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辛巴城的時候是下午四點鐘,飛翔蛇女號在領航員在指引下順利停靠在碼頭,但瓊恩等人並不能立刻下船。他們是外籍人士,入境需要先辦理登記,要填寫一大堆表格,簽一大堆文件,總之一看就讓人頭大,瓊恩於是指派莎珞克去解決,其他人則在房間裡,聽梅菲斯講課。
到瞭徹森塔,就算是進入東域瞭。東域封閉隔絕,其風土人情丶文化歷史,方方面面和中土都有著非常大的差異,瓊恩等人作為外來遊客,提前學習一些相關知識,還是很有必要的。很自然,講課的責任就落到瞭梅菲斯身上。
其實梅菲斯原本對「東域」的瞭解也不算很多,她雖然是出生在徹森塔,但從小隨母親居住在深山裡,對外面的世界並不如何熟悉,母親去世後才和凜出來闖蕩,沒多久就被大主教帶到瞭中土。但在出海之前,她在葉弘城從知識教會裡弄瞭一大批資料,這段時間在船上無事,仔細研讀,結合之前的經歷見聞,儼然已經成瞭專傢瞭。
這段時間以來,有關東域歷史丶地理等方面的知識,梅菲斯都已經給大傢補習得差不多瞭,今天隻剩下最後一課,是「宗教」和「神王」。
「中土人很難理解東域的宗教,也很難理解東域的神王,因為那是一種和我們所熟知的概念完全格格不入的東西,」梅菲斯說,「這一切,要先從東域人的世界觀說起。」
對於一名中土人——尤其是有較高學識和見聞的中土人——來說,「世界」是多重的,是復雜的,豐富多彩的,凡人居住的是物質界,神祗大多都居住在天界,不同的神有不同的神國,每個神國都是一個獨立的世界,邪魔居住在下層界,其中又分地獄和深淵,元素在內層界,在物質界丶天界丶下層界丶內層界之間,又有星界,等等,總之很多很混亂。但在一名東域人的觀念裡,世界很簡單,一分為二,清楚明瞭:凡間和冥界。
凡間是生者的傢園,冥界是死者的國度。
「神王們共同統治著凡間,而冥界則由一位『冥神』掌握,」梅菲斯說,「冥神永居冥界,不能來到凡間,其手下有諸多邪魔,擅長各種詭秘的巫術。凡人死後,靈魂墜入冥界,即成為冥神的臣民,供其驅遣,永遠無法再返回凡間。」
「凡間就是我們說的物質界,冥界……就是死神的神國?」瓊恩試著理解。
「對,也不對,」梅菲斯說,「我說瞭,你不能用已有的概念去理解。」
「有甚麼區別?」
「區別很大,你能想像一個凡人,白天在物質界,夜裡在天界或者下層界嗎?」
所有人都被弄糊塗瞭,「這是甚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梅菲斯說,「在東域人的觀念裡,他們白天醒著的時候,靈魂在凡間,夜晚睡著的時候,靈魂就進入瞭冥界,第二天早晨醒來,靈魂又從冥界回到凡間,如此循環,直到死亡,靈魂才拋棄軀殼,進入冥界,永不返回。」
「……這還真是折騰。」
對於東域人來說,凡間和冥界,並不是像物質界和天界丶下層界那樣截然區分,互不幹涉,而是密切交錯的。凡人彷佛旅客,在凡間和冥界中不斷穿梭,直到死亡,才是旅途的結束。
但神王例外。
如果按照中土大陸的宗教概念,東域是根本就沒有「神明」的,隻有一些似神又非神,似人又非人的存在,東域人稱之為「神王」。神王和凡人一樣,會成長,會衰老,會死亡——但還會重生。
「神王有秘法,其死後,軀殼和一部分較低的靈魂留在凡間輪回,從嬰兒重新開始,另外一部分較高的靈魂則進入冥界。一段時間之後——通常是十六年,但也可能會早幾年或者晚幾年——較高的靈魂會從冥界返回凡間,回到他的軀殼之中,重新成為神王。這個過程被稱之為『神王蘇醒』。」
「甚麼是較低的靈魂丶較高的靈魂,」珊嘉不明白,「同一個人的靈魂還分成兩部分,還有高低之分?」
「這是東域人的觀念,」梅菲斯解釋,「東域人認為,凡人隻有一個靈魂,但神王不同,靈魂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外圍的,層次較低,另一部分是核心的,層次較高,神王的力量丶記憶,都儲存在後者之中。」
珊嘉微微皺眉,顯然很難適應這種奇怪的觀念,瓊恩反倒能夠很容易地理解,畢竟記憶中有那麼多故事,套用一下「魂魄」丶「元神」丶「真靈」之類,就基本明白瞭。
