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散提軍的統帥親自來追殺,你這胖子可真有面子。」
瓊恩心中想著,眼角馀光瞥著坐在沙發中拍著肚皮悠閑剔牙的弗雷斯,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是要直接把他推出門去,還是要為瞭他打上一架。前者太沒義氣,怎麼說自己上次去艾爾伯塔,這次在遠山城,這胖老頭都是熱情款待的,而且陰魂城和塞爾畢竟是盟友;後者又太危險,還會重重得罪散塔林會,真是令人好生為難。
當然,最關鍵的問題,其實是瓊恩沒把握能夠勝過這位歌曦雅小姐。否則事情就好辦多瞭,荒郊野外,月黑風高,對方好像又是孤身一人,直接殺人滅口便是……呃,這麼漂亮的美人兒,直接殺瞭太可惜,不如先做點邪惡的事情吧。
「等等,這件事情挺奇怪,她為甚麼要一路追殺弗雷斯?」
瓊恩眉頭皺起,突然意識到這其中的蹊蹺。歌曦雅是散提軍的統帥,如今剛剛攻占遠山,諸事繁忙,正該在城內鎮守,為何會孤身一人前來追殺弗雷斯,這胖老頭有那麼重要麼?他以前是遠山城的城主,位高權重,但現在不過是個惶惶逃竄的喪傢犬罷瞭,就算要追殺,隨便調一隊士兵就是瞭,也無需主帥親自出馬吧。
他身上有甚麼重要東西,或者寶物,或者情報,是散塔林會志在必得的?還是說,他和歌曦雅有甚麼私人仇怨?
一念及此,他陡然醒覺,回過臉來盯著弗雷斯。胖老頭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尷尬地呵呵笑瞭兩聲,「怎麼瞭,蘭尼斯特先生,」他問,「有甚麼事嗎?」
「沒甚麼。」瓊恩淡淡說。
他心中暗自惱火,已然明白自己是被這胖老頭故意拖下瞭水。想想也是,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一座青銅房子突兀矗立,隻要稍有魔法常識的人都能猜到,這十有八九是某位巫師的臨時居所——而且是非常高明的巫師,否則做不出這房子。弗雷斯自己就算不懂魔法,但他來自魔法帝國塞爾,身為艾爾塔伯總督的叔父,決不可能沒有這點常識。他倒未必知道房子裡住的是瓊恩,但既然明知身後有追兵,還敲門投宿,這顯然就是存瞭嫁禍的心思,指望這座青銅房子裡的主人替他擋災。至於別人能不能擋住,就算擋住瞭會不會回過頭找他算帳……大概是病急亂投醫,顧不得那麼多瞭。
其實真要說起來,倘若弗雷斯坦白處境,直接懇求,瓊恩未必不會答應相助,畢竟大傢也算相識一場,能幫就幫,落個人情。通過這些天來的不斷練習,瓊恩對影火的掌握運用已經算是小有所成,甚至連魔網第七層都已經隱隱能夠聯結成功,自信心也隨之大增,正想著找個對手試上幾招,看看威力如何。但既然這胖子跟自己耍心眼……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正思忖著,外面歌曦雅已經到瞭房子前,她靜靜看瞭片刻,將長槍掛回鞍邊,躍下馬,走近幾步,距離門口大約十尺的地方站定。「我是散提爾堡的歌曦雅,」她說,「深夜前來,冒昧打擾,請主人相賜一見。」
她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傳瞭進來,而且在整個客廳丶長廊中都振蕩回響。這座青銅房子因為附著魔法的緣故,隔音效果極好,正常情況下,外面無論如何吵鬧也不會影響到裡面的人休息,更不會出現這種全室回蕩的情形。之所以會如此,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的這句話並不是當真以「聲音」的方式傳進來,而是直接用魔法進行共鳴。雖然是在門外說話,其實就相當於是在室內,估計是借助某種魔法道具的效果瞭。
瓊恩朝弗雷斯看去,發現胖老頭也正看著他,一個是心中有數,一個是人老成精,目光一錯,頓時便心中瞭然,彼此都呵呵笑瞭起來。「看來給您添麻煩瞭呢,」弗雷斯說,「這女人可真是固執啊,居然一直追到這裡。」
