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雖然也是個高官,但住的地方,卻十分普通。
政府蓋的機關住房,一共四層,樓體已經破舊,就著明亮的路燈,透過殘損的邊緣,隱約能看見青色的磚礪。
薛進拔下車鑰匙,汽車的引擎聲隨即消失。
他推開車門走瞭下去,轉身從後備箱裡,拿出幾盒禮品,又小心翼翼的將玻璃魚缸捧在手心。
樓房雖然普通,但樓道裡十分幹凈。
薛進走進時,聲控燈應聲而亮,腳下階梯,並不陡峭,這對送瞭一天禮的男人來說,有些舒心。
──他還沒走過這麼多路,腳有些酸脹。
又爬瞭一層樓後,薛進停下來,看瞭看墻面上標註的數字。
沒錯是第三層,薛進轉眼瞄瞭瞄左右兩戶人傢,他記得很清楚,老李住在三!一,於是邁步來到瞭左邊這傢。
拿的東西太多,薛進放下瞭一些,空出手來,按瞭門鈴。
少頃,門便開瞭,一個40歲左右的女人,探出頭來,上下打量瞭一翻,輕聲問道:“你找誰?”
薛進猜想這便是李局長的愛人,便微微一笑:“我找李局,我叫薛進,承蒙他多方關照,所以今兒,特來拜會。”
薛進往年也要送禮,但今年卻又大不相同。
他當監獄所長時,所要打點的人不少,但都是門內人士,不能越級太大,這樣也要受人排擠。
說穿瞭,他還不夠那個級別,跟上面會話。
如今調到瞭建設廳,當瞭副廳長,走到哪裡都十分風光,所以來給這些高官送禮拜年也理所應當。
隻是老李的夫人,頭一次見他十分眼生,再有求老李辦事的人也多,保不準渾水摸魚,誰人想攀關系。
所以女人面上並不見熱絡之色,隻不冷不熱的丟瞭句:你等等。
薛進安靜的等瞭半分鐘,眼前的大門再次打開──這回是大敞肆開,裡面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老李。
“薛進啊……我當是誰!趕快進來。”老李扯著嘴角,將客人讓進門。
在薛進擦身而過的一瞬,老李註意到瞭他手中的魚缸,登時眼前一亮,順手接瞭過來,面帶喜色的問道。
“你這是哪裡弄的東西,還十分不錯。”
薛進見他喜歡,知道自己那幾千快錢,花得值。
“朋友送的,我對魚兒懂得不多,怕自己養死瞭,所以給你拿來,不知道你肯不肯收留它們?”
老李捧著魚缸哈哈一笑:“你算給對瞭人,我收瞭。”
兩人進瞭客廳,老李手臂一伸,讓薛進隨便坐,而後轉身將魚缸放在客廳一側的矮幾上,這時,李夫人笑吟吟的走瞭過來。
“薛進啊,吃點水果。”李夫人將果盤放在茶幾上。
“謝謝,大嫂。”果子在燈光下,閃著水色,想來是女人剛剛洗過。
“你頭一次登門也不認識,以後常來啊……”女人也不坐下,站在茶幾的前面,跟薛進說著話。
畢竟是高官的夫人,起碼的禮數,十分周到。
薛進笑著點瞭點頭。
“大嫂如果不怕打擾,我以後恐怕真要多來幾次。”薛進面上這麼說,但心裡卻不是這麼想。
誰人不想關門過自己的小日子,沒事兒,我來幹嘛?恐怕隻會惹人嫌!