「但我聽說東域的神王也是會死的啊——我是指徹底死掉那種,」莎珞克提出疑問,「就像恩瑟的神王,幾千年下來,已經死得一乾二凈,一個都不剩瞭。他們的轉世秘法,怎麼沒有起作用呢?」
「這裡依然還是概念分歧,」梅菲斯說,「恩瑟神已經全部隕落,這是我們的看法,是從我們的視角和標準得出的結論,東域人可不是這樣認為。」
在東域人看來,神王本來就是一種「會死,死瞭多年又會復活,活著活著又會死,如此循環」的存在。那麼,一位神王死瞭,他的軀殼和較低的靈魂在凡間不斷輪回,較高的靈魂在冥界等待回歸——或許這次回歸的時間相對長瞭點,但這也並不代表甚麼,和「隕落」甚麼的更是扯不上關系。用一句俗語解釋就是:神王不會死,隻是睡著瞭而已。
「至於為甚麼會沉睡這麼久,還沒有進入下一個轉世輪回,秘法為甚麼會失效——至少我們看起來是失效瞭,這其中緣故,就不得而知瞭。這方面的研究有一些,傳說更多,但都沒有比較靠譜的結論。轉世秘法是東域神王最大的秘密,外人隻能看到一些表面現像,具體內情如何,沒人能夠知曉。」
「這個有點自欺欺人吧,」瓊恩說,「一位神王死瞭,靈魂在冥界,既然一直回不來,那和死瞭又有甚麼分別。硬要說這不算隕落,隻是睡著,就純粹是概念遊戲瞭。」
「不不,死瞭就是死瞭,不會再夢遊;能夠偶爾夢遊的,就不能說是死瞭,隻是在沉睡。」
夢遊?
「我說過,在東域的觀念裡,凡間和冥界丶生與死的界限,並不是那麼截然分明的。」
無論凡間還是冥界,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人死後到冥界,隻不過是換瞭個地方居住生活,並非就此消失,生者經由祭司溝通,可以與死者交談。而死去的神王,也仍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與凡間的信徒聯系丶溝通。這和中土人的觀念是完全不同的,中土人認為凡人會死,神祗卻是不朽的存在,而凡人一旦死後,靈魂升入神國,漸漸便與神祗融合為一,化作神國的一部分,神祗雖然不朽,卻有可能被摧毀,一旦隕落,則就不可能再回應凡人的呼喚。
「你是說,神王就算死瞭,靈魂在冥界時,依然還可以和凡間的信徒聯系溝通?」
「不僅如此,甚至還有可能附在信徒身上,臨時回到凡間,這被稱為『降神』——當然這是上古時代的傳說瞭,不一定可靠。」
聽起來有點像中土大陸神明的「聖者降臨」,隻不過一個是活著的神降臨,一個是死掉的神回魂。
「等等,」瓊恩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按照你的說法,這些東域的神王,死瞭之後就等於是到瞭另外一個世界,依然存在,依然能夠和信徒溝通聯系,甚至偶爾還能聖者降臨,再到凡間溜達溜達?」
「嗯。」
「那這種『死去的神王』,和我們中土觀念中的神祗,有甚麼區別?」
「有區別啊,」梅菲斯說,「死去的神王住在冥界,我們的神祗住在天界——住的地方名字不一樣。」
「……艾彌薇你越來越喜歡說冷笑話瞭。」
玩笑歸玩笑,事實上當然還是有區別的。東域神王掛掉以後,雖然仍然可以和信徒溝通,卻沒辦法再賜予任何神術和力量,時間一長,自然就會喪失對凡間的控制力,祭司丶信徒改換門庭是很尋常的事情。這也沒辦法,凡人總是現實的,一個不能再降禍賜福的神,不可能永遠被人崇拜——尤其是旁邊還有其他活生生的神王做對比。所以東域雖然歷史上有很多神王,但絕大部分神王隕落之後,其教會最多繼續維持幾十年丶上百年,也就煙消雲散瞭,現存的教會也就那麼幾個。
「你這麼一說我就理解瞭,」瓊恩說,「中土神祗是幕後老板,不直接出面,但仍然掌握最高權力,可以決定手下人的生死禍福,所以信徒也會早請示晚匯報,經常來唱贊歌拍馬屁;東域這些神王掛掉以後,就成瞭退休老幹部,雖然也可以偶爾出來透透氣,說說話,但以前的老部下愛聽不聽,愛理不理,時間一長,就變成孤傢寡人瞭。」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甚麼,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這麼說起來,東域這些神王還真是挺鬱悶的,」瓊恩說,「有甚麼比曾經身居高位,前呼後擁,如今門前冷清,無人理睬更讓人傷感的事情呢?」
