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晨,我和兩個隊友武裝到牙齒,在日出時便出發,對著極為詳細的地圖與GPS開始前往格倫威森林。
二月的林子並不是一片冰天雪地。恰好相反,格倫威公園似乎好幾周沒有下過像樣的雪瞭,所以在明耀的陽光下,那光禿禿的樹木和枯槁的土地顯得尤其紮眼。這幾天的氣溫不是特別冷,可能零下三四度的樣子,而且非常地幹燥。
腳下的泥土並沒有那種厚實中帶有些許韌性的觸感,而是像散沙一樣,凝不到一塊兒去。
格倫威公園的林子裡有許多確立已久的遠足徑道,長度各異。我們選取的正是一條讓我們最接近公園邊緣的小道。說是小道,但這條路明顯人流量不多,在鮮有野草植被的冬季,要分辨出哪塊地是被前人踩踏過的,哪塊是久未觸碰過的野地,還真不是特別容易。
羅切斯特州並沒有山脈,地形也算不上尤其陡峭,但格倫威公園的野林,哪怕沒有被雪覆蓋,也稱不上平坦易渡。尤其是我們每人都背瞭二十多公斤的裝備,哪怕是身體狀況最好的我,也走得不是很輕松。饒是如此,在第二天中午時,我們便出瞭格倫威公園的界限,進入到格倫威森林。
「周日下午,一點三十分,我們現在準備停下來吃頓午飯。這是我們探索格倫威保護區的第二天,已經離開瞭公園的范圍瞭。一切如常。雖然樹林確實安靜得有點滲人,但是冬天本來就是如此,聽不到什麼動物的聲音的。」
我對著運動相機簡略地描述瞭一番今天的所見之後,將其關掉然後與兩個夥伴生火準備吃一頓便餐。
顏君泠將白色絨線帽脫下,有些疲憊地伸瞭個懶腰,問道:「你還真準備把接下來的幾天旅途都給錄下來?」
「就算我想,我們也沒那麼多電池。我隻帶瞭足夠拍不到三十小時的錄像的電池,不過應該夠瞭。」我采集著枯葉和樹枝,搖頭道。
譚箐手指對準我堆出來的小營火,添瞭一聲「嗶」的音效,樹枝便自動燃燒瞭起來。她將背包裡的面包和肉幹拿瞭出來,分給我們,笑道:「你這身裝備風格可夠鮮明的。」
確實。我胸前系著運動相機,背後背著大大的露營背包,頭上戴著絨線帽,身穿暖和的派克大衣,腰間卻掛瞭一把古色古香的劍鞘,裡面是我的桃木劍,看起來像個非主流的Cosplayer。還好並沒有攜帶槍械,否則的話會更不倫不類;
顏君泠作為我們三人中唯一有槍械經驗的人倒是帶瞭一把手槍和不少子彈。
「怎麼樣,接下來該如何?我們已經進入目標地區瞭吧?」顏君泠問道。
我抽出地圖與兩人觀看:「嗯。每過三公裡我便留下瞭一個印記,確保我們能在回來的路上找到來路。但是看格倫威森林這個范圍,加起來幾百平方公裡的面積,實在是太大瞭。不要看我們昨天一天便走瞭十幾公裡的路,那隻是直線而已。要是想靠著這點腳程有效地探過整片森林的話,可能要在這裡待到春暖花開。」
譚箐從領子裡翻出一道黃符來:「所以得靠這尋龍符,是吧?目前還沒有反應呢。」
顏君泠的精神力是我們之中修為最深最敏銳的,但是單論天賦和異能的強度,譚箐比我和顏君泠加起來都強。她的元素敏銳是一種很霸道的天賦,對火元素尤其親近,甚至可以說是火元素親和。而在深入的冥想,開發瞭自己的精神潛力和天賦之後,她的元素敏銳性擴大到不止是火元素,而是「陽」屬性的元素。
雖然很模糊,但是能夠在短短兩個任務內將天賦進展到這個地步,已經很厲害瞭。
尋龍符尋找陰氣蹤跡靠的不是上清符錄裡提出的「同源呼應」之法,也就是歸靈符的原理或者用聚陰符與靈漪符引發共鳴的組合技,而是用陰陽兩氣的相生相斥,以一點純陽真氣來放大任何與陰氣觸碰的相斥反應,從而發現來源。
因此我要讓對陽屬性元素最敏感的譚箐來佩戴尋龍符,這樣她的探測范圍最廣,也最準確。
「那我們就在森林裡繞圈子,碰運氣?」譚箐問道。
