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黑色的雨傘遮擋著瞭烏雲密閉的天空。我緩緩低下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孫阿姨……」
「什麼也別說瞭,先跟我回去。淋成這個樣子,保不齊就得感冒。」孫淑怡拉住我的胳膊,也不顧我滿身的雨水,緊緊靠著我。
我就如同牽線木偶一般隨著她的步伐在雨簾裡穿梭。
此時的我已經失去瞭所有前行的方向,孫淑怡的出現像是大海中的燈塔,帶著我這艘伶仃小船回到避風的港灣。
進瞭唐傢之後,孫淑怡二話不說就把我推進瞭衛生間,然後又拿來瞭換洗的衣物。
「小遠,你先把自己收拾幹凈,其他的事都別去想。等你出來,有什麼事再和阿姨好好說說,聽話啊!」
孫淑怡此刻母性爆棚,與我此時脆弱的精神而言甚是安慰。我幾乎是本能般的就答應瞭。
洗澡的過程中,我真的什麼都沒想,並不是真的控制住瞭思緒。而是這幾天的連番波折已經讓我的精神達到瞭閾值。熱水逐漸覆蓋住身體,寒氣被緩緩帶走,整個人也開始回溫。
我陷入伊甸園的幻境,短暫的獲得瞭救贖。
我洗瞭很久,但孫淑怡從頭至尾都沒有催過我。換洗的衣服有點小,應該是唐輝的,穿在身上像是一種束縛。
「孫阿姨,唐輝和唐爍呢?」我走出衛生間,無力的坐在沙發上。
「前幾天孩子他爹帶他們倆出去玩瞭,估計得過兩天才能回來。」孫淑怡看我出來,便走回廚房端出一碗漂瞭幾粒紅棗的薑湯。
「來,先喝瞭。」
我接過碗順從的說瞭聲謝謝。孫淑怡所有的行為都極其的熟練和自然,讓我根本沒有一絲抗拒的心思。
「多虧瞭前段時間你經常來給小輝講題,這次他考的是真不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巧壓在瞭縣實高的錄取線上。阿姨真的要謝謝你。」說起唐輝,孫淑怡的忍不住的笑出瞭聲,臉上寫滿瞭驕傲。
「沒有,沒有,主要還是唐輝他自己一直都很努力,我那不過是錦上添花。」
我大口的喝著薑湯以掩飾想起他們兄妹倆小秘密的尷尬。
薑湯下肚從內到外熱起來後,我的精神狀態也隨之恢復瞭不少。
「行啦,你就別謙虛瞭,阿姨心裡明鏡兒似的。你這孩子善良,有正義感,我傢小輝小爍能遇到你是他們的運氣好。」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一口悶完瞭薑湯,趕緊岔瞭下話題。
「叔叔帶他們出去玩,阿姨你怎麼沒去啊。」
「我本來是要去的,可一周前我本傢一位大姨去世瞭,雖然平時處的不近,但人都走瞭傢裡還是得去個人,不然也不合適。所以我就跑瞭趟老傢。結果一回來就看到你這傻孩子一動不動的站大街上淋雨。」孫淑怡眼神裡不免閃過一絲心疼。
「對不起阿姨,讓您擔心瞭。」我說完低下頭,原本伊甸園短暫的救贖也終於徹底的消散。
「別說這些瞭,到底怎麼回事和阿姨說說吧。」
我依舊低著頭,幾次想要開口,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孫淑怡輕輕嘆瞭口氣,從我對面的椅子上起身坐到瞭我的旁邊,直接伸手摟住瞭我肩膀,微微用力,便將我的頭毫無顧忌的靠在瞭她的胸脯上。
「阿姨知道你是個很堅強的孩子,如果不是出瞭什麼大事,你不會變成這個樣子。阿姨呢,不拿你當外人,你也別在阿姨這裡有什麼心理負擔,有些事,說出來就會舒服多的。」
我靠在她柔軟的雙峰上,心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欲望。反而有種收獲母愛般的安寧。
「阿姨,我隻是不知道從哪說起。」
「沒事,想到哪說到哪,今天我們什麼也不幹,我就坐在這,聽你一句一句的說。所有不高興的,不痛快的都說出來。」她原本扶住我肩膀的手,慢慢移動到瞭背上,若有若無的輕拍我的後背。
孫淑怡的輕聲細語和一系列的動作,讓我的心情得到巨大的慰藉,我不再去糾結那些困擾自己的想法。平靜的把這段時間的事都說瞭出來。
但當說到她這些年的痛苦和堅韌時,我的淚水還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我說的很慢,花費瞭很久的時間,但大腦卻越來越清醒。而最後她上瞭一輛路虎那件事,我猶豫瞭片刻還是隱瞞瞭下來。
說完後,我發現孫淑怡的胸前已經被我的淚水浸濕瞭一大片。我趕緊抬起頭,剛想說對不起。卻發現從頭至尾一聲不吭的孫淑怡早已經哭成瞭淚人。
我下意識的摸瞭摸後腦勺,手觸之間都是水痕。
「孫……孫阿姨,你沒事吧。」我有些緊張的看著她,可孫淑怡卻直接上來握住瞭我的手。
「小遠啊,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你媽媽。我也是一個母親,她經歷的這些雖然我沒有經歷過,但我隻要比到小輝小爍身上,我就知道有多難多痛,這個女人的命真的是太苦瞭。」
我其實淚水還掛在臉上,可看到孫淑怡哭的這麼慘,倒是幫我控制住瞭情緒。
或許是因為她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感受到的東西可能比我要多吧。
平靜下來的孫淑怡擦幹瞭淚水,又帶著幾分困惑的看著我。
「不過小遠,這事對你來說應該是好事啊,你媽媽這麼偉大,不應該高興麼?難道你是以為你媽媽不要你瞭?」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腦子裡的線還是很亂,既想見她卻又有點怕見她。
「我是害怕自己把她弄丟瞭,但更主要的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我原本應該保護她的不是麼?而且我覺得自己也有能力保護她,可我這幾個月,我……」
想起自己面對母親時的惡劣態度,我再也開不瞭口。
孫淑怡笑著,親昵的揉瞭揉我的頭發,聲音輕快而溫暖。
「你這不是鉆牛角尖麼?過去的事都過去瞭,還想那麼多幹嘛。俗話說不知者不罪,何況這事全鎮人包括你孫阿姨我都是相信的。你才多大,成年人都無法辨別真假的事情,你又怎麼去識別。我知道你在心裡一直把自己當成瞭大人,阿姨也承認你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但這世上的很多事陰差陽錯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看破的。」
孫淑怡看我沒有說話,想瞭想突然又換瞭一種略帶羨慕的語氣,「其實怎麼說呢,我覺得現在這樣對你媽媽來說還真算是件好事。」
「啊?」我忍不住抬起頭看著她,發現她好像並沒有開玩笑。
「你想,現在你知道瞭你媽媽的為人,以後還不得拼瞭命的保護她,你這孩子,聰明,又可靠。有時候真比那些所謂的大人更讓人有安全感。我相信這件事之後,你媽媽以後肯定會被你捧到手心上,這對她來說不也算是因禍得福麼。」
不知道為什麼,聽完這段話我居然有瞭點面紅心跳的感覺。雖然不得不承認孫淑怡說的很有道理,但就覺得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勁,尤其是那句捧在手心上。
「孫阿姨,我真的有那麼好嗎,可我還是覺得自己蠢的不行。她心裡肯定也對我很失望吧,明明那麼愛我,卻被我傷的最深。」
「你啊,畢竟還是個小孩兒,一點不知道做媽媽的心思。這世上就不會有記恨自己兒子的母親,更別說你之前還被蒙在鼓裡,所以你現在根本就是胡操心。你要想的是以後,是未來。你要怎麼把現在這個殘局給收拾好。這些事對你這個孩子來說可能有點沉重和為難,但現在你媽媽能指望的就隻有你。你得想辦法讓你媽媽過上嶄新的生活,這才是你現在最該考慮的事。」
未來,我在心裡默念這兩個字,原本封閉旋轉鬼打墻的思緒突然像是開瞭扇天窗,和煦的陽光沖破瞭陰霾照瞭進來,一點點驅散瞭我的不安和惶恐。
「可我現在找不到她,我甚至不知道她會去哪裡。我真的害怕她會想不開尋短見。」轉而我又心慌起來,如果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瞭,那又何談未來。
孫淑怡聽瞭也皺瞭皺眉,隨後緩緩搖瞭搖頭,「我覺得不會,不,她肯定不會。」孫淑怡的語氣由不確定突然就轉為瞭確定。
「她之前想自殺,完全是受瞭你畢業典禮的刺激,講真的,要是我兒子畢業典禮出瞭這麼大亂子,估計我也得上吊去。但後面她既然說瞭不會自殺,證明她當時應該已經冷靜下來。如果是我,冷靜下來最想做的事,肯定就是去見你。但她卻沒有來見你。那就說明,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可她畢竟是成年人,總會準備好的。」
之後她又長嘆瞭口氣,「你們心裡其實都太在乎對方瞭,越在乎反而越不敢面對,真不愧是娘倆。」
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孫淑怡稍動腦子的三言兩語對我來說卻如同醍醐灌頂,讓我豁然開朗。
人不是慢慢長大的,而是一瞬間長大的。
此時此刻我能感覺到這就是那個長大的瞬間,我突然發現自己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完全成瞭嶄新的樣子。那些原本與我糾纏不休的惶恐和失落就像是虛張聲勢的泡沫,一個接一個的消失瞭。
「孫阿姨,謝謝您,我想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瞭。」
孫淑怡看著我溫柔的笑著,拉著我的手又把我拽回沙發上。
「我不過是站在一個母親的立場上去看這件事,角度不同,得出的結論當然也不一樣。能看到你重新振作起來,阿姨是打心裡高興。不過你就是再知道該幹什麼,也先別沖動。聽阿姨的,今晚在小輝房裡好好睡一覺,冷靜的想一想。明天精力充沛瞭,再去做你該做的事,明白麼?」
我輕輕呼瞭口氣,點瞭點頭,現在的我的確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來思考所有的事。
