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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再次會面

  “我聽劉先生說你在天究堂短短時間內便強勢地打出瞭一片天,現在已經是堂裡炙手可熱的算學先生,賬房專傢瞭?”

  我對面的女子清靈的大眼睛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她穿著翠煙色的齊襟褙子,裡面是鵝黃色的短衣,露出一片瑩白的肌膚,隱隱可以看見顏色鮮艷的抹胸,烏黑的頭發盤成一個漂亮的高髻,仿佛仕女圖中走出來的麗人。正是兩個月未見的薛槿喬。

  我喝著茶無奈地說道:“別說瞭,我原本計劃的上升辦法根本不是授課,而是我搗鼓出來的新式記賬法。沒想到記賬法被隨便擱置,給瞭象征性的十兩銀子,反而是對我的算學知識很感興趣。現在我都不怎麼親自做賬瞭,而是每天帶著一堆人字號的同僚上課。”

  薛槿喬笑得前仰後合:“沒想到你還真的是能說會算,真沒有誇大。小看你瞭,罪過罪過。喂,你那韓式記賬法是認真的嗎?給我也弄一份看看,我讓府裡也研究研究。”

  我們現在正在天涯閣裡的雅間吃午飯,是進越城兩月後的第一次見面。我沒好氣地說道:“你要的話當然能給,反正幫派現在也沒研究出個什麼結果來。不過這玩意兒可夠枯燥的,我為瞭顯示出專業性寫瞭好多算學方的術語,但是又怕這群人看不懂價值加瞭一大通廢話解釋這法子到底好在哪裡。一方面要糊弄人,一方面又怕太高深瞭人看不懂,結果最後也沒當回事,算我自以為是瞭。”

  “沒關系,再過一個月我的第一批學員就能開始顯示出作用瞭。好在天究堂裡本來都是頭腦靈活,有一點算學基礎的人,就算是如此也教得我口幹舌燥。跟充滿質疑和輕視的人打交道比教授知識難多瞭啊,幫派把我扔進這麼個環境未嘗沒有考驗之意。”

  “同時我也提出以研究會計工作為由要求訪問更多幫派賬本的權限。我這種小卒自然是沒可能接觸到最機密的記錄的,但是隻要我能瀏覽大部分的中級和下級幫派記錄,就能試圖尋找龍頭幫最重要的運輸行業裡的人口運輸這個項目。”

  我放下茶杯皺眉:“本朝律法雖然不禁止販賣奴婢,但是對於掠人,略賣的行為則是嚴禁。但是這幾天我看到的更高層次的交易記錄裡,運輸的人口似乎每個月都比平均多瞭一點,也毫不符合一般人牙子的行動規律,他們一般是一批一批地運輸的,甚是可疑……可能這是數字上的波動,但是也有可能確實是我們尋找的東西,我得想辦法確認。”

  掠賣指拐人,綁架。略賣則是詐騙威脅。這兩者都屬於朝廷重刑出拳的罪行。不過“正規”的,合規的賣兒賣女則是一項合法的大生意。龍頭幫正是此行的巨頭之一,我在這段時間經手的生意記錄窺見一斑這個龐然巨物,令人心驚。

  薛槿喬也正經起來:“這也跟我之前托劉先生傳給你的消息對得上。我派人調查瞭一番,果然整個順安府都有零星的人口掠賣,盜匪劫人出現,甚至有不少傳聞說一些武林俠女都失蹤瞭,也不知是不是有關。一般來說哪怕是門派中人失蹤都屬於無法避免的情況,但是這一年來這些事件出現的頻率比往常高得多瞭,尤其是最近六個月。我將清風山下發生的事上報官府後打聽瞭一下他們對於這些事的過往的反應,他們卻好像一點異常都沒察覺到似的,不正常。”

  她擺弄著桌上的杯子,冷笑不已:“不過自從成祖駕崩後朝廷對於地方的掌控力每代都在衰退,也許這隻是官府有心無力的表現。朝廷禁止的東西可多瞭去,販賣良人,私通敵境,擁兵自重,淫祀鬼神,以上這幾項大逆不道的東西都已經出現瞭。雖然大燕表面上還是太平盛世的樣子,但是內裡已經有不少空子瞭。若是五十年前,皇上巡視江山,豈需武林的配合?鳳閣人馬出動那可是說一不二,名聲都是殺出來的。現在,怕是某些地方早已亂套瞭,以至於我們在清風山下遇到的事兒都能發生,官府還毫無反應。”

