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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於心有愧

  不敢去看她眼角殘留的淚痕,不敢看她萬念俱灰的表情。

  不敢再壓在她的身上,卻又舍不得就這樣離開。

  話語送到嘴邊,便被砸成碎片。碎片反復拼接,又反復碎裂,最後構不成一句完整地表達。

  「你走吧。」她背對他,用平靜低沉的聲音說。

  「我……」

  「出去。」沒有憤怒,但她話語中的悲哀令他心顫。

  「……對不起。」

  床上盛放的緋紅之花,像是她的心殤之血染紅。而剛剛那個瘋魔的,以為得到瞭全世界的自己,是多麼可笑。

  走在暮色中的徐航,眼前的車水馬龍變成瞭一幅幅曾經溫暖鮮艷的畫面。

  她一直很信任他。高三時,哪怕把老師佈置的作業放到一邊,也要先把他挑選的題目做完;大學時班上組織的活動,「信任遊戲」——一人向後倒去,另一人在身後托住——她總是放心大膽地向後直挺挺倒下,從不考慮他失手的可能;大學時期,她為數不多的幾次微醺,他也都在場。甚至連傢庭的小空間,也從不對他設防。

  也許就是因為這份信任,就在剛才,面對失去理智的他,她依然沒有用最激烈的方式抗拒。

  徐航終於想起,阿虛和蕭蕭美好的小世界,是由什麼交織而成。

  而今天,他將這份信任,徹底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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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銘開始瞭進倉治療。

  楚蕭沒有表現出太多異樣。隻是不再與徐航獨處,交談,甚至不再與他對視。偶爾獨處,她臉上才會出現一縷化不開的愁緒。

  在外人眼裡,這或許隻是對未婚夫治療情況的擔憂。

  隻有徐航知道,她的心境是多麼糟糕。

  但是他卻一籌莫展,束手無策。

  趙銘的父母絲毫沒有對他的誠意放下心來,帶著幾分緊張的目光會時常聚集到他身上,讓他全身不自在。

  江婷婷的及時到來,終於緩解瞭這令人窒息的尷尬。無論是徐航他默契的插科打諢,還是站在楚蕭的身邊緊握住她的手,都起到瞭關鍵作用。

  趙銘的父母明顯把她當成瞭徐航的對象——事實上,她從未掩飾看向徐航時的熱切目光。這成功分散瞭他們的註意力。

  打下動員劑的那天,徐航的膝蓋和後腰都出現瞭輕微的不適。護士安慰說這是正常現象。

  其實,徐航沒有任何擔憂,甚至寧願不良反應再劇烈一點也好,這樣他心中的負罪感還能放松些許。

  第四天,血液中的幹細胞數量已經達到要求。

  一切都是這樣順利。直到醫生宣佈,手術完美成功。

  趙銘父母的千恩萬謝,沒有讓徐航的心情有任何好轉。

  他隻希望,楚蕭能和他單獨說上幾句話,至少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

  但是並沒有。聽到手術成功的瞬間,楚蕭的臉上短暫的恢復瞭一絲笑容。但與徐航眼神交錯後,她又將心情封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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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你小子膽兒肥瞭,帶頭當起瞭逃兵?」

  正當休養瞭兩周,度日如年的徐航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時,忽然接到瞭沈總的電話。

  「哎,瞧您這話說得。大哥您是瞭解我的啊,我就算再看老桑不爽,我也不會帶頭和他過不去不是?」徐航解釋道,「我這兒是真的有事。」

  「噢,那你倒是說說,有什麼事比丟工作更重要?」沈總似乎被勾起瞭興趣。

  徐航把骨髓幹細胞捐獻的事情簡單描述瞭一遍。

  「擦,你丫怎麼不早說?」沈總笑罵道,「老桑還以為你是故意帶頭造反呢。」

  「我想是想,但沒這個膽啊。」

  「不過,這樣也好,公司這邊可以交代瞭。」沈總說,「明天,最遲後天,趕緊滾回來上班。」

  「啊?上班?」徐航驚訝道,「還跟著老桑幹?」

  「跟我,有什麼問題嗎?」沈總沒好氣道,「就你小子屁事多。」

  「好嘞,明天一定過來報到。」徐航馬上答應道。

  「對瞭,紅十字會會發一個捐獻證書的,對吧?記得帶過來,我好向公司交代。」

  就這樣,徐航重新走上的工作崗位。在沈總的操作下,他的離職手續中斷,一切待遇延續,甚至還被公司樹立成瞭模范和典型。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也是個勝造七級浮屠的人瞭。