「有啊,比如說曾經可以左擁右抱,溫香軟玉在懷,如今仍然是美人環繞,卻有心無力,真是令人喜聞樂見——不,令人傷感,對吧?」
「……艾彌薇,你真是越來越不可愛瞭。」
「那冥神呢?」珊嘉忽然問,「冥神也像神王一樣,會生老病死,輪回轉世?」
「不會,冥神不是神王,其實說起來,他反倒更近似於中土的神明,」梅菲斯說,「深居神域,不涉凡間,不朽不死,隻是沒有凡間的信徒和教會——至少沒有公開的。」
「這聽起來其實更像邪魔,」莎珞克說,「而且你不是說,冥神手下有很多邪魔嗎?所以他應該就是個大惡魔,或者地獄領主甚麼的。」
「這也未必,」瓊恩說,「蛛後手下就有一大票惡魔,但人傢依然是正牌神祗,現在都成瞭黑暗精靈的唯一神瞭。」
提到蛛後羅絲和黑暗精靈,瓊恩倒是突然想起一些事和一些人。
他在幽暗地域裡前後待瞭大約一年(把掉進下層界的那段也算上的話),時間雖然不算很長,但經歷曲折,值得回憶的地方不少,而且機緣巧合之下,還占瞭一座小城,有瞭一些部屬,人數雖然不多,卻都是些精英。如果換瞭別的穿越者,說不定就會以此為根基,種田地造兵營攀升科技樹,雄心勃勃地打算席卷天下,可惜瓊恩志不在此,接到陰魂城的調令後就直接放手,把他們丟在幽暗地域裡,也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瞭。
還有那位黑暗精靈少女。
和身邊的其他女孩子比起來,維康尼婭和瓊恩的關系其實很淡,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也談不上以誠相待,還摻雜瞭很多功利色彩。瓊恩原本就沒抱善意,和她在一起更多是出於欲望,說不上有多少真的感情,離別之後,也幾乎沒有想起過。但偶然憶起,卻發現原來還是有些懷念的,甚至有些後悔,後悔當時就這樣輕易放手。
這算是男性的占有欲吧。
正在這時,傑姆突然跑過來,說是船長有邀,想請瓊恩喝下午茶。瓊恩求之不得,乘機溜瞭出來。
海上航行瞭這麼久,瓊恩還沒見過這位船長,事實上,他有時候都在懷疑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會不會隻是虛構出來的,或者早就死瞭,比如說被他的侄兒謀殺瞭之類。不過他的性格向來不愛多管閑事,也懶得過問,沒想到眼看就要行程結束瞭,對方突然主動邀請,還真是出乎意料。
「最近身體欠佳,不方便露面,實在是失禮瞭。」
普朗克船長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滿臉雜亂的胡須,面容上的疲倦之色很重,看起來沒甚麼精神,他半靠半坐在一把大躺椅中,身上蓋著皮襖。瓊恩端詳瞭一會,有些疑惑,他從對方身上看不出任何一點巫師的跡象,甚至看不出任何「力量」的痕跡。
瓊恩不怎麼擅長寒暄,普朗克看起來也不是甚麼陽光開朗的人,兩個人不咸不淡地客套幾句,場面一時間有些冷下來。瓊恩覺得尷尬,目光四處遊走,打算找點話題,一眼看見窗外的那座青銅色大燈塔,它矗立在辛巴城外的一座海島上,彷佛一根擎天之柱,氣勢驚人,「好高啊,」他隨口說,「這大概有上千尺瞭吧。」
「塔基一百四十四尺,塔身七百五十尺,然後塔頂上還有一座紅龍塑像,七十三尺,一共九百六十七尺,」船長報出一連串的數字,「這是三百年前紅龍王察斯薩統一徹森塔後,為彰顯其功績所建造,被稱為是東域有史以來最高的建築物。」
「恩瑟的通天塔應該比它更高吧。」
「通天塔隻是傳說,是真是假都沒有定論呢。」
「不是說有遺跡存留嗎?」
「遺跡確實是有,但到底是不是通天塔的遺跡,那可就難說瞭,也可能是其他甚麼建築呢,」船長說,「即便真的是通天塔遺跡,隻剩一片殘垣斷壁,也看不出原本高度。」
「也是,」瓊恩點點頭,「說到這個,我記得大燈塔也曾經毀壞過,現如今的這座是後來重建的,並非原版,對吧。」