畢竟在這場博弈中,還有一個被稱為父親的男人。
「還有阿姨得說你一句,你現在的確處於比較沖動的年紀,但是帶著武器去行兇這種事以後可千萬不能再幹瞭。厲害的人得多用腦子,笨蛋才隻想著用力氣呢。你要是總用這種方式去解決問題,那怎麼對得起你那全市第二的腦子?」
孫淑怡說這些話時表情很嚴肅,似乎非常在意我是否聽進去瞭。我不敢怠慢,趕緊表明自己知錯就改的態度。
夜裡躺在舒適的席夢思床墊上,我居然在枕頭上聞到瞭一絲唐爍的味道,臉不禁有些紅。看來這兄妹倆在傢沒少互相折騰。
之後靜下心我開始初步謀劃最簡單最有效的方式來解決目前的問題。秦武恒的想法適時的出現在我腦中,帶她離開這座小鎮無疑是最好的出路。
她不願意跟著秦武恒,但應該會願意跟著我走吧。
未來,一個多麼有生機,有誘惑力的詞語,不免令人生出無限的向往。
為瞭那個溫柔善良,嬌柔美麗的女人,我必將傾盡一切把握住彼此的未來。
第二天起床時,我一掃多日的陰霾,神清氣爽的走出唐傢。照例先去瞭職工宿舍,然後又回瞭趟傢。她依舊沒有回來,雖然心裡有些失望,但我已經不會再繼續自怨自艾。
我花瞭一天非常仔細把小鎮上她可能會去的地方都找瞭個遍,問瞭許多人,基本確定她已經離開瞭小鎮,而且沒有留下一絲的線索。
仔細想想這其實也很正常,畢竟她原本就和這鎮上的一切格格不入。
等到瞭晚上,張皓翔來傢裡找我,之前畢業典禮的事他肯定也聽說瞭一些。
「你放心,這個事情不會影響你什麼。這個小崽子要是敢做什麼不該做的,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張皓翔氣的牙咬咬的,可反觀我卻是相當的平靜,他皺著眉盯瞭我老半天。
「白風遠,你沒什麼事吧,我怎麼覺得按你的性子,不該這麼冷靜啊。」
我笑著低下瞭頭,隨後發自內心的說瞭一句,「可能是因為我長大瞭吧,再說他不是還躺在醫院裡麼。」
他有些迷惑的點瞭點頭,隨後拿出瞭一個文檔袋,「你要的東西已經辦好瞭,從此以後,我侄子張寧就是你為期三年的哥哥。這些是你去市一中報道要用的東西,一中教導處羅主任和我還算熟悉,以後你有為難的事情可以去找他。」張皓翔把東西鋪開,一個個給我看,接著又從包裡掏出幾本教材。
「哦對瞭,我聽說他們會把你編入什麼火箭班,挺傻的名字,不過裡面的學生各個都是一頂一的厲害,你暑假沒事先看看教材,到時候別掉瞭隊。你要是在這一中火箭班裡挑起大梁,那我這原校長臉上也是有光,你自己好好加油吧。」
張皓翔笑著囑咐道,我鄭重的接過東西。
「放心吧,張校長,我會努力的,別的不敢說,學習這事我還是比較有自信的。」
「嗯,要的就是你這份信心。」他說著又開始掏口袋,隨後拿出一串鑰匙放到瞭桌上。
「這是那套房子的鑰匙,地址我寫給你。那房子位置還是很不錯的,離你學校也不算遠。」
我看著那串鑰匙,微微皺瞭眉,「張校長,這房子的事,不太合適吧,要不然還是算瞭。」
張皓翔一把抓住我的手,把鑰匙和地址塞瞭進去。
「小子,我告訴你,這些都是小事,借你住又不是送給你瞭。你就當是你這次的成績換來的。房子不過是死物,有人住才有人氣,比起這個以後三年你可能遇到的其他挫折就都得靠你自己,那才是你要關心和註意的事。」
我看著手裡的鑰匙,想瞭想,隨後便握緊瞭手掌,我的確需要一間房子。
「謝謝張校長,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張皓翔一副我相信的表情點瞭點頭。
「行瞭,你早點休息吧,我回瞭。」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對我傢空無一人的狀況問過一句,我知道他是在維護我那可憐的小自尊。不虧是教育行業待瞭這麼多年的老工作者,各種分寸都拿捏的極好。
送走瞭張皓翔後,我看著滿滿一桌的東西還有手中的鑰匙,心裡感慨良多。
雖然這五個月我過得有些壓抑,甚至還犯瞭大錯。但至少我還是遇到瞭許多願意幫助和關心我的人,孫阿姨,唐傢兄妹,張校長乃至曼文。
他們的出現讓我在這五個月裡飛速的成長,這副十四歲的身體裡如今跳動的已經是一顆更堅強更沉穩的心臟。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瞭他們。
媽媽,你回來吧,我已經快準備好瞭。
次日,我早早就坐上瞭去往市裡的汽車,下車後便直奔市圖書館。在那些枯燥的書籍裡耐心尋覓著我要的東西。這些與我年紀完全不符的書籍,讀起來真的不輕松。
耐著性子在市圖書館待瞭大半天,結果總算是不枉此行。出圖書館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瞭。
剛準備回傢,我突然發現周圍的路好像有些熟悉。憑著記憶走瞭幾分鐘,百惠酒店四個字的大招牌果然出現在瞭不遠處。
我又想起瞭那張金色的房卡,她會在那裡麼?
就在我發呆的功夫,一輛白色的路虎緩緩從酒店停車場駛瞭出來。
這兩天我一直在思考白色路虎的事情,所以對於眼前的一切,註意力自然非比尋常的高。
車開的很快,在馬路的對面瞬間疾馳而過。因為副駕駛的窗戶沒有升起,我敏銳的視覺一眼就看到瞭上面那個讓我這些天朝思暮想的人。
雖然隻是一個側臉,但我確定自己並沒有看錯。趕緊撒開腿一邊大喊一邊追瞭過去。現在是下班高峰期,周圍的環境太過噪雜,而她離我隔瞭整整一條三車道的馬路。因此面對我的追逐和吶喊,那輛車沒有任何的反應。
在跑瞭大概 200米左右,最後一個紅綠燈及時變綠將車放過,那輛路虎終於還是慢慢消失在瞭街道的拐彎處。
我站在路口彎腰喘著粗氣,突然發力的極限奔跑幾乎讓我的腎上腺素飆到瞭最高。以至於猛然停下後,我的身體呈現脫力的疲憊。
我撐著膝蓋,努力恢復著各個器官的供氧,但腦中卻還想著剛剛那一抹的倩影。
她的精神應該好一些瞭吧,至少衣服已經換成白色的瞭。由於角度關系,我沒辦法看到坐在駕駛位的那個人。
氣息平定後,我沮喪的回過頭,看著百惠酒店四個字。
所以說,這幾天她一直都是住在這裡的麼!
回傢的公交車上,我的心情著實有些復雜,她對我而言仍然籠著層薄紗,在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我自認為再不應去懷疑她的忠貞。
可心底某一個柔軟的地方隻要想起剛剛的一幕就會陷入失落,那是種與我而言非常陌生的酸澀感,同時還夾雜著幾分恐懼。
所以其實她在我心裡已經重要到這個地步瞭麼?應該是吧,畢竟她是我的親生母親。我絞盡腦汁隻能想到這個理由來自我解釋,自我安慰。
進瞭自傢院子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立刻就沸騰瞭起來。因為我聽見瞭來自傢裡的說話聲,這個已經空瞭多日的屋子終於又響起瞭其他人的聲音。
會是她麼?
我快速走到門口,剛準備掏鑰匙,就聽到瞭那個讓我這段時間無比厭惡的聲音。
「你行行好吧,就當放瞭我和兒子成不成?」這是父親的聲音,那對話的另一邊難道……
「我承認送走兒子是我不對,我也後悔。所以當時也沒提過離婚這事,可你我都知道這婚遲早要離。之前你說兒子回來才肯離婚。等兒子回來瞭吧,你又說不想影響他中考。現在考也考完瞭,還是全市第二,這回你還想找什麼理由拖下去?咱們也老大不小瞭,這互相耽誤有意思麼。」
我握著鑰匙的手緊瞭又緊,但卻沒有插進去,因為我也想聽聽父親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似乎沒有任何反應,沉默瞭片刻,父親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
「你不會還在想著撫養權的事吧,你覺得我可能把他的撫養權給你麼?」
「我……我為什麼不能要兒子的撫養權,我可以養活他。」這是五個月來我第一次聽見她面對父親時的實質性反抗。我隱約覺得她這幾天似乎也貯備瞭不一樣的心理力量。
「養活?是養活的事麼?用別的野男人來養活他,你還嫌給他丟的臉不夠多麼。」父親招牌式的惡語終於還是出現瞭。可這次她卻並沒有後退,反而如同殊死一搏般的開始瞭抵抗,是為瞭我的撫養權而做出的抗爭。
「我早和你說過無數次,我根本沒有做過那些事。」
「你省省吧,別說全鎮人都知道瞭,就算沒人知道,你覺得我還能相信你說的話麼?」
「當年那件事我也解釋過瞭,你為什麼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呢?」她的語氣越來越激動,已經失去瞭以往的優雅,聲調也越來越高。
「因為你他媽編的故事太假瞭,老子都快四十瞭,你當我是小孩子呢,那麼蠢的謊話我都能信?是不是在你心裡我就一直是個傻逼,不然為什麼偏偏找我去接你的盤子!」父親這句話為瞭壓蓋住她的聲音,基本已經是從嗓子裡喊出來的。
「你接什麼盤子瞭,他本來就是你親生兒子!」
屋內震耳欲聾的爭吵戛然而止,安靜瞭半分鐘後就在我準備開門時,父親的聲音又傳瞭出來。
「行,那些破事反正說也說不清,我們就不提瞭。咱們還說現在,你想要撫養權,我就問一句你怎麼要,兒子如今因為你成瞭天大的笑話,你覺得他會選擇跟你一起生活?你他媽到底是哪裡來的信心。」
「我會和他解釋清楚的。」她的聲音突然就落瞭下去,語氣也開始變的極不自信。
「解釋,用你騙我的那一套鬼話再去騙你兒子?你覺得他會相信麼?在你眼裡,兒子也是傻逼是不是,我們整個白傢都是傻逼?」
隨著一陣跌落的聲音後,她終於說不出話來瞭。
「行瞭吧,看看你自己的表情,你明明就知道兒子不可能會原諒你,不知道還在這裡犟個什麼勁。聽我一句好聚好散,以後你想看兒子,隻要他沒意見,我也不會太攔著,這也算是我對你最後的讓步瞭。」
「不,不……我……」
我不忍再聽她艱難而痛苦的聲音,深吸一口氣後,用力推開瞭屋子的大門。
是時候給這場鬧劇劃上休止符瞭。
進門後,父親正叉腰站在茶幾前,眉頭緊鎖,啤酒肚挺的老高。
她軟軟的癱在沙發上,看見我的那一刻,眼神裡的光芒頓時大盛,她掙紮著想站起身,可動作到瞭一半,突然卻停瞭下來,雖然沒有移開視線,但眼中的光芒卻在逐漸消散。