不過,如果拿瞭厚禮前來,就另當別論瞭。
“你看你說哪裡的話,不要客氣。”李夫人笑模笑樣,十分有禮。
“我鍋裡還燉著菜,你先坐著,等會兒留下吃晚飯。”說著也不等薛進回話,女人轉身離開瞭。
薛進張瞭張嘴,最後隻得皺瞭皺眉。
老李還在那兒,倒騰薛進拿過來的錦鯉,他抽空,打量著主人的傢:三室一廳,十分幹凈,但裝潢卻有些念頭。
傢電十分普通,不見得奢華,但薛進知道,老李銀行裡的錢,至少幾百萬。
高官都有錢,但不能外露,隻要外露就容易遭人眼紅,惹來災禍,老李的車是公傢配的,但很少開。
他們夫婦輛,出門都是豪車,但哪一輛都不在自己名下。
有人問起,隻說朋友借開的,並不是自己的,想來能交到這麼好的朋友,也十分難得,但大傢心知肚明。
所謂的朋友,肯定是有求於他,這車跟他自己的沒什麼區別,想開到什麼時候都可以,哪怕是一輩子不還,也沒人會追究。
為官之道,要懂得變通,不能違反政策,又不能委屈瞭自己。
薛進在官場也有些年頭,隻是先前的水稍潛,現在嘛!水深的很,處處要小心為人,他自覺,還是欠缺些火候。
但他並不沮喪,自認過不瞭一年半載,這深水裡的規則,也就摸得一清二楚。
茶幾上有一壺茶,進門時,還冒著熱氣,現在有些涼瞭,想起女人,並沒請自己喝茶,不禁莞爾。
薛進伸手從茶盤裡,拿瞭個杯子過來。
輕手輕腳的倒瞭一杯茶,可臨到嘴邊,才發現茶杯底有個可疑的黑色小點,薛進挑瞭挑眉,將杯子放下。
而後從水果盤裡撿瞭顆蘋果,細嚼慢咽起來。
老李終於忙完瞭,他將那幾條錦鯉,放進瞭魚缸裡,又在旁邊欣賞瞭片刻,才轉身回到沙發處坐下。
薛進拿進來的禮盒,還放在腳邊。
他將吃瞭一半的蘋果放在一旁,伸手提過禮盒:“李局,那錦鯉隻是小意思,好東西都在這裡。”說著別有深意的微微一笑。
老李跟著扯起瞭嘴角,也不言語,不動聲色的將禮品盒接過,放在自己身邊。
“薛進,你還同我客氣什麼,我跟你傢老嶽父……”老李說的都是場面話,情不由衷,再所難免。
沒人喜歡白白被人差遣。
“唉……李局,李大哥……你可別這麼說,我嶽父是我嶽父,我是我,沒有他那層關系,我們也是要走動的,不是嗎?”薛進狡猾的將話頭一轉。
老李見他這麼說瞭,也不好再接什麼,隻是笑著點頭。
“老弟,你說的對,你這個兄弟,我交定瞭,哈哈……”多一個朋友,多條路,以目前的情勢來看,薛進的前途無可限量。
所以老李也是順水推舟,將這情義做的更深,而薛進做出求之不得的表情,兩人相談甚歡。
寒暄著又說瞭幾句,薛進俯首看瞭看腕表。
禮送到瞭,心意也就到瞭,薛進又轉頭瞧瞭眼外面的天色,已經不早瞭,所以連忙站起瞭身。
老李看他要走,趕緊一把握住他的手。
“薛進,你嫂子飯都做好瞭,晚飯就在傢裡吃吧。”
薛進搖搖頭,做出無奈的樣子:“今天出門前,老爺子就囑咐我不能在外面吃飯,晚上還有傢宴。”
老李聽他這麼說,也不好挽留。
“那……好吧,下次吧,下次一定過來嘗嘗你嫂子的手藝。”說話的檔口,女人從廚房裡走瞭出來──腰際還系著圍裙。
“啊……薛進這就要走啊……我桌子都放上瞭……”女人微微皺眉,做出不贊同的表情。
“嫂子,謝謝你和大哥一番好意,今天有事兒,實在不行,下次吧,下次……”薛進笑著拒絕。
薛進往門外走,兩口子就要送。
薛進連連婉拒,但末瞭,老李還是跟著下瞭樓,兩人站在車前又說瞭會話,最後薛進發動汽車,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兒。
夜風習習,樹椏輕輕擺動,好似風情萬種的少婦,搖曳著自己的身姿,訴說著自己的寂寞和惆悵。
今年的春節,心境與往日不同。
35歲的年紀,原本躁動的心早已沈寂,而現在復又活泛起來,想改變,想突破,但好似找不到出口。
薛進一手握住方向盤,一邊思索著老李方才的話語。
老李年輕時,十分愛耍,也犯瞭許多錯誤,方才不無遺憾的跟自己說道,如果那時更謹慎些,自己的仕途會更上一層樓。
如今老瞭,這個位子,已經不可能再有什麼變故,倒是輕松自在瞭。
薛進知道老李旁敲側擊,拿自己的強奸案說事兒,但也明白他是為自己好,所謂高處不勝寒,哪怕是一點點的錯處,也會被政治對手無限量放大,更別提,是這樣的案子。
可如今一切都過去瞭,薛進也沒想太多,隻是對連羽的那份心思,仍百轉千回,但隻有一樣,十分堅定。
那就是不想放棄,明明吃到嘴裡的嫩肉,哪那麼容易忘記可口的滋味?