  她直直地看著我說道:“便就是你所在的龍頭幫,暗裡控制瞭神州三分之一的運輸行業,人口販賣。臥榻之側,豈容酣睡?且不說人口販賣這種骯臟生意,運輸行業這種關鍵命脈若是朝廷有力的話根本不可能容忍這種灰色勢力觸碰。更別說整個坐擁數萬忠心耿耿的成員瞭。對於龍頭幫這在地方幾乎是壟斷性的運輸生意,官府隻能處理明面上被捅出來的過錯,而對背後的利益無法阻止。更何況每年大燕不知有多少樁掠賣案都是通過龍頭幫的渠道通往買傢。如今朝廷能做的隻是在大勢力裡拉攏,扶持幾個代言人牽扯關鍵利益而已。”

  我左右探望幾眼,說道:“這個,薛姑娘,我個人是對人口販賣這種東西痛深惡絕的,無論是什麼樣的。明人不說暗話,我對龍頭幫的態度更傾向於雇主和員工,隻要它能提供匹配我的能力和貢獻的資源,那我對幫派盡心盡力。但是更多的歸屬感,忠誠這種更虛渺的東西,我要是說自己對龍頭幫有多麼虔誠熱愛,怕隻會惹你發笑吧?”

  所以說,不管你是在朝廷那邊的,門派那邊的,還是權門,豪門那邊的,怨念別懟到我身上啊,我混口飯吃而已!薛槿喬可是我來到大燕這些時日最值得依賴的大腿,這點我非常確定。

  薛槿喬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道:“對幫派懷有二心可是大罪,你就不怕三刀六洞?”

  我直起身肅穆地說道:“怕,當然怕!但是我更深知人都是和我一樣表裡不一的動物。我不相信幫裡兄弟都跟我相反,都是真正深愛著幫派,忠誠於幫派的。這種人也許有,也當然是任何組織最珍貴的財產,但是絕大多數一定是我這樣,當一日和尚敲一日鐘的。甚至,我還做出瞭遠超我的身份的貢獻呢。這錯誤嗎?也許在那些權勢通天的大人物眼裡我們小民身心不完全地奉獻上去便是罪過,但是持有這種信念的人,怕也是對我們平頭老百姓的要求甭高瞭點兒。”

  薛槿喬沉默瞭良久後,有些意興闌珊:“你的歪理說起來一套一套的,真不知道你從哪裡聽來的。偏偏我還很難說你不對,畢竟,我也最討厭那些大義凜然的酸儒,掌權者。但是你要知道,這個世道對於不尊重忠誠,哪怕它是表面功夫的人,是極不友善的。”

  我笑道:“這我明白。無論什麼時候人們都有一些共識不能戳破的,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到底是什麼回事。隻是,我在幫派裡裝得已經夠辛苦瞭,現在大傢都以為我是個一心隻為幫派做好做大賬房工作的算學專傢呢。好歹在薛姑娘你面前我不想演戲啊。”

  薛槿喬原本嚴肅起來的臉龐聽聞此言,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油嘴滑舌的小子。唉,說正事。但凡擄人拐人,最終都得有去向。你懷疑是某個教派有關的勢力在做這件事,我也覺得有道理。我的人追蹤幾起這個月附近發生的拐人案,發現他們的活動跡象指向越城。無論是在城裡有巢穴作為中轉,還是拐來的人口最終匯入瞭越城裡,都有可能。有三種地方尤其值得懷疑:青樓,碼頭,和舊城。越城的官府管制完善,但是城裡也無法避免地有貧民區,大多聚集在舊城。除此之外碼頭可借越水轉移人口,青樓可集中藏女人。”

  我輕輕地敲著桌面,說道:“碼頭是龍頭幫的地盤,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探究一番。舊城和青樓的話我就不熟瞭。”

  “舊城我可以派人探究,青樓嘛,大規模的場所外城內城加起來也就那麼幾個。你也快當上小頭目瞭吧?到時肯定有不少應酬,可以借機去探望探望。”薛槿喬頓瞭頓,玩味地說道:“就算沒有什麼適合的由頭,男人拈花惹草還需要借口?”