「據說是一百多年前的一次大地震,導致燈塔的最上面一截突然斷裂,喏,大概就是從那個位置斷的,」船長用手遙遙地比劃瞭一下,「一直也沒人管。直到這一任辛巴城主繼位,才決定重修大燈塔,修瞭將近十年時間,六年前完工。」
正閑聊間,莎珞克穿著高跟鞋一路蹬蹬蹬地小跑過來,遞給瓊恩一張卡片,「給,哥哥,這是你的臨時通行證。」
「手續辦完瞭?」瓊恩問。
「還早呢,」莎珞克說,「還有七張申請表要填,填完還有兩份聲明書要簽,還要申報個人財產隨身物品甚麼的,寵物還要檢疫——很多材料需要你簽字,是拿過來還是我替你簽算瞭?」
「你替我簽吧,」瓊恩說,「而且我們哪來的寵物?」
「琪婭啊。」魅魔提醒。
「哦,對。」瓊恩差點把她給忘瞭,主要是那隻貓女平時基本看不到,嚴重缺乏存在感。
「另外你用甚麼名字?」莎珞克又問,「瓊恩,還是蘭尼斯特?」
「就『瓊恩蘭尼斯特』不行麼?」
「太長瞭啊,」莎珞克抱怨,「每張表格都要填一次名字,我的手會寫抽筋的。」
「那就蘭尼斯特吧。」
東域人沒有姓氏,隻有名字,無論貴族平民都是如此。所以中土人來到東域,自報傢門時往往會比較麻煩,因為東域人不太能理解這種「姓氏加名字」的結構。為瞭方便起見,通常就隻保留姓氏或者名字的其一,這樣平時打交道比較方便。
「叫瓊恩不好麼,我覺得更親切。」
「但我會覺得很奇怪啊,」瓊恩說,「每個人都叫我瓊恩,搞得好像全都和我很熟似的,我不習慣。」
「那就蘭尼斯特吧,我先去辦手續瞭。」莎珞克說著,朝船長行瞭個禮,然後跑開瞭。
瓊恩拿起莎珞克剛剛拿過來的卡片,金屬材質,手感冰冷堅硬,正面是一些個人信息,背面則是用恩瑟語丶中土通用語兩種語言書寫的一行字「徹森塔臨時通行證」,還蓋著一枚藍色的「葉花」印章,那是辛巴城的標志。「下個船都這麼麻煩,」瓊恩隨口抱怨,「我隻是來旅遊而已,又不是申請入籍,有必要這樣麼。」
「就因為是臨時遊客所以才麻煩啊,」船長說,「如果你願意入籍,反而簡單瞭。」
入籍反而簡單?
「對,徹森塔人向來友好包容,從來不歧視外國人。隻要你自願將一部分財產捐獻給城主,就可以入籍瞭。」
……這「一部分」具體是指多少?
「不同城主定的標準不一樣,辛巴城應該算是比較低的,隻要五分之一就可以入籍瞭。」
甚麼叫「隻要」五分之一?五分之一已經很多瞭好不好。
「相比起其他城市已經很低瞭,」船長解釋,「按照恩瑟法律,所有臣民有義務每年將其收入的三分之一進獻給神王。徹森塔的其他城市大多都遵照這個標準執行。」
「你是說,以前恩瑟的神王,要拿走老百姓收入的三分之一?而且還是每年?」瓊恩覺得不可思議,「這稅率也太高瞭點吧。」
「是臣民每年都『自願』將其收入的三分之一進獻給神王。」船長糾正。
「如果我不自願進獻呢?」
「神王的忠實臣民不可能不自願,」船長說,「如果你不自願,說明你不忠實,是個偽信徒,應該上絞刑架。」
「原來如此,那麼我不入籍,就不會要我自願進獻瞭吧?」
「當然不會,但遊客要收稅,稅種很多,比如甚麼人頭稅所得稅城市綠化稅之類的。」
交稅就交稅吧,瓊恩是守法市民,沒有和行政機關對抗的習慣,反正錢甚麼的,他也不是很在乎。
不過話題說到這裡,倒是個試探的機會。「這人頭稅是按甚麼標準收?」瓊恩問,「我的意思是:是不是隻有『凡人』才要收人頭稅?」
「理論上說應該如此,但你總不會滿大街宣稱你那位小妹妹是個魅魔吧?」船長低低地笑瞭兩聲,「能夠拘束這樣一位強力的邪魔作為侍從,蘭尼斯特先生真是一位瞭不起的巫師。」
「彼此彼此,」瓊恩坐直身體,「你能一眼識破我的法術偽裝,辨認出她的身份,僅僅以此而論,造詣應當就在我之上瞭。」
「這你倒是誤會瞭,」船長說,「其實我對魔法基本上是一竅不通,我也沒有根本看破你的法術偽裝。隻不過,」他伸出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展示給瓊恩看,「我有這個東西而已。」
瓊恩定睛看去,發現在他的右手中指上,戴著一枚金戒指。
「它能夠讓我辨識出附近的惡魔,無論偽裝得多麼巧妙,我都可以直接看穿。」
「聽起來是個寶物。」
「實際上,它不是寶物,是一個詛咒。」
「詛咒?」
「我已經九十六歲瞭。」
「是嗎?這可真看不出來,」瓊恩說,「你看起來最多五十歲。」
