式的薛槿喬則特別要求我們三人與她一起去見秦宓。

  “師父消息靈通,能在你們離開之前提點一些在順安值得註意的事項。”

  當我們來到秦府時,一身絳紫長裙的冷玉仙使正在書房裡翻閱文書。

  “槿喬,你後日便要出發瞭,可將一切都準備好瞭麼?”

  “是的,師父,爹爹特意將樊客卿招來,拜托他與我一起去冀州。”

  秦宓道:“樊勝麼?他武功已不如你瞭,不過也是個老江湖,倒是能幫你撿漏找補。”

  她轉頭對我們正色道:“剛好你們來瞭。既然槿喬已經說服她爹瞭,那麼薛傢也會為此事出力。最重要的是,宮中已收到她的請求,陛下不日便會召見左統領,力求重審賑災案此事不被任何朝堂上的阻力所礙。我也已與我兄長提起瞭此事,他是刑部尚書,會公正對待此案的。”

  我們均是躬身謝道:“多謝秦前輩。”

  “不必謝我,希望你們清楚,是槿喬不惜拉下顏面,並且幾乎是揮霍性地用掉瞭這次軍功的賞賜,才有我的插手之處。”秦宓十分不客氣地地挑明瞭她之所以幫助我們的原因後,露出幾分笑意道,“不過,有你們幾個陪伴著槿喬,還有樊勝同行,我倒是不擔心槿喬的安全。這點,倒是我需要拜托你們瞭。”

  我與譚箐對視瞭一眼,陪笑道:“無論如何,在下都十分感激秦前輩的幫助。但是我等其實準備就此與槿喬分別,前往順安。”

  “哦?”秦宓挑眉看向我們,等待著解釋。

  對薛槿喬和秦宓的說辭其實都差不多,就是什麼潛伏敵境,刺探情報的說法。為瞭給這個幫我們大忙的女子一個妥當的解釋,我還特意扯出林夏妍這層關系來,表示要重新利用起花間派的身份,混進建寧與她搭上線。

  我原以為以秦宓的性子,聽到這番話會翻個白眼然後並不隱晦地嘲弄我們不自量力。但她反而是神色古怪地稍稍低頭思考瞭一陣,讓書房落入略微尷尬的沉默中。

  她抬起頭來後,感慨地說道:“這倒是個不大不小的巧合,我怎麼沒能早點想起這層關系來?既然你的目標在於此,那且考慮一下與槿喬一起去冀州見我師兄。不,你們一定得去見我師兄一面,他所籌謀的計劃,你們正好能夠補上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環。”

  我們面面相覷,遲疑瞭幾秒後,還是薛槿喬開口道:“師父,究竟有什麼用得上韓良他們親自奔波到冀州的事,能否透露一點具體的情況?他們已經決定好行程瞭,也需要自己決定是否值得改變計劃。”

  秦宓搖瞭搖頭道:“幕僚當上朋友就是麻煩,還得征求他人的意願。好吧,不過這個小女孩——”她指瞭指譚箐,“——得先出去一下,接下來我要談的是玄蛟衛黑報級別的重要機密。”

  我下意識地想要爭取幾句,譚箐卻已經識趣地起身離開瞭,出門之前對我眨瞭眨眼。

  秦宓微微笑道:“倒是挺懂事的。好瞭,我此前離開京城去冀州與你師叔聊的事項便是與這份計劃有關。你們應該也知道,寧王軍實則由三個勢力捏合而成:寧王府,青蓮教,與花間派。寧王府是掌權者,但除去兵馬將領之外,有許多的獨特的底蘊都是青蓮教提供的,包括蓮開百籽這最關鍵的秘術。花間派則是另外招募的第三者,靠著牝牡玄功、玄姹相等獨門絕技成為瞭叛軍必不可缺的一環。”

  “朝廷的細作打聽到些許蛛絲馬跡:花間派的高層似乎與寧王本人,或是他的心腹之人,有瞭不和。聽說是因為寧王大力在順安推行的某些舉措讓花間派十分不贊同,因此有瞭些齟齬。本來這也就罷瞭,天下就沒有完全和諧的主從關系。但是最近我們收到情報,建寧似乎情況有變,花間派與寧王府之間的矛盾似乎惡化瞭,以至於朝廷的細作都捕捉到瞭不對。”

  嗯?這與顏君泠之前發來的信息不謀而同,她說林夏妍突然失去瞭蹤影,難道是因為察覺到的師門與寧王府的不對付,準備明哲保身瞭?