  我正色說道:“別別別,青樓這種風月場合我從來沒去過,也沒想過要去。我可是個潔身自好的男人,若不是此次情報要緊,我也不會隨便踏足這種場合的。”

  更別說我的工錢都存起來留著兌換武功瞭,若不是刺探情報要緊哪有心思去花天酒地?當一個好男人最管用的要訣是:窮!

  我倆大眼瞪小眼,幾秒後薛槿喬忍不住笑道:“得瞭得瞭,你這理直氣壯的樣子我真是看不厭。要是出瞭情況的話就來天涯閣找劉先生。雖然我覺得以你的頭腦不至於莽撞到出現什麼緊急情況。”

  “唉,最好在年底之前把這事探清楚瞭。明年皇上東巡,整個東部都忙活起來,怕是很容易渾水摸魚。”

  眼看正事談完瞭,我連忙向薛槿喬問道:“對瞭,最後一件事。我這幾天藏經閣的權限就能批準下來瞭,到時候能去玄黃兩樓兌換武功,你幫我參考一下,我估計會挑一部內功,然後有餘錢的話再來一部輕功。我要求不高,見效快能力強後遺癥小潛力高弱點少,有沒有什麼推薦?”

  薛槿喬起先還認真地聽著,聽到一半時美目狠狠地白瞭我一眼:“你想得也太美瞭吧?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兒?嗯……不過我記得龍頭幫確實在玄黃兩部也有一些物美價廉的好東西。”

  藏經閣分“天地玄黃”四層樓,一般來說普通幫眾隻能接觸‘黃’級功法,頭目級能翻閱“玄”級,以此往上越高深奧妙的武功需要越高的幫裡地位。我對正經武學理論,系統知識可以說極其匱乏,雖然這兩個月惡補瞭一些基本知識,但是還是要向薛槿喬這個根正苗紅的大派弟子取經。

  薛槿喬嘴唇無聲地張合瞭幾下。數秒後,劉青山敲門而入:“小姐,您找我?”

  薛槿喬對他說道:“韓良要進藏經閣選功法,玄黃級的好內功給他推薦幾部吧。這兩層的功法我隻記得一部《三絕手》和一部《玄陰氣》。”

  劉青山拱手恭喜我:“恭喜,韓小友,一般的幫眾可沒有你這能耐,短短三個月不到便升至頭目級別。”他撫須踱瞭幾步,說道:“黃號樓的好內功不多,在下記得有《滄海無量》,《長青訣》,《琉璃金身》這三部潛力較強。玄號樓的話,當屬《玄陰氣》,《乾元功》,和《紫氣真經》。”

  “韓小友,內功乃是根基,就算未來轉修其他功法,如果一開始的方向不選好的話是會有很大影響的。請務必慎重挑選。”

  我饒有興趣地問道:“既然玄號樓等級更高,那裡面的功法理應更強更全面吧?能不能解釋一下這三項?”

  薛槿喬興致勃勃地說道:“這幾部我還真有印象。玄陰氣就不用說瞭,是陰系內功,真氣陰柔堅韌,悠遠綿長,雖然爆發力欠缺但是綜合屬性全面。乾元功剛好相反,是純陽內功,補精培元,調和經脈,養氣修體,乃是築基的絕佳選擇,缺點是功能單一,戰鬥力不足。紫氣真經則是最霸氣的一項,取每日的第一縷晨曦破生死關,內養氣,外殺伐,浩大陽剛,橫沖直闖,雖然威力極強後勁十足,但是屬於進度最慢最難修煉的一部。”

  劉青山不住地點頭,笑道:“小姐說得對。我看韓小友悟性頗佳,雖然耽誤瞭築基的最佳時機,但是無論是玄陰氣還是乾元功隻要持之以恒都能有所成。紫氣真經雖然強悍,但是說實話,更適合根骨清奇根基雄厚的人修煉。”

  薛槿喬好奇地問道:“怎麼樣?你覺得哪個最好?”

  我反問道:“這三部聽起來都很厲害的樣子,尤其是紫氣真經,怎麼才放在玄號樓?”