「不麻煩,」瓊恩也微笑,「有客上門,我盡地主之誼便是。」
此時正在房間裡休息的四個女孩子也聞聲出來,她們面面相覷,又看著坐在沙發中的弗雷斯,不明所以。「發生甚麼事瞭?」珊嘉問,「誰在說話?這位先生又是……」
「沒事,」瓊恩說,「今晚比較熱鬧,有兩個客人罷瞭。」
他讓珊嘉和雙胞胎先回房間去,隻留下瞭莎珞克。雖然不想發生沖突,但這種事情未必能由得自己,該做的準備還是要做。珊嘉基本沒有戰鬥力,芙莉婭和芙蕾狄也可以忽略,萬一真打起來,唯有魅魔能幫得上手。
眼看準備就緒,他默誦出口令,讓正門自動敞開。「請進,」瓊恩說,「能有這樣美麗的小姐深夜造訪,實在是我的榮幸。」
「非常感謝。」歌曦雅說,然後走瞭進來,鐵質戰靴踏在青銅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她進入客廳,先看見瓊恩和莎珞克,似乎微覺驚訝,接著看見坐在沙發裡的弗雷斯,她盯著胖老頭看瞭片刻,然後將目光再度轉回瓊恩臉上。
「蘭尼斯特。」瓊恩自我介紹。
歌曦雅微微躬身,算是行禮,「幸會,蘭尼斯特先生,」她說,「沒料到我們會在這裡再次相遇。」
瓊恩莫名其妙,「再次相遇?我們以前見過嗎?」
「見過,」歌曦雅說,「四天前,在遠山城,您當時就和這位弗雷斯先生站在一起。」
「……小姐,你的觀察力和記憶力真是驚人。」
當時遠山城頭上,少說也有幾百號人,瓊恩和弗雷斯都是崇尚安全第一的人,站得位置既不靠前,也不顯眼,而是躲在人堆裡。歌曦雅當時在城下,相距少說也有兩百步的距離,她也不過就是朝城上掃瞭兩眼,居然就把瓊恩給記住瞭,這可實在是太強瞭。不過這就能算是「見過」麼?好吧,瓊恩確實看見瞭她,她也看見瞭瓊恩,這自然就是見過瞭……
佩服歸佩服,然而瓊恩立刻發現不妙。對方記得自己,記得自己當時是和遠山城的守軍一起站在城頭,而且特地點明自己「當時就和這位弗雷斯先生站在一起」,偏偏自己現在又收留瞭弗雷斯——易地而處的話,瓊恩會怎麼想?會怎麼判斷這兩人的關系?
很顯然,瓊恩的猜測,正是對方此時心中所想,她的手已經悄悄地按上瞭腰間的劍柄。「您是紅袍巫師?」她問。
「不是。」瓊恩趕快否認。
歌曦雅點點頭,正待說話,突然一陣尖銳刺耳的嘎嘎怪笑聲從她腰間發出來,「別聽他的歌曦雅,他在騙你,他就是個紅袍巫師。」
瓊恩既驚且怒,不知道是誰在胡說八道,指鹿為馬,但歌曦雅顯然不這麼認為,「確定嗎,格魯?」她盯著瓊恩,口中發問。
「確定,」那個難聽的聲音再度傳出,瓊恩總算發現它的來源是歌曦雅腰間的金劍,「我清楚聞到瞭魔法刺青的味道,嗯哼,一丶二丶三丶四丶五——好傢夥,五個魔法刺青,這小子位階不低呢,應該是個環法導師。」
瓊恩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他身上確實是有魔法刺青,這是紅袍巫師的兩大獨門秘技之一(另一個是「環法」),因為上次陰魂城和塞爾結盟,聯手擊殺巫妖之神維沙倫的化身一役,瓊恩出生入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才獲得的獎賞。問題是他的五個刺青分別紋在四肢和胸口上,隔著衣服根本看不見,至於這柄金劍說甚麼「聞到瞭魔法刺青的味道」,簡直就是匪夷所思——魔法刺青怎麼會有味道,又不是用油漆噴塗的……
好吧,這下子麻煩更大瞭。
「原來閣下是一位環法導師,」歌曦雅語氣平淡,意態閑閑,眼中的鋒芒卻是凌厲逼人,「失敬瞭。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多費口舌,浪費彼此時間。現在我要帶走這位弗雷斯先生,不知您意下如何?」
瓊恩瞥瞭眼弗雷斯,正想說「我沒意見」,胖老頭突然從沙發裡跳瞭起來,以敏捷無比的步伐往後逃開,「鑰匙我已經給瞭他!」他沖著歌曦雅大聲嚷,「你找他要就好,不要找我!」
我靠!
