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陸鼎鐘長出一口氣說道「這些所謂的怪物曾經都是村裡人。」
聽到這個答案李念兒並沒有太多驚訝,這座山村的詭異之處她從母親那就有所瞭解,剛才親眼目睹瞭那怪物,雖然身體畸形可怖,但她隱隱覺得那應該是人變異而來。
「你說這些怪物過去都是村民,那他們怎麼會……」李念兒想問他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可隨即想到瞭什麼「他們變成這樣是不是也和我母親的離去有關?」
「呃……不全是,但的確與先聖女的離去有關。」
「不要有所顧忌,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和唐海川屠鳳林商量好,本打算忙完這兩天後一起向聖女說明村子現今的狀況,當然也包括這裡的事,可聖女既然現在就問起,那我自然會詳細告知。」
陸鼎鐘醞釀瞭一下接下來要說的話,清瞭清嗓子開始說道「聖女應該已從先聖女那得知,我們眷湖村自古以來便祭祀供奉著一位遠古神明,這傳統代代相傳始於何時已無從知曉,而那位神明也一直很眷顧村子,即便是那些對外界來說最艱苦的年月,村民們依然能豐衣足食,此外神明還饋贈給我們許多黃金,我們便用來從外界購買一些必需品。這種富足安定的生活自然是有代價的,不過比起得到的,這代價在過去倒也不算什麼。」
這代價李念兒聽母親說起過,隻是為何說過去不算什麼。李念兒雖有不解但仍安靜地聽陸鼎鐘講述,她知道後面肯定會講到原因。
「我們眷湖村除瞭聖女一脈,所有人一出生便帶有某種特殊標記,就是身體某個部位會呈現非人類的特征。」
陸鼎鐘說著將未拿燭臺的那隻手舉至燭光下,老人的手除瞭顏色發灰比較粗糙外並沒什麼特別的,李念兒正不解陸鼎鐘是何用意時,老人將五指由並攏慢慢地分開,李念兒註視著這一幕不禁驚訝出聲,老人的五指間竟然出現瞭一層皮質薄膜,隨著手指的開合而拉伸和收縮,當完全張開時整隻手就像…就像鴨掌或魚鰭。
李念兒驚奇地註視著陸鼎鐘的手,雖然以前曾聽母親說起過村裡人的種種怪狀,但親眼所見的沖擊力仍然強烈,她半天才從那帶蹼的手掌上移開視線,說道「這就是你所說的特殊標記?」
陸鼎鐘收回手道「是的,不過每個人的標記並不一定相同,有時即使是一傢人標記也可能完全不同,我的兩個孫女一個身上長有魚鱗,另一個長著一截魚尾。」
這些天在陸鼎鐘傢並沒見到過年輕女孩,他說的孫女應該也是生活在外面,魚鱗和魚尾,會是什麼樣子呢?到是想親眼看看。李念兒在心裡暗想著。
陸鼎鐘見李念兒不再問什麼,便接著之前的話繼續說道「要是被外面的人看見這些特征,肯定會把我們當作怪胎,可這正是我們受神眷顧的標志,在過去尚未被神拋棄時,我們的土地肥沃糧食連年豐收,我們的湖裡魚蝦成群每次撒網都能滿載而歸,我們的身體雖然異於常人卻非常健康鮮少生病,如今外面的生活比過去好瞭不少,可有些方面仍無法與我們相比。」
陸鼎鐘說到這停瞭下來,眼睛半睜眼神投向虛空,像是被自己的話勾起瞭對往昔時光的回憶,過瞭兩分鐘才回過神來重新看向李念兒「我見聖女這些天在村中各處遊玩,應該已經註意到村裡沒有一座墳塚吧?」
李念兒的確註意到瞭這點,不過她並沒太在意,母親曾告訴過她老人們的歸宿,現在陸鼎鐘又會怎麼說呢。
「過去外面的世界因戰亂、瘟疫、饑荒,能活到壽終正寢的人本就不多,長壽的更少,可在我們眷湖村,在被神召喚之前,人人都能活到八十歲上下,」
「你說的被神召喚是指……」
「聖女應該是知道的吧?我之前所說的代價,或許這不能被稱之為代價,神明如此眷顧我們,當我們享受完塵世的一生,去到神的世界侍奉神明成為神的眷從,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我們應該感到榮幸才對,神明……」