我愣瞭一下,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用瞭一個很不好的表情進瞭傢門,因為父親剛剛話語的刺激,我的臉色自然是好看不到哪去。
我這原本擺給父親的臭臉,結果他們兩個居然都以為我是擺給她的。
我隻好慢慢舒緩下眉頭,然後慢步走瞭過去。
「你們在說什麼呢?吵得房頂都要掀瞭。」我故意站直瞭身體立在父親面前,有點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我們……」
「我們能下次再說麼,不要在兒子面前談好不好。」
父親還沒說完,她突然站起身,神色淒涼,語氣裡都是滿滿的乞求。
父親不耐煩的白瞭她一眼,「早說晚說有什麼區別,他這麼大個人瞭,還能瞞著。」父親說完又看著我,語氣輕松的說道。
「我和你媽談離婚的事呢,傢裡發生的事你也都知道,之前也讓你吃過虧,受過氣。放心吧,等她走瞭以後,咱們爺倆以後好好活著,再不用受這些個鳥氣瞭。」
我沒有理他,伸手拿起瞭桌上的離婚協議,和之前在她宿舍看到的那份完全一樣。
她在一旁盯著我的每一個動作,像是要把我整個人都刻在腦海中。
「離吧,早就該離瞭,我支持你們。」我把離婚協議甩到桌上。順手把自己的書包丟到一旁。
她聽完這句,靈魂瞬間被抽走,默默坐瞭下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似乎連眼淚都忘瞭流。
「你也聽到瞭吧,這都是必然的結果,你爬上別人床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因為父親的話她似乎又大受刺激,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四處張望後費力的爬起身,就往飯桌走。
我趕緊兩步踏到飯桌前,在她剛伸手時把桌上的黑包搶瞭過來丟到瞭一邊。
她死灰一般的大眼睛帶著一絲的疑惑看著我,但此時我的眼神應該已經變成瞭溫柔。
我沒有說話,輕輕扶著她的背,把她帶回到沙發上,並且坐在瞭她的身邊。
我看著父親,盡量穩住自己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聲線,「我剛剛話沒說完,我支持你們離婚,但是我跟媽媽!」
「什麼?」兩個人的聲音突然重疊在瞭一起,像是高低音部。我感受著兩股來自於親生父母的灼熱視線,心裡早就有所準備。
於是我第一時間轉頭看向她,然後輕聲重復道,「我說,我跟你!」
「不是,不是,剛剛最後兩個字!」她長大嘴巴搖瞭搖頭,眼神裡的期盼簡直要滴出血來。
我瞬間明白瞭她的意思,喉嚨立刻就開始發緊,眼眶也忍不住的酸澀。在吞咽瞭幾次口水後,我看著她的眼睛,用我平生最溫柔也最真摯的語氣喊瞭一聲,「媽媽!」
「風遠!」第二字被濃厚的鼻音所擋,已經聽不太清瞭。她沒有絲毫猶豫一把將我扯瞭過去,緊緊的抱住瞭我。我的雙手穩在半空靜止瞭幾秒,別隨著本能的意志逐漸合攏瞭。
她的身體很柔軟卻很單薄,我甚至懷疑她172的身高體重可能還沒有90斤。
「你們……你們!」父親站在一旁看著我們母子深情相擁,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根本沒想到原本已經板上釘釘的劇本因為我的回來完全走向瞭另一個方向。
我冷靜瞭片刻,輕輕拍瞭拍她的背,有些不舍的離開瞭她的懷抱,並給瞭她一個堅定的眼神。
「你可真是個狐貍精,沒想到連兒子你都迷啊。」父親氣急敗壞的左右跺著步子。
我面色重新恢復清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看見她偷人瞭麼?」
父親抬頭看著我,眼神裡的疑惑已經全部都轉為瞭怒火,他想都沒想,順勢給瞭我一個耳光!
「你怎麼和我說話呢,我看你是昏瞭頭著瞭這女人的道!」
我還沒來的及作出反應,她原本無力的身體瞬間彈瞭起來,沖到父親面前一下把他推瞭老遠,要不是扶住瞭桌子,估計就得摔個四腳朝天。
「你憑什麼打我兒子,有什麼事朝我來,不許你打他!」她的身影明明是單薄而羸弱的,聲音也是輕柔帶點甜的那種。可就是這樣的她卻總能突然迸發出這種令人畏懼的力量來。
我趕緊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的懷裡帶,小聲的在她耳邊囑咐。
「沒事的,別激動,一切交給我,相信我。」
可能是那句相信我讓她暴怒的靈魂暫歸平靜,她回頭看瞭我一眼,眼神復雜至極。我拉著她重新把她按回到瞭沙發上。
父親也被她剛剛那一擊嚇瞭一跳。可能在他的印象裡,這算是母親的第一次「傢暴」。
「你畢竟是我親生父親,打我一兩下並沒什麼。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回答我的問題,你看見過她偷人麼?」
我早已經比他高瞭半個頭,再加上我故意做出的架勢。這場交鋒已經朝著我預想的方向前進瞭。
我希望可以讓他感覺到一種壓迫,這種壓迫不是來自於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一個無論智力還是武力都超過他的男人。
他狠狠刮瞭我一眼,坐到瞭我旁邊的凳子上,路過我時還故意用肩膀撞瞭我一下以宣泄自己的不滿和憤怒。
「還用看什麼,別人說的還不夠惡心麼,我還非得自己去看。那不是犯賤嗎。」
我走到他的身前,絲毫不顧及他此時的表情。繼續用鎮定自若的語氣說道。
「那如果都是謠言呢,都是假的呢?她其實是這世上最貞潔的女人怎麼辦?你會後悔你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麼。」
「不可能!她被姓秦的老婆拖下來的時候,誰沒看見。」父親梗著脖子對我吼道。
「那如果是栽贓呢?或者她是被強迫的呢?你有聽過她的解釋,想過這種可能麼?」
「你小子今天是不是吃錯藥瞭,跟你老子在這叫板,這婊子到底給你灌瞭什麼迷魂湯。人傢老婆栽贓她幹嘛,全廠那麼多女職工為什麼就偏偏栽贓她。」父親的語氣隨著他這種鳥籠邏輯變的振振有詞,不容置疑。
我被他這段話裡的某個詞瞬間激怒,原本控制良好的情緒也無法再延續。不由的跟著他放大瞭聲音怒吼道,「因為她是這個鎮上最漂亮的女人,漂亮到你甚至沒有自信她會是你的妻子!」
「媽瞭個逼的,你瘋瞭吧。」父親再次惱羞成怒,又給瞭我一個耳光,這次下手明顯比剛剛重的多。
我的臉被甩到瞭一邊,身體也隨著慣性差點摔倒。恢復平衡後,我第一時間伸出瞭左手擋在她的面前,示意她不要沖動。
「我還是那句話,你是我爸打我可以。但是我必須跟你強調一點,她是我媽,你剛剛描述她的那兩個字我非常不喜歡。如果你特別希望我們父子關系破裂到無法挽回的地步,那就盡管說。」
我轉過身繼續死死的盯著他,絲毫沒有因為他剛剛的暴力有任何的萎縮。他用眼神和我僵持瞭很久,來自於父親應有的尊嚴讓他很難做出實質性讓步。可此時的我心態遠比他更加堅韌。
因為他是為瞭面子,而我是為瞭愛。
他移開視線重新坐下的那一刻,氣焰就已經消失瞭大半。即便他仍就嘴硬般的念叨著。
「你別扯那些沒用的,她是什麼女人我早就知道,無風不起浪,說她和姓秦的沒事,簡直是騙鬼。」
我失望的搖瞭搖頭,咬著他的話尾說瞭下去。
「我也不想再和你兜圈子瞭。我可以在這裡非常確定的告訴你,她和姓秦的從頭至尾都沒有發生過任何事,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以訛傳訛,都是那些用心不良的瘋子為瞭滿足私欲的意淫!」
我的話剛剛說完,左手就被她雙手牢牢握住瞭,她握得很緊,像是生怕我會溜走一樣。
我依舊盯牢瞭父親,但卻用手反握回應瞭她心裡的不安。
「你確定?你一個小屁孩,你能確定什麼。全鎮人都認定的事,到你這就確定瞭?是不是考瞭個全市第二,你連自己姓什麼都忘瞭。」
面對他戲弄般的語氣,我冷冷的笑瞭一聲,瞬間將客廳的溫度拉瞭下來。
隨後右手伸進口袋,抽出瞭早就準備好螺絲刀,用盡全身的力氣順著老舊茶幾裂開的縫隙狠狠插瞭下去。「噼啪」一聲,榆木茶幾的表面不甘的蜿蜒出一條長長的裂縫。而螺絲刀則硬生生被我插進去一多半。
「啊!」她被我這突然動作,嚇得捂住瞭嘴,眼睛瞪得像兩個鈴鐺,但其中一隻手依舊緊緊握住我。
父親也受瞭驚嚇,從椅子上跳起來,連退瞭好幾步。
「你小子想幹嘛,你他媽真的瘋瞭?」
「我已經用這把螺絲刀問過秦武恒瞭。他把自己這七年做的所有事都告訴瞭我。」我松開握住螺絲刀的右手,豎立在桌上的利器輕微震動彷佛在呻吟吶喊,聲明著命運的不公。
「你……你真的……」父親死死盯著螺絲刀,完全不敢相信。
「他應該還躺在醫院裡吧,和他那傻逼兒子一樣,都是我打的。」
我一邊說著,一邊湊到父親面前,帶著幾分少年的挑釁問道,「怎麼樣老爸,你兒子還算是個男人吧!」
父親啞口無言的看著我,腳下都有些不穩,四處摸瞭半天才找到椅子癱瞭下去。
我沒去理睬他的失態,繼續說道。
「三年前是秦武恒他強奸未遂,他老婆嫉妒媽媽漂亮故意散播謠言。後來因為你的無動於衷甚至是助紂為虐,導致越來越多的好色之徒想來占她的便宜。你送走她唯一的兒子,讓她做不成你妻子的同時又做不瞭一個母親。你知道她這幾年怎麼過來的麼?你在外面風流快活的時候知道你妻子我媽媽天天都揣著一把匕首,要麼防身要麼自殺嗎!」
父親被我真情流露卻近乎於咆哮的聲音驚的滿臉通紅,他不斷閉合嘴唇,吞咽口水卻都無法掩蓋他此時所表現出來的慌亂。
而原本聲色沉靜的我,則早在說瞭一半時就開始夾雜根本無法抑制的哭腔。
我的表情依舊冷淡,但右手早已激動的緊握成拳。如果他不是我的父親,我真想狠狠揍他一頓。
而她在聽完我的話後,沉寂瞭數十秒,最後終於忍不住抱緊瞭我的後腰嚎啕大哭起來。
「你要是還不信,我可以現在就帶你去醫院,和秦武恒當面對峙,順便看看他當年被媽媽差點咬下一塊肉的傷口。你敢麼,你敢去面對這一切麼。如果你真的到現在都不相信的話,那我對你就真的太失望瞭。」
「這……不可能的,全鎮人都傳遍瞭,他們都說的詳細的很,都是有聲有色的,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父親終於開始崩潰瞭,但我知道他還是沒有完全相信。