瓊恩怒火上湧,正待轉身去找這死胖子算帳,然而旁邊無形的凜冽氣息逼來,令他半點不敢分神。「我根本不知道甚麼鑰匙,」他按捺性子,解釋說,「聞所未聞。」
歌曦雅目光閃動,視線來回在瓊恩和弗雷斯身上打量,最終搖瞭搖頭,「抱歉瞭,」她說,「交出鑰匙,我不喜歡殺人。」
瓊恩嘆瞭口氣。
「我也不喜歡殺人。」他說,陡然後退,同時擲出瞭兩枚薩瓦棋子。
兩個全副武裝的卓爾戰士魔像揮劍持盾,一左一右朝著歌曦雅夾擊而來。瓊恩退到墻邊,默誦口令,雙手往下虛空一按,原本敞開的正門立刻又自動關閉起來,將敵人的退路封死。莎珞克早有準備,一見瓊恩後退,左手掌心立刻幻出淬毒短劍,一頓足啟動瞭靴子的加速效果,閃電般繞到歌曦雅背後,照著鎧甲的空隙部位刺去。
「鏘!」
眼看就要一擊得手,歌曦雅突然側身,魅魔的短劍頓時便偏瞭方位,正刺在鎧甲的甲葉上,連點痕跡都沒留下,反而有股怪異的力道倏忽反彈回來,莎珞克的手腕如遭針紮,刺痛徹骨,險些連短劍都握不住。她大驚之下,慌忙後退,歌曦雅也不追擊,右手自腰間拔出金劍,雙手握柄,朝著瓊恩一步步逼近。
「殺啊殺啊殺啊殺啊——」那個難聽的聲音在金劍中瘋狂叫囂。
「閉嘴,格魯!」
歌曦雅厲聲呵斥著,架住一尊戰士魔像從左邊發出的攻擊,然後順勢揮劍下劈,戰士魔像準確地用盾牌迎向這一劍。但就在劍盾相交的那一剎那,歌曦雅陡然低喝瞭聲,戴著鐵手套的雙手上爆發出刺眼的碧光,連帶金劍都被染得殷殷發綠,「砰」地將魔像的盾牌硬生生破成兩半,劍勢不衰,重重劈中瞭肩部,將它執劍的右臂砍瞭下來。
「右邊!」金劍發出警告。
歌曦雅縱身躍起,正好躲過另一尊魔像的攻擊,她全身鎧甲,動作卻輕盈得彷佛飛鳥,下墜時一腳重重踏在魔像的盾牌上,借著反彈之力整個人彷佛離弦之箭般前沖,朝著瓊恩猛撲。
「蛛網!」
隨著瓊恩一聲令下,二十四道纜繩粗細丶銀光閃閃的蛛絲從天花板丶地面和墻壁的暗孔中同時激射而出,瞬間交錯編織成一張巨大的蛛網,彷佛一面墻壁般擋在瓊恩的面前。歌曦雅身在半空,無從躲避,一頭撞進瞭這張蛛網,然後就像隻小蟲般被牢牢黏住瞭。瓊恩得意地笑起來,取消瞭已經蓄勢待發的石化術。
「小姐,不要在一名巫師的住所和他發生沖突,這是常識啊。」
奧沃給他的這座青銅房子,不僅僅是用來遮風擋雨的,老巫妖還特地做瞭強化,增加瞭空間枷鎖和銅墻鐵壁兩道防禦。前者能夠封閉一切傳送魔法,讓外面的敵人無法直接傳送到室內進行突襲,當然裡面的人也沒法傳送出去;後者則是用魔法把一座房子變成堅固的要塞堡壘——所謂「銅墻鐵壁」,並不是說當真把墻壁變成銅鐵,這房子本來就是青銅做的。銅墻鐵壁的真正含義,是一系列魔法防禦效果的總稱,困住歌曦雅的這個蛛網術便是其中之一。當然,尋常的蛛網術絕對困不住這樣強力的戰士,隻有這種經過奧沃強化的版本才能做到。
瓊恩之所以會請歌曦雅進房子,一方面自然是以禮相待,希望能夠客客氣氣,雙方坐下來談談,和平解決問題是最好;另一方面也是做瞭翻臉動手的打算。真要打起來的話,在自己的地盤,自己的主場,有各種防禦魔法的協助,勝算總是會大增。而現在的事實,似乎也證明瞭他的判斷。
在心中對死胖子老師表示感謝之後,瓊恩開始考慮如何處置眼前的俘虜。