「這麼說我看起來比較顯老,」船長呵呵地笑起來,「因為你現在看見的,是我三十六歲時的模樣。如果你有興趣,我想說說我的故事。」
「請講。」
「我曾經是個海盜,縱橫在這墜星海上,每天過得無憂無慮,當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瞭,所以你可能沒有聽說過我的名聲。但你一定聽說過金銀島的傳說,我就是那個故事的主角,至少是原型之一,裡面有關我的描述大部分都是真的,除瞭說我喜歡小女孩——我要強調,這一點嚴重不實,我是個有格調有品位的人,對低於十五歲的女性完全沒有半點興趣。」
「我覺得你的格調和品位值得尊重,」瓊恩說,「不過,金銀島是甚麼故事?」
「……算瞭,過去的事情就不提瞭,」船長擺瞭擺手,「總而言之,我每天帶著我的手下,在這大海上縱橫往來,不受任何管束,醉生夢死,逍遙自在,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快活。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讓我悚然而驚,悲從中來,淚如雨下,從此吃不香睡不好,半個月就瘦瞭一圈。」
瓊恩好奇:「你到底想到甚麼問題瞭?」
「我想到,人終究是要死的。」
「……」
「我拜訪瞭很多人,尋求長生不死的方法,然而一無所獲。當然我沒有氣餒,一直在堅持尋找,終於,六十年前,記得當時是秋季,我搶劫瞭一艘去往東域的商船,在一堆珠寶丶貨物中,發現一張地圖。」
「讓我猜猜,藏寶圖?」
「是的,地圖上說在恩瑟的一座山谷裡,埋著歷代恩瑟神王收集的金銀財寶,這些倒罷瞭,但上面說,這些財寶裡,還藏有神王能夠輪回轉世的秘法。理所當然的,我心動瞭,我帶著一隊手下,千辛萬苦,到瞭地圖指示的地方,那是一座古老的神殿,沒有神像,沒有祭司,殘破不堪,明顯已經荒廢多年。我在神殿中掘地三尺,別說財寶,連瓶酒都沒找到。我又失望,又生氣,覺得被騙瞭。就在這時候,我發現瞭一座隱秘的祭壇,這枚戒指就擺在上面。」
「於是你取走瞭戒指?」
船長點點頭,「我取走瞭戒指,將它戴在手上。起初一切正常,然而不到半個月,我發現自己的身體開始發生變化,我仍然會受傷,卻不再流血,也感覺不到疼痛;我變得厭惡強光,喜歡陰暗;我不會疲倦,不會饑渴,同時也再也品嘗不出美酒的味道,聞不到女人的香氣。我的身體永遠停留在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從此再也不會變老,彷佛凝滯。」
看起來你長生不死的願望實現瞭,雖然是以一種沒有預料到的方式——等等,這劇情怎麼聽起來好像有點耳熟?
「你在月光下是不是還會變成骷髏?」瓊恩試探地問。
船長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
「……我說我猜的你信不信?」
瓊恩伸出手在空氣中虛按瞭一下,一團霧氣從船長的身上升起,發出乳白色的奧術靈光。這個結果大大出乎瓊恩的意料,他差點以為自己釋放錯瞭法術,正準備再試一次,船長制止瞭他。「別浪費力氣瞭,」船長說,「你的法術沒有出錯,你也不是第一個露出這種反應的巫師。我是被詛咒瞭,但我不是亡靈——或許看起來很像,但並不是。」
「不是嗎?」
「我不喜歡強烈的日光,但並不是害怕;我不是善類,但並非變成亡靈才墜入黑暗,而是早在黑暗之中,」船長停頓瞭一下,「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用聖水洗澡,當然我不喜歡這麼做,因為聖水實在太貴瞭,那幫牧師簡直是戴著聖徽的吸血鬼。」
「看來對此我們有共同語言——那麼言歸正傳,你今天邀請我來此,是有甚麼事呢?」
「的確有事相求,」船長說,「我想請你幫我解開這個詛咒。」
「那你可能要失望瞭,並不是巫師都擅長解咒,」瓊恩說,「我尤其不擅長。」
「但你是『那個人』。」
「甚麼?」瓊恩莫名其妙,「誰?」