事實上除瞭對他更加失望外,他信與不信對我根本就不重要。
「所以呢,你去求證過麼,你去找過秦武恒麼?都沒有,因為你要面子。說實話,我真的很難理解你對面子這兩個字的定義。咱們傢可是有兩個男人的,結果傢裡唯一的女人受這樣的罪,你不覺得這才是我們父子倆最他媽丟面子的事麼?」
徹底放開後的我,毫無顧忌的爆瞭粗口,面對這樣的父親,我真的已經沒有一絲的畏懼之心。
他把視線拉的極低,架在雙腿上的手也抖的厲害,我不知道他是在懺悔還是在思考對策。
而這時的我已經完全被激起的情緒所控制。
「反正當我知道這些事時,我根本連面對她的勇氣都沒有。練瞭八年的武,結果到頭來自己媽媽被別人欺負成這樣。比起畢業典禮那天的遭遇,這才是我這輩子都不能釋懷的奇恥大辱。我們原本是她最親密的兩個人,結果我們都幹瞭什麼?和這狗屁鎮子上的人一起成為傷害她的幫兇。然而你言下之意還是離不開面子二字,這是自己抽自己的臉嗎!」
我越說越激動,情緒控制這種事真的與年齡有很大的關系。我感覺心裡的那團火再不釋放出來,簡直就要炸瞭。
這時她也站起瞭身,雙手從身後緊緊環過我的胸膛,額頭輕輕頂住我的後腦勺。我像是被一條柔軟披帛鎖住的野獸,戾氣逐漸平息。在反復吐納瞭幾口氣後,右手握成的拳漸漸放瞭開來。
父親恐懼瞭,一個快四十歲的男人面對一個十四歲的男人時,居然露出瞭恐懼。雖然那神色隻有短短一瞬,但我基本能確定,這場父子間的交鋒我已經贏瞭。
「不對,不對,這都是你自說自話的,萬一那個姓秦的騙你呢。說不定就是因為你拿瞭刀去,所以他才不敢說真話。他還躺在醫院裡,就是對峙他也不敢說。」
我聽完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居然開始選擇逃避現實。想著身後依舊牢牢鎖住我的她,隻好重新逼自己換瞭一副語氣。
「行吧,您如果非要自己騙自己,我也沒辦法,畢竟該說的我都說瞭。咱們還是說回你們離婚的事,首先婚是肯定要離的,但條件要改一改,我跟我媽,而且財務上得一人一半。」
這時她突然從身後抬出頭,顧不得滿臉的淚水,輕聲說道,「我隻要兒子陪著我,其他什麼我都不要。」
父親神色復雜的看瞭我們很久,雙手纏在一起反復握緊又松開,顯然是相當糾結。過瞭許久,他突然又冷下瞭臉色。
「不成,我不能讓兒子跟你這樣的女人在一起。我也不想讓我的兒子認別人當爹。他現在就是鬼迷心竅,長大以後他一定會明白我的心思。」
她沒有回答,隻是轉而把我抱的更緊。
「爸,這事由不得你,得聽我的。」
「你扯淡,這是我們傢大人的事,你跟著瞎摻和什麼。」父親說完居然鼓起勇氣想撥開我,直接面對他。
我在他出手之前已經清瞭清嗓子,鄭重其事的說道。
「根據《關於審理離婚案件……若幹具體意見》第十條,父母雙方對十周歲以上的未成年子女隨父或隨母生活發生爭執的,應遵循該子女的意見。我已經快十五瞭,所以這事的決定權還真在我手裡。」我煞有其事的說著,其實法律原文是考慮該子女的意見,我故意說成瞭遵循。
「所以就算你去法院起訴離婚,在你們都具備撫養能力的情況下,是我決定跟誰生活的。另一方面,爸,其實你早就犯瞭法,你知道麼?」
父親明顯怔瞭一下,對於他這樣的工廠小工人,犯法兩個字還是有很大的威懾力的。
「你小子放什麼屁,我什麼時候犯法瞭。」
「你當時私自決定就把我過繼給瞭養父母,但根據《收養法》中收養條件之一必須是過繼三方一致同意,收養人、被收養人、送養人。可事實上,媽媽和我都沒有同意過這件事。所以你的這種行為基本會以拐賣兒童罪來處理,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的表情越來越嚴肅,給父親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他聽完以後不斷左右邁著步子,眼神閃躲片刻後,竟然破罐子破摔的沖我喊瞭起來。
「那……那你去告我啊,我看你是不是有本事把你老子送進監獄去!」
「我以為我不敢?」我毫不猶豫的踩著他的話尾巴跟瞭上去。
「我那天帶著刀連人都敢捅,還怕和你上法庭?還是你以為我對你有什麼感情。你覺得我對一個五歲就把我送人的父親能什麼感情?我現在坐在這裡和你談,無非是還想著我們之間那點血緣關系罷瞭。」
我故意說的很傷人,這完全處於孩子般的報復心理,知道真相後,我一直都想讓他嘗嘗這種被親人傷害的滋味。
他睜大眼睛看著我,彷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我心想這眼神就對瞭,如果你不把我接回來,咱們可不就是陌生人。趁他膛目結舌的關頭,我又繼續加重力度。
「還有你想和她離婚無非是因為你認定她婚內出軌,可你有證據麼?整個小鎮的人都沒有證據。但是爸,你婚內出軌,我倒是親眼所見的,就在這傢裡。要是真上瞭法院,我保證你凈身出戶,你信不信。」
說這段話時,我故意壓低瞭嗓子,她依然沒有其他的動靜,隻是在聽到父親婚內出軌時又試著收緊抱住我的雙手。
「你小子居然……居然在威脅我麼?」父親看我的眼神已經徹底變瞭,我現在的樣子在他眼裡可能是個魔鬼吧。
「爸,怎麼想是你的事,我隻是想告訴你,於情於理,我都不可能放棄她選擇跟你生活。這些年她過的太辛苦,說到底都是我們父子倆的錯。離婚後,你有曼文阿姨,那她還能有什麼,她會自殺你信不信,我是絕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待在她的身邊。對於這點,我說到做到!」
我軟硬兼施把他繃緊的神經又松開,我要讓他知道,這場爭奪戰不僅是她要贏而是我和她要贏。
這時身後的她似乎是感受到瞭我的心思,緩緩松開手臂接著並肩和我站在一起。
「俊和,我知道之前的事傷瞭你的心,但我發誓,這輩子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你。這麼多年下來,我也明白彼此之間早沒什麼感情。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但不能沒有兒子,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夫妻一場,算我求你瞭。」
父親看著我們,嘴唇微微顫抖,那一刻他眼神中的絕望和無奈擴撒到瞭全身,整個人彷佛瞬間蒼老瞭十歲。
「你們,你們……哎,可他也是我唯一的兒子啊!」
「你們離婚以後,我依然是你的兒子,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等你老瞭以後,我還是會給你養老送終的,畢竟我永遠都姓白。」
父親既然已經松口,那我也沒必要再那麼咄咄逼人瞭。對於一個賣子害妻的男人,今天我自認已經選擇瞭最大度的交流方式。
面對我們母子倆的決意,父親維系多年的心之圍墻開始土崩瓦解,他的表情在困惑,痛苦,猶豫之間來回變換。在長久的沉默後,我的耐心再次耗盡,深吸一口氣後,雙膝跪下。
「您給她自由,我守她餘生!」
她在聽到這句話後,明顯打瞭一個激靈。右手忍不住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之大,甚至讓我有些吃痛。
父親的眼眶逐漸出現閃亮的光點,原本復雜的情緒慢慢融合在瞭一起。那是我唯一能真正看出父親尊嚴的眼神。
他不甘心失去我的撫養權,但又欣慰於我的成長。
「明早十點,你帶好東西,我們去民政局,兒子就跟著你吧。」
他的語氣自然是失落的,可也有著難以言喻的輕松。畢竟明天開始他再也不用負重而行瞭。
父親說完,起身就往門口走。我跟著他直到大門打開才在他的身後輕語。
「爸,曼文阿姨是個好女人,您幫我和她說一聲,這輩子我是沒機會做她的兒子瞭。不過你們都還算年輕,我希望你們能有個新的孩子,開始新的生活。」
父親回過頭,神色復雜的看瞭我一眼。但最後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大步離開瞭這個糾纏瞭十多年的傢。
看著父親離去的那一刻,我從進門起就奮力偽裝的成熟終於暫時消退下去。
心情開始變的有些奇怪,一個原本應該高高在上的人突然成瞭你的手下敗將,甚至毫無還手的餘地。
對此我似乎並沒有任何的快感,反而有一種淡淡的淒涼。我不知道是不是血親的關系起瞭作用。
我隻知道自己從這一刻開始生命中可能再也不需要父親這個角色瞭。
所有的這些負面情緒在轉頭看見她時,立刻就都煙消雲散。我們隔著沙發互相凝視,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剛剛的會面來的太突然,以至於彼此都忘記瞭這五個月來的尷尬處境,可現在夜色已經降臨,四周寂靜一片,彷佛剛剛的父子大戰並未發生過。而我身為兒子的內疚和不安又有瞭冒頭的跡象。
她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雖然看著我,但眼神卻有些飄忽。沉默良久之後,她微微笑瞭一下,打斷瞭夜的安寧。
「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做一點兒。」
她溫柔的語氣和清澈的聲線似乎都在告訴我,媽媽從來沒有怪過你。
我沒有回答她,隻是兩步走到她的面前,憑借重力的作用狠狠跪在瞭地上。
「媽,對不起!這段時間讓您受委屈瞭。」
「風遠,你別這樣,媽沒怪你,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兒子。」她趕緊上前拽我的胳膊,卻被我一把拽進懷裡。
「媽,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我附在她的耳邊堅定的說著。
她很快就緊緊的摟住我,因為哽咽而無法做出回答,隻是拼命的在我的肩膀上點頭。雙手緊緊抓住瞭我後背堅實的肌肉,似乎想把我按進她的生命裡。我輕輕摩擦著她的後背,努力用自己的胸膛溫暖她的身體。
此時此刻,她在我心裡也是這世上最好的媽媽。