我有些無奈地收起地圖:「嗯……目前來說我沒有更多頭緒。聚陰符裡蘊含的陰氣是我們的底牌,不能輕易動用。所以除非能在探索森林的過程中找到什麼線索,否則最多隻能采取笨方法,盡量地穿插格倫威森林的內部,看看能不能接觸到什麼東西。要是到星期四還沒找到什麼東西的話,就得冒險瞭。」
雖然明白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是兩位隊友也對這種大海撈針的行為高興不起來。
「要是隻能這麼亂逛,碰運氣的話,還不如借條警犬來。」譚箐蹙瞭蹙眉道。
「康寧頓的警察過去兩個月每周都會派好幾隊人進來搜尋失蹤人口,要是警犬有用的話,早就找到瞭。唉,啟程吧。」
那天晚上,我用衛星電話與在木屋裡的三個女子通話瞭一陣。我們約定好,每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打一次電話,確認狀況。兩天過去瞭,她們倒是挺悠閑的,除瞭在看書,打牌之外,便是在閑聊。
不同於格倫威公園那樣,每年都會有數十萬遊客在樹林裡的各條小道上翻山越嶺地徒步旅行,讓地圖上記錄的路徑都對行人相當明顯,很容易跟隨,格倫威森林裡除瞭幾條主要的徒步旅行徑道之外,剩餘的幾乎都是原始的野林,往什麼方向看都是一片相同的景色。
這兩天下來,我們看到的除瞭光禿的樹木之外,便是帶有些許灰敗的棕灰色泥土。天氣自然也不用說,暗沉沉的烏雲密佈,哪怕是白天也隻是一片灰蒙蒙的,既沒有陽光,也沒有驟雨雪花,隻有令人牙齒打顫的冷風每時每刻地都在往衣物裡的縫隙鉆。偶爾我們會在路上遇到一隻雪兔或者狐貍,或者在天上看到幾隻飛鳥掠過,但這都隻是小小的點綴而已。
饒是我們都不算普通人,在這片沒有目的地,沒有指標,沒有明確道路,所有的景色都一模一樣的林子裡走瞭幾天後,都有些超乎尋常的心理疲憊。
因此在第三天時,顏君泠臉上忽然閃過的喜色讓我們倆都停瞭下來:「等等,你們聽到瞭嗎?」
我和譚箐對視瞭一眼,搖瞭搖頭。
「水聲……可能是一條小溪。我們快去看看!」
三天下來第一次碰到活水源,我和譚箐都精神一振,跟在顏君泠身後。哪怕有譚箐的元素魔法保證我們不需要為飲用水擔心,她在如此幹燥的環境要聚集足夠的水分也並不容易,因此我們很是省著地用水。
果然,在顏君泠的帶領下,我們很快便來到一條小溪。雖然在幹燥寒冷的冬季,這條小溪幹涸瞭不少,露出瞭兩邊的溪床,但是在最中間還是有一條直徑兩米多的溪流緩緩地在流淌。我打開胸前的相機,開始拍攝。
「第三天,星期一下午四點十一分。格倫威森林。這是我們三天來第一次碰到活水源,如你所見,兩位夥伴都很振奮。雖然要在這種氣溫洗澡有點找死,但是至少可以洗把臉,補充一下飲用水。」
我將背包放下,把運動相機放在背包上繼續拍攝,然後也像兩個隊友一樣,彎下腰來洗瞭把臉。清澈的溪水冷得徹骨,哪怕是我運起瞭真氣禦寒也無法隔絕臉上,手上被那刻骨的寒意所帶來的微微刺痛。
洗刷完之後,我們耐心地將水壺裝滿水然後燒開瞭,再補充瞭飲用水。做完這一切之後,才繼續啟程,順著這條小溪往東北方向走。跟著溪流走,應該是最大機會碰到活人的方法。
半個小時後,五感最敏銳的顏君泠再次舉起瞭手,示意讓我們慢下來:「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但是好像沒人。」
我下意識地看瞭眼袖口的辟邪符,沒有反應。譚箐也搖瞭搖頭,表示尋龍符沒有動靜。我再次將相機打開,與隊友們緩緩地接近前面顏君泠察覺到的東西。
走近幾步之後,我和譚箐也看清楚那是什麼瞭。北邊大概三十米外的樹木散瞭開來,露出一片平坦的營地。營地中間擺著幾張折疊椅,一小堆篝火,和兩道被紮好的深綠色帳篷。
我們小心翼翼地接近,在周圍掃視瞭一圈,卻什麼都沒發現。篝火早已燃盡,冷卻,以我的推測,至少得有好幾天沒人用過瞭,但是具體是多久前燒的,則完全無法得知。