「六十年來,我丟下我的船和水手,走遍瞭整個大陸,拜訪瞭很多著名的先知丶巫師丶祭司,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解得開這個詛咒。終於,在十六年前,我漫無目的地遊蕩到瞭卡麗珊,被『鐵王座』抓住瞭,他們以為我是奸細,嚴刑拷打,但我甚麼感覺都沒有,我想這一定讓他們很氣餒。後來,鐵王座的人把我送到瞭一個地方,那裡像是一個地下宮殿,金碧輝煌,但死寂沉沉,一個人都沒有,除瞭一塊巨大的水晶。有個聲音從水晶裡傳出來,是個女性,她彷佛被封在水晶裡,我隻能隱約看見她的輪廓。她自稱是一位女神,沒有告訴我名字。」
「鐵王座?水晶?女神?」瓊恩皺眉,這些他從來沒聽莎珞克提到過,「這位女神給瞭你甚麼指點?」
「她為我做瞭一個預言:在未來的某個時候,當季風向西吹的時候,有一位巫師將乘我的船前往東域,他會為我解除詛咒,」船長說,「於是我返回墜星海,這十六年來,我一直在等待那個人的出現。」
「等等,你不會說,我是坐你的船去東域的第一個巫師吧?」
「不是,你是第十個,但前九位巫師都未能成功。」
「你沒有把他們的頭骨串成念珠吧?」
「甚麼?」船長莫名其妙。
「說不定我也不是預言裡的那位巫師,你還要繼續等待,」瓊恩說,「不過我可以試試。那位水晶中的女神有沒有說,具體要怎麼做才能解除詛咒?」
「沒有。」
「真是不負責任的女神,」瓊恩評論說,他想瞭想,「或許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這枚戒指還回去。」
「是的,我也是這樣想,」船長說,「讓一切重歸起點,或許我的噩夢可以就此解脫。但存在兩個技術上的障礙,我無法克服。」
「甚麼技術障礙?」
船長舉起手指,「第一個障礙是:它根本取不下來。」
「因為你變胖瞭?」
「……不是,」船長說,「它就是取不下來。」
「把那根手指砍掉?」瓊恩建議。
「能否借匕首一用?」
瓊恩猶豫瞭下,從腰間取下匕首,拋過去。船長用左手接過,乾脆利落地朝右手手腕用力斬下去。在匕首的鋒刃接觸到皮膚的那一剎那,瓊恩看見微弱的光從戒指上升起,將匕首彈開瞭。
船長將匕首拋回給瓊恩,「如你所見,它不願意離開我,」他說,「我嘗試過很多次,甚至決定借助死亡來逃離這種永恒的痛苦,然而我投入火焰,火焰就會熄滅,我跳進大海,海水將我托起,我用刀斬向自己的脖頸,刀就會被彈開,我花重金買來劇毒的藥水,將它飲下,然後就發現它早已過期失效。」
「那說明你買到假貨瞭,」瓊恩感嘆,「這年頭,做生意越來越不講誠信瞭。」
他站起來,走到船長身前,仔細打量著那枚戒指。瓊恩看見戒面上有兩隻浮雕的獅子圖案,分別舉起一隻前爪抵在一起,線條精細,栩栩如生。他不認識這個圖案,也可以確定之前從未見過,但不知道為甚麼,似乎總有點眼熟。下意識地,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戒面上,皮膚傳來堅硬和冰涼的觸感。
戒指突然從船長的手指上滑落下來。
瓊恩反應很快,不假思索地一把抄住,將戒指握在掌心,然後他怔住瞭。船長莫名其妙,隻見瓊恩緩緩地將手攤開,然而掌心空無一物,那枚戒指變得無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戒指呢?」船長驚問。
瓊恩卷起袖子,露出左臂,那裡有一個紅袍巫師的刺青,在刺青的旁邊,有一小塊圓形的皮膚正在發光。過瞭大概十秒鐘,光消失瞭,但瓊恩的手臂上多瞭一顆金色的星星圖案,彷佛胎記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瓊恩同樣困惑,「我接住它,它好像鉆進瞭我的身體裡,然後就這樣瞭——靠!」他反應過來,「不會是詛咒纏上我瞭吧?」
他反手啪地給瞭自己一巴掌,然後半邊臉腫瞭起來,疼得他絲絲地吸冷氣,「還好,」他欣慰地說,「至少我還有痛覺。」
「這真是令人羨慕,」船長說,「但是現在戒指沒有瞭,我要怎樣把它還回去?」
兩人面面相覷瞭幾秒鐘,瓊恩咳嗽瞭一聲,「至少它離開你瞭,船長。」他提醒。
「對!對!」船長如夢初醒,「它終於離開我瞭,哈哈,哈哈,」他從躺椅上跳起來,興奮得在房間裡來回疾走,「詛咒終於解除瞭,我又可以去吃我最喜歡的狗肉——」