  沈總告訴他,不久之後會有一次升職的機會,如果不出意外,基本內定是他。

  一切順風順水。徐航不禁懷疑,是不是那件事讓自己倒黴到瞭最低點,所以迎來瞭運勢的轉換。

  但,如果能選擇,他仍然會選擇回去之前的那種生活。至少,楚蕭不會那樣難過。

  臨走前,他拜托婷婷多去照顧楚蕭。

  一向身體很好的楚蕭病倒瞭。當然,大傢都以為她是照顧未婚夫太累,在手術成功後心中緊繃的弦斷開,才忽然病倒。

  徐航沒法前去,隻能幹著急。

  好在,小內奸婷婷給他發來楚蕭身體漸漸好轉的消息,他這才安心重返魔都。

  在沈總的手下幹活,他又恢復瞭往日的工作激情。

  專註於工作,也讓他心中的陰影漸漸淡化,至少不會再沉溺與那件事。

  但是,殘酷的事實告訴他,那個信任他也溫暖他的楚蕭再也回不來瞭。

  楚蕭的博客停止瞭更新。裡面所有的文章在一夜之間徹底清空。

  一個殘酷的猜想出現在他的腦袋裡:或許,她早就知道自己在偷窺,她寫的那些,都是願意和自己分享的內容吧。

  他犯下瞭一個,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嚴重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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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司法實踐中,絕大多數的性侵發生在熟人之間還是陌生人之間?

  70%的性侵案件發生在熟人之間,

  70%一般都是你熟悉的人,

  而且一般來說,男方的暴力不明顯,女方的反抗也不明顯;

  …………

  一個女的即便這樣到瞭你傢,

  她到底是對性行為的同意,

  還是對性行為危險的一種認可?

  她隻是危險的一種認可,而沒有對性行為結果的一種同意;

  所以這種案件在司法實踐中,我們認為應該直接以強奸論處;

  ‘不等於不規則’——No means no,說不,就意味著不。」

  習慣看羅老師視頻下飯的徐航,被羅老師這番話訓得面紅耳赤。

  不過,唯一可以確認的是,楚蕭肯定沒有報警。否則,他已經身陷囹圄,菊花難保。

  這段時間,他已經盡力讓自己沉入工作之中——每天都在主動公司加班到深夜。但隻要回到住處,仍然會忍不住想起她。

  趙銘會偶爾聯系他,用喜悅和感激的語氣向他描述一次次復查的結果。

  直覺告訴徐航,趙銘應該是當著楚蕭的面打的電話。

  這傢夥,還是喜歡來這一套。

  但事情發展到今天,讓他異常難受。原本是他徐航出於愛屋及烏之心伸出援手,現在呢?好像成瞭一場交易,甚至是脅迫式的交易。

  徐航趁人之危,利用楚蕭的未婚夫病危,強行奪去瞭她的處女之身。

  每每想到這裡,徐航都忍不住用力扇自己一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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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虛哥哥,你和蕭蕭姐到底怎麼回事啊?」婷婷看著徐航,疑惑道。

  「啊?」

  「別裝啦。最近幾個月,每次和我說話總是會問到蕭蕭姐;我在她面前提起你,她都會想辦法錯開話題。」婷婷扁著嘴,說,「肯定是你做瞭什麼對不起婷婷姐的事!」

  「這都被你看出來瞭……」徐航隻能順著她敷衍道,「總之如果她有什麼不對勁,一定要告訴我,拜托瞭!」

  坦白是不可能坦白的。首先,這件事使他難以啟齒;其次,他不想讓自己和楚蕭在婷婷心中的形象受到影響。

  「哼,行吧。」婷婷氣鼓鼓道,「下午陪我逛街,刷你的卡!」

  下午,江婷婷拿著徐航的信用卡血拼購物中心。徐航心中暗暗感動,小妮子表面看起來是在敲詐他,實際上買的東西都是方便送給楚蕭的。

  至少,她買的口紅在試色的時候,明顯不是她的菜,而更適合楚蕭。

  想到這裡,他不禁發出老父親的感嘆——小丫頭終於長大瞭。

  徐航、楚蕭、趙銘是同一條街上的鄰居,小學時還在同一個班。所以他們時常一起行動。後來,楚蕭偶然發現這個比他們低一屆的小丫頭總是形單影隻,便伸出瞭關懷的手。然後三個火槍手身後便多瞭個小跟班。

  那件事之後,楚蕭閃電般轉學。江婷婷也就成瞭徐航的小跟班。再到後來楚蕭轉學回來,他們的關系變得更加密切。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徐航會產生微妙的「一傢三口」的錯覺。

  所以,這像不像爸媽吵架,女兒居中調停?