  秦宓繼續道:“我師兄,浪裡挑花李天麟,在寧王反叛後一直在冀州坐鎮戰線。但他收到這份情報之後,心思也活絡瞭起來。他當初行走天下時,與彼時的花間派新秀打過交道,有幾分交情,因此突發奇想,欲要尋找機會將她們策反招安,分裂叛軍的力量。”

  我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如今建寧的種種跡象表明,花間派與寧王府之間確實有瞭些無法遮掩的不和,正是可趁之機。不僅如此,若能與花間派的高層搭上線,我們攜帶著生擒右護法、重挫叛軍的風頭煽風點火,可以讓那些懷有二心,並不買寧王賬的花間派高層心生投誠的念頭,從而窺探是否能夠內應外合。”

  “而秦前輩之所以會聽到我們準備前往建寧與林嫣然碰頭,便如此堅持地希望我們去見李天麟的原因……莫非因為李前輩缺乏一個能夠碰上花間派長老級別人物的契機?而我們與林嫣然的關系,剛好能夠提供這個機會!”

  秦宓驚訝地上下打量瞭我幾眼,說道:“……正是如此。你倒是十分敏銳,我有些明白槿喬為何如此看重你瞭。沒錯,師兄對我透露的細節正是如此。他在軍中的地位雖然崇高,但向來無興趣管事,因此也沒有什麼實權,不得不特意拜托我招募幾個信得過的人手。恰好文雁前段時間下山準備參與戰事,除瞭她之外我正在篩選信得過的高手,槿喬便是其中之一。若能加上你們,還有玄蛟衛的唐小子,便事半功倍瞭。”

  “反正需要三司推事的大案子,沒有幾個月是折騰不出個結果的。在這期間,如果你接受這個請求,幫我們搭上林夏妍與其他花間派高層的線,就當我這次出手幫助你們的人情兩清瞭。如何?”她將雙臂抱在胸前揚眉道。

  我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開始仔細思考這其中的意味與從顏君泠那裡瞭解的情況。雖然我在得知這份相當有野心的謀劃的第一反應仍舊是婉拒,但這些與我們的行程和圖謀有所重合的信息,讓我不禁考慮起再次延期幾周的可能性來。

  主要是,冀州之行似乎不再是與我們本次位面任務互不交錯的平行線,而是成為瞭能夠與我們的任務相得益彰的一站地點瞭。

  “秦前輩,我有兩個問題。其一是,李前輩既然與花間派的人有交情,為何需要假他人之手來尋找能夠與花間派高層聯絡的關系?其二是,建寧的新策究竟是什麼,讓花間派與寧王府離心離德?”

  秦宓答道:“師兄向來行事隨心所欲,按照他的話說那便是一切隨緣,因此不會刻意去維持交情與關系。據我所知,他已有近十年沒有與之前那些同道中人有過聯絡瞭。再說瞭,花間派能夠主事的高層本就數量寥寥,在叛軍反叛之後更是行蹤成謎。林嫣然是難得沒有摻和進叛軍事務的中立派,若你無法接觸到她,那我們隻得想辦法見順安的盧雨荻或者冀州的梅秀君瞭。”

  “至於建寧到底發生瞭什麼讓兩者出現這些齟齬,倒是很難說。薑飛熊這人雖然大逆不道,但雄才大略,氣魄非凡,不是不能容人之輩。不過,他一直有很多不切實際的奇思異想,如今起兵叛逆,便一股腦地在他治下的領地頒發瞭這些怪誕的指令。你潛入濮陽冒充青蓮力士時應該也聽說瞭叛軍的那些理念瞭吧?什麼人人有功練,人人能當高手,並且為此設立瞭所有人皆能旁聽學習的講武堂……據說在他大本營裡,還要更誇張十倍。花間派意識到她們跟錯人,想反悔瞭,也不是不可能。”

  我消化瞭這份情報後,最後問道:“我們與林嫣然分別後,倒也偶爾有書信聯絡。據我所知,她過去幾個月出入於建寧,但是最近似乎收斂起蹤跡,連我們都不知她是否仍在建寧城內。也許與前輩收到的情報有關?”