顏君泠對我示意,指瞭指帳篷然後搖瞭搖頭。
我會意,抽出劍鞘裡的桃木劍,摸出一道驅魔符,然後無聲地將其貼上劍身。顏君泠則走到帳篷大概三步外,伸出手,帳篷的拉鏈門便隔空被往下拉開。
我往裡瞟瞭瞟,除瞭一條睡袋和幾件雜物之外,空蕩蕩的。如法炮制地檢查瞭另一道帳篷後,也沒有任何異常。
我低聲對顏君泠和譚箐說道:「沒有異常。這個營地的人看起來早就離開瞭。隻是不知道為何把這些東西都留下瞭。」
「正常人是不會把帳篷和椅子都留下來的吧?還有,看看這裡,是個背包。」譚箐沉吟道。
我們將背包打開翻瞭翻,卻沒發現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幾件上衣,一本《格倫威保護區地圖大全》,還有一隻手電筒。
我起身環視瞭一圈周圍的景色。一切如常。下午天雖然因為陰雲籠罩,光線不算充足,但可視度也不差。營地方圓數百米,確實隻有我們,和在西邊五十多米外的小溪。
但是隱約地,我卻有點心驚肉跳。哪怕符籙沒有任何反應,我都本能地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我沉聲對兩人說道:「你們有沒有感覺到……不安?跟前幾天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顏君泠緩緩地點頭道:「是的……在踏入這個營地之後,我忽然有瞭一種危機感。之前無論森林看起來多麼死寂,多麼可怕,都隻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的心理作用而已。但是此刻我的精神感應卻告訴我,這裡不安全。」
譚箐心有戚戚地點瞭點頭。我們再搜尋瞭一遍,確定這個營地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之後,才小心地離去。臨行前,我特意留下一張符紙作為印記。
這個營地絕對有問題。
走遠瞭之後,我們稍微松瞭口氣。譚箐迫不及待地說道:「你們覺得那個營地的人現在在哪裡?會不會是……已經遇害瞭?」
「很難說……營地裡的東西看起來並不是特別老舊或者臟亂。我看這些東西被遺棄瞭最多一個月的樣子。」顏君泠蹙眉道,「而且看起來不止是一個人,至少有兩到三個,其中少說有一人是男性。」
我沉吟道:「兩個月前,在菲莉茜蒂傢的聖誕派對上,佈拉德利警官告訴我在格倫威森林被封鎖之後,又有兩個人在裡面失去瞭蹤影。而從聖誕到現在,總共有四個人在這裡失蹤瞭,加上之前的五個,那就是足足九個人!這片營地看起來不像是從聖誕那麼久之前留下的,更不像是正常情況下被收拾離去的樣子,也許真的是靈異現象的受害者……」
我們稍作商談之後,均是順著小溪繼續往北,神經比起之前繃緊瞭許多。那片營地哪怕空無一人,也並沒有任何過於異常的跡象,卻也讓我們三人毛骨悚然。
一個多小時後,晚上七點時,夜幕已完全降臨瞭。我與格倫威公園裡的三個女子在此之前簡便地通瞭個電話,與夥伴們吃完飯,聊瞭幾句話後便各自準備休息瞭。在此前的兩個晚上,我們都堆瞭篝火取暖,但是今晚,也許是開始有點疑神疑鬼瞭,我們特意挖瞭火坑來掩飾過於明顯的光源和煙,並且約好瞭晚上換班守夜。
自從嚴格按照自己制定的訓練計劃練武,尤其是在練出瞭真氣之後,我每晚睡六個小時便能精神完足,因此主動承擔起每晚前半夜的值班。
無月的晚上,森林的可視度極低,尤其是當光源埋在地下時。除瞭我們這片小營地的方圓五米,跨越瞭那一小輪昏黃的光圈之外,一切都籠罩在漆黑的夜幕中。我盤膝坐在帳篷外的火坑旁,靜靜地聆聽著樹林中的動靜,耳中隻有柴木被火焰燃燒的細微劈啪聲和呼嘯的寒風。