  徐航搖瞭苦笑,制止瞭自己意淫的想法。如果沒有趙銘存在的話,說不定還真有可能出現那種美好的情況。

  兩天後,婷婷那邊傳來線報——禮物被楚蕭退回來瞭。

  「阿虛哥哥,你該不會是……」婷婷說出瞭她大膽的想法,「偷看瞭蕭蕭姐洗澡吧?」

  「怎麼會?!」徐航矢口否認道。確實沒有偷看洗澡,隻是——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瞭而已。雖然那晚的他已經失去瞭理智,但現在閉上雙眼,他仍然能回憶起楚蕭那動人身體的每個細節。

  「哎,那現在怎麼辦?蕭蕭姐不會連我一起討厭吧?」婷婷嘆氣道,「都怪你!」

  「應該不會吧,蕭蕭是個講道理的人。」徐航也不知道經歷瞭這些的蕭蕭還能不能講道理。

  「哼,那這些東西呢?沒開封,寄回去還能退貨嗎?」

  「別,直接掛到你的X魚上吧。」徐航也不想看到這些被退回來的東西,「你標個原價的九成,說是‘舔狗送的’,很好賣的。錢也不用給我瞭,就當你的精神損失費。」

  「本來也沒打算還給你,哼。」

  第二天,徐航收到瞭一條短信。一眼瞟過去隻註意到「楚蕭」兩個字。他連忙將手機端起來解鎖。

  「您尾號XXXX的人民幣活期賬戶轉賬轉入6267元,轉賬人:楚蕭……」

  這時,江婷婷的報信電話才姍姍來遲:「阿虛哥哥,蕭蕭姐聽說我要把東西掛到X魚上賣,就把東西都收下瞭。說吧,該怎麼感謝我?」

  6267元,那天購買的所有禮物相加,似乎正是這個價格。

  他仰躺在辦公椅上,右手用力的做著擠按睛明穴。

  真是頭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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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記得當時說過,可能會給你個驚喜嗎?」

  這天,徐航忽然被沈總叫到瞭辦公室。

  「啊?啊,想起來瞭。」徐航帶著期待試探道,「又要加薪瞭嗎?」

  「你小子就這點追求嗎?」沈總笑罵道。

  「啊?還有比加薪更大的驚喜嗎?」

  「那當然。」

  收起嬉皮笑臉,徐航對沈總說的驚喜多瞭幾分期待。

  「你還記得,你的第二輪面試,我問你的那個問題嗎?」沈總說,「我問你,有沒有在這裡紮根的打算?」

  「我說沒有。」徐航說。

  大概是因為心中的牽掛?當時的他下意識說出瞭的答案。話音剛落,他才意識到這個答案在面試中非常減分。

  好在後來沈總馬上追問想在這邊發展多長時間。徐航很有求生欲的說「五年以上」。

  沈總笑著說:「現在,你可能不用等到五年瞭。」

  「啊?」

  「公司計劃在中部搭建一個分公司。綜合考慮各方面的條件,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設在你的傢鄉。」