李念兒眉頭微蹙,她記得母親在講到村裡的老人們被帶走時,雖然已逃離村子幾十年,眼神和表情卻仍透露出不安和恐懼,與此刻陸鼎鐘的癡迷狂熱大相徑庭。
李念兒不想再聽他歌頌什麼神的恩惠,開口說道「你講瞭這麼久卻還沒講到這裡是怎麼回事。」
陸鼎鐘的話被打斷愣瞭一下,之後連忙說道「抱歉,前因講的有點長,接下來就進入正題。這些標記會與身體一同成長,對平時的生活倒不會有什麼影響,而人到暮年時,從某個時間點開始,它們便會快速生長蔓延,這個時間點也因人而異,當它們開始蔓延全身時也就意味著去侍奉神的日子臨近瞭。某天夜裡被神召喚的人會去到湖邊,那時從湖中會走出前來迎接的使者,他們會牽著被召喚之人的手,帶他步入湖中,湖水逐漸漫過他們的身體直至漫過頭頂,至此消失在湖中。」
「你見過這種場景?」
「聖女離開前我曾見過很多次,那時每逢這種時候村民們都會一路跟隨在後,送老人們最後一程。」
「被帶走的人會去到哪裡?」當年聽母親講述時李念兒也問過相同的問題,母親說會去到哪她也不知道,但無論去到哪也不會比同傢人呆在一起好。
「根據古老的傳說,他們會去到神的領地,被賜予永生以侍奉神明。」
「一切都隻是傳說嘍?」
「還未被召喚之人自然無法知道那是怎樣的世界,但神的領地和永生一定是存在的。」
「你自己都說還未被召喚者無從知道那是怎樣的世界,又如何能肯定它真的存在呢?」
陸鼎鐘疑惑地看著李念兒「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嘛,村子能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全憑神的眷顧,我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神呢?聖女您在外面出生長大,剛回到村子不久,對村裡很多事情有疑惑也很正常,我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您一定會完全接受村子的傳統的。」
李念兒心想自己可沒這種自信和想法,但嘴上卻說道;「應該吧。」
「說到永生,如果不考慮形式的話,聖女您已經見過瞭。」
「我已經見過瞭。」李念兒把這句話重復瞭一遍,腦子裡飛快地回顧著這些天來自己見過的事物。「不考慮形式的話……啊!」李念兒看瞭眼剛才窺伺過的房間,「你指的是這些……」
「正是這些怪物,本該去侍奉神明的村民。」陸鼎鐘長出一口氣,吹動燭光劇烈晃動,兩人已經在這裡站瞭很久,蠟燭已燃去大半,卻都未提出要換個舒服的地方再談,也許是覺得這裡的氛圍最適合當下的話題吧。
「聖女的離去同時帶走瞭神的恩寵,切斷瞭村子與神的聯系,等到我們明白過來時已經晚瞭,神再也沒有召喚過他的眷從。」陸鼎鐘落寞地說道「但隻是這樣的話,我們失去的也隻有安定富足的生活,可您也看見瞭,也許是出於對我們的懲罰,神雖然拋棄瞭我們,但他的標記仍存在於我們和我們後代的身上,等到某一天它們仍會開始迅速蔓延,卻不再有使者來迎接我們。這些非人類的的特征最終會完全改變我們的身體,在這個過程中人的意識也會慢慢流失,最終變成這些所謂的怪物。」
謎團在這一刻全部解開,李念兒卻不知該作何感受,事關母親當年的離去,她需要時間梳理一下思緒,不過陸鼎鐘的話還沒講完,思考的事放到之後再說。
「可這還沒完,這,就在這棟大房子裡,自先聖女離開後,所有本該去侍奉神成為神的眷從的村民們,都以您剛才所見的樣子被關在這裡。」
也就是說這裡的每個房間都關著怪物。李念兒瞟瞭一眼走廊兩側依次排開的房間,想到還有二樓,內心不禁震顫。