「第三天晚上,十二點二十四分。今晚我們開始守夜,以防萬一。也許是心理作用吧,前兩晚尚可形容為安寧的寂靜在今晚忽然變得……有些恐怖瞭。在切身體驗之前,你是很難想象在這麼廣闊的一片天地裡,當風靜止時,能有多麼安靜。連我的心跳聲都比火坑燃燒的聲音更大。」
我輕聲對架在身旁的運動相機描述著自己的感受:「我試瞭試相機的夜視模式,比起目不視物的情況好多瞭,但是用那種方式觀察夜中的格倫威森林,比我現在看到的一片漆黑還嚇人。」
我將相當耗費電池的夜視模式關掉後,將運動相機也關閉瞭,隻是坐在地上閉目沉思。還有兩天,再過兩天要是什麼都沒找到的話,我們隻能冒險地用聚陰符裡采取到的陰氣來嘗試「同源呼應」的法子瞭。
「噼裡啪啦。」不知道過瞭多久後,火坑裡柴木爆裂的聲音讓我睜開眼睛,靜靜看著掩蓋在一層樹枝下,少許幾簇偶爾會躍出來的橙色火焰。
我的身形被這微弱的火光照映出一團模糊的影子,像是層薄薄的暗色佈料籠罩黝黑的地面上。
「啪!」
不遠處忽然隱隱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
這違反瞭過去兩個晚上一片死寂的聲音嚇瞭我一跳。我連忙轉頭試圖分辨出黑暗中那聲音的來源,卻什麼都看不到,隻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色。我閉上眼睛,聚精會神地試圖再聽到任何聲音,卻什麼都沒能察覺。
我想瞭幾秒後,悄悄地將運動相機再次打開,想要從夜視模式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東西。雖然這是菲莉茜蒂訂的超級豪華版運動相機,但因為是性能最平衡的型號,所以夜視的功效不是特別強。我無聲地將相機對著聲音的方向,瞇眼盯住那小小的屏幕。
屏幕上隻有勉強看得出是樹木的深灰色輪廓,那慘灰的色調說不出地滲人。但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是錯覺嗎?
我從左到右地掃視瞭好幾遍,盯著屏幕看瞭兩分鐘,卻什麼都發現。
我不認為那是錯覺,但是有一定可能並不是什麼詭異的現象,而隻是單純地恰巧有根樹枝斷掉瞭而已,是吧?
我將相機關掉,放在懷裡,繼續閉目養神。
幾分鐘後,原本有些緩下來的夜風逐步加強,刮得我臉蛋有些發疼。我揉瞭揉臉蛋,將圍巾往上拉瞭點,遮住大半張臉,有些緊張的精神逐漸放松下來。
「咔嚓!」
我驀地睜開雙眼,死死地盯著營地外的樹木。
這絕不是自然發生的聲音。
我再次將相機的夜視模式打開,來回掃視周圍的環境。屏幕上再次拍攝出空無一人的灰色林木,但是這次我毫無動搖,隻是緩緩地將相機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地掃蕩,定睛看著屏幕。
如此反復地掃描,等待瞭快十分鐘後,我稍稍往後坐瞭點,瞇起眼睛。
這時,屏幕上閃過的事物卻將我驚得差點把相機掉在地上。
一道看起來甚是像人形的輪廓不知何時在十幾米外樹木的邊緣出現,在粗糙的灰白圖像裡幾乎分辨不出是不是盯久瞭屏幕的錯覺。然而,在我凝神仔細觀察這個人形時,它忽然動瞭,往後退瞭幾步,融入瞭深不見底的黑暗,徹底消失不見。
我的手顫瞭顫,不知不覺地摸到腰間的劍柄,心臟猛烈地在胸腔裡蹦跳,「咚咚」的聲響在耳中完全蓋過瞭那尖嘯的夜風。
這下我可以確定瞭,我們並不孤獨。
在這片寂靜的林子裡,在黑暗中,確實有什麼東西在觀察著我們。
我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不安。哪怕我在營地周圍佈置瞭符籙,哪怕沒有任意一道預警性的符籙被激發瞭,我也知道,這裡並不安全。