  梁清漓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但暗地裡卻握住瞭我的手捏瞭捏。我明白她的意思,拍瞭拍她的手背表示不用擔心,等待秦宓的回復。

  她蹙眉道:“你倒是消息靈通,而她也夠大膽的,在這種時候也敢與朝廷的人通信。沒錯,在這個敏感的時間突然銷聲匿跡,隻可能是與朝廷細作打探到的變化有關。具體到底出瞭什麼事,她究竟是安是危,也許你和你娘子作為她的真傳弟子能親自去瞭解。”

  我忍不住苦笑瞭一下,秦宓這如意算盤打得真好,於情於理我們都該去找林嫣然,隻是在那之前秦宓還硬要教我們繞道去冀州一趟。

  薛槿喬似乎也察覺到我的猶豫,開口道:“韓良,如果你們願意與我們一起北上去見師叔,我可以向你保證,這趟行程不會耽擱很久的。隻要去瞭解瞭整個計劃與冀州的情形,無論是留下幫忙還是前往建寧求見林前輩,我們絕不會墨跡。”

  我對梁清漓問道:“娘子,你覺得呢?”

  梁清漓小聲地說道:“奴傢有些擔心師父……若她情況不妙,能盡早去建寧助她一臂之力,自然是最好的。”

  眼看秦宓欲言又止,梁清漓又嘆氣道:“不過,師父的性子夫君也明白。沒有十萬火急,或者石破天驚的大事,哪怕我們找到她瞭,恐怕也無法改變她已做下的決定。再說瞭,做弟子的,又有什麼餘地能夠去強求師父改變心意呢?”

  她直直地對上秦宓的視線,正色道:“秦前輩,若您能對奴傢與夫君保證,李前輩的謀劃足以讓奴傢師父這麼堅定且對師門忠誠不二的人改變主意,抽身而出,那奴傢與夫君可以為昆侖派與朝廷出力,先前往冀州去見李前輩。”

  秦宓贊許地點頭道:“冷薔薇倒是有個體貼的好徒弟。就沖你這份心思,我也不會與你套圈子。放心吧,雖然具體的細節我無法在此時泄漏,但隻要你們見到李天麟,他的計劃絕對能讓你師父重新考慮門派的前途的。”

  梁清漓重重地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奴傢便答應瞭。夫君,你說呢?”

  我笑道:“既然娘子答應瞭,那我自無不可。我隻有另外一個條件,秦前輩。我那在門外的好友是此行任務必不可缺的人物,也是我最信任的臂膀,無論你或是李前輩的計劃再機密,她也必須加入進來。”

  秦宓看向薛槿喬,見到她堅定地點頭之後,答道:“一言為定。那麼,便拜托你們瞭。還有什麼問題麼?”

  我們仔細地向她請教瞭一番順安的近況與冀州的戰事之後,聊著聊著從正事聊到瞭傢事。

  秦宓愜意地靠在椅背上,英武的長眉舒展開來,嘴角微微勾起對薛槿喬問道:“我倒是十分好奇,你是怎麼說服你爹讓你隨自己心意行事的?”

  薛槿喬微笑道:“我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勸說的,爹爹執意要我留京做官的原因,其實隻是因為他擔心我的安危,想要我平平安安地過日子而已。雖然那樣的生活很好,但是畢竟不是我想要的。而在我說明瞭自己的志向與決心之後,他也沒有想要改變我心意的意思,我……師父,我其實早就該這麼做瞭,明明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卻一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爹爹他根本隻是想要我好而已。若是早就將話說開,這些年來,也許我會快樂很多。”

  秦宓感慨地說道:“你爹也許不是個尤其優秀的世傢子弟或者官宦,但在培養你,在作為一個父親這份上,卻著實做對瞭。這反而是他這一生最正確,也是最重要的成功。除此之外呢,你還說瞭什麼?”