片刻後,她從我懷裡脫開身體,雖然眼下還有淚,但嘴角卻是收不住的恬淡笑容。她拽著我起瞭身,擦瞭擦自己的臉。
「好瞭,媽媽先給你做飯。」
「不用麻煩,下點面就好,我不是很餓。」比起吃飯,我真的很想和她聊聊天,我已經準備開始彌補這幾個月來的虧欠。
她點點頭,往廚房走去,可每走幾步就回頭看我一眼。終於到瞭廚房後,拿碗看瞭我一眼,洗完鍋看我一眼,切菜的間隙都要看我一眼。
我無奈的笑瞭笑,生怕她切到手。
「媽,我先回房收拾下,等吃完瞭,我陪你好好說說話。」
她似乎也發現瞭自己的異常,臉色有些淡粉。答應瞭一聲終於開始專註於手上的事。
這天晚上,我的面格外豐盛,煎蛋臘腸青菜一應俱全,五光十色的滿滿一大碗。
我心想,得虧自己在市裡沒吃什麼零食。不然這一大盆真不知道怎麼解決。
吃飯的過程中,她依舊像往常一樣心不在焉,吃幾口就望著我發呆。我一邊拼命往嘴裡塞面,一邊鼓著腮幫子拉起嘴角回應她。
這時,我才總算體會到瞭從未有過的母子溫情。
吃完飯後,我主動擔起瞭洗碗的任務。她搶不過我,隻好去收拾客廳的殘局。
在看到那份依舊躺在茶幾上的離婚協議時,她短暫的愣瞭神,隨後飛快的把它握成一團,塞進瞭垃圾桶裡。
我知道她還是沒有獲得足夠的安全感,壓抑的時間太久瞭,想要恢復成她原本的樣子,我還要再努力。
現在看到的她都隻是痛苦壓抑下的小心翼翼。可她原本是個什麼樣性格的女人,我居然完全不知道。是活潑可愛,或是高冷嚴肅,還是溫柔可親。對她與生俱來的真正性格,我已經開始好奇瞭。
一切就緒後,我先一步回到瞭臥室,坐在椅子上。順手收拾瞭下桌上的書本。
她進來的時候依舊有些局促,畢竟這房間給她的回憶基本沒有愉快的。她咬著嘴唇,坐到瞭床上,眉頭糾結瞭很久,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風遠,我不是在做夢吧,總覺得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後來有一次我們在希臘費拉小鎮欣賞愛情海的日落時,她應景的提到瞭這一晚,她說當時的我像是橫掃特洛伊的阿克琉斯,天神下凡一般渾身都閃著金光,讓她以為自己已經迷失在瞭一場美妙的夢境之中。
「對不起,是你兒子太蠢瞭,這麼久才發現真相。」
我心疼的看著她,拖著椅子靠到她的面前。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從來沒想過你會相信我,畢竟我們九年沒見瞭,在你眼裡,我恐怕隻能算是個陌生的阿姨吧。」她的語氣極其不自信,眼神卻閃著光,希望我能給她多一點信心。
「其實原本是這樣的。」我猶豫瞭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她在聽完這一句後,臉色明顯就苦瞭下來。
「不過那天我聽到你和秦武恒的對話。就是你想殺他那時,我就在窗外。」
她的表情這才算是舒緩瞭下來,不過我卻開始有些不自然。畢竟當時如果我沒有內疚的逃走,可能她就不用揪心這麼多天瞭。
「原來是這樣,媽媽那天的樣子把你嚇壞瞭吧。」
「是有一點,尤其是聽瞭那個滾字後,我就直接滾瞭。」我移開視線,尷尬的說著。
她第一次輕輕笑出瞭聲,「傻孩子,我又不是對你說的。」
「在我心裡就是的,我和他們都傷害瞭你,甚至比他們傷害的更深。」聽我說完後,她緊緊握住瞭我的手。
「你不能這麼想,這整件事裡最無辜的人就是你,我作為母親,既沒有阻止你的離開,也沒能挽回你的聲譽。說實在話,其實我根本配不上媽媽這兩個字。可你今天叫我的時候,我心裡還是那麼高興。我真的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瞭,就是在夢裡,我都沒聽過這兩個字。」
她淡淡的說著,聲音卻止不住的激動。寥寥數語卻又將我的內疚拉到無限大。
我趕緊呼瞭口氣,心想要是這麼聊下去,估計等會我們娘倆又得哭成一團。
她似乎也發現瞭這個問題,先一步岔開瞭話題。
「你真的帶著螺絲刀去找瞭秦武恒?」
「嗯,不過倒也沒怎麼威脅他,他就很坦誠的把話都說瞭。」我並不想刻意去詆毀秦武恒,雖然他做瞭很多錯事,但是非公道,她早已經做出瞭自己的判斷。
「那他怎麼還住進醫院瞭?」
「他纏瞭你七年,所以我最後揍瞭他七拳。」說完後,我撓瞭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因為現在冷靜下來,覺得刻意打他七拳這事有點中二,還不如照死裡打一頓算瞭,反正他也是罪有應得。
她聽瞭我的話,微微皺瞭皺眉,最後才釋懷的說道。
「一年一拳,的確有些便宜他瞭。不過隻要你沒事就好,他是死是活,反正我也不關心。」
「嗯?那早知道我就往死裡揍他瞭。」我是真沒想到她會這麼想。
「別別,媽媽就是說出來痛快一下,你以後還是盡量別和人動手,都說打死會拳的,淹死會水的。你可千萬不能出什麼事。」
我順從的點點頭,這點她和孫淑怡倒是一樣的態度。
「他一直強調他是因為愛你,不然我估計肯定會揍死他。」當時的情況,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真心懺悔,我估計自己一定會用上那把螺絲刀。
「他那不是愛,隻是占有欲。被愛的人應該覺得幸福,如果一個人的愛讓你覺得痛苦,那又怎麼能算的上是愛呢。」她仰起頭意味深長的說著,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這種話其實偏進程化,聽的時候往往感觸不多,可當有那麼一天自己切實感受到時,才明白那是多麼令人絕望的事。
「我真的很佩服你,遭瞭這麼多罪還能堅持到現在,這種事估計換瞭誰也不行。」
她聽瞭我的話,目光柔和瞭許多。
「其實很多母親都能做到,不到那一刻,誰也不知道自己可以為瞭孩子做到什麼地步。你想不想聽聽媽媽這些年的事?」
「嗯,我想聽。」
「那我就說說吧,正好你也可以和姓秦的對對賬,看看媽媽有沒有說謊。」
她俏皮的對我笑瞭一下,似乎等會要說的是一個歡快的睡前童話。
「不是,我隻是想多瞭解你一點,我以後都不會再懷疑你瞭。」我蹩腳的解釋著,臉漲的通紅。
「我知道,其實媽媽自己也想說,一個人熬瞭這麼多年,說出來心裡也舒服點。」說完,她移動著身體,依靠在瞭床頭。換瞭一個更愜意的姿勢。
「我現在還能記得那天早上,剛起床我眼皮就跳個不停,結果發現你和你爸都不見瞭。我在傢等瞭半天,連班都沒上。過瞭中午你爸才獨自一人回來,他告訴我說早上起來的時候門是開著的,你估計被人偷走瞭,他自己出去找瞭一個上午都沒找到。聽到這話,我當時就覺得天塌下來。」
聽到這,我忍不住在心裡罵瞭老爸幾百遍,沒想到他居然賊喊捉賊,做到這個地步。
「我當時在外面找瞭你三天,能問的人我都問瞭一個遍。可你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一點線索都沒留下。後來我就去報警,那幾個月鎮上,縣裡,市裡的派出所都被我跑爛瞭。他們也來這邊調查瞭幾次,可一點結果都沒有。後來想想任誰也不會懷疑到孩子的父親頭上。」
我不由的想到瞭張皓翔知道這件事時的反應,的確任何人應該都很難相信親生父母會賣掉孩子。
「那時候我是真的絕望,好幾次都站在那水庫邊上,可每次想跳的時候,都好像能聽見你在我背後叫我媽媽。就這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瞭幾個月後,我終於認清瞭現實,沒有人能幫我,隻有靠我自己。」
她敘述的語氣非常平淡,臉色也是一片安寧,彷佛在說別人的事。可我卻把雙手放到背後,拼命掐自己腰上的軟肉來抑制心裡的激動。
「後來我就開始貼尋人啟事,反正也沒線索,就全市范圍裡貼,貼瞭估計得有上萬張吧,被城管抓瞭好幾次。還好知道我是丟孩子的,也沒怎麼著我。之後偶然的機會我聽縣派出所說,A省打掉瞭一個拐賣兒童的團夥,救瞭十多個孩子。於是我就直接去瞭 A省。也虧那時候老廠長人好,給我安排瞭停薪留職,算是沒扯後腿。」
「所以後來你就開始請假滿世界找我?」
「嗯,隻要有關於拐賣兒童的消息我就去。主任給我臉色,我也不管,後來姓秦的來瞭,我一開始是真的沒在意他安的什麼心思。我當時經常連吃飯都顧不上到處打聽消息,哪有空去理他。不過他的確也提供不少的情報給我,畢竟是市裡來的,人脈上面是要比我廣的多。」
其實秦武恒能接近她說到底還是因為我,我從很早開始就已經成瞭她的最大軟肋。
「之後慢慢我發現他的意圖後,也有意識的躲他,可畢竟他那裡消息更多,為瞭找你,我有時候也就顧不瞭那麼多,接著就是三年前他喝多瞭去宿舍欺負我那事。」說到這時,她終於露出瞭哀傷的神色。
「我也不想多說這個事瞭,隻能說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我一個普通女人實在改變不瞭悠悠之口。何況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不過也就是那時候開始我就基本沒怎麼和姓秦的說過話。結果去年有一天,你爸喝醉瞭。回來就撒酒瘋,最後酒後吐真言,把事情真相說瞭出來。」
她越說臉色越白,喘息聲也越來越大,眉頭蹙起一副急火攻心的樣子。
我趕緊坐到她的身邊握住她有些微涼的手。她扭頭感激的對我笑瞭下。雖然有些勉強,但至少恢復瞭一些平靜。
「現在想想還真有些後怕,聽瞭你爸的話我差點就瘋瞭,菜刀都已經握在手裡。還好當時還有點理智,不然可能真的這輩子都見不到你瞭。」
聽她說完,連我自己都微微冒瞭冷汗,我以為她會大哭大鬧一番,但絕沒想到,她居然在那一刻都起瞭殺心。
「後來我就纏著他,讓他告訴我你被送哪去瞭,結果他死活都不說,還乘機想和我離婚。我怎麼可能同意,他可是這世上唯一知道你下落的人。其實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對他就沒什麼感情瞭。我和他說把你帶回來,我就同意離婚,他明明那麼想和我離但就是不願意接受這個條件,所以隻能僵持著。他怕我老纏著他,後來幹脆連傢都不回瞭。」