然而,雖然在相機裡看到的畫面讓我有些風聲鶴唳,但一直到顏君泠起來換班時,都沒再出現什麼詭異的情況。
顏君泠走到我身旁時,嚇瞭一跳:「怎麼回事,你看起來好疲憊的樣子。」
我將相機遞給她說道:「別說瞭,這林子開始有點靈異的跡象瞭。你看看我幾個小時前拍的錄像。」
顏君泠聞言一驚,連忙接瞭過去開始仔細觀看。幾分鐘後,她果然也神色凝重地抬起頭:「那是……人?」
「在這地兒裡,最不可能的就是人瞭吧?」我嘴角抽瞭抽,答道,「離這裡最近的人口聚集地少說也在二三十公裡以外,而且是必須徒步走的距離。那個人形在樹林邊緣,離咱們的營地不過二十米,我的五感雖然不如你敏銳,但在這個距離聚集精神也不可能察覺不到正常人的存在的。」
「既然你沒叫醒我們,那看來之後沒再出現什麼幺蛾子?」顏君泠蹙眉道。
「嗯……接下來拜托你瞭,我趕緊睡幾個小時,然後咱們繼續出發。看看這不對的跡象是越多還是越少。如果越來越嚇人的話,可能是走對路瞭。」
顏君泠無奈地搖瞭搖頭:「嘖,這也太惡心瞭,簡直就像是恐怖電影裡刻意找死的大學生一樣。你快去睡吧,都凌晨兩點瞭。」
我草草地睡瞭幾個小時後,在八點半準時起床。顏君泠和譚箐已經在外面一片灰蒙蒙的晨曦中收拾東西瞭。看到我時,譚箐笑道:「聽說昨晚鬧鬼瞭?這是好事吧,說明我們找對方向瞭。」
「也許吧……反正有反應比沒反應好。我隻求咱們能速戰速決,以我們這被位面壓制的半吊子能力,遇到陰氣的來源估計兇多吉少。」
再次啟程後,心底裡那壓抑感越來越重瞭。不僅是我如此覺得,兩個夥伴也同樣感應到瞭那難以形容的,令人焦躁的氛圍,仿佛空氣中有什麼無形的桎梏似的。連樂天派的譚箐都無法維持以往樂呵呵的樣子,表情凝重瞭起來。
走在這迷宮般的樹林裡,一種超乎理智和精神修為,來自骨子裡野獸性的直覺告訴我,這片天地並不歡迎我們。而我們深入的每一步,都是在挑釁著陰影裡,泥土下的未知存在。
為瞭排解這份越來越重的壓抑,我嫻熟地將運動相機打開,開始講解:「第四天,下午一點四十三分。按照地圖上的路線,我們應該處於格倫威森林的核心地帶瞭。按照奧麗維婭的說法,八十年代西聯原住民獲得瞭來自聯邦政府對這片土地的所有權的承認之後,除瞭半年一次的狩獵和維護之外,是不會進入這個地帶的。當然,嚴格來說,我們來這裡是沒有許可的,應該算得上是在擅闖私地。」
譚箐饒有興趣地問道:「這裡的原住民雖然擁有這麼一大片森林,但是並不住在裡面碼?」
我搖頭道:「原住民也要與時俱進的,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太難熬瞭。他們都住在格倫威公園那邊或者森林邊緣的小村子裡。而且為瞭保留林子原汁原味的狀況,除瞭一些傳統的活動之外,整片區域可能一年也來不瞭幾十個人,屬於貨真價實的原始野林。換句話說,要是能在這裡發現人煙蹤跡的話,那屬於反常中的反常瞭。」
格倫威森林的景色從一開始的新鮮到現在也變成瞭令人厭倦的單調。千篇一律的光禿樹木,枯槁的土地,和凋零的枯葉,再加上無論何時都見不到太陽,烏雲密佈的低沉天空,那毫無生氣的灰色色調實在是讓人心情好不起來。若不是我們一直小心地跟著地圖前進,可能在前天就在這一成不變的林子裡迷路瞭。
仿佛感應到瞭心頭上不斷加重的陰霾,頭頂上方的陰雲色調變得陰暗許多,搖搖欲墜。不久後,我便感覺到點點滴滴的雨水撲打在臉上。我皺瞭皺眉頭,雖然昨天開始氣溫上升瞭一些,但體感仍然沒有到暖到足以下雨而不是下雪的溫度。很快,鋪天蓋地的雨幕便讓我們前行的速度放慢瞭數倍。
不詳的兆頭。
在這仿佛隔絕瞭整片天地的大雨中,我們也無法再閑聊下去,隻是負著被雨水浸濕而沉重瞭許多的裝備,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的林地中摸索。