  薛槿喬將那一晚的對峙與談話復述瞭一遍後,秦宓有些不顧形象地叉臂大笑道:“這才是我的好徒兒嘛!你可是這一代的李天麟,是未來武林白道千千萬萬高手中的第一人,正該有這種覺悟。也算你爹識相。”

  薛槿喬有些難為情地說道:“師父,話是這麼說瞭,可我也不知道該從哪兒去實現這份豪言壯語啊。我擅長的,從來都不是師父能夠輕松拿捏的官場浮沉。在青州時,軍部的規矩隻讓我感到自己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做不好。”

  秦宓不滿地說道:“為師雖然成名絕技是破玉掌,但同樣擅長《追風三十六打》這種精巧玲瓏的功夫。這麼多年來,你也隻是勉強將精巧細膩的拳法練到差強人意的地步,反而是走上瞭磨礪精神,蘊養浩瀚拳意那大開大闔的路子,與你師叔一樣。不過,這也與咱們各自的性子有關,不能強求。”

  “到冀州見到你師叔後,如果心中還有迷惘,就跟他談談吧。你一直與他更神似,而他也許是這世上最明白該如何跳出那些煩心的約束之外,任意行事的人瞭。”

  我們本就打包好行李瞭,雖然臨時改變目的地,定下瞭前往冀州的行程,但在離去的前夕也沒什麼需要緊急做的事,因此拜訪完秦宓之後,我們得以繼續享受這最後兩天的閑時。譚箐拉著蘇真跑去逛街瞭,說是趁著人還在京城,準備多吃些美食。薛槿喬與我們倆則在過去的幾天逛夠瞭,三人窩在側廳裡烤著火爐聊天。

  “又要出門瞭。這次入京,其實已住瞭小半個月瞭呢,哪怕是往年過年時,我也不過住這麼久而已。這次卻覺得還未反應過來,便要離開瞭。”薛槿喬將一縷發絲撩到潔白的耳垂後感嘆道。

  “也許是因為這次你與伯父解開瞭你們之間的心結吧。”我對她笑道,“我倒是覺得來到燕京的時日雖然不長,卻已足夠珍貴瞭。我好像還沒直接跟你討論那晚的事呢,不過你肯定也預料得到我的感想。說得好啊,槿喬,說得太好瞭。”

  梁清漓亦是點頭道:“夫君說得沒錯,薛小姐那番話任誰聽瞭,都會覺得心潮澎湃的。”

  薛槿喬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瞭口茶遮掩自己染上三分艷紅的臉頰:“唉,可別說瞭,每次我想起自己大咧咧地說出那麼狂妄的話,就覺得害臊極瞭。還是被你影響瞭,這麼大言不慚的話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薛傢長女越說越有惱羞成怒的樣子,稍稍側過身來輕輕地在我的手臂上捶瞭一拳,看到我齜牙咧嘴的模樣,卻又忍不住噗哧一聲地笑瞭出來:“噗,你是怎麼能夠理直氣壯地說那麼多令人臉紅的話,又顯得一點都不虛偽的?這一點,我與清漓都得向你學習。”

  我本來還想與她打趣幾句的,但聽到這番感慨,還是轉念思考瞭幾秒,認真地說道:“因為我並不覺得這麼做應該讓我感到難為情啊。每當我遇見你,遇見清漓,遇見世間任何值得我去鄭重對待的人,去誠實地訴說自己心中所想,將自己真實的一面展示出來,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作法嗎?其實,如果世上的蕓蕓眾生都能夠更坦蕩地面對自己那些或好或壞的心思,那我們都會少很多煩惱呢。”

  梁清漓微微笑道:“不錯。盡管,便是夫君這麼執意於誠實待人的男子,也難以避免地會有羞於啟齒,難以直面的心事呢。”

  聽到娘子這意有所指的小小戲謔,我訕笑道:“那是,我畢竟隻是個凡夫俗子,想通道理和身體力行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大傢都要共同努力哈。”

  這番話卻引起瞭薛槿喬的共鳴,她怔怔地望著我們中間散發著暖氣的火爐,輕聲道:“你說得很對……練心如練拳,我的武功,我的拳意,是要結合自己的內心與意念,磨礪出有我無敵的精神。沒有發自肺腑的情感與信念,又豈能打出堅定不移,心意如一的拳法?”