按照劇本不應該是蘋果嗎?你這麼公然宣稱喜歡吃狗肉會被追殺的啊。
「我還喜歡吃荔枝,」船長興致勃勃,「狗肉和荔枝放在一起燉最好瞭。」
「我不想掃興,船長,」瓊恩打斷,「但我必須說,你享用荔枝燉狗肉大餐的計劃,恐怕要往後推遲瞭。」
「為甚麼?」
瓊恩指瞭指,船長順著所指的方向低頭看去,隻見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時已經插瞭一支匕首,齊柄而入,卻連半點鮮血都沒有溢出,而他也同樣一無所覺。
詛咒仍然在。
但保護他的力量已經消失瞭。
※※※
事情莫名其妙演變成這種結果,還真是大大出乎瓊恩的意料,雖說暫時看不出甚麼危害,但說不定是詛咒需要一定時間才發作,目前是在潛伏期呢。一想到自己也可能變成那種月光下的骷髏,瓊恩就覺不寒而栗,人生至此,活著還有甚麼意思?不如自殺得瞭。
船長顯然也很鬱悶,戒指固然消失瞭,詛咒卻依然留存,問題完全沒解決,反而變得更隱蔽,可以說是惡化瞭。「實在抱歉,我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他說,「現在該怎麼辦?」
平白無故惹上這個麻煩,瓊恩自然沒甚麼好心情,但事已至此,抱怨無益,還是想怎麼解決才是正經。他想瞭一會,「看來還是得去你拿到戒指的那個神殿走一趟,或許有甚麼辦法能把戒指還回去,解除這個詛咒。」
船長從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瓊恩,「這就是當時那張藏寶圖,我根據記憶在上面又做瞭一些標註,或許對你有用。」
「你自己不去?」瓊恩詫異。
「我前面說,有兩個技術上的障礙,」船長說,「第一個障礙是我取不下戒指,第二個障礙是:我沒辦法進入東域。」
「甚麼?」
「你以為我會沒想過再找到那座神殿,把戒指還回去嗎?」船長苦笑,「我試過很多次瞭,不行。我根本無法踏入東域半步,就像是有甚麼無形的力量在阻止似的。」
瓊恩想瞭想,從船長手裡接過的圖,「我試試看吧。」他說。
「萬分感激,」船長說,「不過坦白地說,這條路未必走得通。這些年來,雖然我自己無法踏足東域,但也曾經多次派人去找過,結果根本就找不到當年我發現戒指的那座神殿,連一點痕跡都沒有,它就像是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似的。」
「那你有甚麼好建議?」
「我哪有甚麼好建議,」船長苦笑,「隻能碰碰運氣,聽天由命瞭。」
話音未落,他突然臉色大變,伸手捂住胸口。「你怎麼瞭?」瓊恩詫異地問。
船長沒有回答,而是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胸膛。瓊恩皺眉,他可沒興趣看一個人男人的胸部,但一排閃閃發光的字立刻映入眼簾,吸引瞭他的註意。
那是一行恩瑟文字,出現在船長的胸口皮膚上,彷佛熔巖般發著危險的紅光。瓊恩掏出筆,快速把文字記下來,順手就寫在那張「藏寶圖」的背面。過瞭半分鐘,船長胸口的閃光文字消失瞭。
「這是甚麼意思?」
瓊恩的恩瑟語是剛學,水平很差,辨認不出這行文字的意思。船長顯然是懂的,他看瞭片刻,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翻譯出來。
「若要解除詛咒,須尋翡翠女巫。」
「翡翠女巫是誰?」
船長搖搖頭:「聞所未聞。」
※※※
瓊恩與船長告別,回到自己的房間,正好梅菲斯進來,「你的臉怎麼瞭?」她問,「向誰求歡不遂被揍瞭?」
「……自己揍的。」
「那是你終於良心發現,決定懺悔瞭?」
「你就是我的救贖,我的希望,我黑暗中的光,我迷茫中的羅盤,有瞭你,我就不需要懺悔瞭。」
「當然不需要懺悔,因為我會直接送你下地獄——算瞭,還是換個地方吧,」少女說,「你覺得深淵如何?」
「挺好的,」瓊恩裝作思考瞭一會,「不過或許那裡也有我的舊情人,這誰說得定呢。你知道,人生總是充滿各種意外的驚喜。」
「那看來我還是應該趁早把你幹掉,為民除害,永絕後患。」