我作為中間人,很快就明白瞭父親不肯帶我回來的原因。
「因為他當時收瞭我養父母三萬塊錢。等你發現時,我已經當瞭人傢好幾年的兒子,你說憑他那要面子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去把我帶回來,就算他真的去,我養父還算是有些勢力的,又怎麼會同意。」
「你爸居然還收瞭錢?」她不可置信的看著我,隨後失望的搖瞭搖頭。
「他真的是無可救藥瞭。知道真相以後,我就去瞭你爸的老傢,你爺爺奶奶都過世瞭,我隻能從別的親戚那裡打聽線索。沒想到你爸這一支雖然單薄,白傢族裡倒是枝繁葉茂。五服內的遠親一大把,從那時候起,我就到處找這些遠方親戚,我原本以為自己離你已經很近瞭,可結果還是無功而返。去年市裡開瞭一傢親子鑒定中心,我才知道還有這回事,於是就又去求你爸。也虧瞭你養母有瞭孩子,他才算是松瞭口,把你帶回我的身邊。」
她說完後,長長的舒瞭一口氣,憋屈瞭這麼多年,今天總算是痛快瞭一次。
「這些事,你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啊,否則我也不會……不會那麼對你。」
我真的感覺這五個月簡直白活瞭,她也白受罪瞭。
結果她聽完我的問題,隻是淡淡的笑瞭笑,夾雜著幾分苦澀。
「其實我心裡對解釋這兩個字已經沒有信心瞭,何況這幾個月,你別說和我說話,就連看都不想看我。我即使說瞭,你也不會相信的。原本我打算先和你培養一下感情,至少不要那麼陌生。所以和你爸說,傢裡要稍微和睦一些,別耽誤你中考。不然你爸估計都不會回來住。不過對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你的撫養權。如果我沒拿到,你爸到時候一定不會讓我再見你。」
「對不起,我當時太任性瞭。」我再次誠懇的道歉。
「其實你那樣也算是正常反應吧,畢竟你也是這些謠言的受害者。要說對不起也應該是姓秦的來說,不過我現在已經不想再聽他說話。」她一邊把我當成孩子安慰,一邊又似乎把我當成瞭成年人,很自然的就說出瞭自己的悲喜。
「三年前出瞭那事之後,你為什麼不直接辭職。何必在那裡受秦武恒的騷擾,他還費盡心思的想加深這些誤會。」這一點我的確沒怎麼想通。
「這算是我利用他吧。」她抬著腦袋想瞭想,似乎找瞭個自認為最貼切的說法。
「你利用他,利用什麼?」
「你想想,我一年到頭到處在找你,需要時間和錢啊。你爸從頭至尾沒管過這事,我隻能靠那點工資瞭。如果我辭職,就算新的工作單位不會有流言蜚語,但想來任何一個老板也不會找一個三天兩頭請假的員工吧。何況這小鎮上,我估計不管去哪都逃不開那些謠言。秦武恒覺得虧欠我,算是給瞭我很大的自由。隻是再回來上班的時候就要多加班,把工作補回來。」
聽瞭她的解釋,我終於恍然大悟,她不過隻是個小鎮工廠的職工,雖然坐到瞭副主任,但長期四處奔波找人依舊需要背負巨大的經濟壓力。這麼看來,秦武恒也算做瞭一點點的好事。
「我明白瞭,這些年你的工資估計都搭在我身上瞭吧。」
她輕咬著嘴唇,臉色微紅,有些窘迫的點瞭點頭,「嗯,你媽媽現在的確是個窮光蛋,不過你放心,媽媽肯定能養好你的。以後你就繼續安心學習,錢的事你不用操心。」
她似乎是怕我擔心,趕緊表態。我本想把養父那筆錢告訴她,但仔細想瞭想還是決定挑個更合適的時機。
「我爸當時把我賣瞭是懷疑我不是他親生的是麼?」我小心翼翼的問出瞭這一句,五歲那年的巨變的確一直是我心裡的節。我原本不想問的這麼直接,可今天應該是得知真相的最好機會。
她應該沒想到我會突然問這件事,臉上的表情立刻就變瞭。神色也開始緊張起來。
「風遠,這件事我確實有愧於你爸,但事情實在有些復雜,有些話我現在也說不出口。等你成年以後媽媽再告訴你好麼?你要相信媽媽真的不是壞女人。」
她皺著眉組織瞭很久的語言,隨後忐忑的征求著我的意見。
雖然沒有得到答案有些遺憾,但現在我真的一點也不想讓她為難。隻要她不願意做的事,我都不會去逼她。
「沒事,媽開不瞭口就算瞭,你肯定不是壞女人,你是這世界上最好最漂亮的女人。」
我說的興起,第一次當面誇瞭她,她的臉逐漸由淡粉轉成瞭一抹紅雲,抿著嘴笑瞭起來。
「你也是這世界上最帥最好的兒子。」
她說完後我們彼此就像兩個熟透的番茄,尷尬之下全是滿滿的甜蜜。
「剛剛的問題沒給你答復,你再問別的吧,今天你想知道什麼,媽媽都會告訴你的。」她撲閃著靈動的大眼睛看著我,笑的很甜,像是藏瞭蜜,讓我整個人的心都暖洋洋的。
其實我感覺這樣的對話似乎已經成瞭另一種形式的對峙,可有些疙瘩如果不解開,可能真的會影響到我們日後的相處。所以我想瞭想,猶猶豫豫的開瞭口。
「你能給我看下你包裡的東西麼?」
「我的包?你去拿來吧。」她隻是驚訝瞭很短的一瞬,隨後就恢復瞭常態。
我跑到客廳拿起那個黑包,又回到臥室放在瞭床上。
「你自己看吧,不過也沒什麼特別的東西,恐怕要讓你失望瞭。」她坦蕩的笑著,從頭至尾沒有絲毫的動作。
可我卻顯得有些緊張,畢竟這個包早在幾個月前就讓我好奇不已,但她無畏的表情的確給瞭我很大的鼓舞。
我緩緩拉開瞭拉鏈,先從裡面拿出瞭那柄匕首,帶著敬畏的心放到瞭一邊。
隨後又從一側摸出瞭一疊7寸的照片,這個我上次倒是沒有摸到。攤開一看,裡面是個小男孩,帶著絨球的帽子,穿著黑色的小棉襖。手裡握著根小竹辮,正對著鏡頭傻樂,就跟地主傢的傻兒子一樣。
她看我拿出瞭照片,也從中抽瞭一張放在眼前。嘴角很自然的就隨著照片中的我提瞭上去。我這時才發現,這一堆照片都是一樣的。
「這張照片,你可能都沒印象瞭吧,這是你四歲時候拍的,那時候你還是胖嘟嘟的小圓臉,特別的可愛。這照片我印瞭很多張,去的每個地方都會留下一張,拜托他們有消息就聯系我。」
我這時候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既覺得很感動,又覺得有些尷尬。因為這張照片上我的表情實在太二瞭。可托我老媽的福,居然還廣泛流傳瞭。
「可愛麼,我怎麼覺得這麼傻啊。」沒想到我一說完她下意識的就回瞭我一句。
「你才傻呢,白白胖胖,多可愛的小男……哦,不是,媽媽不是說你現在傻,是說……」她自覺失語,趕緊擺擺手,靈動的大眼睛滿著慌張,語無倫次的不知道怎麼解釋。這小女孩般的可愛表情,簡直和唐爍有的一拼。
「我懂你的意思,你兒子以前不傻,現在也不傻,小時候是可愛,現在是帥,對吧。」我打斷她笑著自吹自擂瞭一波。可她聽瞭居然笑得很開心,同時還很認真的給我回瞭一個「對!」
看來誰都不能說她兒子不好,包括我自己。
我轉手又去包裡把上次摸的那一疊「名片」拿瞭出來。攤開一看立馬就傻瞭,隨後眼睛發澀,心裡發酸。
手裡這厚厚的一疊居然都是火車票。我一張張劃過,各式各樣天南海北,千奇百怪的地名逐一出現在我的眼前。越劃就越覺得這些薄薄的紙片厚重難當。
她一個弱女子這些年居然走過瞭大半個國傢,這其中的艱難我真的無法想象。
「媽!」我哽咽的喊瞭一聲,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一聽到我喊這個字,心裡似乎就特別美,笑的也更加甜。她伸出手磨蹭著我的臉,把那幾滴沒藏住的眼淚都擦幹。
「好瞭,別哭瞭,就幾張火車票有什麼好哭的。我收著他們就是給自己提氣用的,想著都找瞭這麼多地方瞭,也不差下一個。」她看我依舊一臉悲切,轉瞭轉眼珠岔瞭個話題。
「對瞭,你知道麼?其實我知道真相後,第三個跑的遠方親戚就是你的養父母。」
我一聽,立刻就被吸引住瞭。
「怎麼會呢,我養父母從來沒提過這事。」
「他們當然沒提,因為我壓根就沒找到你們。我當時拿到的地址是 Y市的。可你們已經搬走瞭,那城市實在沒什麼人情味。周圍的好多鄰居居然都不知道搬走的人是誰。我在哪裡整整呆瞭五天,也沒找到你們搬去哪瞭,隻好先回去瞭。」
我點點頭,其實自己早就應該預料到瞭。
「我養父七年前就因為工作調動去瞭縣裡,我們早就沒在那住瞭。」
「可惜我不知道,明明當時和你隻隔瞭幾十公裡,但就是沒辦法見到,命運真愛捉弄人。」她抬起頭看著天花板,萬分感慨。她出神瞭片刻低頭後發現我正拿著那張百惠酒店的房卡發呆。
「怎麼瞭?」
「我……我之前看到你和秦武恒進瞭這傢酒店。」我緊緊握著這張房卡,心裡又開始七上八下,剛剛的感動讓我一時間都忘瞭這段痛苦的回憶。
我大著膽子說出瞭實情,卻不敢看她的臉,我發自內心的害怕她會露出心虛或是慌亂的表情。
「哦?什麼時候的事?」她的語氣倒是相當的自然和輕快,似乎並沒有因為我的話而有所異常。
「就是一個半月前的周末。」
「那你當時怎麼沒叫……哦,我知道瞭,難怪從那時候開始你就對我越來越冷淡。虧我琢磨瞭那麼久,原來是因為這事。哼!我就知道坐他的車準沒好事。」
她長籲短嘆的抱怨著。可我原本關心的註意點卻瞬間都被她那聲「哼」轉移走瞭。因為她原本聲音就偏嫩還帶點甜,再加上這拖長鼻音用力發出第四聲的「哼」,簡直就像是動漫裡小蘿莉發脾氣時候的配音,實在是可愛的過分。
當時我自然不知道在未來的日子裡,就因為她這招牌式的哼,我得受多少累。
「這張房卡的事呢,媽媽今天就先不告訴你,因為有些事看到會比聽到更令人信服。」我怎麼也沒想到她在挑眉抱怨瞭一通後,居然不慌不忙的給我賣瞭個關子。
我茫然的「嗯」瞭一聲,既然她表現得如此磊落,我又何必再計較一時呢,更何況今晚她給我的沖擊已經夠多瞭。
「好瞭,媽媽說完瞭,該輪到你瞭,你在他們傢這幾年過的怎麼樣,也給我講講吧。」她說著脫瞭鞋,往裡躺瞭躺,給我留出瞭一塊位置。
我撓瞭撓頭,有些害羞的爬上床靠在她的身邊。
之後,我便從養父的關心,養母的冷淡,師傅的嚴厲,師兄的照顧一點一滴的把這九年的生活說給她聽。
這晚我們不知道聊瞭多久,但似乎怎麼說也說不夠。直到凌晨兩三點,我們才彼此依靠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上午十點,父親如約而至,他的雙眼黑瞭一大圈,看來昨晚是沒睡好。
走進程時父親基本沒怎麼說過話,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離開民政局後,父親轉頭看瞭我們一眼,費瞭半天的勁終於擠出一句,「各自保重吧,風遠你有空的時候多回來看看。」接著轉身就準備走,但她卻叫住瞭父親。