  “隻是,我能在對敵時,在練武時,輕而易舉地找到沒有任何猶豫的方向與勝敵勝己的力量,卻在面對爹爹,師父,這些親近的人時,找不到同樣的那種堅定。你也許猜得到吧,前晚與爹爹的那番話,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能夠毫無阻礙地對他暢言。便是我自己,都還在尋思為何不用掩飾自己時,反而無法真心實意地對待傢人呢。”

  薛槿喬的語氣有些自嘲,神色卻帶上瞭一抹淺淺的哀傷。

  在我思考該如何回應她時,梁清漓已先我一步地開口瞭:“薛小姐,奴傢覺得這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問題,而是許多人都會有的煩惱。對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卸下面具卸下偽裝,很多時候遠比封閉自己的內心還要困難。”

  “沒錯,因為打開自己的內心,也意味著要打開自己的防線。想要以真誠待人,便要承受真實的自己不被接受,不被容納的風險。”我有些唏噓地說道,“但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總會存在的問題。有些時候,哪怕這是天下最應理解,包容我們的人,在見到不符合他們心目中我們應有的模樣時,也有可能抗拒,有可能反感。而當這份不理解來自我們真正在意的人時,沒有什麼比這種拒絕更傷心瞭。”

  薛槿喬咬瞭咬下唇,有些無奈地說道:“我猜,你一定會說,饒是如此我們也必須這麼做,否則便是在逃避,是吧?”

  我微微一笑道:“不然呢?我的一個好朋友曾經說過一句我十分贊同的話。想要獲得一個人的真心很簡單也很難,那就是同樣地交出自己最真實,最誠摯的心意。除此之外,別無方法。當然,他說的是男女之間的戀情,但我覺得這其實適用於人與人之間幾乎所有的關系。哪怕這麼做意味著被拒絕的傷害會更為深刻,更為痛苦,能夠接受這一切然後依舊坦然前進,拋卻畏懼繼續去做自己的人,才稱得上一聲勇士,不是麼?”

  梁清漓柔聲道:“是啊,正因為薛小姐你找到瞭向伯父坦誠的勇氣,才能夠如此深刻地瞭解他的苦衷,也讓他能夠接受你的心思。也許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這麼美好的後果,但是不這麼做,便永遠也無法互相理解。”

  薛槿喬的目光來回在我們兩人間反復瞭幾秒後,長長地嘆瞭口氣:“如果是任意其他的人對我說出這些話,我也許還能反駁幾句。但……你們倆個卻是唯二兩個我可以毫無顧慮地做自己而沒有任何擔憂的人,也讓我不禁會想,若天下人都有你們那麼懂得去開解人就好瞭。清漓,在遇到他之前,你也是這麼寬容,這麼善解人意的麼?”

  我毋庸置疑地說道:“這還用問麼?那肯定的。”

  梁清漓卻是沒有理我的誇贊,而是搖瞭搖頭:“不,並不是的。在遇到夫君之前,奴傢在聚香苑那種地方呆瞭那麼多年,怎敢輕易地打開防線,讓人進到心裡去?倒不如說,奴傢在那些年裡,一直戴著面具,時間一久,都忘瞭如何摘下去瞭。”

  她看瞭我一眼,露出瞭柔和的笑意:“但是,這人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在奴傢戰戰兢兢地賣笑維生時,明明他自己還是個半路出傢的細作,糊裡糊塗地便與奴傢這種不相關的人談上話瞭。然後在奴傢意識過來之前,那些藏著掖著的想法,那些明明一直以來辛苦壓在心底裡的思緒,卻輕而易舉地說出來瞭。在奴傢與夫君結識之後的這數年裡,他從未有任何一天讓奴傢覺得不恰當,覺得自己需要將那些脆弱的敏感的心思壓抑,而是能夠暢言所想,想什麼便說什麼。薛小姐,也許我們所有人都需要一個能夠這麼在背後推自己一把,讓咱們能有勇氣摘下面具的人。奴傢也希望,你的生命中,有一個可以為你這麼做的人。”

  薛槿喬緊緊地握著裙角,表情有些難以讀懂,既像是感動,又像是難過得想哭。半晌後,她澀聲道:“你們實在是十分般配,既能彼此理解,又能彼此成全。清漓,你真的……好幸運啊。”

  薛傢長女欲言又止,明亮的鳳眸中映照著深沉的失落。而梁清漓平靜的雙眼幽邃,似乎蘊含著幾分同病相憐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