  劉青山解釋道:“玄號樓大部分的武功其實論品質都不輸地號樓的功法,但是大多帶有某些缺陷或者無法忽視的弱點。這個缺點通常是修行速度或難度。若有能人練乾元功練到極致的話,絲毫不比地號樓的頂尖功法遜色。但是需要的功夫,時間,和機緣相對於天地兩層樓的武學絕對是事倍功半。所以不要看龍頭幫似乎隨隨便便地就將這些表面上的高明武功開放給剛提撥上來的小頭目,若是被迷住眼的話隻會輸給那些真正有渠道接觸地級乃至天級武功的高幹子弟。”

  薛槿喬輕蔑地笑道:“呵,龍頭幫,說是最鼓勵幫眾從下至上,公平競爭的幫派,但是這些小門道隨處可見,一個不小心就能栽倒瞭一生,不投入山頭或者重金求教的話根本沒法避免。反觀長老堂主們的嫡傳,子女,從一開始就註定跟大多數幫眾走的不是同一條路,談何公平?”

  嘿,沒想到薛槿喬這個豪門千金,大派親傳,竟然也有這麼平等主義的看法,倒是讓我起瞭談興。不過劉青山就站在一旁,我還是按捺住接話的欲望。

  劉青山輕咳幾聲,說道:“小姐言重瞭,韓小友到底是龍頭幫的一員,還是不要無禮。韓小友,小姐的話有點不知輕重,請見諒。”

  我向薛槿喬眨瞭眨眼,口上卻盡職地說道:“見外瞭劉先生,薛小姐也是不把我當外人才這麼說,這種話大傢不會往心裡去的,無論如何我也對幫派給予的機會十分感激。”

  薛槿喬撲哧一聲咯咯地笑瞭出來,被劉青山瞪瞭一眼,掩嘴說道:“好瞭好瞭,還有什麼要選的趁現在都給你參考參考吧。對瞭,你要選哪門內功來著?”

  “想來想去,最適合我這種根基不穩,沒有基礎的人肯定是——乾元功!”

  最後多虧劉青山和薛槿喬悉心推薦瞭一番之後,我正準備離開。薛槿喬喚瞭劉青山一聲:“劉叔,韓良的東西準備好瞭嗎?”

  劉青山輕輕躬身道:“準備好瞭小姐。”他從懷裡拿出一封信紙遞給我說道:“韓小友,這裡面是百兩銀子,是小姐為你準備的活動經費。接下來的行動相信這點銀錢會有所幫助。”

  老板大氣!我受寵若驚地接過信封看著薛槿喬抱拳謝道:“多謝薛小姐!此事緊要,在下便不推脫瞭,隻能保證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

  在感謝瞭一番之後我樂呵呵地懷著巨款打道回府。薛槿喬和劉青山看著搖頭晃腦走在街上的我,許久無言。

  “劉叔,你覺得韓良這個人如何?是不是納悶我為什麼對這個突然點撥的傢夥這麼關心?”

  劉青山撫須:“一開始在下還有點不解,但是現在有些明白瞭。”

  “哦?你發現什麼瞭?”

  劉青山豎起手指說道:“韓小友談吐,見識,乃至膽識均是不凡,很難相信他之前僅僅是個逃難至順安的店傢小廝。他在龍頭幫做出的成績也許在大人物眼裡看來不算特別,但知其根底的人才會意識到其中可貴。假以時日,此子不可留,啊不,此子非池中之物啊。”

  “不過在下一路看下來,韓小友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在他至今的表現之上更難得。”

  薛槿喬挑眉:“哦?那是什麼?”

  劉青山狡黠地笑道:“那就是能入得小姐你的法眼啊。這些年來你賞識,幫助過的青年才俊不在少數,我看唯有韓小友和寥寥其他數人才能這麼討得小姐歡心。他能在清風山下被小姐所救更是結瞭緣分,這份情誼便比尋常點撥珍貴多瞭,更不用說探究背後黑手韓小友還可能會有所出力。所以難得小姐多費心力啊。”

  薛槿喬笑罵道:“你這老不正經的,真會拍馬屁。不過你倒是說得八九不離十,有一陣子沒有遇到過像他這樣有趣的人瞭。”

  劉青山看自己的俏皮話取得效應,自得地站在一旁撫須。薛槿喬笑意散去後,卻是望著我離開的方向,臉色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