「俊和,當年騙瞭你雖然不是我的意思,但終究是我的錯,隻是不管你信與不信,我沒有對不起過你。」
父親盯著她看瞭良久,默默嘆瞭口氣。
「好好照顧兒子,這小子比我有出息。」
「嗯,我會的。」
他們兩人寥寥數語就給這段十五年的婚途劃上瞭句點。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在心裡後悔瞭。也許秦武恒說的對,父親是真的配不上她。
塵埃落定後,我們轉身沒走多遠,突然一個人影閃到瞭面前。
「我能和風遠說兩句話麼。」曼文看著她小心翼翼的詢問著,我還是頭一次聽到她如此謙卑的口吻。
她微微皺眉,神色復雜的看瞭曼文許久,最後對我點瞭點頭,走到瞭一邊。
我尷尬的看著依舊濃妝艷抹的曼文,不知道她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風遠,你媽媽的事,我已經知道瞭。別看你爸那樣,他心裡估計已經有點後悔瞭,昨晚他可是一夜沒睡,我知道這事你爸做的不地道。但他這個人本質還是好的,你千萬別記恨他好不好。」
曼文一副討好的語氣,生怕我和父親會結下梁子。
「曼文阿姨,你放心吧,不管怎麼說血緣關系還在,我說過會給他養老送終的。」
「嗯,阿姨相信你,還有這張卡你拿著。阿姨命不好,不能有你這麼好的兒子,這筆錢就算是我們給你的撫養費。你也別推辭,畢竟於情於理這都是你應該要的。」曼文一把抓住我的手,把卡塞瞭進去,然後又趕緊合上我的手掌。
我其實並不想要,但又不想因為這個傷瞭她和父親的心。
「我知道瞭,你替我謝謝他。曼文阿姨,以後就麻煩你照顧我爸瞭,可能的話盡早生個孩子,他這人其實挺在乎這事,而且重男輕女,到時候要是有啥矛盾,你多擔待吧。」
我覺得自己隻是很平常的交待瞭幾句應該說的,可沒想到曼文居然哭瞭。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留下的眼淚在粉底裡淌瞭一條溝。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早熟,句句都說到人心坎裡。別說你爸,連我都想把你搶過來。放心吧,你父親那脾氣阿姨摸的透透的,不會有矛盾的。總之你隻要有空就多回來看看,這裡也是你一個傢。」
「嗯,回吧阿姨,我走瞭。」或許曼文和父親才是真正般配的一對。於是最後一刻我給瞭她一個爽朗的笑容,既然事情都已經結束,那麼我們就都放下負擔,輕松面對未來吧。
「她和你說什麼瞭啊。」我剛走到她面前,她就迫不急待的問我。
我拿起手裡的卡塞進她手裡,「我的撫養費。」
她看著卡,半天沒說話,最後似乎是自言自語一般,「她應該是個比我更好的女人吧。」
我拿過她手裡的卡,塞進瞭她的包裡。
「別胡思亂想瞭,這世上沒有比你更好的女人,是父親配不上你。」
她扭頭看瞭我一眼,慢慢笑瞭起來。看見她笑瞭,我原本故作深沉的臉自然也繃不住瞭。
在鎮上隨便吃瞭點東西,她就神秘兮兮的拉著我上瞭市裡的公交車。在她的帶領下,我們輕車熟路的來到瞭百惠酒店。
進瞭那扇四翼旋轉門後,她看瞭眼前臺掛鐘的時間。
「看來時間還早。」
「什麼時間還早啊?」
她沒回答,隻是對我笑瞭笑,隨後便拉著我手進瞭 VIP電梯。有那張房卡在手,看來這酒店對她來說是暢通無阻的。
電梯直接在最頂層停瞭下來,我像是剛入城的鄉巴佬,踩著厚實的土耳其拉花地毯跟著她穿過整個走廊,停在一扇雙開的鎏金紅木大門前。
看這架勢,難道還是個總統套房?
我飄逸的思緒還沒來的及歸位,大門已經被打開瞭。走進去的那一刻我就什麼都明白瞭,她說的真對,有些事看到遠比聽到更有說服力,並且更加讓人感到震撼。
我的心情由驚訝到感動繼而轉為沉重。眼前最大的那面墻壁上,四個金色的亞克力閃光字占據瞭我所有的視線。
「尋子聯盟!」
「別傻站著,進來看看。」她拽著我的手,把我拖進瞭房間裡。這座套房相當大,但卻一點也沒有總套該有的奢華,目前所在的大廳完全就是一間會議室的裝扮。可容納將近二十人的會議桌,演講臺,幕佈投影,還有一塊支架的掛式手寫白板。
除瞭尋子聯盟四個字外,剩下兩面墻其中一面都是五顏六色的標語。
「不拋棄,不放棄!」
「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不知道結果。」
「找瞭十年就不在乎再找十年。」
而另一面墻上貼滿瞭孩子的照片,而我自己那張傻乎乎的童照則被貼在瞭正中央。
在她的指引下,我又分別進瞭周圍幾個臥房。
「這間是資料室,這間是談心室,這間是遊戲室,這間是發泄室。」
「還有遊戲室?」看這滿地草綠色軟墊和一旁整整齊齊的各項遊戲道具,我有些疑惑的問道。
「嗯,我們會經常組織遊戲,為的就是短暫分散父母心裡的痛苦,並且加強彼此的交流,讓每個人都不會覺得那麼孤獨。畢竟孤獨和無助是尋子過程中最常出現的負面情緒。而這個發泄室顧名思義就是給那些情緒壓抑的父母哭泣或者吶喊的。我也進去過不少次,效果還可以。」她就這樣用最輕松的表情說出瞭她生命中最痛苦的事。
「所以,這個聯盟是你創的?」
「應該說是我和陳姐也就是這傢酒店的老板一起創的,她是會長,我是副會長。不過資金方面肯定是她負責的,我主要負責組織活動還有招募新的成員。」
她端正的坐直瞭身體,倒是很有幾分領導的架勢。
「怎麼會想起來做這個事呢。」
「這說來就話長瞭,這裡的老板叫陳珺,是秦武恒的朋友,她的女兒是六年前走失的,當時還隻有四歲。在她最痛苦的時候,秦武恒把我介紹給瞭她。我也算是過來人,就陪瞭她一段時間幫她緩瞭過來。畢竟是同病相憐慢慢我們就熟悉瞭,之後她聽說別的省有人組織瞭這種協會,所以就鼓動我做瞭這件事。這個總統套房是她專門改建的基地,我和她一人持有一張房卡。」
我如夢初醒般的點瞭點頭,沒想到這九年的時間她不僅自己在找孩子,還在鼓勵著別人,我真為有這樣的母親而由衷的自豪。
「雖然我找到瞭你,但我覺得這個聯盟還是要繼續維持下去。所以那天我也是過來組織活動的,隻是半路上遇到秦武恒,他說他來找陳姐有事,讓我搭車。當時時間上有點趕,所以就和他一起過來瞭,沒想到居然被你看見瞭。」
在目睹瞭這一切後,秦武恒那孫子在我心裡根本都不算事。我迫切的想知道更多關於這個地方的故事。
「你們現在有多少會員瞭啊?」
「登記在冊的有三十四個,經常來參加活動的有二十一個,還有十三個離得比較遠,或者是長期在外找。一般都是電話交流多些。」她如數傢珍的和我說著。
「那這些年找回來的多麼?」
聽完這個問題,她原本溫柔的表情頓時被失落所掩蓋,緩緩的搖瞭搖頭。
「加上你,隻找回來4個,其中一個回來時還少瞭一個腎。」
我被這樣的結果壓抑的說不出話來,可想而知在這樣遼闊的土地上,找一個孩子真的比大海撈針還難。
就在我們母子倆傷春悲秋的時候,套房的大門再次被打開。
「你們這麼早就來瞭?」
我抬眼望去,來者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的女人,身材勻稱,穿著幹練的直筒商務西裝,腳下踩著一雙鏤空細高跟,雖然長相上有些中規中矩,算不上特別漂亮,但整個人的造型配上精致的短發顯得特別盛氣凌人。
「陳姐你來瞭,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白風遠。」她笑著站起身,一臉驕傲的把我拉到陳姐面前。當媽媽和她站在一起時,簡直就是女神和女王。
「陳姐,哦不,陳阿姨好。」在這種環境下見面對我來說的確有些變扭。
「哎呀,還真是個小帥哥。我說你不會騙我吧,這真的是你兒子?怎麼看著像你弟弟似的。」她來回打量瞭我好幾眼,隨後又對她半開起瞭玩笑。
「陳姐,你就別逗我瞭。」她紅著臉看瞭我一眼,有些埋怨的回瞭一句。
陳珺圍著我從頭到腳不斷掃過,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嘴裡也念叨著。
「挺好,真的挺好,能找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著說著她的眼睛就開始發紅,聲音也開始變得沙啞。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先一步上去把陳珺抱在瞭懷裡。
「陳姐,沒事的,會回來的,會回來的……」
話音剛落,陳珺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我被她突然變化的情緒嚇瞭一跳,不自覺的往遠處躲瞭躲。
「我昨晚又夢到我女兒瞭,六年瞭,房間裡的東西我都換瞭一個遍,但我還是會在傢裡看到她的影子,我真的要撐不下去瞭。」
「你能撐下去的陳姐,我不是也找瞭九年麼。我會一直陪著你,然然一定會回來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麼……」她輕拍著陳珺的背,低聲細語的安慰著。
雖說每個人都有脆弱的一面,但陳珺從剛剛的女王范跌下神壇的速度也太快瞭,從陳珺的身上我似乎看到瞭她曾經在這所套房裡的影子。
「小遠,不好意思,第一次見面就讓你看阿姨的笑話。」陳珺冷靜下來之後擦瞭擦眼淚,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我。
「阿姨您別太難過,您一定可以找到女兒的。」剛剛的一幕的確讓我很受震動,但礙於自己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陳珺點點頭,隨後又重重的「嗯」瞭一聲,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你們待會再和其他會員見見面?」陳珺轉而又問道。
「不瞭,我們就是來看你的,見瞭其他人肯定會影響大傢的情緒,讓他們知道這個事就可以瞭。」她應該是早就做好瞭打算,而在目睹瞭陳珺這一幕後,我也認為這樣的決定無疑是正確的。
「說的也是,那行吧。我也恭喜你和你兒子重歸於好。以後會裡的事你要是沒空就不用常來瞭。」