雨一下便沒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大,直到銀線遮天蔽日,視野也被破碎成蛛網般,分割成無數細小的碎片。
走走停停,艱辛地在雨中前行瞭數個小時後,譚箐突然止住腳步,激動地叫道:「有瞭!有瞭!」
我和顏君泠瞬間明白瞭她的意思,驚喜地問道:「真的!?」
她重重地點瞭點頭,將尋龍符從外套裡抽出,小心地不讓它被雨水沾著,閉眼凝神:「我看看,具體在……東邊!而且,離這裡不遠。」
我和顏君泠對視一眼,點瞭點頭。她將一沓符籙取出,小心地符紙塞進各個口袋裡。我則將相機打開,將桃木劍抽出,貼上驅魔符,與顏君泠並肩走在最前面。
「第四天下午,五點十分整。雨非常大,看不見十步之外的東西。傑西卡用尋龍符感應到什麼東西瞭。現在我們要尋找任何不自然的現象。隻要陰氣的來源不是隱形的,這並不會很困難,畢竟在這片林子裡,除瞭樹木和溪水之外,任何其他的事物都會很顯眼。不過,在這大雨之下,難度也被放大瞭。」
在譚箐的指引下,我們又往前走瞭小半個小時。這時,我們三人也感覺到瞭異常。除瞭狂風驟雨的呼嘯與鞭撻之外,天地間似乎有某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力量在躍動。靈覺最敏銳的顏君泠最為難受,額角見汗,呼吸加重,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往周圍觀望時,雨水與灰色的林木仿佛融合在一起,難分彼此,超出身前十米之外的景物都是一片模糊。
「我們具體在找什麼東西?它顯然已經很近瞭。」顏君泠艱難地說道。
「……上清符錄有記載,有些時候陵墓的風水佈置出瞭差錯,或者隨著時過境遷地脈變動導致陰宅從庇護子孫的福地變成聚陰養煞的兇宅時,那兇煞之氣會被鎖在墓穴裡,稍稍泄露出來便讓周圍的環境大變。居住在這種地方的人被陰氣侵襲,不僅精神、身體健康耗損,體質虛弱,更會容易撞鬼。長期下來甚至可能大批地病死。除瞭陵墓之外,有些自然形成的兇地也有可能出現這種輻射到周圍的現象。」
我苦笑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符籙沒有反應,但是這種能量波動,除瞭故事裡的將軍墓,王侯墓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能夠產生這個等級的反應。」
「你有沒有辦法應付?」譚箐問道。
我搖瞭搖頭:「堪輿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天文地理陣勢術法盡在其中,我連皮毛都不通,隻知道一些最基本的常識。我準備的手段也隻是讓我們有幾分自保的可能而已。不過這次任務也不是解決來源,隻是探查情報而已,希望不會有需要用到這個底牌的危機。」
這時那份壓抑感已經重得難以忍耐瞭,仿佛空氣都黏稠瞭起來。我們本就被坑窪不平的泥地與滂沱大雨拖慢瞭許多,但此時這份地形的困難卻似乎加劇瞭數倍,繼續前進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裡蹣跚一樣坎坷。
顏君泠忽然停瞭下來,不可置信地說道:「……前面的應該就是我們要找的反常之物瞭吧?」
我和譚箐聽瞭這話,連忙往顏君泠指的方向瞇眼觀望。再走近瞭二十多米後,我們倆也和顏君泠一樣驚呆瞭。
在密集的光禿樹木間,一片空地豁然展開。
而在這片空地上,哪怕透著密集的雨水,我們都看得到一棟老舊的教堂,孤零零地屹立在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