說笑瞭幾句,瓊恩將手臂上新出現的那顆星星胎記給梅菲斯看,同時說明來歷,把整個事情的經過講瞭一遍,最後把那行字寫給梅菲斯看。「翻譯是沒錯,至於這個翡翠女巫?」少女想瞭一會,搖搖頭,「完全沒聽說過。」
「你也沒聽過啊?」
瓊恩有些失望,這句話顯然頗不尋常,甚至有可能與他有關。要知道,「詛咒」這東西,可不僅僅是船長的專利,他自己身上也還有一個呢。雖然維若拉保證隻要找到那種「巫鐵」,就可以用馬倫研究出的方法解咒,問題是沒有成功的先例啊,連馬倫自己都是紙上談兵,並沒能真的解咒(因為娜塔莉莎死瞭,導致詛咒變成瞭死咒)。萬一馬倫的分析推算有誤,中間甚麼地方出瞭岔子,那要怎麼辦?這種時候,突然冒出一個翡翠女巫,由不得瓊恩不重視。
「翡翠女巫」顯然不是名字,而是一個稱號。這個世界上的巫師普遍深居簡出,極少有高調的,像深水城主凱爾本丶風暴女巫欣佈丶紅袍首席薩紮斯坦這種名聲赫赫的大巫師,其實是屬於另類。絕大部分都喜歡宅,喜歡隱居,喜歡悶聲發大財,名聲不顯。這個甚麼翡翠女巫,想必也是個隱者,這要到哪裡找去。
「既然原文是恩瑟語,想必是與此有關,」梅菲斯分析說,「所以這位女巫應該是在恩瑟,或者徹森塔,隻有這兩個地方是說恩瑟語。」
「恩瑟加上徹森塔就是半個東域瞭,還是大海撈針啊。」
「到瞭徹森塔再打聽吧,」梅菲斯說,「說不定會有甚麼線索。」
翡翠女巫的事情暫且放下,兩人接著說到那枚莫名消失的戒指。
「一枚帶詛咒的戒指?」梅菲斯皺眉,「它是甚麼樣的?」
瓊恩描述瞭一下,後來索性直接畫瞭個圖,「戒面是這個圖案,你看出甚麼瞭沒有?」
「兩隻前爪握在一起的狗?」梅菲斯沉吟,「從沒見過這種徽記。」
「……那是兩隻獅子,不是狗。」
少女仔細地看瞭看瓊恩畫的圖,「是獅子狗?」她不確定地問。
「就是獅子,和狗沒有任何關系!我隻是畫得簡略瞭一點而已,」瓊恩辯解,「繪畫重在得其神韻,不要拘泥外在。」
「嗯,是挺有狗狗的神韻。」
「……好吧,狗就狗,」瓊恩放棄瞭,「所以你看出甚麼沒有?」
「不好說。獅子算是很常見的圖案,很多神明丶很多國傢丶很多傢族以及歷史上的著名人物,都有以獅子作為徽記,」梅菲斯說,「忠誠與勇氣之神在動蕩年代曾經以獅子的形象下凡;自然諸神中有一位半神努比恩(Nobanion),聖徽是一隻綠色的獅子;因佈圖王國以獅子作為聖獸,國王稱獅子王;塔瑟谷的龐羅傢——就是歌曦雅和希歐傢——是以雄獅作為傢徽,」她皺著眉,「總之很常見,僅憑現在這點東西還看不出甚麼。」
「船長說戒指來自東域,」瓊恩猜測,「所以應該從東域這邊著手考慮。」
「東域的資料還是太少瞭。」梅菲斯說。
從葉弘出發之前,梅菲斯從歐格瑪神殿重金買瞭一批有關東域的書籍,在海上的時候已經基本讀完瞭。確實很有用,但不得不說,還是過分簡略,很多地方都是蜻蜓點水般一帶而過,或者乾脆就語焉不詳,甚至前後矛盾。地理丶風俗方面的描述還稍微詳細些,歷史記載方面就慘不忍睹瞭。梅菲斯解釋說,這是因為無論是穆罕還是恩瑟,東域兩國都沒有修史的傳統,文化教育也僅限於祭司階層,別說普通民眾,連很多貴族都是文盲。東域又不太平,穆罕和恩瑟經常打來打去,在兩國休戰的時候,他們內部又往往自己打來打去,政局混亂,民不聊生,統治者都忙著整軍備戰,誰也沒工夫靜下心來做文化事業。導致的結果就是東域的歷史完全沒有記載,全靠一些民間歌謠丶傳說才能略窺一二。偶爾有中土的旅行者來東域,並且還能活著返回,可能會留下一些筆記,這些就是非常珍貴有價值的歷史研究資料瞭,雖然這些筆記內容的可信度本身也頗成問題。
「別的且不說,連文字都不知道變瞭多少次,」梅菲斯說,「最早的恩瑟文和穆罕文,都是象形文字;今天的恩瑟文和穆罕文,全都是拼音文字——甚麼時候變過來的,怎麼變過來的,源流演變是怎麼樣,誰也說不清,連現在的那些祭司們都不認識古文字瞭。」
總之就是暫時沒頭緒,好在雖然手臂上多瞭個胎記,也沒發現有甚麼實際影響,至少瓊恩試驗瞭幾次,確認自己仍然是活人而非亡靈,照樣能夠吃飯睡覺呼吸走路,把梅菲斯抱在懷中一樣感覺溫香軟玉,除瞭仍然不舉,其他一切正常,還是先下船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