「要是算年齡的話,他們中大多數已經超過一百歲,當然年齡對他們早已沒有瞭意義,他們隻是活著卻沒有人的意識,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他們隻是一具具行屍走肉。好在他們沒什麼攻擊性,也幾乎不用吃東西,白天非常安靜,隻會在晚上變得活躍。」
「你們就沒想過要……我是說這樣恐怕不是長遠之計。」
「聖女是想說我們是否想過「處理」掉這些行屍走肉?」
面對陸鼎鐘李念兒說不出「處理」的話,畢竟這些怪物過去都是村裡人,是他們的親人長輩,但李念兒的確是這個意思。
「他們雖然不再是以前那個人,但確確實實還活著,我們能怎樣呢?把他們裝進棺材埋掉?我們做不到,村裡也沒有這種傳統,更重要的是我們一直在虔誠地期盼,期盼神能再次眷顧我們,屆時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陸鼎鐘說到這兩眼放光地望著李念兒「神的確沒有完全拋棄我們,他讓聖女您回到我們身邊,來拯救我們。」
某種意義上來說還真是這個所謂的神把我帶回到這裡。李念兒在心裡嘀咕著,嘴上卻什麼都沒說。
「聖女剛才在門外見到的黃伯,是如今村裡年紀最長的人,聖女可能也註意到瞭,他的身體已經開始瞭變化,每當有人走到這一步,就會搬到外面的棚屋住下,順便照看這裡,直到最終搬進這裡。」
光線忽然一暗,原來是蠟燭就要見底,像是在提醒他們該離開瞭。
「沒想到說瞭這麼久,不過到這也講得差不多瞭,聖女還有什麼想問的?」
「你已經講得很清楚瞭,我目前沒什麼要問的瞭。」
「那我們這就出去吧,聖女之後還想知道什麼可以隨時來找我。」
在黑暗中待瞭太長時間,一出門光線直刺得眼睛發痛,李念兒瞇著眼發現黃伯仍站在門旁,見他們出來後便上前將門重新鎖上。想起陸鼎鐘最後說的話,李念兒再次打量黃伯,與剛才在屋裡所見是有幾分相似,想到這位老人最終也會失去意識變成不死的怪物,李念兒心裡頗不是滋味,她不想在此處多做停留,快步朝山下走去。
雖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但山裡的夜還是頗為涼爽的。此刻李念兒正倚在一隻大浴桶裡,享受著有一段日子不曾有過的舒適愜意,白嫩的肌膚在微燙的浴湯刺激下蒙上瞭一層誘人的粉色,煙氣縈繞間本就美艷的尤物更加撩人心弦。
白天從山上下來時陸鼎鐘告訴李念兒聖女的舊居已經佈置完畢,她隨時可以住進來,李念兒當即拎包入住,陸鼎鐘還安排瞭兩個婦人照顧她的起居。舊居在一處山丘上,兩進院落,離村裡其他住戶都有段距離,既可以眺望村子又可以眺望湖泊。
既是聖女舊居,那母親應該就是在這裡出生長大的。李念兒對這裡有瞭天然的親近感,一到達就把房子裡裡外外轉瞭個遍,自然也就沒時間思考問題,直到此刻夜深人靜愜意地躺在浴桶裡,她才開始梳理思緒。
今天的所見所聞著實震撼到瞭她,對村裡人的遭遇她報以同情,但也僅止於同情,雖然從陸鼎鐘口裡得知這件事與母親的離去有關,但她並不覺母親對此負有責任,一來母親並不知道她的離去會有如此結果,二來就算母親知道有這樣的結果,她認為母親的離開也沒錯。
那以陸、唐、屠三傢為首的村子對她還有母親又是什麼看法呢?母親的離去直接導致瞭這一切和村子的衰落,他們苦心追尋母親的下落這麼多年而不得,對母親有怨恨也很正常,雖然他們對我很恭敬還說過去的事不再提,但真能如此嗎?
而最後最最重要的,村子、聖女一族還有那個所謂的神三者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關系,那個所謂的神又到底是什麼?
李念兒想到這不自覺地攥緊瞭脖子上母親留給她的吊墜,哦不,她的吊墜此刻應該在李旭脖子上,而她這半枚則原本是李旭的,不過歸根到底都是母親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