  「臥槽,什麼時候?」

  「大概半年到一年吧。我會到分公司那邊負責,如果你小子這半年不犯什麼事,肯定帶你回去。」沈總說,「到時候記得給我多出點力。」

  雖然心中比較開心,但卻到不瞭驚喜的程度。徐航想,如果在一年前聽到這個消息,他的興奮程度可能會是現在的十倍。

  「阿虛哥哥,本來想這周過來的。但是下周有個面試,想要好好準備一下。」

  看到婷婷的微信留言,徐航心裡忽然有點小失落。

  他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經習慣瞭小丫頭兩周一次的陪伴。

  她現在上班那點小工資,恐怕連來上海「旅遊」的費用都堵不上。

  不過,徐航倒是不用擔心她的經濟問題。雖然父母在她小時候便因為車禍雙雙離世,但留下的遺產和車禍的賠款足以讓她富足一生。

  本來還想給小丫頭一個驚喜。既然這樣,還是暫時保密吧。

  「好的。」

  「看你的樣子,好像一點都不失落誒。」

  「那還是有一點失落的。」徐航誠實回復道,「不過問題不大,下個月還會過來吧?」

  「下個月?你忘瞭嗎?鄭虹下個月6號婚禮誒,她沒有給你發請柬嗎?」

  徐航這才想起來。鄭虹也是他們關系比較密切的同學。上個月就給他發瞭電子請柬,隻是一下忘記瞭。

  「啊,差點忘瞭。」

  「阿虛哥哥不回來嗎?」

  徐航估計瞭一下項目進度,應該可以抽空去一趟。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回來。」

  「那就好~」

  又聊瞭一會,江婷婷忽然道:「對瞭,最近趙銘帶著蕭蕭姐到處參加聚會、旅遊、秀恩愛,討厭死瞭。」

  徐航心中有些泛酸,回復道:「這是正常的吧,他們都訂婚這麼久瞭。而且他都那樣瞭,蕭蕭還不離不棄,肯定要好好補償她一下。到外面聚聚會,旅旅遊挺好的。」

  「可是,我覺得蕭蕭姐一點都不開心。」婷婷的回復瞬間擊碎瞭他的裝模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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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娘天團裡出現瞭江婷婷,沒有出現楚蕭。

  小丫頭掰著手指給徐航講述她的計劃:根據「事不過三」原則,她一共能當兩次伴娘;今天一次,蕭蕭姐婚禮一次;然後應該就能順利嫁出去瞭。

  趙銘沒有出現。據楚蕭說,是因為忽然出差——這是徐航在背後偷聽到的。

  看到人群中的楚蕭恢復瞭幾分往日的神采,他竟然連上去搭話的勇氣都失去瞭。

  他無法融入婚禮現場甜蜜幸福的氣氛中。婚慶公司人造的煽情畫面,並沒有觸動徐航心中對「傢」的向往,反而讓他有些厭惡。

  接手捧花的環節,江婷婷特一回頭向他眨瞭眨眼。但是他沒有主動配合,被身邊的人跳起來拿到瞭定向飛來的伴娘捧花。

  看見小丫頭薄怒的表情,他聳聳肩作出抱歉的樣子。

  楚蕭自如的應對著身邊人的寒暄敬酒。她被問到最多的問題就是,什麼時候結婚。

  確實,她和趙銘早已談婚論嫁。如果不是趙銘患上那場突如其來的疾病,現在估計已經結婚瞭。

  她總是笑著回復,暫時還沒有定日期,以後會通知邀請。

  骨髓移植後,一到兩年內都是排異反應的高發期。所以 ,至少一年之內,他們不宜舉行婚禮。

  當瞭解到這點的時,徐航心中竟暗暗松瞭口氣。內心深處,他一直還抱著那虛妄的想法。

  結束伴娘使命的江婷婷毫不客氣的坐在瞭他的旁邊。旁若無人的動作使同桌的朋友對他投來曖昧的眼神。

  正當徐航想要借上廁所的理由出去散散心時,小丫頭忽然在他耳邊輕聲說:「蕭蕭姐好像到對面的觀光樓去瞭。她之前喝瞭點酒的,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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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禮的現場是一傢四星級度假酒店。在婚宴廳的旁邊有一座觀光樓,乘坐觀光電梯可以直達樓頂。

  她就在樓頂,憑欄遠眺。

  徐航沒有出言打破這份靜謐,他甚至把腳步聲都放輕瞭。

  但楚蕭依然感受到瞭身後的來人。

  此刻的沉默算不算默契的證明?徐航想。

  他走到距離楚蕭三米的地方,和她一起眺望遠方的江水和雲彩。

  這個距離,應該不會讓她感到不適吧?

  沉默持續瞭足足20分鐘。

  「改變一個人,是不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楚蕭開口道。

  「我……」

  「如果是的話,恭喜你。」楚蕭的聲音中透著難言的悲傷。

  「對不起。」他實在想不到該說什麼。哪怕這個情景他已經在腦袋裡模擬過無數遍,真正與她重逢的時刻,才發現話語是多麼淡薄。

  「沒關系。我……不恨你。」她轉過身,看著曾經被她視為摯友的他,說,「但,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

  「不要再出現瞭,好嗎?」

  在她開口之前,徐航就明白她想說的話。

  她走瞭。說出最後那句話時,雖然她刻意控制,但語氣還是出現瞭波動的顫抖。

  從小到大,徐航隻見楚蕭哭過兩次——都是因為他。

  他這才感受到魯迅的《風箏》中那深沉的內疚。

  永遠沉重的心,無休止的下墮。隻有開始,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