薛進坐在車內,外面的霓虹打在車窗上,車內的光線忽明忽暗,男人那張俊臉,線條變得模糊,時而冷硬,時而柔和……
薛進將車開到瞭超市,買瞭面粉和一些食材。
而後一路駛進瞭豪園,拿出鑰匙打開公寓的門,裡面漆黑而冷清,薛進伸手拍瞭下墻壁上的開關。
室內忽而明亮起來,薛進關上防盜門,站在門口,看著屋內的事物,微微擰起瞭眉頭:冷冷清清,毫無人氣。
輕輕嘆瞭口氣,薛進換瞭拖鞋,將買的東西拿去瞭廚房。
隨即轉身回到客廳,一屁股坐在瞭沙發上,他忙瞭一天,真的有些累,可盡管渾身疲乏,仍放不下心中所想。
隻歇息瞭片刻,薛進將上衣脫去,轉身又進瞭廚房。
卷起羊絨衫的袖口,薛進將面粉拆袋,倒瞭些出來,用酵母發酵後,和出個面團出來,放在一旁備用。
而後拿出買來的食材,在案板上切切碎碎,不一會便做出瞭幾樣餡料。
白熾燈下,薛進褐色的大手,滿是面粉,他一邊蓋皮兒,一邊拿著筷子,包餃子,燈光四散的光線,剪出男人忙碌的身影。
不知不覺,男人的額頭有瞭細小的汗珠,可那個人毫無所覺,那張俊臉,依然嚴肅,嚴肅的好似餃子跟他有仇似的。
末瞭,一個個圓滾滾的餃子,終於整整齊齊的排列在案板上。
薛進盯著他們看瞭看,餃子包得很精致,邊是邊棱是棱,小巧而可愛,一排二十個,一共五排,一百個。
薛進將手洗幹凈,拿出一個漂亮的禮盒。
而後小心著,在禮盒的底部墊瞭一層幹凈的紙巾,接著將餃子仔細的擺瞭上去,不知怎的……
餃子陳列出的形狀有些奇怪。
薛進擺完後,定睛一瞧,不禁微微驚訝:凸尖有致,恰似一個心形。
薛進撇瞭撇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自己這麼大年歲,居然還保有些浪漫細胞,記得以前追白思思時,好似也沒少發揮……
隻是,結婚後,就很少動這些腦筋,如今?薛進有些別扭,又有些好笑,但想是要送小羽的,也就不作深思。
自己的女人,自己討好她,也是應該。
薛進將禮盒蓋好,在外面打瞭個優雅的蝴蝶結,說是優雅,隻是他自己認為而已,實際上,他也就依葫蘆畫瓢。
要說多精致好看,也不見得,隻是順眼而已。
做完這一切,薛進將禮盒放進冰箱裡,以免餃子壞掉,而後轉身進瞭浴室,他需要放松──這一天,可真忙!
溫熱的水流,從頭頂灌註而下,所到之處,暖意入心。
薛進半昂著頭,腦中一片空白,這一刻,他覺得無比愜意:禮送得差不多瞭,餃子也包完瞭。
雙手交互,揉搓著肌膚,一路而下,不禁來到禁區,薛進緩緩翹起嘴角,腦中出現一幕幕旖旎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