我聽到這裡,搶先答瞭一句,「沒關系,以後我和我媽媽會住在市裡,她還是可以來的。我也希望你們都能找回自己的孩子。」我能看得出來,她並不怎麼舍得斷絕這裡。畢竟這裡的一切給瞭她堅持下去的勇氣。
她愣愣的看著我,欣喜中又有幾分疑惑,但卻沒有說話。
「行吧,我就代表大傢謝謝你們母子倆,現在時間還早,你們想去哪,我送你們。」
「不用瞭吧,我們自己坐車回去就好瞭。」陳珺卻沒理她的推辭,一臉嚴肅的說,「怎麼著,有瞭兒子陪,老姐妹就不要瞭?」
「哪有啊,既然你都這麼說瞭,那我們就不客氣瞭。」面對陳珺,她的確表現的更加熟絡和自然。
出瞭酒店的大門,陳珺去車庫開車,我回憶著剛剛的一幕,不解的問道,「既然陳阿姨總是在傢裡看到女兒的影子,那為什麼不幹脆搬傢啊。」
她輕嘆口氣,無奈的搖瞭搖頭,「不能搬的,別說搬傢,丟孩子的父母一般連手機號都不敢換,怕的就是萬一哪天孩子自己跑回來,或者被解救出來找不到自己。這種事我們也遇到過,有的父母受不瞭打擊的,搬走瞭,或是離婚又組建傢庭。孩子最後回來也找不到他們,最後隻好送去孤兒院。」
「那這也太煎熬瞭,天天睹物思人,不得瘋瞭?」我現在算是明白她之前和秦武恒說的那句就算是死也要埋在傢裡等我的真正意思。
她皺著眉,遲疑瞭片刻,「瘋瞭也有的,還有自殺的,辭職出傢的,搶別人孩子的,我都見過。我們不聊這個瞭好不好。」
我看她的表情越來越陰沉,趕緊上去摟住她的肩膀,「好瞭好瞭,我不問瞭,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那是,你要是再丟瞭,我幹脆死瞭算瞭。」聽她說到死字,我下意識把她摟得更緊。
「我說,你們這母子倆感情是不是太好瞭,站在我酒店門口弄的跟小情侶似的,合適麼。」
陳珺一手架在車窗上,摘下墨鏡調笑著我們。那扇尋子聯盟的大門對陳珺來說簡直就像是封印,在裡面和在外面完全是兩種精神狀態。
她聽完羞澀的笑瞭笑,轉頭對我說,「陳姐就是特別愛開我玩笑,你別理她。」
我的確是沒理她,因為我前幾天牽腸掛肚的白色路虎現在就停在我面前,別說這車倒是和陳珺的女王氣質挺搭的。
搞瞭半天,那天從青遇山把她接走的是陳珺。我不禁倒吸瞭口氣,還好當時自己比較冷靜,沒被這件事幹擾。
上車後,陳珺問我們去哪,她剛想說回傢,我搶先一步遞過去一個地址。
「陳阿姨,能帶我們去這個地方麼?」
陳珺接過地址看瞭一眼,「嗯,沒問題,就在城北,十來分鐘就到瞭。」
她坐在我旁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滿是疑惑。我小聲湊到她耳邊故作神秘的說道,「小驚喜,到瞭就知道瞭。」
二十分鐘後,我們站在瞭文鑫河灣小區十二棟三樓的一棟房子裡。
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裡,張皓翔沒騙我,這房子的確新的可以。而且看得出來,他應該是叫人來打掃過瞭。兩室一廳幹幹凈凈,衛生間裡居然還有浴缸,傢具雖說少瞭點,但比起小鎮的老傢來,這裡已經算是完美的住處瞭。
「風遠,這房子怎麼回事,誰的房子?」她的驚喜隻閃過瞭一瞬就被憂慮取代瞭。
於是我隻好把和張皓翔之間的事如實告訴她。我有些害怕她會生氣,畢竟我不僅想過要斷絕親子關系,還付諸瞭實際行動。
「不行,不行,你是我兒子,怎麼能落到別人戶裡。」她皺著眉輕咬著下唇,顯得一臉的委屈。
「這個的確是個意外,那時候我真的沒想那麼多。你別生氣啊,不過隻是給別人當三年弟弟而已,又不是當兒子。我保證大學畢業以後一定把戶口和你重新並在一起,一直並到我死,行不?」為瞭彌補心裡的虧欠,我圍著她盡量挑好聽的說,過瞭好久才算勉強平息瞭她心裡的不甘。
之後她又覺得不能接受這房子。我隻好又苦口婆心的把張皓翔的原話告訴她,表示這算是我用成績換來的房子。
前前後後圍著她折騰瞭小半個小時,她才算是重新展開瞭笑臉。
「原本我還打算讓陳姐幫幫忙,給我們準備個住的地方。沒想到你連房子都準備好瞭。」
「我估計你也不願意多麻煩陳姐,現在陰差陽錯有瞭這房子。也算是我們要轉運瞭吧。」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傻笑著。當時張皓翔要借我房子的時候,我還自尊心十足的不想要呢。
她沒有說話,隻是舉起手捧住我的臉,盯著看瞭好久。從她柔嫩的手掌貼上的那一刻,我臉就開始燒瞭起來。
可她的動作固定的我根本轉移不瞭視線,隻好也看著她誘人的臉頰,心裡撲通撲通的也開始亂跳起來。
「媽,你怎麼瞭啊?」
「沒什麼,就是感覺我的兒子突然就像個大男人一樣,不,比很多大男人還可靠。媽媽覺得很自豪,很欣慰。你能回來就已經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瞭。」
她的眼神裡閃爍著五彩的光芒,像是匯聚瞭有生以來所有的希望。
我不知道以後的路是怎樣的,我隻知道自己肯定會不遺餘力甚至會不惜性命的去照顧她,守護她。
這時候我根本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針對她悄然覺醒瞭某種新的屬性。
當天晚上返回小鎮,我們就開始收拾彼此的東西。最後發現她住瞭這麼多年,東西居然還沒有我多。
我收拾完和她打瞭聲招呼,就出門去瞭唐傢,這一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唐爍聽說我要離開瞭,當時抱著我就哭瞭。我尷尬的安慰瞭她好久,把一個哥哥的樣子做的足足的。
而唐輝雖然有些不舍,但畢竟是男孩子,也隻是囑咐我不要忘瞭他們。反正我們三個人還有一個 QQ群,肯定不至於會斷瞭聯系。
接著我把市裡的住址寫給他們,讓他們以後來市裡可以直接去找我。
孫阿姨倒是一臉的笑意,她趁著我和唐輝唐爍聊天時,收拾瞭不少幹貨,有些還是唐叔從外地帶回來的。之後便是囑咐我要好好對媽媽,不要惹她生氣之類的。
出瞭唐傢的大門也算是瞭卻瞭這小鎮上的最後一絲牽掛。唐輝唐爍必然是我一生的好友,這一點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回傢後,發現她正拿著那本簡愛準備往包裡塞。
「這麼喜歡這本書?都快翻破瞭。」
她拿著書隨意的翻瞭翻,還是塞進瞭包裡。
「這本書算是這些年的精神糧食吧,裡面有很多的話都特別讓我感同深受,你知道媽媽最喜歡哪句麼?」
我閉上眼睛快速在腦海中搜索簡愛裡的經典名句。因為時間有些長,所以能想起來的不多。
「『我越是孤獨,越是沒有朋友,越是沒有支持,我就得越尊重我自己。』是這句麼?」在我能記起的段落裡,好像隻有這句最貼合她。
「這句我也挺喜歡的,不過最喜歡的還是那句:『即使整個世界恨你,並且相信你很壞,隻要你自己問心無愧,知道你是清白的,你就不會沒有朋友。』所以即使這些年過的很累,我也還是能有陳姐這麼一個貼心的朋友。雖然我從來沒有和她抱怨過什麼,但隻是和她平等的相處,就已經讓我很安慰瞭。」
她從昨晚開始,嘴角幾乎就沒怎麼垂下過,除瞭偶爾望著我出神,基本都是笑吟吟的狀態。剛剛在收拾東西的時候也是一臉的愉悅。
這樣真的挺好,每次看到她笑,我也會忍不住的微微笑起來,似乎獲得瞭某種巨大的滿足,我不知道這種心情是不是一個兒子面對母親的正常狀態,畢竟我已經有九年不知道所謂母親二字是什麼意思。
「你放心吧,你長得這麼漂亮,又那麼善良,以後在市裡肯定會有很多朋友的。」
而且我發現自己恭維她的話說得越來越順口,其實也許根本算不上是恭維,因為在我心裡的確是這麼認為的。
「媽媽都要被你捧到天上去瞭,原來我傢風遠說話這麼甜。一開始我還以為你就隻會兇我呢。」她故作埋怨的看瞭我一眼。被人揭瞭老底,我臉上自然有點掛不住。
「媽,那是你兒子中瞭邪,被人下瞭蠱,等我們離開這裡,這些不好的回憶你能不能都忘瞭。」
「嗯……你再叫我一聲,我就答應你。」我今天已經在她的要求下不知道喊瞭多少遍媽媽瞭,但她還是覺得意猶未盡。
算瞭,隻要她高興,就算當個復讀機又能咋的,反正人類的本質不就是復讀機麼。
「媽媽!」
「嘻嘻,兒子真乖!好瞭,以後到瞭市裡,鎮上的事咱倆都不要再提瞭。」
第二天一早,我們站在大門口,她回頭仔仔細細的環顧瞭一圈這個傢,隨後毅然決然的關上瞭大門。而我原本對這個傢就非常陌生,即使想裝出留戀的樣子來也很艱難。
不管怎樣能夠輕松割裂過去總比痛心疾首要好吧。
走出小鎮大拱門的那一刻,我倆不約而同的停下瞭腳步,回頭張望瞭幾眼。
清晨的薄霧下,賣菜的小販早已沿街擺好瞭攤位,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和大媽們劃價。偶爾穿過幾個身著校服的孩子你追我趕,踩翻瞭菜籃也隻是回頭做個鬼臉。還未上班的工人則光著膀子,站在街邊一邊漱口一邊和過往的行人瞎扯。
遠處,船工們在小河上支起瞭槳,嘴裡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老奶奶在門口點起瞭煤火爐子,半濕的柴火悶出的煙嗆得大嬸不敢出門曬上剛洗的衣服。
原本在我們眼中灰暗無比的小鎮,此刻卻似乎被人用畫筆重新塗抹上瞭顏色,呈現出瞭我們從未見過的生機勃勃,我們的離開解脫自己,也解脫瞭小鎮。
良久之後我和她相視一笑,轉身離開瞭這片故土。而我們的故事從此刻起才真正開始。
我叫白風遠,身旁的女人是我的媽媽,沐婉荷。
(小鎮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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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倆剛剛在市裡的車站下車,身後突然就傳來一個嬌媚的女聲。
「沐婉荷,好久不見。」
我還沒來得及回頭,就發現身邊的她在聽到聲音的那一刻就忍不住開始顫抖,表情從驚訝,慌張繼而轉為深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